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陆行云低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神色平静如常:“好,改日吧。”
说着,扫了扫她写的字,随口道:“草书太过张扬外露,女子还是写楷书更好。”语毕,负手去了。
一旁,书庭跺跺脚,气恼道:“世子妃,这家戏院一票难求,是世子托了旁人,好不容易拿到的,可你却...哎...”他一拍脑门,长吁短叹地追出去了。
眸光一怔,姜知柳转头望去,尽头处,青衫隐隐,渐行渐远。
她抿着唇,垂目望着案上的字,眸底浮浮沉沉,握着笔的手缓缓收紧。
若是以往,她必定欢喜的追上去,可这一刻她没有。
翌日,翟无期看到她交来的课业,神色一凝,朝她打量了几眼:“怎么又变成楷书了?”
揪着手指,姜知柳摇摇头没有言语,宁静的脸上露着些许暗淡。
沉吟片刻,翟无扬唇,眸光温和:“也无妨,无论哪一种,只要好好练,都会有成效的。”
“嗯。”
姜知柳浅然一笑,眸底依旧淡淡的。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草书一些....
转眼年关将至,姜知柳上街置办用品,见到一套上佳的文房四宝,就定下来,准备送给陆行云。准备离去时,见到一只狼毫笔,毛发鲜亮,柔韧顺滑,看起来很不错,就买了下来。
之后又去成衣坊给陆行云、老夫人他们各挑了几身衣服,临走时,把角落里的白狐裘买了。
傍晚,姜知柳把文房四宝拿出来,陆行云摩挲了两下,薄唇一弯:“质地倒是不错,只比起湘东石墨还有点差距,下次买那种吧。”
“哦,好。”
姜知柳眸光微黯,挽着他胳膊的手也垂下了。但陆行云并未察觉,目光落在床上的冬衣上,走过去,拿起来试了试。
“大小正合身,布料也不错。”
扯了扯唇,姜知柳的笑意未及眼底。
饮食和衣物,她是经常给陆行云准备的,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只书房里的东西,她以前不懂,都是让书庭给置办,现在亲自置办一回,他却不甚满意。
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试完衣服,陆行云看到角落的白狐裘,顺手拿起来披上。
姜知柳忙伸手:“行云...”
“嗯?”
她又摇摇头,浅笑道:“没什么,你要是有事,就先去书房吧。”
眸光软了几分,陆行云搂住她的肩膀:“好,等我忙完了,再来陪你。”
待他离去之后,姜知柳朝绿枝招招手:“等会儿你再去买件狐裘。”
“嗯?这不是有了吗?”
“这不是给他的,你去吧。”
眼珠转了转,绿枝心中一动,飞快地跑了。没过多久,又拿了件白毛大氅回来。姜知柳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狼毫笔,领着绿枝出去了。
行了片刻,到了西苑素问堂,彼时翟无期正坐在炉边看书,时不时把手伸在碳炉上烤烤。
见她来了,连忙站起来行礼:“世子妃,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唇边漾起温然笑意,姜知柳将狼毫笔和大氅递给他:“说来惭愧,我这人只擅长舞刀弄剑,于做学问是一窍不通,幸而得先生教导,才有所进益。”
“我观先生的笔已经旧了,所以特意挑了一支,还望先生喜欢。”
愣了愣,翟无期连忙推辞:“这怎么行,世子聘用我在陆家教书,已是开恩,我不能再受此大礼了。”
“哪里就是大礼了,不过一点稀松平常的东西罢了,先生莫要推辞。”
迎着她诚挚柔和的目光,翟无期踟蹰了片刻,终于收下了:“如此,就多谢了。”
就在此时,寒风吹过,一缕呛鼻的烟雾从炉中飘来,姜知柳眉头一蹙,捂着口鼻咳了几声。
“咳咳,怎么这么大的烟?”
绿枝连忙揭开盖子查看,回道:“小姐,这是粗木炭,所以烟雾大。”
“咳咳,怎么会是粗木炭?”
“无妨,不过是烟雾大了点,窗户开着,也不影响。”翟无期温然一笑,并不在意。
姜知柳却明白了,定是奴仆见他年轻资历浅,所以克扣炭火,当即冷声道:“绿枝,一会儿你就去找管事的,翟先生是世子亲自聘用的,绝对不允许谁克扣素问堂的东西,听到了吗?”
“是!”
翟无期忙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世子妃不必认真。”
“先生不必多说,陆家素来尊师重道,纵然是世子在这里,也一定会和我一样。”
望着她坚定的神情,翟无期眸光一深,笑了笑:“世子妃如此了解世子,当真是他的福气。”
微然一笑,姜知柳朝他福了福,就离开了。她望向远方的楼宇,眸光幽幽,似笼了层薄雾。
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是福气...
不远处镂空围墙外,身影一晃,隐隐有白色狐毛闪过。
回去之后,姜知柳就坐在床畔看书,片刻后,凉风袭来,陆行云顶着风雪走了进来。
她迎上去,把他的狐裘脱下,放在旁边的衣架上,一转身,见陆行云正凝着自己,眸光清幽,似隐藏了什么。
被他看的不自在,姜知柳脸颊一烫,正要往里走,他却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手指跟铁似的,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么冰?”她一惊,拉着他往里走,他却不动,只紧紧抓着她。
“柳儿...你会喜欢别人吗?”
他凝着她,眼底有暗流涌过。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片刻,姜知柳扬唇,眸光温然透着几分认真:“会。”
听到答案,他神色薄唇微抿,手也缓缓松开。
“我知道这种话从女子口中说出来,是大逆不道,可这是我的真心话。”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泛起复杂:“行云,我喜欢你,从我在兖州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若有可能,我希望是一辈子,甚至更久。”
“可是如你所言,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有一天我在你身边待得累了,无望了,我一定会喜欢别人,真的。”
下颌微紧,陆行云深邃的眼眸闪过异样,半晌喉咙一滚:“那现在呢?”
“现在?”
姜知柳差点笑出来,点了点他的胸口:“你想什么呢?要是我都喜欢别人了,你觉得我还会待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吗?”
僵直的脊背微松,陆行云忽然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深吸了口气。
“我信你。”
耳畔传来他温热的鼻息,姜知柳眸光软了几分,柔声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陆行云只摇摇头,没有言语。
静默了片刻,姜知柳抬起头:“对了,年关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明日,咱们一起去看戏吧?”
“嗯?”
“怎么,票不在了?”
面上一滞,陆行云连忙摇头:“在,明天我们就去。”
翌日清晨,陆行云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就让书庭往西街去。
“世子,这不是去宫里的路啊?”
“谁说去宫里,咱们去找李大人。”
书庭更不解了:“找他做什么?”
车内,传来一声叹息,颇有点幽怨的意味:“你家世子妃要看戏。”
啊?这...
书庭眉头一抽,他记得上次姜知柳不去,陆行云就把戏票扔掉了。
.
年关之后,便是春节。
陆老侯爷是三朝元老,陆行云又是刑部尚书,整个正月宾客盈门,姜知柳就陪着老夫人迎客送客,倒比年前更忙了。
这日,国子监祭酒的孙大人到访,饭后,他逛到素问斋,无意间看到翟无期写的文章,当即两眼放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还细细问了他的祖籍、身份。
第二天,太子就登门到访了。
按说,陆行云之前处置了他的心腹,他该怀恨在心才是,现下他亲自到访,陆府众人无不惴惴不安。
姜知柳自然也是,倒是陆行云不慌不忙,还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在大堂寒暄一阵后,太子道:“昨日孙大人去本宫府上,言道贵府有一位先生,虽年纪轻轻,却做的一首惊才绝艳的好文章,且见解独到,堪称麒麟之才,不知道老侯爷可否引荐?”
老侯爷看了眼陆行云,拂着花白的胡子微笑道:“能得殿下青睐,是翟先生的幸运,只不巧的是,他有要是在身,今早便告假了,估计要等半个月才回来。”
见他不再,太子神情微黯,面上却笑道:“那也无妨,那本宫过些时候再来拜访。”
接着,又说了些客套话,就大大方方告辞了。
待他远去了,姜知柳从后间屏风后走出来,复杂地叹了叹:“也不知这太子看重翟先生,是好还是坏。”
“怎么说?”
见她似是有自己的想法,陆行云颇有意趣地望着她。
“如今朝中局势,一派以太子和首辅为首,一派以骠骑将军和燕王为首,虽说本朝重文轻武,但骠骑将军屡立战功,不但收复北境十二座城池,还善待百姓,颇有名望。”
“至于太子,虽是陛下最重信的皇子,但近年他辖下接连出了几次大事,包括上次他的亲信勾结匪贼,圈地害民,其声望每况日下。若翟先生真投靠太子,前路未必顺遂。”
“哦?依你看,他应该投靠燕王?”
姜知柳摇摇头:“那也未必,虽说燕王他们声名在外,但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皇子,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淡金色的流彩中,她如玉的脸庞白皙清丽,眉眼见笼着隐隐的锋芒,身姿端然,娴静中透着一股韧劲。
陆行云恍了恍,眼底掠过莫明的光华。
刚成亲那会,姜知柳只对江湖和经商的事刚兴趣,他若提起朝堂上的事,她大多答不上来。后来她越发用功读书,对朝政的见解却很浅薄,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蜕变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并不是愚笨无知,她只是缺一位好的老师。
可那位老师并不是他...
心里忽然有点堵,陆行云的手紧了紧,这种陌生又熟系的感觉让他有些不习惯。
“走吧。”
他握住她的手,径直回了翰海苑,进屋后,他往棋盘前一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眼睛忽闪忽闪,姜知柳指了指自己:“你让我陪你下棋?”
“对,我教你。”
“可我怕我学不会...”
“无妨的,你只当你在战场上杀敌,把这些黑子,都想成敌人。”他拉着她的手坐下,赛了颗白子给她。
“杀敌...战场...”
瞧了瞧手中的棋子,又瞧了瞧棋盘,姜知柳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忽然来了兴趣。既然现在不方便舞刀弄剑,研究一下对阵杀敌,倒也可以。
发觉她的变化,陆行云唇畔一扬,开始教她下棋。
一边讲原理,一边教她对阵演练,只一个下午,她就把围棋的对弈原理吃透了。
之后,陆行云每日都教她下棋,有了兴趣,她越发得心应手,起初陆行云得让她十个子,后来让五个,后来根本就不用让了。
见她进步神速,陆行云不禁露出惊叹的目光。
又连着研学了两个月,姜知柳竟胜了他一回,陆行云眸光大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棋盘,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里光彩灼灼。
“柳儿,你胜了,胜了!”
“咳咳!”
姜知柳脸颊一糖,喉咙有些窒息:“行云,你抱得太紧了。”
“啊!”陆行云连忙松开,表情有些尴尬。
“行云,为何我赢了,你倒比我还开心啊?”
“...”
陆行云眸光一深,握住她的手:“因为你越来越好了。”
得他夸赞,姜知柳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嘴角止不住上扬:“那还不是你教的好。”
顿了顿,又问:“那假如我一直像以前一样呢?不通文墨,不会下棋,你说的那些时事朝政我也都不懂,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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