听到了,朕的皇后。
翌日清晨, 卯时未到沈今风就起了。
他难得起得这样早,慢慢地掀开被褥坐起身,打了个呵欠, 就有小太监听着动静进来服侍。
小太监停在床帐外, 毕恭毕敬地询问:“沈少卿,您醒了。小的现在去替您安排早膳?”
乍一听见新的称呼,沈今风还反应了一下, 回过神笑着报了几样菜名, 小太监就退下, 去御膳房安排了。
过了一会儿,另有几个小太监端来铜盆热水和雪白的巾帕,伺候他洗漱。
原本更衣也包含其中, 但沈今风习惯了自己穿衣服,就没让他们上手。
他将工部苍青色的官服穿戴完毕,坐到铜镜前, 恰好见小太监将早膳端了进来,遂朝他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圣上派去寝舍的就是这几个小太监, 但沈今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住进了长乐宫,先前就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
小太监想了想:“回沈少卿,圣上说了, 我们是长乐宫的人,该由您来给我们赐名。”
沈今风一边梳理长发,一边问:“所以你们之前没有名字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我们互相都唤小名,在宫中的花名册里还没有登记。”
他们是圣上登基那年进宫的, 一直在长乐宫里做活, 每日的工作就是维持宫殿整洁, 侍弄花草, 成果直接由圣上验收。
因此不需要与长乐宫以外的人接触,就无所谓名字。
沈今风听完大概懂了。
萧望舒自登基起就把长乐宫布置得清白干净,不管是宫殿,还是在这里服侍的宫人。
他弯唇笑了笑,道:“那你们这两日给自己起个喜欢的名字,我去给你们登记。”
小太监睁大眼:“您的意思是,我们自己起?”
沈今风:“我给你们起也行,好不好听就不一定了。”他看了看手里的梳子,临场发挥“不如,就叫你小梳子吧?”
小太监:“……”
“谢谢沈少卿,还是不劳您费心了,小的自己来吧。”
沈今风垂眼笑,拿起镜台前的红玉发带,随手绑了个高马尾。
用过早膳,离卯时已经很近,他一路跑着到了宣政殿。
昨日圣上凯旋,今日封赏功臣良将,前来上朝的官员比以往更多,即便如此,他往里一站仍是非常醒目。
于钟识一眼看见他,迎上前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本官带着工部的官员在城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见着你的人影。”同样的,他们也没有看见圣上。
沈今风低头打理官服:“我和圣上另外坐马车进来的,你们当然看不到了。”
于钟识:“这……”不过想来也是,昨日上京的城门口过于热闹,圣上低调回宫反而安全一些。
但想到他们傻等了半天,于钟识仍觉得气闷,故意摇头晃脑地道:“本来工部特地在一品楼给你订了庆功宴接风洗尘,奈何没有接到人,可惜可惜,沈某人没有口福啦。”
沈今风被于钟识浮夸的模样逗笑:“于大人有心了,说到这个,过几日还有一场宴席。”说着取出几封红色的请柬,分给旁边工部的同僚们“沈某人大婚,请各位务必前来捧场。”
圣上大婚的消息朝中早有耳闻,但按照官品,工部大部分官员是没有资格出席的。
此时收到了请柬,他们顿时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着收下。拆开一看好家伙,居然还是圣上亲笔写的。
于钟识看着沈今风发完了一圈,站在一边干瞪眼:“我的呢?”
沈今风两手一摊:“没有了。”
于钟识:“……”
于钟识咬牙切齿。
沈今风笑吟吟地:“于大人是尚书郎,圣上自然会请你,我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听他这样说,于钟识感觉好了一点,但还是郁闷。这可是圣上亲笔写的大婚请柬,若能得一封珍藏,说出去面上都有光。
正在此时,宣政殿两侧擂起了鼓声。
卯时已到。
御前侍卫开启了宣政殿的大门,百官进殿朝见君主。
恭敬地行过礼节,官员们陆续向圣上递呈奏折,然后是各州府的官员献上当季的税收、贡品清单,以及庆贺出征凯旋的贺词。
沈今风站在工部的官员中,左手侧是一列武将。陆匀站在武将之首,身后是一身戎装的秦书燕,而之前的两位副将已经不在此列。
秦书燕也看见了他,正对他笑了一下,就听御前太监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番出征大胜羌国,收服领土于大熙治下,原驻上京守将陆匀、副将秦书燕……等,功绩斐然,按军功论赏,予以封爵晋级。”
武将们纷纷出列,接旨叩谢圣上封赏。
接着就轮到了为前线提供军备的工部。沈今风一行随于钟识出列,垂首接过圣旨。
因尚书郎已是工部最高的官职,于钟识官衔不变,只是提了爵位,遂凑过来看了一眼沈今风的:“着,晋为工部少卿。这工部少卿是什么官,本官怎么没有听说过?”
听于钟识这一说,其他同僚也过来围观。
沈今风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圣上特别给我封的。”
其他人听完恍然。以前还没有皇后在工部做事的先例,普通的官职确实不适合沈今风。圣上给他特封一个,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钟识危机感极强地问:“那你这个少卿是几品官?不会比尚书还大吧?”
这个问题,沈今风还没有认真想过。
他摸了摸下巴,就听一边礼部的尚书傅园乐呵呵道:“于大人,你先别管沈少卿是几品官了,反正皇后是正一品。”
于钟识一下就哽住了。
傅园说的不错,不管沈今风的官衔是几品,撇去身份单凭能力,他在工部也是天花板那一级的。
官衔无关紧要,人家根本不在乎。
但事关工部的脸面,于钟识还得呛声回去:“傅大人瞧见没,我们工部有一位少卿,你们礼部有吗?你们没有。”
傅园:“……”
傅大人无语。
在于钟识的不懈宣传下,短短几日过去,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知道工部被圣上特封了一位少卿。
婚期倒数的第三天,尚功局请沈今风过去试穿喜服。女官一见了他就笑着道:“沈少卿来了。”
沈今风已经见怪不怪,打过招呼随她进到里边。尚功局的宫女们围上来,替他换上崭新的喜服。
因是君主大婚,喜服的样式格外繁复华丽,衣摆和袖摆均缀有细碎璀璨的宝石,轻轻一转身,就在灯影里晃过一片流光溢彩。
他本就桃花玉面,华服加身更显得容色灼灼。
尚功局的女官和宫女们看呆了一会儿,回过神忙不迭地请他在镜台前坐下,为他梳理长发,试戴凤冠。
萧望舒踏进来,正见他穿着艳丽的嫁衣,乌黑浓密的发丝铺落在背后,宫女们仔细地为他戴上了一顶珠帘摇曳、珠翠闪耀的凤冠。
听见女官向圣上行礼,沈今风侧目望了过来。
他挺直了腰背,摆出一个端正优雅的坐姿,话里是笑:“圣上,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的,端庄?”
萧望舒红着脸垂下视线,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嗯,端庄,端庄。”
说完,没有再多看他,走进屏风后试穿自己的喜服。
喜服款式繁复,穿戴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沈今风这边一完事,就坐不住地跑进了屏风后面。
不知为何,萧望舒并没有让宫人服侍,而是独自在这里穿衣系带。
他走过去,正要上手帮忙,萧望舒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颤栗的睫毛扫在他的眼睑,沈今风配合地闭上了眼。
屏风外宫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萧望舒退开了一点,颜色浅淡的瞳仁里映出他凤冠霞帔的模样:“朕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
两天后,大婚前夕。
因为大熙的习俗,沈今风这一整天都得待在长乐宫里,不得与萧望舒见面。
他在宫殿里一遍一遍地预习大婚的礼仪,一直到了夜里,才停下来沐浴焚香,之后上榻休息。
想到明天就是大婚,他躺在床榻上翻过来、覆过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入睡。
闭目躺了整整一个时辰,精神依然亢奋。
沈今风掀开被子坐起身,对着漆黑寂静的宫殿放空了半晌,最后翻身下榻,披上外衣出去透气。
五月正是春末,长乐宫里的玉兰盛开了一树。站在花树下,就能闻到清雅的芳香。
他提了一盏风灯走过去,忽然听见宫墙后传来了脚步声。
此时已是深夜,宫中万籁俱寂,一点动静都显得异常清晰。沈今风听着耳熟,出声问:“圣上,是你吗。”
那边的声音停了下来。
萧望舒轻轻地应声:“是朕。”
沈今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
萧望舒道:“丑时。你怎地也还未就寝。”
“想到明天大婚,我就睡不着。圣上也是吗?”
墙的另一边静默了许久,萧望舒道:“朕有些……紧张。”
沈今风不明就里:“紧张什么。”
萧望舒轻声道:“朕也不知。”
他忽地想起几个月前,萧望舒刚在军中度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回来以后加冠礼都还未操办,就急着和他成婚了。
如果是在现代,都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圣上平日里从容冷静,但说到底年纪很轻,大婚前夕有紧张的情绪是正常现象。
没有听见他的回应,萧望舒在墙那边问:“十一,你还在吗。”一贯清冷的声调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颤音。
沈今风忙应声道:“我在。”
萧望舒声音里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再陪朕一会儿,好吗。”
“好。”他一边应声,一边抬手在宫墙上叩了叩“我就在这后面。”
沈今风提议:“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会天?”他觉得萧望舒这会儿是有点紧张过头了,得说说话让他放松下来。
萧望舒应了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隔了一面墙,背靠背地坐在了墙下。
沈今风开玩笑道:“我们就这样隔着墙聊一晚上,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成亲。”
萧望舒被他逗笑,仰起脸看着长乐宫里伸出的花枝:“朕一直在等这一天,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心里反而一阵一阵地发慌。”
“慌什么。”
“说不清。”萧望舒轻轻地道“只有离你近一些,听到你,看到你才能平静。”
沈今风觉得他若是没有出来,萧望舒指不定能一个人在长乐宫外站一整夜。
他想了想,问:“圣上,你刚认出我的那天,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在一起很久了,他还没问过萧望舒这个问题。正好可以作为今晚闲聊的话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萧望舒似乎有点犹豫:“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了。”
萧望舒很小声地回答:“朕当时以为,你在暗中保护朕。”
沈今风:“……”
沈今风深感惭愧。
别说保护圣上了,他当时不摸鱼都是好的。
“然后呢?”
“然后朕努力地回想,以前在暗卫面前做过什么,有没有在你面前出丑。”
他完全可以理解。
假如他是圣上,被自己喜欢的人天天这样跟着,早就社死了。
萧望舒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朕发现,你已经不记得了。”
听见那边低落的声音,沈今风忽然很想翻过这面墙,去抱一抱萧望舒:“你当时是不是很委屈?”
萧望舒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接着道:“那晚你睡着以后,朕想了很多。其实你不记得也好,朕现在已经和幼时不一样了,如果你记得,或许会对朕失望。”
沈今风:“不会的,除非我脑子进水了。”
萧望舒轻笑了一声:“那时朕觉得,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就好,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只是……”
“只是?”
“只是你在身边,朕就忍不住地想和你亲近,有时也怕做的太过,把你吓跑了。”
沈今风听了就笑:“恕我直言,你想多了。”他一个现代人什么没有见过,他把萧望舒吓跑还差不多。
“萧望舒。”沈今风说“我反悔了。”
萧望舒:“嗯?”
“你把那天晚上问我的话,再问一遍。”
萧望舒回忆了一下,好像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了。
萧望舒靠着花枝下的墙,轻轻地闭上了眼,再问了一遍:“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枝头的玉兰花被夜风吹落,掉在了他的睫毛上。
隔了一道墙,沈今风的回答很清晰:“我愿意。”
萧望舒安静地听着,唇角弯起了一点。
那边的声音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萧望舒,我说我愿意。”
“听到了,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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