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看到了,那是魔气,他是魔修!”
“魔修竟能在魔境以外生存,而且同寻常修士别无二样,实在是可怕。”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这事必须得让青城剑宗给个说法。”
“他们将这样的弟子派入秘境究竟是何居心!”
“说不定此次之事......”
明悟宫殿中,原先身处秘境的修士已经安全落地。
靠着沈行云织连起的地面,他们顺利熬过了神山崩塌和大地龟裂,在无尽之海被弹了出来。
但最后,沈行云灌入地下的红黑之气,却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师兄可是救了你们所有人,要不是他,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在秘境里!”
岑微微提着剑,怒气冲冲地吼道。
“什么救不救的,”有人嘀咕,“一码事归一码事。”
岑微微撩起袖子,想要冲进人堆,把这个家伙揪出来。
结果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制止了她动作:“岑微微,姜鹤呢?”
这人中年模样,略有些老态,肤色枯黄,穿着毫不讲究,像个农人。
是姜鹤的师父,无为峰峰主,伏离道人。
岑微微脸上的表情原本还是很镇定的,看到伏离道人,却嘴一扁,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姜鹤还在秘境里,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门了,还有师兄,他去救姜鹤了!”
“沈行云去救姜鹤了?”伏离真人眉头一皱,扣在肩上的手不自觉重了几分。
他望向周围,人群喧嚷,叽叽喳喳地说着‘魔修’、‘秘境’,没有人留心这里。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只是偶然留在里面的。”他沉声说道,“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岑微微茫然地点点头。
“你师父和宗主都在后边,别担心。”伏离道人看向远处,神色复杂。
“他们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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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和崇真人气极反笑,“他竟然另有安排,是专来设计我的!”
——‘他’到底是谁啊?
如果不是现在全身痛得要死,姜鹤真想开口问问。
从大鹏融化时持续的地面震动,现在已经变得很小了,姜鹤由衷希望这是沈行云在外面想办法维持的缘故。
要不然,神山就是唯剩的孤岛,而其他人......
姜鹤不是很愿意想像这个结果。
她用喘半口停半口的频率,靠在岩壁上艰难的呼吸,一手抵住渗血的腹部,一手翻找丹药。
不管什么作用,全部塞进嘴里。
“挣了一百年,花钱三秒钟。”她情绪低落地鼓动腮帮子。
此时,整个山洞内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莲,和崇真人不管不顾,只想拼一个玉石俱焚。
罗意一口吞下了内丹,嘴角顿时便流出血沫来,随即,她的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开始长出金色的羽毛。
有一瞬间,她好像是失去了理智,为了忍耐痛苦,在自己脖子上拼命抓挠,留下一道道血痕。
和崇真人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周身的烈焰袭来。
但是下一秒,那些羽毛又消失了。
罗意眼神明澈,抬掌相迎。
红色的火焰与金色的火焰撞在一起。
姜鹤在灼热的气浪中抱住脑袋,灵力护罩摇摇欲坠。
而后,风停焰止,清丽女子的身影在烟雾中出现。
是罗意赢了。
和崇真人倒在地上,只剩下半截身体,创口边缘一片焦黑。
“.......”他气力不继,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他骗我......你,你也......”
罗意没有等他说完,地面升腾火焰,将他燃成了一捧灰烬。
“我不想听。”她轻轻地说。
然后转身,跃上石壁。
“姜鹤,还好吗?”
姜鹤扒着岩壁起身,点点头。
说实话,她不太好,但现在问题还多得是,轮不到休息的时候。
“秘境......”
“不会有事的。”罗意呼出一口气,她好像很累似的,席地坐下,“我打开边界,把他们赶出去了。”
姜鹤这才注意到,她的耳朵、眼睛都在渗出细细地血丝。
“你怎么了?那个内丹……你没有成功?”
罗意摇摇头。
“他想让我吞丹成道,我可不想。”
她模样凄惨,但语气却很轻松。
甚至可以说是轻快。
“又是‘他’,”姜鹤带着怀疑,“你真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和崇肯定认识,但也不一定乐意说,”姜鹤回想之前的对话,“唉,你也是,到底图什么啊?就为了杀和崇?”
她顺着石壁又坐回地上。
“和崇是一定会死的,不管是被我杀死,还是吞丹而死。转移阵眼、洗练内丹,这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他用这个方法注定失败,唯一的可能性在我身上。”
“异于人兽……是说你自己,”姜鹤喃喃道,“他已经在你身上用过一次了?”
“对,”罗意对此并无多大反应,“那个人在我身上放了一颗兽心,将我丢在未名山,让我在兽群中长大。然后用仇恨作饵,与和崇争一个不死不休。”
“算无遗策,大人物。”姜鹤叹了口气。
“他也有算错的事,”罗意目露狡黠,“比如说,关于人的心和兽的心。复仇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失败了,但那些方法倒是很有用——至少我知道如何反过来掌控秘境。”
“这片秘境悬置于妄海上空,唯一的通道连着明悟宫,我要把它的根基毁掉,打破屏障,然后落到海岛上去。”
“这事,能做到吗?”姜鹤有些紧张。
“以前不行,但现在可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抵住自己的腹部,五指用力,陷入血肉之中。
这应该是很痛的,但她好像毫无感觉,神情专注,不过一会儿,她翻转手掌,上面是一团金绿相交的光芒。
这是妖兽才有的内丹。
“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构建通路就行。”罗意闷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水,“只是很抱歉,你留在了神山里,现在也出不去了。”
“唉……”姜鹤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很倒霉,但是算了,反正妄海也不是不能活,叫你的妖兽朋友们多照顾我。”
她靠在墙上,阖着眼,声音懒洋洋的,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你会记住我吗姜鹤?”罗意声音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我,记住我的母亲,记住我们的故事,记住我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姜鹤睁开眼,悬浮在两人间的内丹渐渐消融,散入空气中。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大陆,请帮我和岑微微道歉。”罗意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我很喜欢她。”
“可惜我们相遇太晚啦,要不然就可以做好长时间的朋友了。”
——好,我会的。
姜鹤没有来得及回答。
伴随罗意的话音落下,神山终于崩塌殆尽,就像是被打散的拼图,一块块裂开。
姜鹤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应该使点力气,至少,给自己罩上一层护甲,减少一点儿摔在地上的冲击力。
可她做不到。
她筋疲力尽,连抬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真累人,等我起来,就在妄海安家,不走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意识像一根蛛丝,连着沉重的身体,即将断裂。
“师妹!”
这个声音就好像春雷乍响,将山崩石碎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她被拥入一个带着尘土和鲜血的味道的怀抱之中。
——是师兄来了。
这是姜鹤最后的念头。
而后,她就失去所有紧绷神经的力量,一头扎入黑暗中。
*
微风吹拂,水波荡漾,白色的雾气中,大大小小的礁石时隐时现。
这里是妄海。
大陆极西,可寻而不可知之地。
作为曾经的阵眼,神山没有和其余大陆一起安全降落海岛,它碎得稀里哗啦,东一片西一片的漂浮着。
罗意坐在一块较大的浮土上,背靠着岩石。
沈行云抱着姜鹤,几步跃到罗意身边。
“姜鹤没事吧?”罗意问道。
沈行云眼神不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折腾秘境,她当然没事。”
罗意捂着伤口:“你好像想杀我。”
“......”沈行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姜鹤,心不在焉地说,“无所谓,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抬手将一缕发丝掖入姜鹤耳后,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抚摸一片羽毛,或是易碎的霜花。
“师妹。”他轻轻喊道。
没有回答,姜鹤的鼻息平稳而匀净。
她只是睡着了。
“对不起,说好马上来的。”
重新固定住破碎的秘境,花了他不少力气,虽然那些人的生死他都不太关心,但是师妹或许会难过。
想到这里,他就不得不尽心尽力做好这件事。
“你要留在这里?”他问罗意。
“外面是人的世间,不是我的,”罗意平静地说,“我本来就该留在这里。”
沈行云不用查探,也知道罗意已是强弩之末。
他转身就往外走去,心如止水,毫无物伤其类的悲凉感,就好像天上地下都没有什么事能触动他分毫。
只有怀里这点重量,沉甸甸地坠着他。
“你当人,便快乐吗?”
身后又传来罗意的声音。
沈行云停步,他低头看着姜鹤,从那道细长的弯眉,再到染着薄红的侧脸。
而后一字一句,留下答案——
“师妹待人好,因而待我也好。为了这点好,我想永远当个人。”
妄海永不消失的白雾又将一切遮盖,沈行云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
罗意从怀中取出骨埙,鲜血将它染成了红色。
但没关系,娘亲才不会嫌弃她呢。
她将骨埙拿起,轻轻贴住下唇,只要注入灵力,音乐就会自己响起。
这是母亲呼唤孩子的歌,也是未名山无数个夜晚,陪伴她入眠的歌。
她闭上眼睛,在熟悉的乐声中,又看到了那个雪白的身影——
长风送道,茕茕千里。
远游至此,可忆来路?
吾子归兮,吾子归兮……
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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