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谢清玄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于是便准备先离开这个乱葬岗,等明天叫上大家一起, 再过来好好查探一番。
然而警觉如谢清玄,却没有发现,周围的夜雾愈来愈浓,整座乱葬岗都被浓雾包裹住,甚至连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都被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已过子时,阴盛阳衰,暗处的东西蠢蠢欲动。正当谢清玄寻找回去的路时,远处传来几声幽怨的狼嚎,毕竟是荒山野外, 有狼实在太正常了, 谢清玄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当谢清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他已经置身在狼群之中。因为浓雾的遮挡, 谢清玄视线所及不过十米, 一时竟然没有发现危险已经悄然逼近。
谢清玄环顾四周,粗略地看了一下, 白雾之中竟然闪烁着上百只绿油油的狼眼睛, 让人见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浑身汗毛直竖。
谢清玄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快速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照明火符, 二指捏成法诀, 灵符嗤得一声便燃烧起来。
谢清玄将照明用的火符抛上半空,然后剑刃闪过,灵符四分五裂, 带着火光散至周身,谢清玄这才看清这周围到底有多少只野狼。
整个乱葬岗上, 几乎站满了凶残的野狼。它们一起盯着谢清玄,好像是在踌躇试探这个猎物的反抗能力。
在头狼的带领之下,狼群半夜狩猎,耐心将猎物先包围起来,然后再蜂拥而上。
谢清玄敏锐地注意到,这些狼与他遇到的那只黑猫一样,长了婴儿面,看样子是都被怨气所寄生。
谢清玄能想象得到,这乱葬岗上的猎物有限,饥饿的狼群只好以乱葬岗种的尸体为食,最后被寄生灵寄生,变成似妖似鬼的怪物。
而他身上带着的仙灵之气,正是这些个脏东西最喜欢吞噬的,所以他只不过在乱葬岗待了这么一会儿,便惹来这么多只野狼。
谢清玄的道袍上虽然刻了鬼祟无法近身的咒术真言,但是这么多只狼,恐怕咒术只会越用越淡,最后彻底消散,而他鏖战一番之后,也会因为力竭,而被群狼吞噬。
谢清玄掏出储物戒中的护身法宝,借助法宝的力量,为自己撑起一个不大的守护结界,然后又将越水宗的信号弹放出。
此时正是深夜,恐怕大家都已经睡下,若是没人看到他的信号怎么办?谢清玄焦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疯狂思索了各种解决办法,发现自己除了在这里等待那几乎为零的救援,竟然无计可施。
他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系统,系统,怎么办?你不会见死不救吧!”谢清玄在识海中疯狂呼唤系统,平常他都是能不搭理001就不搭理它。
“人家不都说系统是主角的金手指吗?你快想想办法,把这些野狼弄走。”结界外的群狼疯狂撞击着谢清玄的守护结界,结界被撞得砰砰响,谢清玄都以为这道脆弱的结界马上就要被下一次群狼的撞击给击破了。
001:“别担心,我已经检测到主角受正在往你这边赶了,你马上就能获救了。”
听到系统的好消息,谢清玄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有人来救他,“系统,林净霜带了几个人过来?”
乱葬岗上这么多野狼,而他们除祟的这一行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就算他们全都来了,对上这么多被邪灵寄生的狼群也是非常棘手。
001淡定地回复谢清玄:“只有林净霜一个人往这边赶呢。”
谢清玄:“……”
赶来干嘛?赶着送死吗……
*
还不等谢清玄腹诽完,一柄灵光乍现的长剑便破空而来,一剑刺穿好几头狼的颅骨。林净霜踏着轻风,那飞驰而去的灵剑重新落入他的掌心。灵剑卷起一阵火龙,他是火系单灵根,这些野狼虽然被怨灵寄生,但还是无法改变怕火的天性,林净霜舞起一条火龙,暂时将狼群击退。
但贪婪的群狼仍然不肯退去,只是稍微将它们的包围圈放大了点儿,仍然环伺着谢清玄和林净霜二人。
谢清玄将林净霜一把拉入结界。“你怎么没多带些人?只凭咱们两个灵力废柴,怎么可能逃出升天?”谢清玄激动地谴责道。
谢清玄自己是木中火灵根,主木系,最擅长炼药,而林净霜则是火系单灵根,善用法术,而剑术弱势,然而在整个修真界,各门各派战力最强的无疑是剑修,而修习剑术的修士,大多都需要冰灵根、雷灵根、金灵根资质。
所以在谢清玄看来,他们师徒俩都是战五渣,而且又都没到元婴,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若是能御剑,那他直接飞到天上去,倒也不怕这些个野狼了。
林净霜听到谢清玄说他是修炼废柴,一时间愣在原地,他在那个世界时,是天级雷灵根,吸纳灵气的能力简直是逆天的妖孽,甚至是突破的雷劫都能被他吸收其中的雷系灵力,所以他一直进阶神速,是他那个世界里千年以来进阶最快的修士,也是最年轻的渡劫老祖。
从来没有人敢说他是修炼废柴。
第052章 第 52 章
林净霜被谢清玄的一句修炼废柴彻底搞沉默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绑定这个莫名其妙的白莲花弱受养成系统, 他再也不是那个遗世独立于万人之巅的渡劫老祖了,成了一个不能辟谷,也不能御剑飞行的低阶小修士,每天还要被迫做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否则就会被系统电击惩罚。
求生希望彻底破灭后,谢清玄闷闷地蹲在地上,用随手捡来的一截小树枝戳地上的蚂蚁洞。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见到柏桓了。
柏桓这人,虽然脑子有病,说话刻薄, 为人霸道, 惯会装腔作势,令他极度生厌, 但他起码是个元婴剑修, 这样的境遇,放在柏桓身上, 都算不得什么危险, 估计柏桓只要轻轻使出一剑, 就能把这些该死的狼群干翻在地。
以前没跟柏桓闹翻时, 柏桓倒是给过他一个玉佩, 说是只要捏碎玉佩, 他便能知道谢清玄遇险,会立刻赶来救他。
谢清玄利用神识在储物戒中翻找,只要找到那块玉佩, 或许真的能见到柏桓。结果他反反复复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柏桓送给他的那块玉佩。
最后谢清玄终于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找到了玉佩的去处, 跟柏桓闹掰之后,他一气之下,哭着把那枚救命玉佩扔进了越水宗的莲花池子里。
谢清玄:“……”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去莲花池里,哭着把玉佩再捡回来。
早知道有今天,他就留着了,晦气是晦气了些,但好歹能救命。
谢清玄叹息一声,对林净霜说道:“一会儿守护结界破了,我俩分开逃命,你往南跑,我往北跑。”就看谁比较倒霉,被恶狼追上了。
可谁知道,林净霜却非常淡定冷静地对谢清玄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少年道了句:“不用。”
大哥,都这个时候就不用再装杯了吧!
谢清玄看着林净霜这副沉着的样子,一个小弱鸡金丹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得到高人,渡劫大能呢。
“这些恶狼怕火。”
谢清玄一副你装杯,你接着装杯,对林净霜反问道:“嗯,然后呢?”
林净霜蹙眉看着谢清玄,青年的身高已经落后于他了,所以林净霜现在微微颔首就能清晰地看到谢清玄精致的眉眼。
暗夜里,只有照明的火符闪着些许微光,亮光照映在青年脸上,微薄的雾气也略微笼罩着他,颇有种“姑射神人雪里来”的意味,只不过他总觉得这位“神人”的表情和眼神都略带些嘲讽意味。
林净霜有些不习惯他发表意见时,旁人露出这副表情,因为在他那个世界,但凡自己说点什么,总是会赢得大家的认同和赞许。
不过林净霜也没有因为谢清玄这样就恼羞成怒,他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反倒是谢清玄这样,让他觉得更加真实了,再也不必被迫享受那种提前被人设计好的赞许钦佩。
谢清玄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脱离了书中世界的千篇一律,他会厌恶自己,会憎恨自己,会嘲讽自己,偶尔高兴时,也会对他笑,做事说话全凭自己的心意,谢清玄让他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林净霜的适应能力非常好,但是骤然得知自己只不过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心中的困惑迷茫还是有的。也许他的性格,他从前的朋友,甚至他的感情,他经历的磨难,都是被作者设定好的,身处于万般虚幻之中,连他自己也是虚幻。
唯有遇上谢清玄,他才真正能感受到,也许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情感,当系统问他愿不愿意去柏桓的飞来峰,他当即便拒绝了,因为林净霜愿意待在谢清玄身边,这里更加真实,让他安心。
“活人有三火,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头顶的火是神明赐福之火,可避灾祸,人的右肩也有火,叫做无名之火,左肩上是阳气催发之火,与无名火相对。这两道火是保护人走夜路的,可保夜路人不被邪祟侵扰。”
凡间的老人常说走夜路之时不能猛回头,否则熄灭了肩上的火,容易招惹上脏东西,这种说法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
谢清玄听完以后满脸惊恐,“你说这个,是想告诉我不用怕,勇敢地走出去,因为我头上会冒火,肩上也会冒火,恶狼不敢近身?”
林净霜:“……”
他话才说了一半,谢清玄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林净霜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是想说,除了活人身上有三火,死人身上其实也有,我们只要想办法将乱葬岗上这些死尸身上的尸火催发出来,就能驱散这些群狼了。”
听上去倒是可行,“你有办法?”
死尸身上有尸火也是他偶然在一处秘境中的石壁上看到的,但能不能成功,林净霜也无法肯定地回答谢清玄,他迅速掏出三张引灵符,在黄色的符纸上用指尖血绘出神秘的咒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本来用朱砂效果才最好,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也只好如此了。
林净霜点燃引灵符,大喝一声:“彤云蔼蔼,烈焰燎天,焚不断诸君禾黍离恨!”
乱葬岗上的都是横死的尸首,怨气冲天,用来激发尸火最合适不过了。
引灵符的符灰犹如雪花一样,四散到乱葬岗的死尸上,一簇簇幽幽绿色的鬼火从死尸身上飘出,这里的景象诡谲,仿佛置身黄泉地狱。
“三灯尸火出,燃尽乱葬岗所有非人活物。”林净霜对着鬼火发号施令,幽绿色的火焰登时倾巢而出,向着狼群袭去。
那些恶狼果然如林净霜所料十分害怕火焰,被鬼火逼退了大半。但谢清玄却皱着眉头,他总觉得好像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谢清玄打开守护结界,对林净霜说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林净霜点点头,两人准备趁着尸火拖住狼群,赶紧回到皇城之中。可谢清玄他们刚踏出守护结界,恶狼便凶狠地盯着他们,眸中煞气毕露,口涎顺着微张的嘴角流在皮毛上。
谢清玄握着手里的长剑,忍不住心里直打小鼓,连脚步都不自觉放得轻了些。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一幕果然发生了,寄生在恶狼身上的诡异婴儿面齐齐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它们眨了眨眼,然后对着尸火,露出贪婪的微笑。
婴儿面张着如鳗鱼一般的大嘴,将一团又一团尸火吞入腹中。看着眼前这一幕,谢清玄总算是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一件什么事情了。这些寄生灵本就出自乱葬岗横死的尸体,怨气冲天,尸火与寄生灵同气连枝,用尸火可以克制狼群,可是却无法逼退寄生在恶狼身上的婴儿面。
本来被无数尸火包围住的狼群,竟然又朝着他们攻来。谢清玄心中暗骂,拉上林净霜的手便飞奔逃命。
他将灵剑收了起来,右手取而代之附上了一层厚厚的夜幽冷火,他刚才被吓得忘记了,若是火能驱散狼群,那么没有比他的夜幽冷火更加合适的了。
谢清玄用夜幽冷火开路,凡是扑上来的恶狼都被他用夜幽冷火焚得连骨灰都不剩下。但是谢清玄的冷火无法脱离他自动燃烧,若是他将夜幽冷火引燃,后果不堪设想,这道幽冥之火还没有生出灵智,只会胡乱焚烧,若是真将它放出来,这些恶狼自然难逃一死,但整个圣墟地界估计也要被大火焚烧,生灵涂炭了。
几十只狼被谢清玄手上的火焰烧死,发出凄厉的哀嚎,狼群也不敢随意靠近谢清玄,作为狩猎者,它们很聪明,知道谢清玄是块钢板,踢不动,所以转而盯上了林净霜。
林净霜一只手被谢清玄牵着,另一只手则不断挥舞着长剑,刺向扑到他身上的恶狼。
可是狼太多了,林净霜被一头狼狠狠咬住胳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然后用剑刺穿了狼的脊骨。血瞬间便洇湿了雪白的道袍,恶狼闻到林净霜身上的血腥味,兽性狂发,眼睛更绿了,于是更加疯狂地向林净霜扑去,仿佛不要命了一般。
谢清玄回头一看,见林净霜的胳膊上带着血渍,他帮林净霜挡住前方大批恶狼,惊声道:“你受伤了!”
林净霜放开谢清玄的手,虽然前方的群狼被谢清玄用夜幽冷火挡住,但是他身后还有大片大片的恶狼,他的衣摆,甚至他的右腿都被狼狠狠咬住,如果谢清玄继续带着他逃命,可能连谢清玄自己都要葬身在狼群之中了。
“我没事。快走,不要回头看。”林净霜不愿做拖累旁人的累赘。
但他属实是低估谢清玄想活命的决心了,林净霜刚松开手,就发现谢清玄一瞬间就已经窜出去老远,连头都没回一个,逃跑时的背影异常干净利落。
林净霜:“……”
谢清玄是狂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糟糕!他把主角受弄丢了!
谢清玄没有思考片刻,便沿路折返,去找林净霜。毕竟主角受是为了救他,才深陷险境,而且主角受又是自己的徒弟,于情于理,谢清玄觉得他都不应该丢下林净霜独自逃命。
虽然谢清玄很怕死,但他还是选择回去了。
第053章 第 53 章
谢清玄用夜幽冷火开路, 步子掠过之处净是恶狼的哀嚎,杀红眼之后, 原本凶神恶煞的豺狼,遇上谢清玄纷纷像约定好一般,都停滞不前,站在原地观望,谢清玄前进一步,豺狼们便后退一寸。
待到谢清玄紧赶慢赶,终于见到了,躺在地上,像个破布娃娃一般不知是死是活的林净霜。
见状, 谢清玄心头微微一颤, 赶忙用手上的夜幽冷火,将那几只伏在林净霜身上撕咬啃食的豺狼, 通通击杀。
昏沉的夜雾渐渐浓起, 像是黑暗中某种蠕动着庞大身躯的怪物一般。神秘的夜雾悄悄围绕起乱葬岗上深沉的树林,周围的一切都处在一片虚幻朦胧之中。
狼群齐齐仰头眺望着夜雾深处, 仿佛在敬畏地接受一场神秘的洗礼。
谢清玄拥着早已陷入昏迷的林净霜, 狼群环伺, 他虽能驱动夜幽冷火, 震慑群狼, 但使用冷火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谢清玄只是一个金丹,而且灵根又有不小的瑕疵,丹府之中根本贮存不了多少灵气。
只要这些豺狼铁了心, 恐怕谢清玄也要被这些寄生恶灵撕咬殆尽了。
谢清玄紧了紧揽在林净霜肩膀上的手掌,要说没有一点紧张害怕, 那是不可能的。
正当谢清玄准备放出自己所能操控的所有火焰时,原本虎视眈眈的狼群,见到漫天泼洒似的浓雾,突然做鸟兽般消散,像是见到LED极为惧怕的东西一般。
谢清玄有点不明所以,但好歹躲过一劫。
狼群退散之后,谢清玄连忙握住林净霜腕子,发现青年的脉搏已经微乎其微了。男人被豺狼咬伤了,口子深可见骨,腿上一片模糊血肉,甚至连脖子上的抓痕也极为恐怖,皮肉翻滚,若是再险恶些,甚至要划伤喉管,被恶狼一击必命了。
然而即使林净霜如此形容狼狈,但难掩其姿容绝绝,甚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颇有点我见犹怜的感觉。
这就要归功于林净霜的白莲花弱受养成系统了,自动为宿主开十级美颜滤镜。用系统的话来说,要想成为一名标准的弱受,必须拥有极致的破碎感,浑身透露出善良、柔弱、可欺,吐血都要比别人吐得好看。
林净霜伤势严重,谢清玄看得心慌,连忙从储物戒中找出止血疗伤的丹药,丹药都是谢清玄自己闲来无事时炼制的,药效比市面上普通的疗伤丹药好很多。
谢清玄将丹药送入林净霜口中,然后又摸摸了青年的脉搏,结果还是很虚弱。谢清玄有些焦急,他带着慌乱的心绪,轻轻掀开林净霜合着的眼皮。
主角受该不会真的死掉了吧……
黑白分明的瞳孔暗淡无光,谢清玄整个上半身倾斜在林净霜身上,正聚精会神,看得仔细,结果那黑色的瞳仁突然转动起来,冷不丁吓了他一跳。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刚才死掉了呢。”谢清玄捂着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见林净霜清醒过来,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不少。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这个便宜徒弟,但林净霜是为了救他,才落入狼群之口,谢清玄见他受伤,性命垂危,自然也是于心不忍。
刚刚死里逃生的青年身体堪比瓷娃娃一样脆弱,全靠着谢清玄方才给他喂下的那枚丹药掉着一口气。林净霜勉强睁开垂坠的眼皮,虚虚地望了谢清玄一眼。
他来救谢清玄并非是舍身取义,林净霜知道与自己绑定的系统绝对不会任由他死去,所以才会那样有恃无恐。
谢清玄对着林净霜大腿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有点手足无措,仔细回想着记忆深处里,他为数不多的关于照顾伤号的知识,然后将自己已经变得脏污的白色外袍褪下,又把雪白的里衣捏起一角,双手卯足了力气,撕啦一声,从自己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了一条白色的绢布。
谢清玄用绢布将林净霜身上的伤口一一包裹住,做完这些,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不少细汗,原本价值千金的天山雪蚕丝材质的衣袍,也被主人扯得破破烂烂,谢清玄整个人如今也没有什么精致可言,仿佛像从土匪窝里饱受蹂躏后,偷偷跑出来的失贞小娘子一般。
谢清玄伸出一只手指头,迟疑着戳了戳林净霜的腮,青年不言不语,紧闭着眼睛,仿佛像已经死去。
感受到谢清玄暗戳戳的动作,林净霜疲惫地睁开眼睛,青年漂亮的眸子因为疼痛的折磨,透出更多的水光,他半瞌着眼睛,带着点疑惑,专注地望着谢清玄,男人的眼睫微微卷翘,因为受伤的缘故,气势稍稍减弱,看上去带了些奇异的娇弱。
谢清玄默默无言地盯了林净霜一会儿,看向林净霜的眼神愈发古怪。他突然间想到反派自救系统001冒着违规风险,借给他看的原著小说。小说中,只要主角受露出这种娇弱,惹人爱怜的神态,各路攻便会按捺不住,一个个纷纷化身抢肉包子的野狗,狗血修罗场齐齐上阵,看得谢清玄瞠目结舌。
谢清玄看的时候啧啧称奇,放到春坊司里,主角受活脱脱的一个小h文里的人行媚.药。
谢清玄摇摇脑袋,把有些狰狞可恐的脑补画面,通通甩出脑子。
不,他不用思虑太多,他只是一个小炮灰,没有做攻的戏份,完全不需要担心和一群野狗一样的男人去抢一个男人!
*
谢清玄摒弃杂念,将昏昏沉沉的林净霜背起来,青年看着瘦,结果身上的肉却都是实打实的,死沉死沉地,谢清玄把他放到背上,站起身来时,脚下一阵踉跄,差点被压得跌倒。
他艰难地背着林净霜走在密林里,脚步颤颤巍巍,谢清玄环顾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浓重诡异的夜雾已经牢牢将乱葬岗包裹,一米之外难以视物。
本来对方向就不怎么敏感的谢清玄更加晕头转向,他背着林净霜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彻底迷了路。
谢清玄轻轻晃了晃背上的林净霜,“怎么办?好像走不出去了。”他觉得他们好像是碰上了凡人口中的鬼打墙。
谢清玄从来没有下山除祟过,遇到自己难以解决的难题,本能地向林净霜求助。
林净霜强打起精神,头半枕着,艰难地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在谢清玄耳边轻轻说了句:“前走约五十步,若是遇到右手边的一颗大榕树,边向左拐。”
青年的声音微不可闻,不言自明的虚弱感,通过声音传到谢清玄的耳畔,谢清玄紧了紧握着林净霜大腿外侧的手掌,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果然,走了五十多步,便见到了林净霜所说的那棵大榕树,谢清玄大喜过望,幸好自己背上有个识路的。
“向左走,之后呢,之后怎么走?”谢清玄背着林净霜在左边的羊肠小路上走了一会儿,结果又遇到分叉道口,两条道都是雾气涌动,他什么也看不出,所以只好又重新向林净霜求助。
结果谢清玄等了一会儿,背上的青年还是像没听到一般无知无觉,他晃了晃林净霜的腿,还是没有反应,谢清玄心中一滞,两人的前胸与后背挨在一起,可谢清玄聚精会神去感受身后那人的动静,却发现林净霜的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
谢清玄站在原地怔怔好一会儿,他眨了眨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然后又重新走起来,随便选了一条路,便离开原地。
这显得有些漫长的道路上,谢清玄回想了自他收林净霜为徒的种种,也许自己实在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师傅。
没有教过林净霜一点剑道,只是将自己所学的内功心法给了他一份,甚至连修行上的点拨指导他都没做过。虽然两人一开始相处并不算愉快,但林净霜也的确对他的饮食起居颇为照顾。而他却总是因为001传送给自己的原书剧情,而对林净霜耿耿于怀。
第一次,谢清玄对别人产生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谢清玄眨了眨眼睛,让眼眶中已经蓄满的泪水滴落,他抽抽白净的鼻子,眼泪流出之后,他的眼睛总算能看清楚些了。
方才泪糊了满眼,他看不清,险些撞上一枝横向生长的树枝。
林净霜是为了救他而陨命,无论多难,他都会将他的尸体带回越水宗,安葬在长茗仙冢里。
怀着这样坚定的信念,谢清玄即使累的满头大汗,双腿酸痛,也没有将林净霜从自己的背上放下来,他甚至连休息一下都不愿。
突然,脚下一绊,心绪慌乱之下谢清玄根本没注意到脚下尖锐的石块,整个人连同林净霜一起被掀翻在地,手掌狠狠擦在粗砺的石子渣上,一片血糊。
谢清玄顾不得吃痛,连忙膝行几步,查看林净霜的情况。
还好,还好,没破相。林净霜这样美,哪怕人没了,遗容也不能有损。
谢清玄本想从地上站起身来,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右膝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应当是方才摔倒时伤到了。
谢清玄试了几次,发现实在无法站起身,周围寂静到令人窒息,明月隐匿于层云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乱葬岗上的雾气仿佛更加浓重了,在夜雾的掩映之下,谢清玄甚至连身旁的林净霜的面容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男人的轮廓。
好像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谢清玄小时候便自己居住在长茗峰,闻人乐一直对他都是放养,谢清玄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偌大的山峰,白日里还好些,到了晚上,难免心中害怕。
谢清玄小时候很怕黑,那时都是柏桓陪着他,讲各种各样的小故事哄他睡觉,等他熟睡之后,柏桓再悄悄离开。他怕黑的毛病是长大之后才渐渐好的,今日却又犯了。
谢清玄用胳膊环抱着蜷缩的双腿,整张脸都埋在腿间,他有些后悔离开越水宗了,师尊说的没错,他的确应该乖乖待在长茗峰上。
眼泪慢慢洇湿衣衫,青年压抑着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响在葱郁的山林间,穿过厚重的夜雾,准确地传到了林净霜的耳朵里。
林净霜本来已经陷入了昏迷,但朦胧之中好像隐隐听到有人在哭。谢清玄的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讨不到糖吃而极其委屈的孩子。
林净霜头痛欲裂,连带着尾椎骨都在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绑了一块铁板一样僵硬。他强迫自己恢复一些清醒的意识,喉咙里的铁锈味让他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
在寂静的夜雾中,这几声咳嗽可谓是炸响的惊雷,谢清玄整个人被吓得一哆嗦,属于小时候的关于各种莫须有的稀奇古怪的幻想片段,快速在他脑海中闪过。
谢清玄当即便停住了哭声,他幽幽地露出一双眼睛,半边脸还埋在腿间,惊疑不定地环视着四周。
“师尊,你哭什么?”林净霜一手撑在腰后,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来。
谢清玄看到活着的林净霜惊喜瞬间大过惊吓,他兴奋地给了林净霜胸口一拳,“你还没死啊!”
林净霜:“……”
“抱歉,让您失望了。”
谢清玄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净霜:“……别说了,我都懂。”
谢清玄松了一口气,对林净霜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了一番,至于两个人到底懂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谢清玄将自己受伤的膝盖递到林净霜跟前,林净霜用手摸了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不小心扭伤,所以才动弹不得。
林净霜手上用了巧劲儿,又同谢清玄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冷不丁地将扭伤的膝盖恢复原状,嘎嘣一声,这清脆的骨头声响,听得人牙酸。
谢清玄嗷呜一嗓子,刚想狠狠谴责一声不吭便出手的林净霜,结果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腿好了。
谢清玄重新将林净霜背在自己的背上,寂静的夜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既无营养又无边际的话,死寂一般的乱葬岗上竟然也多了一份活人气。
谢清玄背着死猪一般沉重的林净霜步履蹒跚,汗珠子都要流进眼睛里去了,于是便出声抱怨道:“你以后能不能少吃一点。你真的很重,你知道吗!”
心安理得趴在人背上的青年神情冷漠,“看开点,也许根本没有以后。”
谢清玄惊恐于林净霜的直白与消极悲观。“呸呸呸,你瞎说什么,你怎么会没有以后呢?放心,就算我们走不出去,天一亮,他们发现凭空消失了两个大活人,也一定会来找咱们的。”
“……”
闻言,林净霜幽幽道:“我说的不是我自己,是你。”
谢清玄:????
“呜呜呜呜,系统,他是不是在吓唬我。”
001难为情地对谢清玄迟疑道了句,“主角受是小说世界的气运之子,有主角光环,所以林净霜是绝对不会挂掉的,至于宿主你的话……嗯……也许……可能……”
谢清玄:“……”啊对对对。他是个炮灰。
在两人的互相拌嘴下,谢清玄竟然不知不觉背着林净霜走出了乱葬岗,谢清玄重新来到圣墟皇宫的宫门口,他心安地累得昏倒在地。
最后是城门的守卫,将昏过去的谢清玄与模样凄惨的林净霜送回了皇宫。
谢清玄被几名弟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放进了舒服又温暖的被子里,他呼呼大睡起来,甚至都打起了鼾。
*
可醒来时,谢清玄却差点吓瘫在地上。他又重新回到了乱葬岗。
谢清玄睁眼便是一座墓碑,墓碑上并无一字,是座无名的孤魂野碑。坟头的土还湿润着,周围是白蒙蒙的雾气,一如昨晚他所见的乱葬岗。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雾气的源头竟是那座无名碑坟。源源不断的白雾从石碑底部涌动而出,谢清玄这才明白,自己昨日为何死活也走不出那乱葬岗,为何突然陷入了鬼打墙,原来那些弥漫在密林间的夜雾竟然是凝实的怨气。
怪不得那群豺狼一见到雾气便迅速跑开,若是处在这厚重的怨气之中,便会迷失方向,彻底走不出去,成为徘徊在乱葬岗的一个孤魂野鬼,最后化为一缕怨气,充实进茫茫白雾之中。
谢清玄心中分外焦急,他快速扫过四周,发现茫茫白雾之中,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林净霜也不见了踪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今早他背着林净霜从乱葬岗里走出来,其实都是幻觉?他还在乱葬岗中?
谢清玄在密林之中横冲四撞,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里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相。
就在谢清玄边跑便慌乱地回头时,他突然身子一痛,撞上了一堵“墙”,他被这作用力冲得跌倒在地,然而谢清玄抬眼一看,心却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后背的汗毛陡然倒竖起来,头皮也一阵发麻。
因为他撞上的哪里是一堵墙,分明是个形容可恐的怪人。
这女人全身透着粉色的肉,可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块皮肤。
有人将这个女人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了下来,甚至连头发也一并剥去。
更加诡异的是,女人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她眼神温柔清亮,直直望着摔倒在地的谢清玄。若是单看那双眼睛,或许谁都会以为,某个温婉绰约的女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情郎。
可如今这副情形,谢清玄属实是被这双眼睛看得半边身子发麻,惊出一身冷汗。
谢清玄心中升起一丝丝错觉,他总觉得,这个被剥了皮的女人不是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而是……在看他的皮……
若是喜欢,便要穿在身上试试合不合适。
第054章 第 54 章
月光之下, 谢清玄发现,那名被剥了皮的女子没有影子, 他顿时心中了然,原来竟是个不肯消散的阴魂。
突然,那女子猝不及防猛然向谢清玄一头撞过去,谢清玄一时反应不及,竟然被她撞个正着,阴魂瞬间便没入他的身体。
一时间,谢清玄只觉得天晕地旋,好像被人抓上百丈的高空,然后又被狠狠扔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帘时, 周围却又换了另一幅景象。谢清玄想动手揉揉自己阵痛的太阳穴, 却惊恐地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
谢清玄心中惊慌,“这是怎么一回事? ”
双腿也不听使唤, 于是他被迫走到一处溪边, 入眼的是一双有些粗糙的手,虎口和掌心处都生了老茧, 想来这双手的主人平常没少做种种粗活。
谢清玄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手, 不是他的呀!
谢清玄整日待在长茗峰上, 肩不扛手不提的, 一双手被养得细白柔软, 怎会有老茧?
难道, 他这是在别人的身体里?
这双手的主人似乎想要下水浣洗衣物,水中偶然映出倒影,谢清玄望见水面上的一张丽色容颜, 是个女人,且年纪尚幼。
只是这张脸, 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谢清玄仔细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乍现,这张脸他在圣墟皇宫见过,是被圣墟公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继后!
这时候的继后与在皇宫中的妖艳美人判若两人,她还并未褪去山野林间的清纯无垢。谢清玄似乎是在她的身体里,一想到自己的灵识在一个女子的身体里栖息,谢清玄浑身都不自在。
继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似乎很好,沿着清澈的溪流浣洗自己素色的衣裙。谢清玄与她共用一个身体,于是溪水冰凉的触觉也传到他身上。谢清玄借着少女的余光打量起四周,发现这似乎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
少女模样的继后终于将衣裙洗净,她端着木盆慢悠悠走在一处崎岖小山道上,走了许久,谢清玄终于望到一处庙宇。
这庙宇不知是哪个虔诚的信徒所修建,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高耸地矗立在这座荒山的山顶,彩绘绚丽,梁柱殷实,朱门金锁。
少女拾阶而上,一把推开了庙宇的大门,一路穿过如皇家园林般的庙院,她将木盆里的衣服晾好之后,终于进了供奉神明的主殿。
谢清玄总算能够看清这庙宇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佛了。
他以为落座在供奉台之上的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结果却是一座披金巨蟒。巨蟒雕像足有数十丈之高,蟒身盘旋在莲花法座上,蛇眼怒目圆睁,庄严肃穆,暗含威压。这尊雕像定然是请了不少能工巧匠,用心雕刻而成,因为连蟒身上的鳞片都栩栩如生。
谢清玄仔细看了看这尊披金巨蟒雕像,回想着自己曾看过的藏经典籍,确实不曾见过这样一尊神,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一族供奉这样一条巨蟒。
估计是某个有些法力的妖精,它们虽然只是山间修炼的精怪,但平日里护卫一方平安,也能受人香火供奉。在一些偏远之地,这种路子的野神多的是。
继后似乎是巨蟒的忠实信徒,她将林间新采集的新鲜野果放到供奉台上,然后又细细擦拭了一丝尘埃都未染的巨蟒雕像。她应当是每日都如此做,不然数十丈高的雕像怎能如此纤尘不落?
她做完这些,累得满头大汗,甚至连手臂都酸痛到抬不起来,但是少女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她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鬓边的汗水,然后又十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默默祝祷参拜。
继后参拜地认真,可在她的身体里的谢清玄却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尊巨蟒雕像上投来了一道慈祥善意的目光,悄然落到了虔诚参拜的少女身上。
谢清玄本以为待在别人身体里会很难受,但此间时间流逝却飞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谢清玄便从床上醒了过来,明明前脚他还在和继后参拜巨蟒,结果后脚便又是第二天的黎明。
偌大的庙里似乎只有继后一个人,她每日要打扫庙院,还要为巨蟒神象献上新鲜的供奉,整日的工作似乎都是一成不变的。
直到今日,空荡荡的庙里来了位云游公子。青年的腿被林间的蛇咬伤了,继后是在上山砍柴的时候捡到的他。好不容易将他拖回她住的庙宇。
“别动,咬了你的蛇有毒,方才情况紧急,我只来得及用布条将你的伤口系住,免得蛇毒流入心脏,如果再不上药,不解这蛇毒,恐怕会有性命危险!”少女心地善良,不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竟然毫无防备地将一名陌生男子带进了自己住的闺房。
青年不言不语,整个人沉默如一潭波澜不惊的碧水,他静静地看着继后,青年的眸色少见,是绛紫色的,若是直直望进去,便像是沉溺在浩瀚的星河之中。
继后将妆奁最底层的小匣子翻出来,然后将里面的荷包拿出,这荷包里面装的是她之前备下的草药,大凉山草木茂盛,毒蛇时常出没,她经常上山,所以才常备着解毒草药。只不过前几天她随身带的荷包里的草药用完了,一时间忘了补,所以只好将男人带回来医治。
继后将草药囫囵塞进嘴巴里,然后用唾沫洇湿,又不停地咀嚼,最后吐到掌心里,将沾了口水的草药渣仔细敷在青年被毒蛇咬伤的两个血洞上。
被救的青年任人摆弄,他见这样的上药方式似乎有些新奇,波澜不惊的沉静面容变了变,他歪头更加认真地瞧着少女了。
她被这赤忱目光看得脸颊飞红,呐呐道:“你别嫌弃我,实在是这样药效最好。”
青年还是不言不语,甚至连点头和摇头的动作都没有。
许是觉得屋里的气氛着实诡异,她再也忍不住了,撂下一句“我先去帮你打水洗伤口”,便落荒而逃。
谢清玄心道:“这人可真没礼貌,姑娘救了他,他却连一句谢谢都吝啬说出口。”
后来谢清玄才知道,青年并不是没礼貌,他出现得诡异,人更加诡异,听不懂旁人在说什么,也不会说话,大概是个命途多舛的聋哑人吧。
自从继后救了这个神秘青年之后,她在庙宇里便有了一个伴儿。连谢清玄都看得出来,少女得了这样一个陪伴有多欢喜。整个大凉山上,活人便只有她一个,八年了,大约只有供奉台之上的神像才知道她有多寂寞。她本是天称国的庶公主,因为生母身份卑微,在皇室之中备受冷眼,所以才被赶来大凉山守庙。
传说,天称国的开国皇帝曾是大凉山上的一名樵夫,偶然间救过一条被猎鹰抓住的小蛇,那蛇百年之后竟然修炼成精,在这位开国皇帝龙驭宾天前曾托梦于他,说要护佑天称国繁荣昌盛八百载。所以天那条传说中的凉山大蛇便被当做是天称国的护国神兽。
多年以来,别国常常出现灾荒,而天称却风调雨顺,所以皇室对凉山大蛇的传说深信不疑,还特意召集全国最好的工匠们,打造了一尊镀金的神蟒像,为大蛇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
后来,皇室为了体现出对护国神兽的恭敬尊崇,每一代皇帝都要挑选出一名亲生的皇子或公主,封为神子或圣女,终身待在大凉山,侍奉神蟒。
继后在皇室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公主,所以这样的苦差事自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她心中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相比于宫中的尔虞我诈,她更喜欢自在于山林。
*
这日,少女采了满篮子的野花,大凉山极美,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林间、石缝,她极爱那抹紫色的野花。她救了的青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这花开得实在是好,这样放着插在花瓶里也插不完,不过编成花环。”少女对蹲在地上摆弄花瓶的青年说道,虽然明知道这人可能是个又聋又哑的,但她还是喋喋不休着。
在谢清玄看来,继后格外地心灵手巧,指尖灵动地飞舞着,花叶相交,连性格格外孤僻的青年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一个漂亮花环便出现在少女的手中,花环上点缀着各色的小花,尤其是那抹幽幽的紫色最为显眼。连谢清玄看了都心痒难耐,想要戴在头上试试,毕竟他对漂亮的东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少女举起花环,将花环举在青年的耳边,仔细看着什么,不一会儿便突然惊喜道:“这个紫色的野花和你眼睛的颜色是一样的!”
虽然确实算是一种缘分,但她却也没想将这花环送给青年,少女抬头看了看庄严肃穆的巨蟒神像,然后将花环拆掉,又重新动手编织起来,她耗费了整整一篮子的野花,然后编出一个超大的花环。少女拿着花环左右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笑了,她踩着莲花法座和巨蟒的鳞片,艰难地踮着脚,将那个超大的花环戴在了巨蟒神像的头顶。
原本不怒自威的巨蟒莫名其妙多了个尽显小女儿家情态的花环,但却没有丝毫不伦不类,反而看着别有一番滋味,让凶兽之态的巨蟒多了一分惜花的佛性。
青年怔怔地看着头戴花环的巨蟒神像,唇角慢慢扬起,他似乎是不常做笑这个表情,所以看上去格外僵硬,但绛紫色的眸子却也泛起了水光和涟漪。
继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准备以后每日都编一只花环给神像戴上,结果第二日清晨,她却发现神像上的花环不翼而飞了。
后来才知道,哪里是不翼而飞,分明是被那青年给偷偷拿了去!早饭之时,少女看到青年头顶的花环愣了愣,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花环,是昨日我编的那个?”
青年戴着花环并不滑稽,反而极美,花环上零零星星点缀着的紫色野花,同他漂亮的绛紫眸子相映衬,显得男人像山间神秘而美丽的精灵。
青年同她生活得久了,慢慢也听懂些简单的话,于是便点点头,表示自己头上的花环就是她昨日编的。
少女一下便瞪圆了眼睛,“那是送给神灵的,你不能拿,不然亵渎神蟒,若是神蟒发怒了可怎么办?”她说完谴责的话,又觉得自己有些凶巴巴的,赶忙又将话打了个回旋,“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偷拿了,知不知道?”
青年话还说不利索,但吐字却异常清晰,重重咬字道:“我的。”
花环,是送给他的。他戴着,好看吗?
第055章 第 55 章
青年待在庙宇足有三年, 他整日同少女在一处,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说话, 哪怕始终只能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后来,青年的吐字发音也渐渐熟练起来。
谢清玄待在继后的身体里,他能看到的画面总是断断续续的,那些仿佛都是掩埋在主人记忆深处中,难以磨灭的景象。
眼前的画面一阵杂乱之后,谢清玄借着少女的双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偌大的铁笼之中,笼子里很挤,她和许多人不知因何原因, 一起被关进了这个铁笼中。
这些人都十分邋遢,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且大家看上去都饿得有些面黄肌瘦了。
少女很怕, 谢清玄在她的身体里能感受到她心中强烈的不安。
不一会儿,有一个男人随手端着一个铁盆走了过来, 他的右手里还拿着一只成年人手腕般粗细的狼牙铁棒。
男人似乎很不耐烦, 他用铁棒在笼子上敲了三下, 然后笼中一堆人瞬间便围了过去, 像是一群闻到肉味便蜂拥而至的鬣狗。
男人将铁盆随手扔在了铁笼中, 所有人几乎一拥而上。唯有少女还小心翼翼缩在笼子的一角。谢清玄这才看到, 原来那铁盆里装的是食物。这些食物甚至连猪食都不如,几乎全是烂的臭的。
但即便是这样,笼子里的人还是为了这些馊饭大打出手, 打的头破血流。
谢清玄以为她不会去吃那饭,结果她却等所有人都吃完抢完, 一点点爬着,爬去了饭盆边。谢清玄惊恐地发现,少女的腿似乎是站不起来了。
她急忙捞起馊水里仅存的几片白菜叶子,急着便想往嘴巴里送。谢清玄一惊,他如今是在继后的身体里,若是她吃了这烂菜叶子,自己岂不是也尝到了味道?谢清玄急了,他一着急,灵体拼了命往外扯,竟然真叫他从少女的身体里出来。
谢清玄的灵体飘在半空中,低头看着十分凄惨的少女,也不会究竟是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送饭过来的男人似乎很瞧不上她,露出轻蔑的眼神,嘴里骂了一句粗鲁的脏话,似乎是本地的方言,说得太快,谢清玄没听懂。男人踢翻了饭盆,馊水烂叶落了继后满身,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谢清玄在他身后看得气得直咬牙跺脚,他飘着跟在男人身后,想从背后给这人一脚,但他整个人却穿过了男人,自己显然不是实体状态,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气得干瞪眼。
谢清玄重新飘回少女身边,也和她一样蜷缩在铁笼的一角。谢清玄想:那个青年呢?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原本在神庙里待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抓到了这个鬼地方!
继后似乎是很久没饱腹过了,她靠在铁笼柱子上紧闭着眼睛,大约并不是想睡觉,而是这样就可以骗自己不饿吧……
才约莫过了大概一刻钟,又有人进来了。这次来的人很多,足有七八个,他们都穿着极好,像是出自富贵人家。这些人微微掩着鼻子,嫌弃铁笼里的味道难闻,他们绕着铁笼又看又望,然后又和那名送饭的男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
男人对着这些“贵人”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将“贵人”们恭恭敬敬地送走,然后变脸比翻书还快,指挥着几个打杂的下人,将铁笼打开,七手八脚地从笼子里一连揪出十几个人。
这十几个人像是被人哄人窝里的家禽,被推推搡搡出去。
男人如鹰般的眼神扫过铁笼里的众人,这些人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惧怕男人的目光,只当自己是只鸵鸟,畏畏缩缩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似乎这样就可以躲过被人揪出去。
低声的啜泣响起来,那男人用手中的狼牙铁棒狠狠敲了下铁笼,震得笼子嗡嗡直颤,他大声骂了句,然后又十分粗鲁地吐了一口口水。
男人眼睛一瞟,就看到了缩在角落的瘦弱少女。
他对着她骂骂咧咧道:“妈的,真是个赔钱货!上次卖出去,弄伤了顾客,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怎么也卖不出个好价钱!”
男人转头对自己手下的人吩咐道:“今天也把她丢进斗兽场里。白吃白喝的赔钱货!”
小碎催连忙应声,将铁笼又重新打开,把谢清玄身边的少女提着领子抓了出去。谢清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只能默默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被人一路提着扔到了一个更大的铁笼之中,铁笼被放在了众目癸癸之下,周围还有很嘈杂的尖叫声。
谢清玄总算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原来男人口中的斗兽场就是如意坊的地下人牲赌场!此时谢清玄才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里所有的人恐怕都将是乱葬岗的冤魂……原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枉死之人生前的怨念。
少女像是误入野兽群里的羔羊,在这个铁笼之中,他们被称作人牲,用极致的杀戮表演来愉悦赌.客。越是凶残暴力,越是会脱颖而出,只有杀掉铁笼之中的所有人,他才能存活下来。可活下来之后,就又要被赌.坊的人重新投入到下一轮的杀戮之中。
她太弱小了,所以不是第一个被解决的。在这些人牲之中,有一个人异常出色,他几乎手起刀落杀死了所有的人牲,最终笼子里剩下的,便只有少女和那个男人。
男人终于向她走了过来,只要杀掉她,他就是今天的幸存者。
谢清玄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应该是能活下来的吧,他明明在圣墟皇宫里见到了活生生的少女……所以她肯定能活下来的,对吧?
少女没反抗,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肮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男人。男人突然蹲下来,轻轻捂住了少女的眼睛,然后一记重拳砸断了她的肋骨。
少女呕出一大口血红,她甚至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胸脯微微浮动着,她没有看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最后望向了远处的天花板。
谢清玄感受到自己灵体的一股强大吸力,他又重新落入了少女的身体,他余光一瞥,看到在二楼的雅间处,有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慵懒地倚着凭栏,手里摇着一杯装满了葡萄酒的琉璃杯。
只此一眼,谢清玄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圣墟公主?她怎么会出现在如意坊?又回想起那店小厮说这赌.坊是官家营生,这挨千刀的人牲赌场,不会是她搞出来的吧!
还不等谢清玄细细思考,他的又像翻江倒海一般,灵体处于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整个人静默下来,仿佛此间经历的种种都是一场臆想的虚幻。
*
谢清玄突然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有点像溺水过后的样子,额头上也全是冷汗。
“长茗仙君,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一名弟子惊呼道。
谢清玄揉揉抽动的太阳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正是自己在圣墟皇宫中的卧房。他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记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乱葬岗,还见到了一个被剥皮的女人。“”我……一直睡在床上,从来没离开过房间?”谢清玄迟疑地问道。
那名男弟子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谢清玄捂着额头,喃喃自语道:“难道……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真的很逼真啊……
“啊?长茗仙君,您说什么梦?您是做噩梦了吗。”
脑海中的画面斑驳冗杂,谢清玄头痛欲裂,他想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做的这个光怪陆离的梦,结果一时却抓不到重点,整个人的记忆都乱得很。
第056章 第 56 章
“你……昨天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谢清玄迟疑地问道。
林净霜摇摇头。
最终谢清玄还是将自己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告诉了林净霜,两人一起经历过乱葬岗狼群事件, 谢清玄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不知不觉间对林净霜的信任多了几分。
他将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林净霜,因为一时间讲了太多话,期间口干舌燥,喝了好几杯茶水。
“你觉得,那真是一个梦吗?”
听完谢清玄说的这一切,林净霜食指摩挲着下巴,许久没有讲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圣墟皇宫出现的怪事, 公主口中所说的莫名其妙在城中消失的皇室宗亲, 如意坊的地下人牲赌.场,还有长满寄生灵的乱葬岗, 神秘的剥皮女人, 以及……应该惨死在如意坊的继后……
如果说,如意坊的地下人牲赌.场是公主手下的产业, 那么从如意坊源源不断扔到乱葬岗的尸体, 天长日久怨气难消, 化作寄生灵, 寄生在吃过尸肉的豺狼和黑猫身上, 而这一切源头的公主, 一定会遭到恶灵报复,可偏偏公主活得好好的,未见什么异常之处。
不对!是有异常的!林净霜突然想到, 他刚到公主住的绿倚殿时,曾嗅到一缕非常淡的尸臭味。那味道若隐若现, 待他想仔细分辨味道的来处,却又怎么也嗅不到了。
假设那些皇室宗亲早已丧命,那么他们的尸首一定会掩埋在某个地方,而最不容易被搜到尸首的地方,莫过于公主所住的寝宫……
但公主并没有杀人的理由啊,若是她杀了人,又怎么会找人上越水宗,请求除祟……
还有,那位美艳的继后,她在整件事情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总觉得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浓雾,身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就在林净霜静静捋着手头上的线索时,侍女突然慌慌张张推门进来,神情无比慌乱,“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公主殿下突然腹痛不止,医官们都束手无策,还请几位仙师赶紧过去看看。”
众人赶忙去了公主的寝宫,女人的浓妆总算卸掉了,露出了原本清秀得有些寡淡的脸庞。她似乎饱受着莫大的折磨,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公主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她死死捂着肚子,恨不得痛到在地上打滚。
他们这些人之中,也就谢清玄还懂些医理,于是为圣墟公主看病的事情便落到了谢清玄身上。
谢清玄为她诊脉,心中还直打小鼓,毕竟他会的也只是些皮毛,没准儿还没皇宫里的医官医术好呢。谢清玄仔细摸了摸公主的脉搏,搞清病症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只是吃多了东西,有些积食而已,不碍事的。”
为首的医官连忙道:“在下也是这样诊的,早就命人为公主殿下服下了消食的汤药,可是这腹痛之症,却丝毫没有消减。”
谢清玄听到医官这样说,又重新搭上脉,细细诊了一会儿后,这脉象就是积食啊,他没诊错。
这时,林净霜突然走上前来,按了按公主的腹部,他眉头一皱,快速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
做完这些,原本捂着肚子疼痛呻吟的公主突然扶着床沿呕吐不止。
看着地上一大滩的呕吐物,众人皆面色难看,满室的腐尸气味,疯狂涌入肺腑,仿佛置身在一个超大的垃圾场里。
公主方才吐出来的,竟然全是血块残肢。
吃了这些个脏东西,能不腹痛不止吗?
谢清玄用宽大的袖子掩着鼻子,好在他衣服上沾染了长茗峰上的一缕冷香,否则真要被这满地的血肉熏晕过去了。
几名随行的弟子看着眼前恐怖又恶心的场面纷纷胃里一缩,连忙跑出去,将刚吃的早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谢清玄强忍着恶心,仔细辨别了呕吐物,有些已经被消化过了,彻底变成食物,看不出什么,他眼尖,看到了被啃食的半个手掌,知道呕出来的这些个东西,多半出自人身上,且还不是同一人,有属于女人的手,还有属于男人的生.殖器官。
谢清玄神情难看起来,他突然想起圣墟公主曾说许多皇室宗亲莫名其妙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哈哈哈……该不会……不见的尸体,就是这些吧……
圣墟皇室消失的宗室全在公主的肚子里。而他那天闻到的尸臭味也是源自此。味道若隐若现,闻不真切,大概也是因为圣墟公主吃了.尸.肉,唯有在她高声说话,或者用嘴巴呼吸时,那怪味儿才会跑出来一丝一缕。
其中关窍林净霜也瞬间想通。
第057章 第 57 章
方才火急火燎去请谢清玄他们的那名侍女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可恐的景象, 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因为恐惧而失语片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清玄见她似乎有话要说,觉得许是侍女有什么重要线索,于是便用一道轻柔的灵力将侍女慢慢从地上托了起来。侍女瞬间便被谢清玄这一举动惊醒,逐渐清醒了自己的意识,许是因为这道灵力充满了安抚心绪的气息,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束救命的光。
她急忙抓住谢清玄的手臂, 紧张到语无伦次:“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殿下她, 我……”
谢清玄耐心地拍了拍侍女的手背,“慢点讲, 不着急。”他给了林净霜一个眼神, 示意林净霜将这里处理好,然后就带着小侍女走了出去。
将胃里所有脏东西吐出来之后, 圣墟公主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一般, 定定地看着地面, 不言不语。
谢清玄将侍女带到一处干净的房间, 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手, 估计看了方才的事情, 任谁也没心情再往自己的肚子里送送东西了。
侍女接过热茶,将自己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她对谢清玄娓娓道来自己这些日子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的种种。
“细细想来, 殿下不对劲儿,应当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从十三岁起便跟在殿下身边,整整六年,所以还算了解殿下。大约一年前,公主她格外暴躁,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便将身边的宫人杖罚至死,虽然从前公主殿下的脾气也不好,但她从没这样过。那时候我也没多想,只以为殿下心情不好而已。”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公主殿下最先发生违和感的不是性情突然暴躁。有一段时间,公主殿下去如意坊的时间越发长了,有时候甚至待在如意坊彻夜不归……”
谢清玄马上抓住侍女话里的关键信息:“你也知道如意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侍女有些犹豫,但还是咬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谢清玄,“如意坊是个赌.坊,但地下却另有玄机,这间赌.坊是公主殿下一手创办的,为了……为了公主殿下娱乐,所以便将天称国那些遗民当做人牲,下注,赌的是命。”
“以前公主殿下都是十天半月才去一次如意坊,那段时间,她去得频繁急了。我也跟公主殿下去过一次,那场面实在太血腥了,我被吓得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倒是公主殿下,看得津津有味……”
“天称国遗民?为何所有的人牲都是所谓的天称国遗民呢?”谢清玄不解问道。
侍女解释说:“天秤本是圣墟西南方的是一个小国,陛下征战沙场十几年,几乎荡平了北方,后来又率兵攻打天秤国,天秤国破,所有的子民都被押送到了圣墟,充做了奴隶,大部分都去修筑皇陵和护城墙了,还有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成了如意坊的人牲?一国同胞相互杀戮,供她取乐?”谢清玄不等侍女说完,抢先怒道。
“乱葬岗上的尸山血海,竟然全是一国子民!大小国家兼并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既然都成了一个国家,为何不好好善待遗民?如此嗜血成性,哪里还算人,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谢清玄愤愤道。
侍女见谢清玄实在生气,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谢清玄自己也喝了一口热茶,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接着讲吧,左右这些也不干你的事情。”
侍女接着往下说:“后来,就是……”她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公主殿下房里多了很多人。”
“什么人?”谢清玄不明白侍女的暗示,直白地问道。
侍女支支吾吾道:“就,就是……男女之事格外频繁,且还是和许多不同男人。”
谢清玄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来绿倚殿时,半夜睡不着,起来散步,听到公主寝宫传出来的那些动静。
侍女压下心头的恐惧,她怕得后背泛起一阵凉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最后就是前几天,那几天是我守夜,我在外面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了公主殿下进食的声响……那个声音有点奇怪,我被吵醒之后也没有冒然进到公主殿下的内室,就站在外头,隔着一扇木门问殿下,需不需要我进去服侍,殿下的语气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只是让我退下,她说她要睡了。”
两人都知道,估计侍女听到的那个动静就是公主在啃食尸肉了。
谢清玄沉吟一会儿,此时的圣墟公主分明还是活人,所以应当不是自愿吃那些个脏东西……听侍女说的种种,嗜血狂躁,放纵淫.乱,这圣墟公主倒像是被某人下了一种极其阴毒的降头。
谢清玄对侍女吩咐道:“你去香火鼎盛的佛寺里取些香灰来,我有大用处。”
降头不好解,但是中招的人若是吃了香灰能恢复自己大半的意识。
侍女点点头,赶忙去寻香灰。
*
谢清玄接过侍女拿过来的香灰闻了闻,上香之人大部分都是诚心礼佛,人心贪欲甚小,对于克制邪祟,效果甚至比一些符纸还好。
谢清玄抓起一把香灰,劈头盖脸撒在圣墟公主的脸上,原本双目无神的女人好像恢复了一些知觉。“将香灰倒进茶壶里,让她饮下。”
侍女壮着胆子将掺了香灰的茶水喂公主喝下,谁知公主的嘴唇刚碰到茶水便好像是吻了烙铁一般,烫出一阵白烟,她剧烈地挣扎着,甚至力气大到将侍女一把甩到地上。
谢清玄又对着她撒了一把香灰,厉声对身边随行的弟子们道:“按住她,灌下去!”
众人忍着早上那股恶心,皱着眉头,将公主死死按在床上,然后侍女将整壶掺了香灰的茶水灌进了公主的嘴巴里。
第058章 第 58 章
公主吃下香灰之后, 惨叫异常,浑身都蒸发起黑色的厌恶,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她终于恢复了属于人类的清明。
女子突然痛哭起来,她害怕极了,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是有记忆的,她很害怕,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去做那些恐怖的事情,自己是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让人去越水宗求救, 可她又被控制着,无法说出真相, 只半遮半掩说圣墟怪事频发。
谢清玄冷眼旁观, 痛哭流涕的女子学院并没有激起他丝毫的同情心。知道害怕这样阴损刻毒的报复,之前早干嘛去了?
侍女也是跟着一起哭哭啼啼, 顺便也将谢清玄的一些推测告诉了她主子。
“一定是她, 那个贱人, 迷惑父皇不止, 还妄想用这种法子除掉我!”圣墟公主又有些神经质, 她恨恨道。
谢清玄突然想起自己曾做的那个怪梦, 梦里的继后单纯善良,不像是会给人下降头的人,虽然她与圣墟公主的确血海深仇。
“仙师, 我……我是不是已经全然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发怪病?”她紧张又期许地看向谢清玄。
谢清玄居高临下地回望回去,对着她坚定地摇摇头道:“治标不治本。”
降头不是那么好解的, 下咒者往往都有极其深的怨念,很难化解,甚至之前有人试过将下咒者杀死,也无法解开自己身上的降头。
公主听到自己身上的怪东西还没有被解除,又歇斯底里起来,她疯狂地挠着自己的头皮,甚至指甲缝里都沾满了血肉,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对着谢清玄便开始发火,大吼道:“你们这些自诩修仙的名门正派到底有什么用?一个小小的妖魔都解决不了,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还是说,你们也和那些破财消灾的江湖骗子一样,需要些银两才好办事!”
“翠云,去给他找银子来!去啊去啊去啊!快去!”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吼声响彻寝殿。翠云就是那名侍女的名字。
谢清玄见她这样,也并未发怒,他淡淡瞥了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那名侍女倒是急了,她急忙膝行几步,将谢清玄的衣摆抓在手里,连忙说:“仙师,仙师,您别和公主殿下一般计较,她那是害怕过头了,有些口不择言,还请仙师给好好想个法子,保住殿下的性命才是。”
谢清玄淡淡一笑,带着些嘲讽,“我何德何能,在阎王爷手里抢人,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公主殿下做的那些事,足以让自己死上千遍万遍。”
“也许你们也可以看开一点,下降头的人,也许并不想要公主殿下的性命呢?”
谢清玄想,也许下降头的人想让圣墟公主不断吃下同自己血脉相连的皇室宗亲的血肉,然后让她转化成一个邪物,没有什么办法比这更能报复她的了。
谢清玄觉得,如果圣墟公主有一天真的变成一个妖物,他或许很乐意除祟一场,而且还是免费的,分文不取。
谢清玄拂去侍女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估计若是柏桓在,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圣墟公主解降头,毕竟他除祟,从来不问事情的是非源头,只要是阴邪之物,皆要斩于剑下。
他与柏桓虽是同门师兄弟,可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
*
谢清玄回到自己的寝殿,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份陌生请帖,他打开看了看,竟是继后的生辰宴贴。原来圣墟皇帝为表对这位新皇后的宠爱,竟然广发请帖,举全国之力为这位新皇后办生辰宴,全皇城的百姓都可以进入皇宫里,参加皇后的生辰宴,甚至连谢清玄他们这一行修仙之人也在受邀之列。
谢清玄本不爱凑这些热闹,若是平常,他肯定推了,但他突然想起关于继后的那场梦魇,于是又决定前去宴会上一探究竟。
随行的弟子们都知道要去参加宫宴,还是皇后的生辰宴,除了林净霜面色淡淡,大家都兴奋坏了,他们常年在越水宗修行,确实也没怎么见过凡间的热闹。
*
第三日,谢清玄和林净霜一行人准时在宫宴开始前到达望春园。这处园子是圣墟皇帝专门为新皇后生辰建的,虽然建筑时间短,但却奢华异常。
说是园子,但其大小都能抵上大半个行宫了。主殿里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与各位大臣的宴席地,而平民百姓就在殿外的长廊上摆开流水的宴席。
望春园里移栽了满园的牡丹花,花瓣重重叠叠,争奇斗艳,开得瑰丽,果真当得一句国色天香。长廊与宫殿都点上了长明灯,照得夜里却恍若白昼。传菜的侍女们成群结队地端着各种山珍海味,在长廊上一字排开,穿梭在如水的人流之中,宽大的裙摆像飘荡的云朵。
皇城中来参加宫宴的百姓初入皇宫,还有些拘谨,也许是有人提前叮嘱过,让他们不要太聒噪,所以长廊的宴席之间只有阵阵窃窃私语,并不吵闹。
这一派通天热闹的模样竟让谢清玄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哪里像是邪祟缠身的圣墟皇宫,也许表面风平浪静,但内里已经波涛汹涌,大厦将倾了吧……
谢清玄和林净霜一行人被安排在主殿,虽然他们从未见过这位执掌圣墟国的皇帝陛下,但他却也给足了他们这些修行之人体面,没将他们安排在夜风侵袭的长廊之上。
皇帝和继后的席位位于主殿主位之上,比地面高出半米的高台,象征着他们身份的尊崇。
谢清玄遥遥望了一眼,可皇后的桌案前架起一扇屏风,谢清玄无法看到她的真实容颜。
皇帝和新皇后一起接受百官朝拜时,两人为表重视,都站起了身,帝后携手,谢清玄见这男女二人的身高竟然相差无几,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转瞬即逝。
也不知道是这位新皇后是身量太高,还是圣墟皇帝长得太矮……
桌案上摆着各种珍稀佳肴,可谢清玄却觉得索然无味,他只吃了几颗葡萄,便作罢,只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风后的继后。对于圣墟发生的种种,总觉得云里雾里。
第059章 第 59 章
公主被降头缠身, 自然是无法出席这场宫宴。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哪怕圣墟公主身体无碍, 估计也不会赏脸来参加继后的生辰宴……
宴会已经快经过半个时辰了,可是由于屏风遮挡的缘故,谢清玄并没有看见继后的容颜。谢清玄在席位上坐了许久,还是找了一个蹩脚的由头,去接近高堂之上的皇后。
他借贺寿的名义,得了圣墟皇帝的准许,便端了一杯清酒,走到那扇隐约透出新皇后身形的屏风面前。
“为贺娘娘芳诞,还请满饮此杯。”谢清玄举着酒杯, 微微带着些温和有礼的笑, 对屏风后的继后说道。
“没想到修仙之人竟然也是这样融入凡俗,还敬本宫酒水。”女人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声线丝滑, 却多了些女子不易得的低沉。
看见屏风后的人影举起手边的酒杯,谢清玄赶忙上前几步, 端着自己的杯子迎上去, 想要跟继后碰杯。
入眼的是华贵异常的裙摆, 边缘还镶嵌着硕大的南珠, 谢清玄微微抬眼向上, 那是一张同他梦里一般无二的少女容颜。
谢清玄惊愕在原地, 手中的酒杯吧嗒一声碎在地上,心咚咚咚跳起来,他脑子嗡得一下, 强忍着因为震惊而微微晃动的身体,将自己犹如惊涛骇浪般的心绪平复下来, 然后扯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时手滑,竟然将手中的酒杯掉了,见怪见怪。”
眼前的继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她一旁的圣墟皇帝却率先开了口,“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想当初朕初次见到皇后之时,也是砸了手中的酒杯,恍如天人呐……”
这位圣墟国的帝王须着长胡,年岁快到知天命,同身旁美如天仙且年纪轻轻的新皇后格外不搭。
谢清玄喝下皇帝命人为他重新斟的酒,赶忙回了自己的席位。
他方才惊讶成那个样子,并非是见到继后同梦里的少女容颜一般无二,恰恰相反,这两人,他一眼便能瞧出不同来!
他之前忘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梦里的少女双眸黑白分明,而坐在圣墟皇帝身边高谈阔饮的继后,却有着一双绛紫色的眸子!
谢清玄其实记忆力不算好,而且还有一点脸盲,所以竟然忘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继后,生了一双紫眸。谢清玄想起梦境中,少女带回庙宇的那个神秘青年,他也有一双极其漂亮惑人的绛紫色眼眸,世间没那么多巧合,唯一的解释便是,如今高堂之上的女人,根本不是他梦境中的少女,而是那个神秘的青年。
谢清玄想,少女死于圣墟公主,所以这神秘青年为了复仇,才给公主下了极其恶毒的降头,让她吃下同宗族的血肉残肢,所以圣墟皇室宗亲渐渐凋敝。
终于将事情的因果串联起来,可谢清玄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圣墟公主实属罪有应得,若是他强行让青年解了降头,那么此间深重的因果便更加理不清了,而且就算他决心要解降头,恐怕以那青年刻骨的恨意,也不会答应和解。
但是此次下山,柏桓交给自己的任务便是除祟,这祟已经找到了,若是什么也不做,回去怎么跟柏桓交代呢?谢清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若是自己做得不好,柏桓那个狗东西又是一阵看不起,左右都会觉得他确实是个没用的废柴,干吃越水宗的饭!
*
可还不等谢清玄做完决定,宫宴之上却异变突生!
坐在谢清玄身边的林净霜是最先发现逐渐合拢的结界的,他瞬间祭出飞剑,灵剑犹如一只破风直上的鸬鹚,裹挟着青年强劲的灵力,向着头顶快要闭拢的结界口飞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凌厉的剑尖击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峥鸣声,结界强大的阻隔力将林净霜的佩剑挡了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一层强大的结界笼罩在头顶,结界甚至将圣墟整个皇宫都罩住。
谢清玄以及身旁随行下山除祟的弟子也立刻警觉地拿起长剑。殿内还在宴饮的凡人看不见头顶的结界,还以为谢清玄他们是刺客,顿时如临大敌,慌乱一片。
谢清玄盯着还在稳坐高堂的“女人”,难道死一个圣墟公主还不够平息他的恨吗?难不成他还要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为她陪葬?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道结界在这儿?”一名男弟子不解地问道,神色带着些对未知的慌张。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女人”终于有所动作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见到了他们终身难忘的恐怖情形,离得最近的圣墟皇帝被眼前这一幕吓瘫在龙椅上,险些当场中风。
只见面容姣好的“女子”幽幽地站起身来,然后用指甲轻轻在额头上一划,便将自己白皙无瑕的皮肤划开了一个大约一寸长的口子,可奇怪的是,“女人”并没有因此流出一滴血。
众人定了定神,才看清楚,那口子的裸露之中竟然是黑色的蛇鳞。
继后华美的衣裳以及那张漂亮的人皮垂落在地,而从人皮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一条一米多长的蟒蛇,它的蛇身有一个成年男人腰部那么粗,浑身都布满了黑色的鳞甲,烛光照应之下,熠熠生辉,像是擦了白茶油一般明亮。
众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向殿外跑去。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已经动弹不得,被吓得身下一片湿热,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同床共枕,极为宠爱的皇后,竟然是个非人之物。
黑蟒似乎不急着攻击人,反而用蛇尾灵活地卷起地上的人皮,它像是极为爱惜这张人皮的样子,细心地用尾巴掸去人皮上因掉落在地而沾染上的灰尘,然后又将人皮整整齐齐放在干净的桌案上。
谢清玄总算知道为何他午夜梦回乱葬岗时,会莫名出现一个被剥了人皮的女子,原来那丢了人皮的女子便是庙宇里的少女,而少女的那张皮被青年取了去,穿在身上,摇身一变,成了圣墟皇宫里的继后。
谢清玄身边那个有些聒噪的男弟子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发抖,“我草,我草,我草我草我草……”
谢清玄:“……”他一个巴掌呼在男弟子的后脑勺上,“冷静一下吧你!”
男弟子有些委屈,这尼玛谁能冷静得下来?
黑蟒“安顿”好人皮之后,身形顿时壮大了好几十倍,而那双漂亮的绛紫色眼眸也变成了属于蛇类的竖瞳。
充斥着冰冷与嗜血的竖瞳有三个成年人拳头那么大,蛇信子嘶嘶吐着,此时,蟒身已经壮大到撑破了宫殿的屋顶。
谢清玄一行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金丹,这条吞天巨蟒,他们是万万敌不过的,估计巨蟒一个摆尾就能将他们所有人摔个七荤八素。
“退出去,退到外面去,别激怒它。”谢清玄执着灵剑,悄声对身边的人说道。
大家小心翼翼地退出殿外,果然,他们才出殿门,那巨蟒便一尾巴将整个宫殿扫成了一片废墟。
圣墟皇宫早就被提前布置好了结界,方才从殿内逃出去的人却怎么也无法逃出皇宫,众人被困在了原地,到处都是叫喊声,哭声,场面一片混乱,原本精致的长明宫灯也被推到在地,撒了一地的灯油,那些娇艳的牡丹花也被人踩踏得七零八落,四处皆是狼狈。
吞天巨蟒一口吃掉几十人之后,身形更加壮大了,几乎可以比肩一个不大的村落,蛇尾四处乱扫,整个皇宫都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谢清玄想什么除祟不除祟的,再等一会儿,他们可就要被祟给除了!到底谁评定的这是个最末等丁级邪祟?
众人的想法也都不约而同,一齐祭出自己的灵剑,卯足了劲儿,让灵剑向结界的最顶端刺去,结界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用庞大的灵力围成一个半球形封闭空间,而最顶端,便是灵力最薄弱的地方,最容易被打破。
几人的飞剑在空中刷刷刷,穿梭了足有上百次,终于将结界打破一个仅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子。
此时巨蟒早已吞下百人,今日是继后的生辰宴,几乎圣墟皇城所有的百姓都来了皇宫,参加阖宫宴饮,皇宫之内容纳了上千人。
巨蟒吞噬百人,身形又大了一圈,它站起蛇身,甚至能将整个圆月遮蔽住,在黑暗中仿佛一座直压人顶的泰山。
他们这些人的修为不是金丹就是筑基期,没有一个能御剑飞行的,而结界突破口离地几十丈,不借点力,是无法飞上去的。
谢清玄从芥子空间中召唤出彤鹤,彤鹤洁白的羽翼一扇,扬起一阵清风,轻快着飞上高空。彤鹤本是可以变大的,背上起码能容纳下十数人,可是结界口太小,最多只能容一人通过,所以谢清玄并没有发出让彤鹤变大身躯的指令。
“快抓住彤鹤的鸟爪!”谢清玄大吼一声,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赶忙跃起。一人抓住彤鹤的一只鸟爪,剩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抓着前面人的一只脚。
就这样,一连串的人借着彤鹤飞了起来。
谢清玄是最后一个跃上去的,他抓着林净霜的脚腕。彤鹤不是凡鸟,负重能力一流,否则他们几个大男人,早就将这只鹤给拖垮了。
彤鹤拖着谢清玄他们一连串的人,稳步上升,没一会儿便能接近结界口。
就在这时,谢清玄望见自己脚下不远处有一个方才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被吓坏了,躲在一个倒了的石墩处哭得瑟瑟发抖,谢清玄见于心不忍,于是便向她伸出手,喊道:“拉住我的手,快呀!”
少女愣愣地看着谢清玄,脸上的泪被夜风吹得干涸,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跑过去,然后奋力一跃,抓住了谢清玄的手。
第060章 第 60 章
少女奋力一跃后, 终于还是幸运地抓住了谢清玄救命的那只手。
“好歹也算是救下一个。”谢清玄拉着少女的手,心中宽慰自己道。少女整个人的重量都坠在了他的右手上, 谢清玄微微向上提了提胳膊,他很怕自己的胳膊在这个关键时刻脱臼。
少女乘风而飞,彤鹤带着谢清玄一行人向着充满生机的结界口飞去。但谢清玄还是低估了绝境之下的人性。
有人看到少女借着谢清玄的彤鹤脱困,也有样学样,瞅准机会奋起一跃,抓住了少女的脚踝。一个人这样做了,第二个人跟着,到了最后,大家都疯了一样向着谢清玄这边涌来, 不甘心的求生欲让众人犹如一串葡萄一样, 纷纷挂在了少女脚下。
彤鹤无法承受如此大的重量,在人们疯狂的拖拽之下, 不仅没能继续向上飞, 反而险些被拖下云霄,还好灵鸟机灵, 一声鸣叫之后, 努力扑扇了几下翅膀, 便又使鹤身稳住在半空中, 但却无力再前进半步。
不过几息之间, 扑上来的人竟然越来越多, 大家为了救生,也越来越疯狂。谢清玄看了一眼脚下简直要堆成小山的人群,再这样下去, 彤鹤迟早会被拖下来……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紧紧抓住他手掌的少女泪流满面,即使她拼命挣扎, 也无法摆脱两只脚上的像铁拷一样的桎梏,因为她被急于求生的人死死抓住了脚腕。
谁都不想死在这里。
少女知道,谢清玄也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松开手……
谢清玄静静地看着少女,她无声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进了衣领里,少女微微摇着头,微弱的目光里祈求谢清玄不要将她扔下。
谢清玄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紧紧抓住少女这棵救命稻草的人们,最终还是用了力气,将她再次提起一寸。
一手拉住少女,另一手释放出灵力,为彤鹤加持,让彤鹤蓄力重新向上飞。
可人实在太多了,谢清玄头上冒出虚汗,他的灵力不算多,方才已经耗干,彤鹤已经被拖累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把灵剑凭空飞起,将少女连同那群状若疯魔的人们一同击落为谢清玄解决了燃眉之急。
足下失去拖拽的彤鹤,瞬间犹如离弓的箭一般,飞快窜上高空,向着结界口直奔而去。
而谢清玄最后看见的,便是少女绝望的面容,她跌落高空,快速下坠的身体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同那些人,淹没在如天女散花般的散落之中。
谢清玄的目光被那柄做事干净利落的飞剑吸引,他亲眼看着灵剑被林净霜收回袖中。即使方才那一剑或许间接断送了数百人的性命,但此时青年的神情也看上去无比冷静,这人比他小了近七百岁,但是论起杀伐决断,谢清玄知道自己是万万不如他的。
谢清玄心中百感交集,他无法去指责林净霜,因为他救了他们这一行人的命。
彤鹤终于带着众人飞出结界,谢清玄一手捏了法决,让彤鹤变大,众人一同跃上彤鹤的背脊,几名随行的弟子经历过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简直是身心俱疲,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仪态了,纷纷像死狗一般躺在彤鹤宽大柔软的脊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彤鹤的羽毛柔软如云,它似乎是刚晒过太阳一般,暖烘烘的,还带着些许骄阳的味道,整个人呈大字状躺在上头,舒服极了,完美治愈了刚才的心理阴影。
谢清玄站在彤鹤之上,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是方才自己的掌中清晰地流失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让他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是觉得心中实在无法开解,不如换个角度想想,也许这些人的手上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沾上了别人的鲜血,今日种种,只不过是天理昭彰,终于轮回而已。”
林净霜负手而立,不知何时站到了谢清玄的身边,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微微垂头,看着身下犹如炼狱一般的人间惨剧,青年漂亮的眸子里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与怜悯。心如止水。
谢清玄听到这话,震惊地回过头去,忍不住出声反驳道:“刚刚那个女孩呢?她那么年轻,难道手上了沾染了无辜人的鲜血?难道她今日遭此横祸,也是死有余辜?”
林净霜微微侧过脸来看向谢清玄,他记得青年似乎很少有这样忿世嫉俗的情绪。
“也许她的手上不曾有过人命吧。可是她的父母呢?也许她的父亲也曾是如意坊地下人牲赌.场里的常客,享受着用金钱买卖人命的快感……有些东西,是会还回来的。”
谢清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林净霜的歪理,一些被吞天巨蟒吃掉的人,也许确实罪大恶极,就像那位圣墟公主,做了那么多坏事,甚至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究竟哪些人是该死有余辜,而哪些人却是罪不至死,这其中到底由谁来评判,根据什么来评判,是个谁也无法说清的难题。
固本修仙书上说,修真之人不掺因果,他人的爱恨嗔痴,果然还是少沾染得为妙。
这之后的许多道理,谢清玄也是经历过一番极其痛苦的事情才略微明白些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谢清玄并没有令彤鹤马上飞走,他们乘着彤鹤站在结界口,望着圣墟皇宫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那黑蟒也不知吞噬了多少条人命,竟然庞大到能微微触及到空中的结界,甚至谢清玄会有一种蛇信子在他眼前吐着的错觉。
怨气冲天的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尖亮的毒牙大刺刺亮着,巨大的蛇口仿佛能将整个天空吞下。
“我的天呐,这东西不会是想把整个圣墟皇宫都吞了吧……”一名男弟子看着结界中的景象,怔怔说道。
他猜想的不错,只见这黑蟒粗.长的蛇尾狠狠一摆,一口便将整个圣墟皇宫吞入蛇腹。众人看得心惊肉跳,曾在修真界妖物杂谈里看到过,修炼千年的蟒蛇,出山食人,能吃三个村庄,上百名活人,但一口将便将整个皇廷宫殿连同上千人一起吞掉的蟒蛇,他们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草我草我草,这玩意儿,太尼玛变态了,连皇宫都吃了,不怕吃坏肚子吗?那么多石头。”
“傻子!这种级别的妖兽,胃酸的腐蚀性大到吓人,别说石头,铁疙瘩都能融掉,甚至你手上的这把灵剑,它要是吞了,第二天也能化成水!”
“有道理,有道理。”
“还好我们逃出来了,不然真交代在这个劳什子圣墟国了。”
“好好地过来除了祟,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碰上这么个玩意儿?”
那巨蟒吞了圣墟皇宫之后,竟然也没有再主动谢清玄他们,身形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要找个隐蔽的巢穴,好好消化一下吃下的东西,这一消化,估计就要避世上百年了。
圣墟国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之后,众人也准备启程回宗门了。谢清玄爱惜彤鹤,这鹤是闻人乐送给他的代步,跟了他已经快有七百年了,已经是只年迈体衰的老鹤了,着实驮不动他们这帮年轻力壮,重如死牛的男人,所以谢清玄便将彤鹤收回了芥子空间,众人还是乘坐仙舟回去。
*
到山门前,谢清玄还有点踌躇不前,原因无他,这次除祟是柏桓特意交给自己的,如今祟没除掉,反而把整个圣墟国都给搞没了,就连谢清玄自己想想,也有点面红耳赤。
只希望柏桓不念功劳念苦劳,别再罚他的月例了,好歹他们越水宗没死人不是?他都给这些弟子们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宗门弟子下山除祟回来照例是要回宗门复命的,这次的带队人是谢清玄,所以自然是谢清玄去外门长老处登记。若是除祟行动圆满成功,那么便可以领走宗门奖励的报酬,若是失败了,便要去找掌门尊上听教。
谢清玄垂头丧气地来了柏桓的飞来峰,活像死了爹娘一般。还不等谢清玄敲响雅室的门,门竟然自己开了。
正想推门而出的,正是柏桓本人,他似乎是遇到什么不得了的急事,脸色非常难看,急着要出门,但看到谢清玄的那一刹那,眸中的惊喜顿时快要满得呈不住了,像是重新找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于是谢清玄莫名其妙感受到了柏桓千年难遇的,如春风一般的温暖。
柏桓一把将他拽进自己的雅室,天知道之前他进这地方,柏桓都是强压着心中的不满才许他进门的,若是谢清玄不小心动了雅室里的什么东西,柏桓必会自己咬着牙重新把东西擦拭干净,然后再恢复原位。
他不喜欢谢清玄进他的雅室,也不喜欢谢清玄碰雅室里的东西,但偏偏柏桓就是不说,每每都是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谢清玄一直不知道,直到那日他无意中听到了柏桓同姬明月的闲谈,才知原来柏桓一直非常厌恶他来着,后来谢清玄就再也没来过雅室了,这还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再踏进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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