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傅司年宛如被惊醒一般, 眼底闪过一丝畏惧,像是被做错事情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子。
他一晃神,手松开, 刀就掉在地上,铁刃与地板瓷砖发出碰撞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好久。
“没, 没做什么。”傅司年那么大的个子, 看着倒像是缩起来不愿意去洗澡的小猫一样,低着头,“没做什么。”
如果让落嘉知道,又会骂他疯子, 精神病,让他滚出去了。
他不会说的。
落嘉皱着眉头,走进厨房。
傅司年立马感觉到有些拘谨和害羞,舔舔嘴唇, 眼睛专注地盯着许落嘉,满脸阴郁偏执全然褪去,眉宇间只带着恳切和温良。
只要许落嘉一声呼唤,他就立马像被戴上项圈的恶犬, 变得温顺体贴, 克制教养。
如果他真的是小狗, 这时候可能会摇摇尾巴, 勾缠住落嘉的小腿以示忠诚,欢迎主人回家。
许落嘉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刀,插回凹槽处, 回头打量着傅司年:“那你是来做什么的?不对, 你是怎么进来的。”
“猜到密码了。”傅司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别生气,下次再也不猜了。”
“没有下次了。”许落嘉的手指向大门,说,“带着狗,走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你才刚回来就要赶我走。”傅司年有些委屈,“就不能多说一点话吗?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许落嘉抱着手,站在厨房门口,明明是很温和的一个人,白炽灯照在他的脸上,却让他的五官有点冷硬,这让傅司年没由来的有点心惊。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许落嘉说。
“怎么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等了你一个晚上。”傅司年的语调甚至有点撒娇,低着脑袋,眼尾垂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落嘉。
落嘉的眼神毫无波澜,只是带着一点疲倦,以及无可奈何的语调:
“你真是疯了,傅司年,现在算什么?你又在演哪一出,我很累了。放过我吧。”
傅司年说:“我没有演。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想跟你一起过。”
“跟我过?为什么。”
“就是想你…,我是说想看见你。”
就是想你,爱你。所以重要的时刻想陪在你身边,一起牵着手走进新的一圈年轮,一起标记人生的记忆。
许落嘉:“……”
片刻以后,落嘉抬起眼睛,目光一片清明澄澈,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说:
“傅司年,郑重跟你说。我不管你是打什么注意,还是后悔了…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毕竟你是傅司年。”
落嘉停顿了一会,坚定道:“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已经往前走了,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和事物,如果你继续联系我,我就会像陷入泥潭沼泽一样难受,明白么?”
“我们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拜托你有一点良心,放过我吧。好吗,求你了。”
厨房里的灯忽然按了下来,傅司年站在厨房里,脸色晦暗不明,呼吸都在颤抖。
那种摧枯拉朽的破坏欲瞬间涌了上来,傅司年只能死死地舔着后槽牙,忍住。
不可以伤害许落嘉,绝对…不可以碰他。
傅司年用十二分理智,脑海中树立起一道硕大的红色警戒线,上面写着绝对禁止,死死按住胸膛中的暴戾,给心底的野兽戴上止咬器,圈住它的脖子,绑住它的尖爪。
面前的人是许落嘉。不可以发疯。
最终,傅司年有些哽咽,小声说:“那你…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空气里静默了一瞬间。餐桌上的保加利亚玫瑰仍然在散发着芬芳,生煎包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凹槽里的银刀闪闪发光。
最后,落嘉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声音像平静辽阔的海,无风无雨:
“我想…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
落嘉眯起眼睛,回忆道,“我更喜欢的,可能是一种肆意潇洒的自由和灿烂。那是十七岁的我…心之所向,而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你还记得那个问题吗?你问过我的,如果当时舞台上的不是你,我还会喜欢吗。我说会,是真的。只是那一刻,站在舞台上的恰好是你。”
傅司年的身形微微晃动,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眼神很可怜,像是临死之前最后一点渴望:
“你在骗我对吗?只是在生气,假的,假的,只是骗我……”
傅司年一边喃喃,一边无助地摇头,嘴唇不断地蠕动着,眼神渐渐微茫,仍然在不断地说,“骗我。这是噩梦,不是真的。”
“没有骗你。”落嘉道,“只是少年人一心动,就是一辈子。后来,也许我只是习惯了对你好。纠缠你这么多年,很抱歉。”
一如既往平静的嗓音,犹如初夏的蜻蜓掠过湖面。
蜻蜓的翅膀碰到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宛如落嘉的话,让傅司年的心一下一下地哽着痛,好像就快要窒息。
傅司年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脸色苍白,眼神带着温柔的悲伤,像是喃喃,又像是告白:
他哽咽道:“不要就这样结束。我已经非常喜欢你了,不想失去你。我会疯掉的…,是真的。让我继续爱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更新大肥章!
第53章 第 53 章
许落嘉不为所动, 轻轻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傅司年。回去冷静一会, 你就会对今晚说过的话后悔了。”落嘉咽了一口气,温言相劝,“审视你自己的内心, 你真的喜欢我吗?”
“还是像过去的我, 将习惯与感情混淆了?也许你只是习惯了有人对你好。回去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要对你好的。”
傅司年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一双深色的眼眸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许落嘉, 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这些话让傅司年十分的难受。他始终不敢置信,许落嘉怎么会这么残忍,轻而易举地将过往的十年全然否定,一丁点余地都不留。
好像要彻底把他的存在从生命里剥离掉一样。
傅司年的鼻头一阵酸涩难忍, 他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
“一开始,我也对自己说,只是习惯了你而已, 毕竟我们纠缠了十年, 一条狗养了十年, 忽然离开, 都会觉得很难过吧,何况是一个人。”
落嘉静静地听着,看了一眼生煎包。
它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板上, 露出肚皮, 吐着舌头, 偶尔滚来滚去的,明显像是在天真地撒娇,对屋子里凝重而窒息的氛围浑然不觉。
傅司年说:“我骗了自己很久,从你走的那一天开始。那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你走了,我很想你。”
“但是我没有去找你,因为我觉得那样很没有尊严。明明我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凭什么低头。所以我就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宸泰的房子里,拉着窗帘,也不出门,就在家里看你的新闻和物料,看了很多很多。”
“越看越迷茫,越看越难受。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到,我好像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傅司年的声音很低沉,在落嘉的耳朵里,仿佛一段漫长的电影旁白,动听而遥远。
傅司年继续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如果只是习惯,为什么我会哭,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难受,为什么我会不要尊严也要求你,让我继续喜欢你。”
“你能告诉我吗?”傅司年轻轻道,“我真的想知道,心脏真的很难受,好像要死掉了一样。你可以告诉我吗?求求你了。”
许落嘉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事情,你可以尝试着迈出这一步,自己下断决心,不要再联系我了,开始新的生活。”
“你这样,我也很痛苦,傅司年。”许落嘉轻轻道。
“我只能带给你痛苦…”傅司年的瞳孔微怔,陷入一种空茫当中,薄唇微微地颤抖着。
他微卷的头发耷拉下来,眼睛因为哭得太多,已经有点红肿了,脸色更加苍白,哽咽道: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改的…。”
“我现在就走,你别生气了。”傅司年道,“对了,我用了一下银刀和叉子,本来做了一个蛋糕的,是枫糖…。”
傅司年立刻收住嘴巴:“…你如果不喜欢我碰过的餐具,我走的时候顺便拿走扔掉吧。”
“不用,你走吧。”
许落嘉拒绝了他,潜意识地觉得傅司年拎着刀和叉子不是什么好事。
“送送我好不好。”傅司年最后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也许一转身,就真的是一辈子。
傅司年仿佛走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这根钢丝横跨在两座大山中间,底下万丈深渊,周围空茫黑暗。
他踽踽独行于其中,走错一步,带来的后果都是极端的,无法挽回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傅司年已经心如死灰,只希望能一下子回想起最后一次见许落嘉的细节。
记得落嘉垂在额角上的碎发,记得门后模糊的背景,那里放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记得阳台的风掠过,素色的窗帘微动,再远处是耀眼的霓虹灯,人海繁华。
也想记得落嘉说“再见”时的语调,记得那一声“咔哒”响,感官被拉得无限延长,仿佛能感受到随着门被关上,细小的尘埃被触动,到处飞舞,落到傅司年的指尖上。
门被关上了,什么光亮也看不到了。
傅司年呆呆地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呼吸也轻轻地,宛如一座沉重的雕像。
很奇怪,明明脑海中疯狂涌动着各种念头,手铐,绳子,刀具,枷锁,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考虑门锁的问题。
然而他的身体却一直很冰冷,在各种暗流汹涌的念头之下,压在最上面的始终是许落嘉这三个字。
……就像疯狗脖子上的项圈,将傅司年牢牢地制服,按压住。它也心甘情愿臣服于此——保持清醒,不要伤害许落嘉。他不是可以发疯的对象。
不知道站了多久,傅司年最终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拿出电话,打给特助:
“喂,是我。帮我安排医生。心理科,附加可以对我使用精神药物。我想使用满灌疗法,让一个人彻底地…摆脱我。”
第54章 第 54 章
深夜。曦和医院八楼。
傅司年安安静静地躺在浅蓝色的治疗椅上, 如同雕塑刀掠过的脸庞显露出一种平静,淡淡道:“开始吧。”
医生穿着白大褂,扣起来, 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记录本,戴着口罩下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傅先生,我最后问一次, 治疗计划您全部都过目了一切, 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同意这种治疗模式,是吗?”
“是的。”
“好的。”医生在记录本上划了一些什么,随即拿起遥控器,开始播放墙面上投影屏。
傅总断断续续地来他们这里进行过心理咨询治疗, 他们医院也随时设计了好几种方案,只要傅司年想了,他们马上就可以投入治疗。
现在根据傅司年的要求,他们进行的是方案里最极端, 最激进的一种。
投影屏上会播放令傅司年最焦虑,最紧张,最恐惧的画面,进行反复刺激。
同时不允许傅司年有闭眼睛, 堵耳朵等任何逃避的措施。
同时, 傅司年的手边放着一杯温水, 里面混入了少量的催吐剂。在播放第二种类型的片段时, 傅司年要喝下那些化学试剂。
两种治疗方式不断地交错进行,傅司年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剧烈地喘|息着, 眼神微微涣散, 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一次躲避的动作都没有, 全程直视着屏幕。
只是指甲死死地抠着治疗椅上的封皮,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同时,傅司年的指甲盖都翻出来了,渗出微微的血迹。
十指连心,应该是很痛的。
医生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握着遥控器,按了暂停。
傅司年抬起手,抬起眼看了一眼时钟,淡淡道:“继续。”
*
傅司年离开以后,许落嘉在幽暗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呆头呆脑的,什么也没想。
而后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去洗澡休息,明天还有舞台,走向淋浴间的时候,目光瞥到餐桌上的玫瑰花。
许落嘉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就这么扫一眼,然后进了洗澡间,心里盘算着明天要让阿姨把花扔掉。
明朝天一亮,许落嘉就被从被子里挖出来,懵懵地去电视台,准备最后一次彩排,晚上上台。
这次的舞台很重要,是跨国的联合演出,出什么差错的话不仅仅是被嘲,还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而且全部都是真唱。
因此,电视台里的气氛显得很严肃,人人严阵以待的。平时熟悉的同行会互相串化妆间聊天,今天全部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休息室里面,开嗓,过歌词,在脑海中过走位。
许落嘉本来是不太紧张的人,可是今天也忍不住频频喝水。他已经差不多化好妆了,抹了一点口红,喝水都快把口红给擦掉了。
化妆姐姐刚忙活完,又无奈地看着落嘉,开玩笑地问:“小嘉怎么这么紧张。”说着,又把落嘉按在化妆镜面前,低头给他补口红。
镜头很吃妆的,而且许落嘉的唇色本来就偏淡,不上点色不行。
落嘉用眼神说谢谢,笑笑,而后呆呆地望着化妆镜里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除了想喝水,他总感觉喉咙不是很舒服,有点刺刺地疼,好像吞了沙子一样。
许落嘉有点害怕,尝试着轻声哼两句,发现发声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心了一点。
旁边初姐还在跟他讲走位的事情,看到落嘉捂着喉咙,关心问:“不舒服吗?”
落嘉抬起头,笑笑,说:“没有。可能是太紧张了。”
“别紧张。正常唱就行,求稳。”初姐肯定道。
落嘉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扬起一个微笑。
初姐拍拍他肩膀:“好,走吧,换衣服去。”
助理把衣服递给落嘉,今天晚上的舞台妆造以低调内敛为主,手里这套是国内首穿。
白色的短款西装外套,衣摆处垂下来的流苏上面镶嵌的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舞台的灯光一打,钻石便发出璀璨的光芒,显得许落嘉闪闪发光,而且短款西装很显腿长,更衬得落嘉修长挺拔,俊秀白皙。
换好衣服以后,落嘉拉开帘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出来,转了一圈。所有人都很满意,说:“初姐就是牛,给我们小嘉抢了这么好的衣服,超适合小嘉的。”
王静初但笑不语。
这个牌子的衣服很高傲,影视咖的大佬都不一定能排得到队。
但是品牌方给许落嘉送衣服的时候,他们连续发了好几封邮件,有点像求着许落嘉穿的意思。这种情况,说出去绝对不会有人信的。
王静初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谁让许落嘉的背后是傅司年。
王静初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些zbj的阶级链,成衣品牌方觉得,做几件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能讨傅夫人开心。
这时候,门口有人轻轻敲门,一个拿着对讲机的编导说:“许老师,准备一下了。”
许落嘉扣起水杯的盖子,朝着门口点头,说:“好的。”然后最后回头看一眼镜子前面的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把杯子递给旁边的助理,说:
“走吧。”
化妆间的灯被关上,所有人都跟着落嘉去后台准备,电视台的走廊安安静静地,没什么人,偶尔走过几个拿着对讲机的编导,表情很严肃。
落嘉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拉开后台的帘子,走进去,对周围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后台其实很昏暗,所有人都坐在黑暗里工作,只有靠近舞台的地方有灯光,前面的柱光扫过来的时候,才能清晰地看见所有人的脸庞。
后台里还弥漫着各种化妆品和香水的味道,还有焰火的味道,略带刺鼻的味道提醒了落嘉,他默默地在脑海里回忆走位,待会表演途中,会有无数焰火升腾。
边回忆着,落嘉边举平双手,让工作人员帮他戴麦克风,自己戴耳返。
初姐刚发完微信,看到落嘉的脸庞,笑笑,说:“不要紧张,求稳。万事有人保平安。”
落嘉嘴边扯起一个温和的微笑,说:“嗯,我不害怕。”
前面的音乐声熄去,主持人在讲串词,落嘉的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许落嘉,五秒钟准备。”
许落嘉握紧了灰色的麦克风,最后一次调整耳返,目光抬起,看着前面的舞台光亮,眼神宁静。
“五,四,三,二,一。走。”导播说。
许落嘉走出去,站在舞台黑暗的地方,前面的主持人仍然在讲串词,走位表上说,再讲二十秒钟就会撤场,然后他开始表演。
这场演出严格到把握了分秒,二十秒钟不多不少,主持人的声音停止。
整个舞台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下面的观众也陷入了一片沉静,似乎都在屏息期待。
三秒钟过后,落嘉的头顶亮起一束温柔的追光。那一束灯光照亮了许落嘉,白皙温柔的脸庞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钻石璀璨,像是披了一整尾星空,梦幻静谧。
伴奏是低沉的大提琴合音,落嘉习惯性地微微扬起脑袋,眼神凝视着那一盏追光,慢慢地进入情绪。
卡了一秒钟,在那一刻,他的心脏忽然突突地跳,仿佛坠落得不知所踪,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好的念头。
然而就只是一秒,快到许落嘉都来不及反应,眼尾一垂,下意识地进去了这首歌的情境和氛围,脑海中全然是构造好的故事,饱含情感的咬字缓缓吐出,低声吟唱着。
初姐站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其实她也莫名其奇妙地感觉到心慌,尤其是看着许落嘉反常地紧张和喝水的时候,他就立马发了信息给傅司年。
无数次经验证明,傅司年是能解决一切的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随时秒回的人,今天发了好几条,对面都没有回。
初姐更加担心了,站在台下,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机,防止傅司年有什么指示,令一只手握成拳头堵在嘴巴前,心里祈祷着:落嘉要加油,撑过这四分钟。
落嘉闭着眼睛,已经完全进入了情绪,歌曲到了高|潮部分,大提琴弓急促地磨着琴弦,指挥手的那根小木棒摇曳生姿。
舞台上已经弥漫起了干冰造出来的云雾,还带着淡淡的蓝色,舞台的灯光是金色的,导播出来的画面美轮美奂,流光溢彩的,十分好看。下面的观众完全安静,捂着嘴巴,有的眼角带泪。
上完一个高音以后,落嘉睁开眼睛,习惯性地甩一下麦克风,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状态还可以,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在间奏部份用高音合音。
他只有在嗓子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才敢这么开现场。今天看来,好像可以。高音吟唱会让这个舞台更加完美,落嘉不想留下遗憾。
下一个音符蹦出来,落嘉吸一口气,举起麦克风,手指停在半空中,嘴唇微张——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落嘉一开始以为是耳返坏掉了,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轻敲耳返,示意后台的人。
可是在一瞬间,落嘉忽然感觉脚下的干冰侵|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中恍然想起,刚刚发音的时候,喉咙好像没有震动。
他好像…失声了。
在这么重要的舞台上,一个人站着,嗓子不出来声音。
落嘉手足无措,拼命地尝试用喉咙发出声音,然而无济于事,喉咙像是被火烧一样。
他已经有过一次失声的经验,无数次尝试失败过后,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刚刚那个高音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落嘉眼睛眨了眨,像跌入了悬崖,后脊背涌起一股彻底的寒冷,好像有刀子在划拉他的背部。
他要毁了。什么都没有了。发不出来声音,世界好像也变成了黑白色。
落嘉呆呆地等着这段间奏过去,间奏他可以不唱,但是下一节就是歌词了。可是失声了,他唱什么。
忽然之间,耳返里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是我。不要害怕”
落嘉的呼吸一窒,骤然放大了瞳孔,手里捏着麦克风。舞台灯光和干冰好像也停止了漂浮流动。
那股声音就像一张温柔的垫子,托住了许落嘉,也像是漂浮在寂静的宇宙里,忽然传来一声久违的呼唤。
落嘉恍然间回过神来,眼睛有些温热,忍不住抬手抚上耳返,让声音更真切一些。
耳返里的人坚定地说:“继续唱,假装唱。剩下的交给我。”
落嘉点点头,抬起头,手指贴着耳返。他的眼睛眯起来,在一重又一重的舞台灯光背后,是遥远的演播室,他好像看到了傅司年的脸。
脸色苍白,头发卷曲,瞳仁就像就像经年苦涩的杏仁。
表情依旧高傲冷酷,说:让他不要害怕,继续唱下去。
第55章 第 55 章
这是许落嘉第一次假唱,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强迫着自己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那盏追光,嘴唇不断嗫嚅, 无声地念着歌词。
他握着麦克风的手还在微微地发抖,根本不敢往下看,下面全部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他怕自己对上某一个观众的眼睛, 立马就崩溃。
耳返卡得耳朵很痛,可是落嘉忍不住伸手,让耳返贴得更紧一点。像美人鱼有了双脚,走在沙滩上, 尽管每走一步都很痛,但是心底里其实是期盼着那股疼痛的。
痛让人感到真实。真实的幸福也好,悲伤也好,总之都是缠绕在自己身边的感受。
耳返里, 傅司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蛊惑,在低声地唱着歌,慢慢地哼着舞台上的歌词。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就只是哼着, 带着落嘉一起唱。
导播室里昏黑幽暗, 只有各种颜色的指示灯无声地闪烁着, 所有人都安静了, 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傅司年高大的背影。
等到再一次间奏的时候,傅司年在耳返里对许落嘉说:“做得很好。小心走位, 你前面马上就要有焰火喷出来了。”
许落嘉呆呆地点点头, 完全根据本能行事, 幸好走位的顺序已经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落嘉安全地站到升降台处,机器启动,落嘉缓缓地升起来。
“预备。走。”傅司年提示道
许落嘉深呼吸一口气,升降台缓缓升起的时候,正好是歌曲最后的一次副歌,落嘉举起麦克风。
在画面上和现场,所有人也是安静的,看着中间落嘉缓缓升到最高处。
在他的脚下周围,是一片金黄色的焰火盛腾,周围流灯四溢。落嘉空灵的声音宛如天籁,声音带着画面感不断蜿蜒,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火树银花,家和国安的盛世图景。
最后一个尾音轻轻一收,咬字蕴藏着无限的韵味。
观众渐渐回过神来,纷纷呼吸,便看到舞台中央的许落嘉闭起双眼,脖颈微微昂起,露出一条浅浅的青筋,像一个挣扎求生的白天鹅,有种油画般的质感。
大家都以为他是唱高音,但是只有落嘉和导播间的人知道,他只是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发出一丝声音。
可是直到最后,落嘉唱完,深深地鞠一躬,许久都没有直起身。
导播室的机器仍然没有传来许落嘉的一丝声响,只有紊乱的呼吸和吸鼻子的啜泣声。
大家的视线落在舞台上仍然在鞠躬的许落嘉,眼圈有点红了。
五秒钟之后,落嘉直起身,舞台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在画面另一端,主持人开始讲串场词。
落嘉是几乎飞跑着下舞台的,他不可以耽误下一个演出。
一旦下了舞台,许落嘉整个人都垮掉了,撑着膝盖休息,后背的冷汗缓缓地落下来。
初姐过来抱着许落嘉,说:“太棒啦!小嘉,唱得很好…你怎么这么累。”
落嘉眼睛完全红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满脸悲伤,没有说话。
初姐的笑容立刻僵住,她迅速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嘉喉咙,无声地做着口型,意思是“不能出声了是吗?”
许落嘉捂着眼睛,点点头。
初姐感到一阵后怕,她睁大眼睛,回头看看舞台,然后迅速拉起许落嘉的袖子,低声说:
“走,先回去。”
王静初脚步飞快,拉着许落嘉回化妆间,推开门进去,“坐着。”
王静初谨慎地关上门,锁住,门锁“咔”一声,落锁。
锁好门以后,她回过头,看着许落嘉的脸庞,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在房间里,踱步,说:
“没事。也不用太紧张,演出是没有问题的,这一层已经平安落地了,上头不会找你喝茶。就是要担心舆论的问题,毕竟事态紧急,肯定会有人说出去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落嘉坐在座位上,已经缓过神来了,他朝着初姐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指指自己的喉咙。
王静初看一眼落嘉,安慰他说:“这个也没事的,早就打算好了,唱完这个舞台就停一段时间,等你嗓子彻底好了再说。”
她转一个话题,问:“你是一开始就没有声音了吗,怎么会放录音放得这么及时。”
落嘉转头,在桌子上找到一张纸和马赛克笔,刷刷地写着:我的耳返里有傅司年的声音,他一直在指挥我。
初姐抬头,看了一眼许落嘉,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落嘉显然看到了初姐的眼神,他的笔尖一顿,沉默了一下,继续写:他的公司恰巧是晚会的出品方,但是这个舞台机会是悦姐和我努力换来的,绝对,绝对,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很少联系。
初姐了然,“哦”了一声,点点头,笑得温婉:“小嘉,跟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你是个努力的孩子,不用这么紧张的。”
但是你老公要拼命塞资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起傅司年,初姐又笑了,心里说傅司年在所有人面前牛得跟什么似的,被所有人捧着围着。私下里,他老婆却恨不得跟他的关系撇得远远的,差点把我们不认识刻在脑袋上了。
初姐看着落嘉的表情,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为了隐瞒资源的事情,而是真的不愿意与傅司年产生一丁点关系。
初姐想起别的经纪人同行说的,说等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就去网上发帖爆料,专门八一八曾经手底下的艺人的各种八卦。
当时王静初也笑着附和。
但是,别的艺人还可以随便聊一聊,说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情。
但是许落嘉的事情,她不敢说的。就傅司年那个劲,分分钟像贞子一样从电脑里爬出来,掐着她脖子幽怨地喊:“为什么编排我老婆……”
许落嘉奇怪地看着初姐的表情,低头在纸上写着三个字,“笑什么”,然后举起来递给初姐看,等答案,因为过于专注,脑袋不自觉地歪到一边。
初姐揉了一把落嘉的头发,摇摇头,从小包里拿出手机,准备上网看看舆论风向,假唱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正欲解开锁屏,化妆间的门口忽然传来咚咚的响声,节奏,有规律。
初姐刷手机的手指一僵,抬起头,迅速与落嘉对视一眼,然后给一个眼神落嘉,让他不要动,自己去开门。
初姐将手机放好,走到门边,问:“谁?”
“我,傅司年。”
门外的人回答十分简短,带着不容抗拒的低沉磁性。
初姐回头看了一眼落嘉,然后手指摸上门锁,轻轻一扭,门被打开了。
傅司年站在门外,举着手机,放到王静初的面前,同时用冷漠的眼神提醒她闭嘴。
王静初一看手机屏幕上的热搜和新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后背迅速紧绷,准备进入战斗状态,脸上笑得愈加温婉,点点头。
她正向转头,告诉落嘉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就看见落嘉拿着手机在刷,眉头皱得很紧。
王静初心里一个咯噔,笑容收起来。
都市人习惯性在碎片的时间里拿起手机,在开门的两秒钟里,落嘉拿起手机,扫到微博推送,自己的名字映入眼帘。
他眉头轻蹙,解锁点开,就看到了新闻。
现在微博上已经全部爆炸了,到处都在骂许落嘉假唱,丢脸丢到太平洋去,趁早滚出娱乐圈算了。
许落嘉出道以来顺风顺水的,即使资源有些逆天,但是因为能力是顶尖的,脾气又好,从来没有遭遇过大规模的恶评。
可是现在,许落嘉的手指轻轻一刷,再放开,就从指尖冒出几十条新的恶毒的评论。
整个世界的恶意像毒蛇一样缠绕着落嘉的指尖,渐渐地攀附上四肢,凉意直抵心脏。
落嘉盯着屏幕上的那条新消息,彻底地陷入了呆滞。
他记得这个bot,那时候他出道没多久,这个bot就一直很活跃,支持他,一路陪着他直到今天。
可是落嘉现在看到,这个bot说:对你失望了,许落嘉。江湖再见。
再一刷,这条微博又迅速被别的辱骂恶评掩盖,落嘉看着,越来越难受。仅仅是十秒钟左右,他已经略过了上百条的辱骂。
“资本玩|物”,“卖|屁|股的营销咖”,“废|物”,“贱|人”,“欺骗观众,恰烂钱”,“回家给爸妈剪坟头草吧”等等……
落嘉越伤心就越想继续刷,然后手里一空,手机被人夺走。
落嘉抬起头,眼睛通红,眼尾有点肿了,像是涂了一抹胭脂一样,脸颊还挂着泪,看着面前的人。
他伸出手掌,意思是让傅司年把手机还给他。
“别看了。”傅司年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沉默,捏着许落嘉手机的那个手臂微微发抖。
他接受了一整夜的刺激性治疗,来见许落嘉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就像是明明最害怕毒蛇,却仍然要靠近它,抚摸它,安慰它。
许落嘉的手掌依旧停在半空中,执拗地想要拿过手机,很奇怪,看那些评论看得手脚冰冷,浑身发麻,可是他还是想要看。
傅司年摇摇头,将落嘉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臂,控制住自己神经质的恐惧,低声说:
“别看了,我会帮你解决的。”傅司年说,“你现在应该去做手术,看医生,陌生人的评论对你没有意义。”
落嘉抬手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拿起纸和笔,上面唰唰喃地写着:他们不是陌生人。
有些评论还顶着他的照片头像,id里面也夹着自己的名字,也许曾经是他的支持者。
这些评论才是最让许落嘉在意的。曾经支持你的人,有一天对你说,失望了。
许落嘉哭是因为这些人哭。崩溃时因为这些人崩溃,不知道能做一些什么,挽回他们的脚步。
傅司年盯着那张纸,上面也写了刚刚落嘉和初姐的对话,那几个字“没有联系,没有关系”撞入傅司年的眼眸。
傅司年的呼吸轻颤几下,用手指抹着上面几个字,“没有关系,没有联系。”
这几个字就是许落嘉怎么看待他的,怎么看待他跟自己的关系的。
落嘉的期待的答案是“没有关系”。
傅司年知道,从一贯坚持的利益至上的原则来说,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
再也不管许落嘉,继续进行他的治疗,直到对许落嘉产生神经性厌恶——许落嘉是死是活跟他都没有关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傅司年眨了一下眼睛,轻轻抬起手,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许落嘉,然后没有犹豫地,将手放在许落嘉的脊背处,掌心处感受到落嘉身体的温度,以及发抖的战栗。
傅司年轻轻一拉,就将他拥入怀中,然后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冷着脸。
落嘉已经懵了,对现实世界其实没有太多感觉的,他不知道靠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谁的怀里哭,只是哭,只是将浑身的力气都靠在那个人身上。
傅司年浑身冰冷,额角紧绷,生理反应性厌恶和情感不断地交织,让他十分痛苦。
然而尽管如此,宽大的手掌依旧有节奏地,慢慢地拍着落嘉的肩膀,偶尔弯下腰,低头帮他擦掉眼泪。
他潜意识地这么做着,也许是因为爱许落嘉不仅仅是一种情感,而是已经成为了生命的本能。
他放不下。所以就这么痛苦着吧,许落嘉好就行了。
第56章 第 56 章
初姐在旁边说:“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明天还有手术, 做完手术就没事了,会过去的。”
落嘉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麻,脑子也是木木的, 听人家说什么,就点点头。
傅司年看落嘉想回家,便轻轻松开了他, 低头, 从桌子上拿过剩下的纸巾,帮他把眼泪擦干净了,低声说:“你休息一会。我去帮你安排。”
而后,看一眼王静初, 王静初领会到眼神,跟着傅司年开门出去。
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头顶上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的,闪得人眼睛不是很舒服。
傅司年低头看着手机, 道:“落嘉的公寓回不去了,全部都是媒体和摄像头。待会我安排司机,送他去我名下的一套房子,你就跟他说, 是公司的房子。”
初姐点点头, 问:“你赶到得很及时, 我在下面都没看出瑕疵。要是没有假唱, 落嘉会更麻烦。”
“看到信息了,以防万一。”傅司年淡淡道,“等下带落嘉从停车场走。让他好好休息, 不要影响明天去医院。”
“落嘉消沉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被很多人爱着长大, 突然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傅司年满脸正色,口吻带着一贯的冷静,继续道,“风雨扑面而来,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请你接受,理解,包容。”
初姐一时间有点恍惚,忽然有种家长拜托老师,多照顾他家小孩的既视感,她扯着嘴角笑笑,说:“那当然,许落嘉也是我带的艺人。”
傅司年点头,转言道:“但是,你绝对不能垮。新闻的热度总会有一个时限,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情就自乱阵脚。”
王静初:“……”
初姐微笑:“好的。”
处理完眼前的事情以后,傅司年开始着眼思考别的:“落嘉的工作安排还是不变,就是事件的处理手法,冷处理还是道歉,你觉得呢。”
初姐谨慎道:“我认为,道歉的话,有利有弊。”
傅司年低头沉吟了两种秒,随即道:“那就看落嘉的心情。好了,没有别的事情了么,回去吧。”
两个人转身推开门,一打开门,就看见许落嘉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低着头,拿着平板在刷,表情迷茫又痛苦。
傅司年三两步走到许落嘉身边,躬身拿起他的平板:“不要看了。”
平板被抢了,许落嘉也没有什么反应,两手空空地坐在沙发上,沉默着,眼睛盯着地板。
傅司年弯腰,把许落嘉从沙发上拉起来,道:“别傻了,叫人来卸妆,回家。”
落嘉没什么反应,被按到化妆镜前面,化妆师姐姐五分钟以后就来了,她也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表情有点怜悯,一语不发,帮落嘉卸妆。
最后卸干净妆,换回日常的衣服,显得落嘉更加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眼睛通红,没有什么焦点。
他的脑海中一直是那些很难听的话,使得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贱|货,是不是德不配位,是不是劣币驱除良币。
他唱的歌,是不是精神污染,是不是真的很难听,像小鸡尖嗓子,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
从前所有努力换来的肯定和支持,难道都是假的吗?应该是吧,不然为什么会瞬间天崩地裂,铺天盖地的全是谩骂和嘲笑。
他的表情越来越迷惘,失落,简直将悲伤写在了满脸。
傅司年看到了,他摇摇许落嘉的肩膀,低头说:“不要听他们的。你是很多人的骄傲。起码是我…和生煎包的骄傲。”
许落嘉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看了一会傅司年,没什么反应,也说不了话,最后低下头去,头发温顺地垂下来。
“自己戴墨镜和口罩。”傅司年把东西塞到许落嘉的手里面,然后自己将硕大的渔夫帽扣在傅司年的脑袋上。
忽然,脑海里无法抑制地回忆起投影屏上的画面,指尖瑟缩一下,像是触电一般。
傅司年眉头一皱,忍住神经深处传来的触动,微笑了一下,帮落嘉调整好渔夫帽,捧着他的脑袋,眼神带着专注和温柔,低声道:“等会可能有点多人,忍一会,上车了就安全了,知道吗。”
从戴上渔夫帽,墨镜和口罩开始,许落嘉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竭力让自己从悲伤的泥潭中□□,大脑像拉着风箱运转的CPU一样缓慢地运动着,只是这好像也吸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许落嘉的手脚愈发地冰凉,跟在初姐后面,低着头,走出化妆间,准备去搭电梯下停车场。
走到电梯门口前面,有六个像小山一样强壮的保镖围在那里,落嘉走进去,站在电梯的最后面,身边跟着傅司年和初姐。六座移动的小山也走近了电梯。
许落嘉仰起头,看着铁灰色的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不断地调整呼吸,他知道,等到这扇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面对的事情会截然不同。
过了一分钟左右,电梯下行到负一楼,门刚刚打开一个缝隙,尖锐的叫喊和快门闪烁的声音便沿着那个小小的缝隙钻进来,直钻落嘉的脑海中。
随着电梯门越开越大,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什么妖魔鬼怪都冲着许落嘉扑面而来,麦克风,摄像头,尖锐的问题,好奇猜疑贪婪的目光,还是随着人潮的呼吸,一阵又一阵的热涌。现在这个画面,正在经过无数个摄像头传播到每个人的手机屏幕里。
落嘉感觉被吵得耳朵刺痛,脑袋生疼,他忍不住缩起了手脚,艰难地朝着电梯外面走去。
傅司年伸手,牢牢地按着许落嘉的肩膀,仿佛紧紧地庇护着他的爱人。
神经深处建立起来的反应条件并没有随着距离接触而减少,反而让他更加痛苦,指尖微微发白。
然而傅司年并没有松手,把许落嘉往自己的怀中靠,仿佛要将落嘉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除了电梯中原本的六座小山,停车场的负一楼也排列了数十名保镖,拉起一条线,让汹涌的记者和粉丝始终被困在线条之外。
落嘉最后顺利地上了车,只是他在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就足够让他一蹶不振,像拳击台上被打倒的选手,苟延残喘着,怎么也站不起来。
只见他的灯牌和应援的鲜花全部被扔到停车场的水泥地板上,已经成为了一堆没有看在乎的垃圾。旁边站着好几个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也刺绣着小人,拿着麦克风,黑头发,圆眼睛,一看就是自己。
只是上面的脸用血红色的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表示情绪激烈的厌恶。
落嘉直到坐上车了,还在扒着车窗回头看看,地板上碎裂的灯牌和零落的向日葵已经不重要了,落嘉怔愣地看着那几个女孩子的眼睛。
即使带着墨镜,即使是单向玻璃,可是许落嘉觉得她们失望和愤恨眼神击碎了一切,碎玻璃扎到他的面前,令他眼睛很难受。
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话。
忽然之间,双眼被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盖住,尾指触碰到自己的鼻尖,感觉到一阵凉意,以及嗅到冷木沉香的味道,还有一丝丝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
“别看。”傅司年轻轻说。
黑色的保姆车发动,渐渐地甩开像狗皮膏药一样的媒体,绕了好几个盘旋弯,转出停车场。
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方,但是许落嘉的灵魂好像被困在了那里。
他拨开傅司年的手,脱开墨镜和渔夫帽,侧脸靠在椅背上,背对着傅司年,怔愣地看着窗外的江面。
他的脑海里一直是反复,被扔在地上的向日葵,刺眼的目光,面目狰狞的媒体——最后,落嘉无声地哭着。
傅司年沉默了一下,静静地坐在落嘉的背后,没有打扰他。
他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许落嘉的脸庞,手里摩挲着一根软香烟,始终没有点燃,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
要去的那套房子在另外一片区,车无声地行驶了许久,在午夜快一点左右,车刹住,停在了楼盘大门口前面。
楼盘位于一个国家级湖区风景点背部,前面的湖区是开放的,然而这片湖水连绵千里,在湖区的背后,便浩浩荡荡地建立起一大片别墅群,且并不影响湖水生态,别墅区依山傍水,静默流深。
傅司作为开发商之一,占了别墅最黄金的一块地方,就在别墅群的最内围,不会被外面的景区打扰,周围生态也是最完善,最原始的。
初姐简单地跟落嘉说了一下,让他暂时住在这里,落嘉也没什么意见,说什么信什么,拎着帽子和口罩,站在庭院的喷泉旁边,歪着脑袋,听初姐说话。
初姐叮嘱落嘉:“明天记得起床去医院,别想太多了,姐给你搞定。你也别想着上网了,这个别墅还没装网,手机傅总还给你了,也不要刷啦,那点流量不够你挥霍的。”
落嘉的眼睛出神地往着喷泉旁边的鹅卵石,还没回魂,半天,“嗯”了一声。
初姐叹了一口气,眼看许落嘉是没什么精气神了。
傅司年走上去,语气带着强硬,道:“不是你的错,许落嘉。不是!只要明天乖乖去做手术,你的嗓子就能够恢复,到时候继续唱还是别的,都随便你。”
“看着我的眼睛。”傅司年扳着落嘉肩膀,感觉到手掌下的臂膀一片孱弱。他咽了一口气,认真地说,“许落嘉,撑下去好不好,你可以重新回到舞台上。”
傅司年重复强调道:“只是一次舞台事故而已,你是天生应该站在舞台上面的。我向你保证,只要做了手术,顺利度过康复期,以后想要什么都会有,好不好。”
许落嘉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垂下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把手机展现在傅司年的面前,表情真挚。
上面用黑色的小字写着:【对舞台造成的失误我很抱歉,作为主办方,你已经仁至义尽,请回去吧。谢谢傅总。】
完全撇清关系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击习惯了,傅司年对此已经麻木不仁。
他平淡地滚动了一下喉咙,仿佛将满腔苦涩全然咽下,微笑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点头,叮嘱道:
“没关系,应该的。明天记得去医院做手术。我不希望以后的舞台再出现任何事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木有同学在看呀,我感觉自己每天在无人区晃荡……我保证每天日更好不好,打滚求评论求收藏。然后这篇快完结了,最近两周的事情,最后还要再虐一波,毕竟小傅同学还没进手术室……完结然后写番外和夫夫相性100问。100问是我完结的动力!评论多多也是!
第57章 第 57 章
翌日, 曦和医院没有等来许落嘉。
术前检查的医生,包括心电,胸片, 抽血等科室的的都在面面相觑。
傅司年今天没有去上班,所以没有穿西装,着一身深蓝色的毛衣, 显得肩宽腿长, 冷着脸抱着手,靠在洁白色的墙壁上等。
傅司年偶尔抬起手腕,看一眼表,眉头越皱越紧。
有个医生面皮比较稚嫩, 表情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手里拿着一个弹簧笔,一直喀喀喀地按。
傅司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医生。
小医生立马就老实了,把笔塞进了口袋里, 低着头,安静站好。
期间初姐一直在打电话给许落嘉,始终无人接听。
机械女声再次传来的时候,傅司年说:“不用打了, 我去找他。”
然后拿起车钥匙和手机, 把车开得飞快, 去挖许落嘉来医院。
*
湖区别墅本来就是傅司年的房子, 密码也设置成了许落嘉的生日,滴滴几声输入数字,门“咔哒”一声, 弹开了。
傅司年拉开门, 走进去。屋子里面静悄悄地,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了,许落嘉从来不会睡到这么晚。
他不自觉眉心一拧,脸上闪过某种不安的神色,长腿迈上楼梯,直奔三楼的主卧。
站在白色的门前,傅司年的手放上门把,手指叩了一下,呼吸绷住,然后开门。
随着门缓缓地往后退开,傅司年看到床铺上隆起的一大团,正在微微地起伏着,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傅司年脚步放轻地走过去,在床边站了两秒钟,最后无声地拉开窗帘,外面便是辽阔平静的湖景,中午灿烂的阳光枕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也许是窗外猛烈的阳光跳进来,床上的许落嘉潜意识有所感应,动了一下,把被子拉高一点,又安静地睡过去了。
傅司年站在窗边,静静地等了一会,最后还是凑到床边,推推那团被子,低声道:“起床了。”
拱起的那团被子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傅司年再推推,还是没有反应。
他没办法,手指扯开被子,略带点强硬道:“快起来了,答应过要去医院的,在耍赖吗。”
傅司年把被子拉下来了,才发现许落嘉并非装睡耍赖,而是真的在睡觉,颈窝旁边还反扣着一台手机。
傅司年眯起眼睛,仔细看,落嘉衣服也没换,眼睛更肿了,估计是昨天晚上自虐般地躲在被子里看了很久。
看到最后,哭着睡着了。
一直蒙在被子里,即使是冬天,脸上也微微汗湿,刘海贴着额头。整个人弓起来睡,脸埋到被子深处,显得有点可怜。
傅司年沉默了一下,把手机拿走,摇醒了许落嘉。
落嘉微微地睁开眼睛,眼神一阵迷茫,看到傅司年,眨着眼睛反应几秒钟,习惯性地想说话,发现自己讲不出话。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沮丧,坐起来,抱着被子。
傅司年拿过床头的纸巾直接拍到他的额头上,说:“不是说好今天去医院?快起来,洗漱换衣服,我让人买早餐。”
落嘉像个呆头鹅一样,摇摇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傅司年说:“不想去吗。”
落嘉点点头,手指指着手机。
傅司年拎起落嘉的手,拍到额头,意思是让他自己擦汗,然后转身去拿手机,递给他。
许落嘉一按,手机没反应,屏幕完全是黑的,倒映出自己的脸。
他再长按了一会,才发现是没电了。
忽然之间,许落嘉感觉到一阵莫大的阻挠和丧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像朵发霉的蘑菇一样坐在床上,表情十分阴郁。
没有手机,连传递讯息也做不到了。像网上说的那样,他真的变成哑巴了。
昨天晚上他忍不住,一直在看网络上的留言。经过一夜的发酵,他的黑称已经变成了许哑巴。
一个唱歌的人,“哑巴”成为广场最大的关键词。
许落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脸活在世界上的。
这时候,傅司年随身从背后拿出马赛克笔和白纸,摊开,递到许落嘉的面前,说:
“要说什么吗,写在上面吧。”
许落嘉低头,接过纸笔,才发现自己因为睡得太久,手指都有点僵硬了。
他展开手掌,笨拙地拿过纸笔,在纸上略带潦草地写着:
你怎么来了?医院我会去的,但是也不着急了,我昨晚上网查过了,嗓子伤成这样,基本没有恢复到一模一样的可能性了,舞台也回不去了。
傅司年撑在床边,语调有点冷,问:“你上网查,都不想要去医院看看吗?”
落嘉低头,写:不知道怎么出门,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待会吧。
不知道怎么出门,意思是,他好像没有什么必须出门的理由了。
傅司年见落嘉一脸灰暗,就算绑着他去医院了,也照样没有什么坚持下去的意志。
于是,他暂时便不再强迫他,点点头,说:“那好。我去给你弄午饭。”
落嘉没什么力气,明明是刚睡醒,却觉得疲倦极了,垂下眼眸,拉起被子,直挺挺地倒下床,背对着傅司年,像是又要睡觉了。
傅司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下楼。
许落嘉则是一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的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犹豫了很久,一会之后,还是爬起来,给手机充电。
*
半个小时之后,傅司年手里拎着菜回到别墅楼下,擦身错过上门送快递的物业。
他扭头看一眼物业制服的背影,快步走到庭院的门口前,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快递的踪迹。
落嘉签收了?
傅司年不经意间抬起头,便看到三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单薄的身影,纤细的脚腕,站在三楼阳台的边缘,看不清表情。
仿佛身躯薄如纸翼,随风飘摇。
明明二十六楼高空的风雨都无法使他有所触动,区区三楼,下面还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可是傅司年还是感觉到内心一阵□□,手里的东西全部掉到地上。
他昂起头,锋利的下颌线渡着阳光的边缘,冷声道:“许落嘉,干什么?!你回去。”
落嘉低头,从三楼的阳台上遥遥地与傅司年对视。
傅司年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他,眼神带着压迫和强硬。最后,落嘉像个听话的木偶一样,松开了阳台的栏杆,转过去,走近了房间。
傅司年显然是有点生气了,拎着菜,飞速回家,上三楼,刚打开门,就看到满地的水晶碎片,摔得四分五裂的。
能看得出是个奖杯,方形的底座上面还用英文镌刻着许落嘉的名字和“最佳歌手”。
傅司年想起来了,这是刚从国外寄过来的奖,还挺有名的,落嘉因为工作安排的原因,没能亲自去国外的颁奖典礼,主办方便把奖杯寄了过来。
应该是他出去买菜这段时间,落嘉收了快递,拆开,把奖杯摔碎了。
傅司年的火气瞬间就消减了,只剩下心疼和无力。
他没有跟落嘉提刚才的事情,只是下楼,把菜放进厨房,再回到楼上,把满地的水晶渣扫干净,剩下那个大的底座捡起来,偷偷地藏起来。
然后再一语不发,回到主卧,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安安静静地陪着落嘉。
落嘉蒙在被子里面,啜泣声从被子的缝隙里传出来。
在最低谷的时候,变成了哑巴以后,曾经的荣耀递到手里,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讽刺。
许落嘉闭上眼睛,把奖杯砸了,砸了又觉得后悔。毕竟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拿到奖杯了。
*
傅司年一想起那天的落嘉便觉得心有余悸,仿佛要走上绝路一般。
接下来的这几天,傅司年不去公司上班,把生煎包接到别墅,他也住在别墅的客房,工作都在书房里解决。
许落嘉没什么意见,他每天都在昏天黑地地睡觉,除了吃饭,其余时间眼睛都是闭上的,好像要睡到死掉那一天。
傅司年心疼,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有一天晚上,他给生煎包套好了牵引绳,把许落嘉从床上挖起来,说:
“我有工作要忙,你帮我带生煎包出去玩,好不好。”
许落嘉力气不够傅司年,简直是生拉硬拽地拖到玄关处,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傅司年道:“生煎包到了时间就要上厕所的,你忍心看它憋着?嗯?”
生煎包在玄关处蹦来蹦去,眼巴巴地看着许落嘉,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这么多天过去,落嘉其实已经渐渐地接受了现实,浑身只剩下麻木。
看着眼前的生煎包,他才找回一点力气,于心不忍,又知道傅司年工作的确忙,傅司年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的。
傅司年白天不工作,他在睡觉,傅司年就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或者看书,叫他起来吃饭,喝水,吃水果,拉他看电影。
到了晚上,他才去书房工作。
许落嘉都知道的,只是他不想管,没有力气,什么也不想做。
如今生煎包可怜巴巴地看着它,他只能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生煎包一点都不怕生,套上牵引绳的时候它就知道要出去玩了,绕着落嘉和傅司年的小腿来回蹦跶,兴奋得呼哧呼哧地叫。
落嘉看到生煎包这么高兴,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笑,蹲下|身,摸摸生煎包的脑壳,然后躬身穿鞋。
傅司年在一旁收拾纸巾袋子,小水壶,消毒水,玩具装在一个小书包里,递给落嘉。
落嘉接过书包,点头,眼睛却还黏在生煎包身上。
傅司年叮嘱道:“不要走太远,累了湖旁边有个亭子可以休息。我工作完了就去找你们。”
说好是工作完,其实工作都可以挪到等落嘉睡觉以后再去书房处理,他只是想让落嘉出去走走而已。
他是叫不动许落嘉了,只能再搬出生煎包,勉为其难地管用,终于出去了。
傅司年本来想等他们俩出门二十分钟以后再出门,不会显得太刻意,结果一个人在家里坐不住。
许落嘉没办法说话,外面黑灯瞎火的,也许会出事。
时间刚刚走过两个数字的时候,傅司年便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了。
在湖边找到了许落嘉,他正坐在草坪上,跟生煎包玩扔球球的游戏。
傅司年走过去,也坐在草地上,跟落嘉并排。
生煎包咬着球球,兴奋地朝着傅司年扑过来,将球球吐给傅司年。
傅司年笑着接过,拍干净上面的草屑,再朝着远处一扔。然后他转头看落嘉。
湖边周围装着琉璃灯,昏黄的灯落在落嘉的脸上,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苍白,鼻尖和眼角处闪着浅浅的柔光。
周围是草地的味道,带着一点泥土的腥味。落嘉正在低头,扒拉着草地上的小黄花,表情很专注。
忽然之间,落嘉放下手里的花,从兜里掏出便利本和圆珠笔,在上面写:
谢谢你。你明天回去工作吧。不去公司没事吗。
傅司年沉默了一下,拿过便签本,也在上面写:没事,花了那么多钱请他们,不是让他们吃干饭的。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回去吧。
你呢。
我?我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闻一凡回来,做手术,解约。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总不能养一个哑巴吧。
落嘉写完,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傅司年的眼角却绷得很紧,拿过便签本,字迹有点乱了:到这时候,你还在担心闻一凡?
嗯,其他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你自己呢?我呢?
落嘉盯着便签本上的那两个问题,嘴唇抿紧,思考了很久,最后低头,在便签本上写字:
我?我不知道,还没想好,可能到处走走吧,走累了停下来,做点生意,有时候跟朋友聚会,陪在爸妈身边,然后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落嘉写完,递给傅司年看。
傅司年迟迟没有接过,他盯着便签本上那一大段话,坚信落嘉没有写完,因为——
他的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自己。
便签本在空中顿了很久,落嘉也没有收回去。
傅司年最后还是认输,接过,翻了一页,执着地问:那我呢。
你,你还很多事情要做啊,傅家,还有,你不可能离婚了再一辈子不结婚吧。
傅司年被气笑了,点头,在纸上写着:嗯,你计划得圆满,谢谢你。
可是都不是他想要的。
落嘉笑了笑,继续写:因为你的人生很美满啊,有时候很羡慕你。相反之下,我活得就很失败,前半辈子追逐的东西都是一场空,后半辈子刚刚有了目标就戛然而止,什么都没有了。好像我努力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离我而去。可能上辈子做了很多错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吧。
傅司年写:我不是坐在这里吗。
许落嘉摇摇头,拿过纸笔,带着点轻松,写:
你不应该坐在这里的,你应该在傅氏大楼上班,或者别的什么人约会。总之,我们两个坐在这里,是错误的。
看了这话,傅司年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许落嘉不仅否定了他们的从前,说对他的爱情不过是叛逆,不过是习惯,也否定了他们的以后,说他们以后再无交集,把自己从他的人生里彻底踢出去。
傅司年忍不住写:你刚才规划的人生很好,但那不是我计划的。我就想陪着你。
我只会拖累你,你是优秀的商人,不会这么拎不清。许落嘉写完,把纸笔递给傅司年,生煎包趴在他的腿边,呼呼地喘着气。
许落嘉便从小书包里拿出水壶,倒了一点水给它喝,还把零落的花放在生煎包的脑袋上。
傅司年继续在便签纸上写字,字迹锋利带着急迫:
到底谁冷酷一些,谁残忍一些,我想让你明白,前半生追逐的东西并非虚假,后半生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安排。
为什么。
傅司年不是很会讲话,文字交流倒是很擅长,写字又快,迅速地写了一大版:
你就当我良心不安,让我做点事情赎罪吧。或者你去问生煎包,你去问他为什么喜欢亲近人类,讨好人类。这是他的天性,你不让他靠近你,讨好你,才是残忍的行为。
许落嘉没有说话,摸着生煎包的脑袋,没什么表情。
傅司年又劝落嘉:你去做手术。
可是,直到最后带着生煎包回家了,落嘉也没有松口,只是一路跟生煎包玩着,傅司年推推他,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随便点头。
*
十一点钟左右,傅司年捧着热牛奶进主人房,敲门,没人应。
傅司年心里一紧,拧开把手,走进去,原来在洗澡,浴室里亮着灯,有洗澡的动静。
傅司年放心了一点,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子上,落嘉的手机屏幕正好亮着。
傅司年的眼神一暗,看了一眼浴室门口,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起手机检查。
一打开微信,就看到晦气的闻一凡。
傅司年点进去,越看,表情就越冷漠,手指紧紧地捏着手机边缘,死死地咬牙,继续检查下去。
闻一凡也让落嘉去医院。
但是,许落嘉竟然马上就同意了。
傅司年握着手机的手竟然有点颤抖,强行深呼吸,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风雨如晦,眸色深沉。
他讲的很多话,许落嘉都不往心里去,可是闻一凡发信息给他,让他去,许落嘉就同意了。
傅司年把许落嘉的手机放回原位,眼神死死地盯着浴室门口,仿佛要把玻璃门凿穿。
他在强迫自己,应该感觉到高兴。
落嘉去做手术了,这是好事。不要感到任何委屈,扭曲,嫉妒,以及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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