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看姐姐做了决定, 也立马跟上，“好啊好啊，姐姐说去城里读书, 就去城里，我还没去过呢！”
既然做了决定, 那就要抓紧收拾行李了。
徐.州泽帮着一起收拾。
忙活了大半天, 真正需要带走的，其实没多少。
“这个有了。”
“这个也有。”
“这些日常用品, 那里都有，书包，笔和本子也可以再买。”
“带些两三天内需要换洗的衣服就好，其他可以再添置。”
“这个太大了, 后车厢放不下, 搬不走。”
“这个也搬不走。”
徐.州泽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说过这么多话，小姑娘做些什么决定, 基本上都会来问他。
刚开始还微微弯着眼睛心情颇好, 最后只有哭笑不得。
但他依旧是耐心的，带着纵容。
末了，小姑娘指着自己房间外的那颗古树, 问他, “这个能移去吗？你城里的家肯定更大了呀！”
那树很大，他们家边上就是一条细细的蜿蜒的小溪，溪边到他们家侧墙那么大点地方，都被这颗树霸占着。
他离开那年，这棵树都快死了, 如今又冒了新枝，郁郁葱葱仿佛新生。
移走？
她不怕移死了？
“别胡闹。”少年低低叱责了一声, 神态里却不见任何责备的意思，只有深不见底的宠溺。
景瑶“嘿嘿”笑了几声，最后拿了花架上的一盆花。
少年看着那弯着腰，低着头，一脸认真，就快把那带泥的花盆凑到他自然垂落的手边的人，眉头皱起，眉尾几乎绷直，问，“做什么？”
他说着，已经几不可见的让开了一点。
他少年是有点洁癖的。
他又爱穿素色的衣服，所以总是纤尘不染。
再配上腕间一串佛珠，以及日常冷淡的脸，就跟下了凡间的仙客没什么两样！
小姑娘故意似的忽然往前凑了凑，那轻微蜷缩起的手指上，就已经蹭上了泥。
紧接着，她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嗯？什么做什么呀？帮忙拿着呀！”轻快的语调里，似乎藏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徐.州泽看着手指上已经沾染的尘泥，轻轻叹息一声，无奈接过，“喜欢养花可以再买，何必麻烦带去。”
这就是一盆很普通的多肉，从他们家院子里掘来的，如今已经长得很好，有两株还开了花。
小姑娘黑珍珠似的眼睛盯着他，貌似不解的提问，“你种的。我已经帮你照顾了他们这么年，你现在要遗弃他们吗？”
“……”
徐.州泽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他非常有理由怀疑，眼前这姑娘在耍小无赖！
什么叫他种的？
当初，他只是拿着自家院子里翻土的小铁锹，铲了那么一下。
后来，连泥带土捧回去的人，是谁？
兴冲冲找了个花盆就要马上埋进去的人，又是谁？
他只是垂着手站在一旁，从审美的角度，提出了若干宝贵的摆放意见，然后在结尾的时候帮她平了平土，摆上了几颗小石子作装饰而已。
怎么就成了他种的？
还有，“遗弃”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说法！
徐.州泽目光深深的盯着眼前的姑娘，直到那白皙的脸颊逐渐泛起了红霞般明艳的颜色，才轻笑着收拢了手指，“行，我种的，我拿着。”
小姑娘被烫着似的松了手，然后胡乱找了个理由跑开了。
十八岁的徐.州泽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那盆花。
这花早上的时候，应该被浇过水，盆底入手一阵潮湿，混着盆外一层经常日晒得来的尘土，换做平常，他碰都不会碰。
此刻，他却小心的捧着，生怕摔了！
那糊满掌心的潮气和从心底氤氲而起的潮热一样，挥散不去，又令人欣喜。
这盆多肉，算是他从自家院子里掘了送她的。
他们一起埋土一起栽花，最后他还摆了几颗小石子作装饰。
这盆花，是他们一起种下的。
这么多年，她把它们照料的很好！
少年眼底的笑意弥漫开来。
收拾行李的过程有些折腾，索性最后都打包完成。
挑挑拣拣，最后留下的只有两只比较大的背包和明晨抱着的一盒子积木。
徐.州泽往里看了一眼，就看到那盒子里面有木刻的小鸟，小鱼，七巧板，还有一把鲁班锁和一只木刻的魔方。
徐.州泽曾建议不要带这积木了，又重又占地方，去了城里可以再买新的。
明晨却坚决摇头，抱的更紧，“这些都是爷爷亲手刻的，我很小的时候刻的，后来他眼睛不好，就弄不成了……”
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些什么，眼底就蓄满了泪水，快哭了。
“带着带着，都带着！”景瑶赶紧说，“别听你哥的！都带着！放这里！”
徐.州泽幽幽的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少年看着景瑶又去拿东西的背影，凑过去对明晨小声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是爷爷亲手做的。”
明晨显然没想到州泽哥哥会来和他道歉，而且这么郑重其事的。
于是有些诧异和惊慌，“啊，没事没事，我就是那什么……”
徐.州泽怕他说着说着又哭了，赶紧岔开话题，说，“爷爷手艺真好，像买来的一样。”
明晨终于笑起来，“是的，爷爷以前是木匠，手很巧的！”
“嗯。”少年温和的应了一声。
小姑娘去了很快又回来，手里抱着一只小刺猬，布偶小刺猬！
小刺猬的尾巴处拖着一张长长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Y”字。
徐.州泽看了一眼，就勾起了嘴角，“我以为你把它忘了。”
“怎么会！”小姑娘答的飞快，抱着小刺猬爱不释手。
徐.州泽其实早就看到了这只他送的小刺猬，就放在那姑娘的床头，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景瑶摸着小刺猬背上柔软的刺，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它的刺这么软，我还是抱在手里吧，放包里万一压塌了怎么办！”
……
是。
那小刺猬就跟她自己一样，看着很硬，浑身是刺，但只要靠近点摸上去，就会发现，其实那刺，是软的……
只是大部分的人，都被那看着唬人的尖刺，吓退了罢了。
成年后的徐.州泽，站在邹介辉的办公室里，这样想着。
所以，压不得，得诱捕。
“如果你同意，过两天他应该就会来找你谈。”徐.州泽轻声的说。
他指的是林钧来找她签约这件事。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用这种商量式的口吻来说话了。
大多数时候，是一句简洁的命令。
听的人毕恭毕敬，生怕漏了一个字或者没有领会到位！
甚至有些时候，他都不用开口，就已经有很多人为了讨好自己，去做很多的事情。
但那姑娘明显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只见景瑶皱着眉看过来，语气充满质疑，好像早就看透了他。
“你算好的？”她问。
算好用邹介辉天价的诊疗费来逼自己签约？！
那炸毛的姿态实在有些生动。
虽然炸起的毛上正噼里啪啦的闪着雷电，一不小心就会扎手！但徐.州泽仍旧心生喜悦，不可抑制的轻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邹介辉那句混账话，卡的时间点，实在是太好了！
他本来只是被自己抓来义务劳动的，却不死心的一定要撸一把老虎的胡须再走。
邹主任今天，真的是免费义务劳动。
但这人在徐.州泽这里，永远改不了小时候的臭毛病！
就是非得要在老虎须上走钢丝！
就算抹黑自己，也不亦乐乎！
邹介辉就是存心的！
他就是要不断的试探这块冰山的熔点在哪里？
想看看会不会在哪一个点上，不可抑制的喷出火来？！
何况今天，如老僧般的徐.州泽边上，还站着一位漂亮的小姑娘！
邹主任感觉自己那万年冰块雕成的发小，今天格外的不一样。
恐不是色戒将破？！嘿！
这种在悬崖深渊边上来回试探的感觉，有时候真的特别上头！
小时候他那光头就是惹了徐.州泽，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人按死在沙发上，给剃的！
那个曾经差点走上山头，从此吃斋念佛的人自己都没有剃光头，邹介辉这个没有信仰的人，倒是被人按着先剃了！
剃的时候各种不服，剃完这人竟然还觉得十分清爽，也是有毛病！
但是徐.州泽不介意顺着那人留下的话头，办自己早就打算好的事情。
他早就打算把景瑶签下来了。
既然她准备做演员，自然要在业界最好的公司发展。
星光娱乐就是这样的公司。
她问自己是不是算好的？
“对，算好的。”徐.州泽点头，承认的毫无负担。
“既然要做演员，自然要在业界最好的公司发展。”
他说的不紧不慢，语气柔和，带着不甚明显的劝解意味。
第42章 同住吗？
这人承认的这么快, 并且一脸理所当然，毫无愧疚的样子，让景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于是只有沉默，“……”
“如果你担心跟之前挂靠那家公司的纠纷, 林钧会妥善解决。”他说。
徐.州泽连这些都替自己想好了！景瑶在心底忍不住小小感动了一下。
徐.州泽见那姑娘一直沉默不语, 只顾着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好像要看清他到底存了点什么心思一样。
徐.州泽的表情一向控制的很好，此刻如风平浪静的海面, 甚至还带着些和煦的暖洋。
只听他继续循循善诱，“如果要在这行发展，星光娱乐会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
我的顾虑就是你！
景瑶在心底呐喊。
因为你也是星光娱乐的签约艺人之一！
如果自己签到了林钧的手下，不仅和你在一家公司, 还会和你共享一位经纪人！
可想而知, 将来见面的机会，肯定就会不可抑制的多了起来！
“这, 州泽哥,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
弟弟明晨忽然出了声，只见他站到自己姐姐身边，看着徐.州泽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指责, “早知道这位主任医师收费竟然这么贵, 我们是不会来的！”
“哎，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徐.州泽很快承认错误，“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敲诈我！不过这些和你们没关系。我来负责就好。”
说完他还轻轻叹息了一声，眼角余光特意往他姐姐那里瞥去。
同时，心里有些感慨。
明晨都长大了, 知道维护自己的姐姐了。
这其实很好。
他说的负责，其实是去把那姓邹的抓起来教训一顿。
可是在景瑶听来, 就好像在说，那笔天价的诊金跟你们没关系，我来付！
这时候说真话，反倒像是故意的！
而且徐.州泽那貌似不经意的一瞥，更是意味深长。
角度不同的人，理解起来天差地别！
站在景瑶的角度，那句话就好像是在刻意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来负责，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负负得正。
所以显得以上那番话，更像是徐.州泽在故意安慰他们一样。
徐.州泽就像一个天生擅长布置陷阱的猎人，他知道，这些铺垫，对那姑娘来说，是有效的。
因为她生来骄傲！
有傲骨的人，天生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
更何况是自己的。
虽然他们之间真要论起来，根本扯不清……
“好，我同意。”
那姑娘语气坚定，是已经做了决定的样子。
只见她盯着自己的眼底沉沉的，黑的像是午夜的天空。
徐.州泽却在那眼底，看到了闪闪的亮光，就像点缀在夜空里的繁星一样。
那是小姑娘被激起的斗志！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姐。”明晨叫了她一声，希望她不要太快做决定。
“嗯。我想清楚了。”景瑶说，“你……哥说的对，既然要走演员这条路，星光娱乐自然是最肥沃的土壤。”
虽然在称呼那块打了个搁楞，但景瑶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徐.州泽的眼睛的。
既然他这么费尽心思，她去就是了。
有什么可怕的？！
这几年，他不在的这几年。搬出别墅和那栋三居室的这几年，她已经成长了太多！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看似很独立，却还是不自觉找人依赖的小姑娘了。
“那我让林钧直接联系你。”徐.州泽点了点头，然后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景瑶下意识想拒绝，但想到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所以也不差这一程。
于是迟疑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梳理又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最后，还是徐.州泽送了他们。
一路无话，到了楼下，就道了别。
本来是要去商场买菜的，但是为了尽快道别，不让某人找各种理由跟着他们姐弟俩，更或者留下来吃饭。
所以，只能网上订购。
送来的菜品质量自然是没有亲手挑选的好，但好在景瑶厨艺过人，平凡的食材也能变着花样烧出不平凡的滋味来。
明晨吃的有滋有味的。
景瑶看着弟弟扫荡着一个又一个的盘子，嘴角微微弯起。
柴米油盐的小日子，才是她能期盼到的生活。
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
想当初，三年的学业，徐.州泽一年半就读完了，然后回了国。
回国后不久，他就有了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景瑶问了，他却答的含糊，说是在办公室里每天开会，很无聊。
那时候，还有半年她就要高考，所以，也没追问。
她的英文成绩一直不太好。
那几年，英文学科的分数和语文数学齐头并进，三分天下。
徐.州泽刚从国外回来，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说出来的时候，就跟从听力考试那收音机里发出来的一样。
但是音色好听太多了。
所以，他偶尔来探望的时候，她会请教他，并留他吃饭作为报答。
慢慢的，就成了习惯。
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来自己和弟弟住的公寓吃饭。
这里本来是有阿姨来的。但是自从他们姐弟俩都开始住校，景瑶就跟那阿姨说，让她不用来了，他们自己可以的。
阿姨自然是听命于徐母，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们家里的阿姨，只是每天来回他们这里帮忙而已。
自己已经接受了徐母的资助，而且看样子，徐母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因为自从他们搬进了城里，徐母从未来过。
所以，能自己做的，就不必麻烦别人。
跟那阿姨说的话，很快就传达到了徐母那里。
之后那阿姨就没有再来了，想来是徐母默许了。
没有阿姨的那些日子里，自然是景瑶做饭。
她觉得这样反而轻松自在。
所以，就算没有徐.州泽，她也会做饭，做给周末从学校回家的弟弟和自己吃。
他来了，会主动买菜来。而她，只是给他多添了一双碗筷而已。
但是，三个人，无疑比两个人一起吃，要温馨的太多。
关键是，多出来的那个人，是徐.州泽。
……
可惜，这段时间没有维持太久。
有一个周末，把饭后的碗筷放进洗碗机里的徐.州泽，擦着手走出来。
这时候，明晨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客厅里就只有景瑶一个人在看电视。
电视里是当前大热的一个剧。
出品方就是星光娱乐。
他回来的半年时间，从徐母手里接手了星光娱乐。
徐氏集团旗下的“星光娱乐”，虽然在娱乐行业内占有一席之地，但之前表现的一直不温不火。
这半年却像是突然后起发力一样，一连爆出了好几个大热的影视剧和电影。
名下签约艺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火。
可谓势头凶猛。
但这些，徐.州泽都没和景瑶说的太详细。
虽然小姑娘一直知道他们家挺有钱，是靠房地产起家的，但再多的，她也就不太知道了。
因为，从未关心过。
她不是那种善于钻营物质钱财的姑娘，所以就算当初站在了村里最大的院子里，往后住进了富人区最豪华的别墅里，也依旧目光干净。
她看到的，永远只是徐.州泽这么一个人而已。
就像当初，只看到了坐在板凳上的那个小少年，而忽略了他身后的大院子一样。
徐.州泽看着窝在沙发里，抱着那只小刺猬的姑娘，心里软了一大片。
她留了长发，已经长成真正的大姑娘。
高考一结束，十一月份一过，也就成年了。
这段时间，工作上要他思虑布局的事情太多。
只有每周末，姐弟俩放学回家的这两天，他在这栋他当初费尽心力向自己母亲要来的高层三居室里，他才是放松的。
“我搬出来住了。”徐.州泽走到景瑶身边坐下，轻声说。
“嗯？”小姑娘诧异的转头，摸着小刺猬抱枕背部那片柔软刺毛的手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
“我从之前的别墅里搬了出来。你知道的，那片别墅大部分都是徐氏集团开发建造的，有几栋提前预留下来的，我选了其中一栋住。”
徐.州泽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补充一句，“一个人住。”
小姑娘眨着眼睛看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怎么听懂。
最后慢慢“哦”了一声，“那挺好呀。”
声音软软的。
徐.州泽看着她，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说的更明白一点，“想搬过去住么？这样有问题问我的时候，就不用手机打字了。”
这段时间，景瑶对英语语法什么的，但凡有点问题，就会在晚饭后戳着手机问他。
数理化的问题徐.州泽也可以解答，而且和书本后的标准答案几乎一模一样！
但多了许多解题思路的分享，那是书后标准答案里没有的。
虽然已经过了几年，但聪明如他，重新捡回来
学校提前半年就开始频繁刷卷子。
她在这所插班进去的重点高中的成绩，基本属于吊车尾……
“我知道你想考江北戏剧学院，虽然那是艺术表演类为主的学校，但对文化课也是有要求的。”徐.州泽慢慢说着。
意思很明显：以你现在的成绩，离标准及格线，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当然，要是住的不习惯，还是可以再住回来的。”
他给她的选择总是很多。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你住的那片别墅区，离学校很远啊。”
她已经心动了。
其实也没多远，门口就是可以直达的公交车，从学校坐到别墅区，平均半小时。
但他没打算说。
“我可以来接你，每天。”
第43章 担心什么
景家姐弟住进徐.州泽别墅的当天晚上, 徐母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第二天晚上，就找了自己儿子谈话。
这是他们继上次出国前那次谈话之后，唯二的一次长谈。
依旧是在那间熟悉又陌生的书房。
“听说, 你把景家姐弟接到了自己住的别墅？”
徐母穿着中式的服装，宽敞的袖口里, 是一双捏着佛珠的素手。
从徐父去世后, 她就开始真正信了佛。
虽然以前做生意的时候也会拜，但没有这么虔诚。
年纪越大, 反而越虔诚。
多年礼佛似乎从表面上冲淡她锋利的一面，面目逐渐平和，但一碰到自己儿子的问题，犀利的一面又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不赞成自己儿子和那乡村来的姑娘牵扯太多。
从第一眼起, 就从没赞成过。
她说不出具体的理由, 也许是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不喜欢那片土地上的人了吧。
她潜意识里, 一直觉得他们不能长久。
既不能长久, 何必多情！
作为母亲自然要在开头就阻止。
徐.州泽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起多年前的那次谈话。
只不过那时候他刚成年。而此刻，短短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 自己母亲的鬓角已经逐渐开始起了霜华。
可见这两年十分操劳,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回来后，就立刻接手了星光娱乐。
她年纪大了，心力早就不胜以往，特别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
衰老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心神一松，白发就爬上了鬓角。
“对。”
徐.州泽承认的很快, 因为本来就不需要隐瞒。
徐母看着自己已经成年，逐渐深沉, 变得令自己也看不透的儿子，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那小姑娘还没成年。”
徐.州泽大概没想到，母亲特意在深夜把自己叫过来，竟是为了说这些……
他有些诧异的挑起一边眉毛，但很快又放下。
紧接着嗤笑一声，“我知道。”
他心底一片冰冷。
到头来，最不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连那小姑娘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被自己哄的兴高采烈的，就搬了进来。
她应该很相信自己！因为很了解而信任。
徐.州泽心想。
她明白也愿意相信自己的为人。
知道他有所为，也有所不为！
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他非常清楚，也很有原则！
不会从任何角度逾越！
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您是在担心些什么呢？”
徐.州泽勾起的嘴角带着凉薄的讽刺，他看着自己母亲的目光非常明知故问，甚至有些挑衅。
徐母一下子就来了气，“你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太躁，竟然被轻易挑动了肝火！于是不断吐着长气，试图让自己重新平和下来。
徐.州泽嘴角的讽刺意味更加明显，“无非是孤男寡女。”
徐母试图心平气和，“你明白就好！”
“景瑶还未成年，这点我比您记得牢！可就算她如今成年了，也未到时候。”徐.州泽说，面对自己的母亲，神情冷淡。
“你情我愿，我还是懂的。”他的眼尾拉的很长，那副淡漠的样子，好像只是在复述别人的事情。
徐母看着自己的儿子，手指轻轻拨动了一颗佛珠，烦躁的心神好像顺着那颗佛珠的拨动，被稍微拢了一点回去。
她闻言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明白了就把人送回去。”
“这我不能答应。”
徐母刚刚放下的眉头又再次皱起，“为什么？”
“我为什么一定要答应您呢？”徐.州泽眼尾上挑，反问。
底气十足。
是的！
一年多前，他还缺了点底气。
可是这次，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让步！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服自己做出让步！
“你！”
徐母“啪”的一声把佛珠拍在桌面上！
她脸色难看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然后发现自己在这场谈判里，没有任何筹码……
有的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作为母亲的颐指气使。
她盯着盯着，就泄了气。
过了很久，只剩下一声沉闷的叹息，“我是为你好！”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老话。
徐.州泽垂下目光，沉默。
他的神情更加冷淡，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为我好。”
片刻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谁都听到了这句话，包括他皱着眉头脸色铁青的母亲。
说完徐.州泽就走了，连一个余光也不曾留给自己的母亲。
门被轻轻的关上。
门后的苗红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明白，世间最亲密的母子关系，最后为什么走到了这般田地……
她落下的目光盯着那串被她自己拍在桌面上的佛珠。
片刻后，神情恍惚的再次拿起，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44章 蝴蝶
那天之后, 徐母好像带着一种随意放任的姿态，既没再去找过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其他动作。
徐.州泽每天傍晚五点半, 总会准时在校门口等自己。
景瑶一直以为是寻常的到点下班，其实为了能来亲自接她, 徐.州泽费了不少功夫。
但这些, 小姑娘都没必要知道。
看着她在傍晚的斜阳里，飞扬着头发, 朝自己欢快的跑来，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在景瑶看来。
那站在校门后的男子非常显眼。
许多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高中女生最爱的样子他都有。
许多小姑娘路过的时候，看上一眼就会红了脸。
他像一颗天生就耀眼的钻石一样，不管站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州泽哥。”
她会这样叫着他, 然后把懵懂时期粉红色的仰慕与心动, 悄悄藏进心底。
徐.州泽每次都是眉目温和的看着那小姑娘走近，然后轻轻揉一揉她的发顶。
“我的发型！”
小姑娘总是抱着脑袋嗔怪的看着他。
“走了。回家。”
他说的随意, 每次提起“回家”两个字, 眼尾的笑意都会加深。
可惜这段时间维持的更短！
两周都不到，短到他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小心珍藏, 就戛然而止。
两周后的一天下午, 阳光很好，一直盯着她刷题的男子出去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书桌旁边的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小姑娘懒懒的伸了个腰，放下笔，想着, 这段时间一直刷题刷题刷题，都没时间出去。
要不, 就去花园里背会儿单词吧！
坐在书房里发呆，半小时就背熟四五个，换个环境，说不定事半功倍呢！
我可没偷懒，我只是要换个环境，在大自然中激发一下被低估的记忆力而已！
嗯！就是这样的！
这样想着，小姑娘心安理得的抱着本单词书，就出了书房。
明晨这周和朋友约着郊游，要到晚上才回来。
别墅里没了别人，静悄悄的。
景瑶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像模像样的举着一本书，背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高考高频词汇。
午后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一只只小小的懒虫悄悄的，从骨子里一点点探出了头，完全没有惊动主人的意识。
因为小姑娘已经在阵阵花香和青草气中眯起了眼睛，目光开始迷离。
书本上的字开始画着圈的放大，像墨水落进了水潭里，一圈一圈的化染开来……
眼皮越来越重，背着背着，小姑娘就打起了瞌睡。
她靠着最后一丝顽强的意志撑了很久，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记住，睡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已经傍晚。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今天是周六。
徐.州泽平日里很忙，周末依旧很忙，他会出门，但回来的时间会比平日里早一些。
提前回来的男子去书房里找那姑娘。
这个时候，那小姑娘应该在奋笔刷题，背书背单词，可是书房里空空如也。
徐.州泽愣了下，然后透过书房的窗，看到楼下花园里有一抹明艳的颜色。
那小姑娘竟然在花丛里的长椅上睡着了！
连衣裙嫩黄色的裙摆拖曳在地上，像一只飞累了的蝴蝶，停歇在了他家的长椅上。
安静而美丽。
傍晚的时候，花园里很安静。
这一觉竟然睡了好几个小时。
景瑶一睁开眼，就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丽姿下周就要回国了，你让他们姐弟搬来这里小住的要求我也默许了。”
“其他多的我不多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景瑶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徐.州泽母亲的声音！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刚下还围着她转悠的瞌睡虫转眼间就飞的无影无踪！
那声音很近，徐.州泽的母亲应该就在这花园里，在离她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怎么会过来？
小姑娘僵硬着不敢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不远处的徐母发现了她。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该死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景瑶现在的处境，就是进退两难。
她并不想猫在这里偷听徐母和另一个人的谈话，显得很不光明，也很不磊落。
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听了一句进去，此刻再出去，又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
……
就在她纠结尴尬，又不敢轻举妄动，背后慢慢起了一层细密汗珠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他们住的这栋楼，是我名下的吧？”
是徐.州泽。
是他在和自己的母亲谈话！
景瑶刚想探头去看，就听到了一句让她震惊到足以原地封印的话。
“你难道真的看上那姐姐了？”
“丽姿哪一样不比她出色？”
丽姿是谁？
那这是景瑶的第一反应。
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徐母前面一句问的是什么！
——你难道真的看上那姐姐了？
那姐姐？
谁？
……我吗？
怎么可能！
……徐.州泽的妈妈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很长一段沉默。
长到景瑶差点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撅过去。
她涨红着脸，又轻又慢的吐着气。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一只收了惊的小刺猬，被一句突然的问话一下子炸起了全身的刺，又因为难以放下的好奇心，忍不住探出脑袋……
然后，她听见徐.州泽很轻的哼笑了一声，拖长着语调，漫不经心的回了他的母亲，“是啊，我看上了那姐姐，而且还挺喜欢她。”
景瑶一瞬间心如擂鼓！
这么些年，被自己掩埋在心底的那些个粉红色的小秘密，像是被人不经意间点燃了引线的烟火一样，轰然盛放，在心底炸裂燃烧！
滚烫又令人激动。
徐.州泽充满冷调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很平静，对着自己的母亲，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嘲讽，“您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何必这么惊讶。”
那声音像是冰泉一般冷冽，流到景瑶的心里，却好像着了火！
她从没想过，徐.州泽这样一个从小就冷，长大后更甚，冷淡到无欲无求快要羽化成仙的人竟然也……
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有人问出了景瑶的疑惑。
景瑶完全忘记了呼吸，然后，就听到了一个答案。
“我爸意外那年，就是你生意快要破产那年，你把我一个人扔到了乡下，美其名曰让我和爷爷奶奶作伴，其实是没时间顾我。”
“你从来都是没时间的，从前爸在的时候没时间，走了依旧没时间。”
“所以，一切只是借口而已。”
“那个暑假你事业濒临破产，外面拖欠着大笔资金，没有多余的钱把我塞到费用高昂的补习班罢了。”
徐.州泽的声音慢慢响起。连带被呼出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的雾一样，飘忽而带着刺骨的冷意！
他从未提起过这些。
更别提是向自己的母亲！
他的脑海里因为回忆，逐渐有了画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剃着野小子似的寸头，脸颊上还蹭着新鲜的泥土。
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只红彤彤的苹果，一跑一跳的向自己奔赴而来！
那扑面而来的生气与明艳，像是在一众淤泥里勃然生长而出的一朵野蔷薇。
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美丽！
很奇怪，再次想起这些的时候，原来那些孤寂难捱的日子，竟然都有了颜色。
于是，寒冰化成了溪水，蜿蜒流过，也带着罕见的生气。
“我住在祖父家，那条弄堂里有个女孩儿。每次经过，都会给我带一颗苹果。”
徐.州泽的声音，因为回忆里出现的那个女孩儿而变得柔软。
“她摘的苹果很甜，她笑起来的时候更甜。”
徐.州泽说到最后，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母亲身后的灌木丛里，像是不经意的一瞥，很快又转回来。
“甜到，可以让人忘记孤独。”
他的声音很轻，从起初的冷冽到此刻透着三分暖意。
对象却不是自己面前的母亲。
他目光垂落，再次落到那丛灌木的树根处。
只见在那丛茂盛的灌木缝隙里，落着一片嫩黄的衣角，不仔细看，就像是一朵盛开在树根边上的野花一样。
随着乍然而起的微风，一扬一落。
徐.州泽的声音更像是被微风拂过的青松一样，柔韧有力。
“……从那时起，一切就不一样了。”
灌木后的景瑶轻轻的眨着眼睛，眼底一片流光溢彩，像是烟火在跳舞。
半晌，徐.州泽的声音又冷淡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母亲，缓慢而清晰的问道，“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徐母从刚才起就皱起的眉头到最后都没有放下。
好像每次与自己儿子谈话，都是一件耗尽她心力，结果又不令自己满意的事情。
徐.州泽的站姿一直很放松，插在休闲裤兜里的手也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斜阳在他身侧落下一道笔直的影子，就像这人虽然放松但永不弯曲的脊梁一样。
这模样，在被别人看来，透着一种笃定。
“您要停了助学基金也没关系。我已经有能力负担起她的未来了。”他这样告诉自己的母亲。
不远处的姑娘，听的呼吸一顿，心跳快要碰到嗓子眼！
……
“明天我六十，过来吃晚饭。”
过了很久，景瑶才听到他的母亲说了这么一句话。
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说不尽的疲惫。
然后，是脚步踩过枯叶的声音。
徐母走了。
她没有发现躲在灌木丛后面的自己。
景瑶轻轻松了口气，肩线还没完全放松，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紧跟着，那口气又被自己憋了回去。
因为她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
徐.州泽还没有走！
刚才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瞬间心跳再次如鼓。
咚咚咚咚！
他发现自己了吗？
景瑶一下子紧张起来，后背刚刚有点退下去的虚汗又刷的一下子叠加了一层！
如果这时候被撞见，她不知道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年少懵懂时期偶尔冒出来的一点粉红色的小泡泡，也会被自己亲手戳破！
她不够好，不足以被徐.州泽喜欢。
他那么完美……
直到此刻，小姑娘才第一次恍然发现，说到底，自己竟然是自卑的。
她和徐.州泽，就好像是山上不问众生的仙客和山下苦苦挣扎的凡人。
一个目光微凉，天生贵胄。
一个还在尘世的淤泥里挣扎。
她觉得自己太弱小太无助，就算站到了他的身边，也是仰望的角度。
她配不起徐.州泽的喜欢。
……
所幸，到最后，那人只是站了片刻，就走了。
好似从未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躲着一只被惊了的蝴蝶。
第45章 晚宴
晚上, 徐.州泽手里捧着一只打着蝴蝶结的漂亮礼盒，来找自己。
“这是……”小姑娘惊讶的看着他手里的礼盒。
认识以来，除了那只小松鼠的抱枕, 她从未收到过其他的礼物。
徐.州泽神秘一笑，然后动作缓慢的打开礼盒, 里面是一条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裙子。
应该也十分昂贵, 因为叠在上面，正对她的那一面缀满了碎钻,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给我的？”景瑶十分惊讶。
“对。”徐.州泽看着她，说的随意，“明晚我母亲六十大寿, 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吃个便饭。”
“可是, 我，这个, 合适吗？”景瑶有些不确定的问, 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向身边的男子。
他的身上总是带着沉香，好像是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散发出来的隐约味道。
很好闻。
“哪里不合适了？”徐.州泽轻笑着反问。
小姑娘血色红润的脸颊落在他眼底, 晕出一片暖色。
景瑶一下子也没想出什么不合适的理由, 吃个便饭，祝个寿而已。
他说的随意，她想的简单。
“哦，那好吧。”景瑶答应下来。
她觉得，徐母既然邀请了自己, 说到底，她毕竟是资助了她们姐弟多年的人。
出于尊重, 自己也应当去。
等徐.州泽走了后，景瑶偷偷的试了那条裙子。
哇，简直太漂亮了点！
她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孩，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
虽然未施粉黛，连头发都是随意的披散着。
但那条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又漂亮又合身！
勾勒出她腰身纤细，该凸显的地方，全都凸显了出来！
再过几个月，她也要十八了。
该长肉的地方自然都发育的很好，只不过平常她一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看不出来罢了。
……这也太暴露了吧！景瑶想。
这是一条抹胸的小礼服。
徐.州泽的眼光当然是非常好的，这件小礼服其实并不暴露，反而合身得体，衬托的小姑娘高贵大气，灼灼其华。
如果略施粉黛，当晚一定会光彩夺目，明艳惊人！
只是小姑娘平日里除了校服和休闲服，从没穿过这样的，一下子非常不习惯。
景瑶看着自己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没必要吧！
过生日吃个饭而已！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简单了！
当天晚宴前，徐.州泽不知为何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离开了一段时间。临走前他特别嘱咐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等自己回来，然后再一起去。
但是徐母已经派了阿姨来请他们了。
阿姨就是之前在他们住的那三居室帮佣过的那位阿姨，景瑶与她也算打过几次照面，混了个脸熟。
“太太已经在等着你们了。”阿姨笑着催促。
景瑶不好意思让徐母等着自己，于是提前去了。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年轻！
当她穿着自己平日里最漂亮的衣服，现身于徐家老宅的时候，才发现，这并不是一顿只有自家人的寻常晚饭。
这是一场宾客众多的寿宴！更是一场派对！
受邀请的人，远不止自己！
别墅里挂起了彩灯，露天花园里，长桌上垒起了香槟塔，各色点心小吃，没有一样是不精致的！
穿着光鲜亮丽的人群，三三俩俩的聚集在一起。全部仪表堂堂，气质不凡！
他们有说有笑的。
“姐。”明晨站在景瑶身边，语气带着隐约的怯意。
他看着前方的热闹的场景，脚步一下子就犹豫起来。
明晨当然也收到了来自州泽哥哥的礼盒。
但他看自己姐姐没穿，自然也放了回去。
那位阿姨领了他们进来，一扭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一路循着热闹的声音往前走，来到了露天花园里。
此刻，眼前的这个场景，和他们姐弟俩，明显格格不入！
景瑶在一瞬间就后悔了。
她一眼没看到徐.州泽，想着，他肯定还没来。
自己竟然没听他劝，自己兴冲冲地就跑来了。
读书读傻了，不知道徐母不喜欢自己么？
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改了性格！
要不先撤了？
这么多人呢，少她一个不少，有什么回头再解释。
景瑶想着已经猫起了腰，拽着明晨就准备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但是，站在不远处的徐母已经看到了他们姐弟。
没错，儿子是自己想办法调走的，这姐弟也是她特意提前叫来的。
她安静了两周，也终于有了动作。
寿宴是她主动办的，请的全部是上层名流！
她就是想要在这个场合，让景家那姐姐看看，自己和徐.州泽，和徐家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天梯太长，她爬不上来。
何况门前还站着自己！
她不会允许景瑶登上徐家这座天梯。从此摇身一变，飞升成仙！
徐母在景瑶出现在自家花园入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她。
作为今晚的寿星，徐母自然万众瞩目！
她就在这万众瞩目中，施施然的走到那显得无比拘谨的小姑娘面前，和煦的笑着，说，“来了啊。就等你呢。”
于是，无数的目光从徐母身后笼罩过来！
好奇的，惊讶的，疑惑的……
无一例外，极其的陌生，又高高在上，带着审视。
第46章 落入凡尘
徐母全程都是笑着的, 但是景瑶站在她身边没有感受到任何暖意，反而遍体生寒。
“这位是丽姿，我未来的儿媳妇。”
徐母把景瑶带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面前, 笑着介绍道。
未来的儿媳妇。
未来的，因为自己儿子还没点头。
但是在景瑶听来, 惊雷轰然炸响, 仿佛一切已成定局，只是还没走完最后的形式罢了。
他竟然已经定亲了？！
小姑娘一下子白了脸！
她盯着站在徐母身边的姑娘, 她叫丽姿？
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景瑶有些怔愣的想着。
“阿姨，这位是？”名叫丽姿的小姑娘亲热的挽上徐母的手腕，叫的那般甜。
“这位是我资助的学生。”
徐母这样介绍自己。
“啊，真的吗？阿姨真是个心善的人。”丽姿眨着眼睛笑着说, 俏皮又可爱。
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 景瑶已经忘记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因为不经意间, 她瞥到了自己弟弟担忧的目光，然后就一下子回了神。
景瑶随意找了个借口，和弟弟一起离开了这个宴会, 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说。
因为她恍惚到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才会出现在这里！
走出花园的那一刻，景瑶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
那位叫丽姿的姑娘就站在徐母身边，陪着她觥筹交错，巧笑嫣然，好不自在。
这才是这座别墅里应该站的人。
这才是这座别墅未来的女主人。
而自己, 靠着徐母资助才有书读的那么一个女孩，和这里的一切, 都是那么的不合适。
说到底，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只是自己一直没有认清罢了。
又或者，早就认清，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小姑娘垂下眼睫，收回目光，带着自己的弟弟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州泽回来的时候，景瑶依旧在自己家的别墅里，他几乎是有些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工作上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时间又太巧合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在背后搞什么他不知道的小动作。
还好，小姑娘很听话很乖巧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她穿着居家的衣服，而不是他准备的那件礼服。
显然没出去过。
橙黄的吊灯在她四周投射出一圈温暖的光影。
徐.州泽进门的脚步一顿。
他看着景瑶背对着他而坐的背影，听着自己忽然沉静缓慢下来的心跳声。
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才是家里应该有的模样。
他理想中的家。
不管多晚回来，都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都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抱歉，回来的有些晚了，晚饭我们就不去吃了。我已经和我母亲说过了。”
他说着抱歉的话，走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他绕过了沙发，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一句话说到最后，眉头却逐渐皱起。
因为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昨天晚上小姑娘还因为在灌木丛里不经意间听到的那个小秘密，而欣喜雀跃半天。
如今分开才不到四个小时，却像是分别了数十年一样，眼底透着令他惊异的陌生和距离感。
“你这是，怎么了？”徐.州泽担忧的问着，脸色也不好看，“我母亲来找你麻烦了？”
景瑶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没有，等你回来呢。”
等了好久……
“是么。”徐.州泽依旧看着她，眉目深沉有力，似乎想要看进她的眼底去。
他并没有选择轻易相信的她。
小姑娘坏起来，心思可活络着呢。
“是呀。等了好久呢。”景瑶忽然笑起来，拿起合在手边的单词书，“我都背了一整页单词了呢。我是不是特别用功？”
徐.州泽没有说话。景瑶却伸手拉了他。
柔软的指腹触碰到他微凉的手臂。
他刚才应该一直在外面。景瑶想。
不然为什么手臂会这么凉。
“你要抽查吗？”
小姑娘今天格外不一样。
以往背单词永远是她最头疼的事情，他说要抽查，小姑娘也总是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或者岔开话题。
今天竟然主动让自己抽查！
徐.州泽慢慢挑起了眉。
好，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乖乖在家背单词！
他脱了外套，接过那本单词书。
看到他想要往后翻页，景瑶连忙出声，“你不能这样，我只背了那一页。”
徐.州泽翻书的手指一顿，低头扫了一眼。
确实是之前还没背到过的。
“行，就这一页。”他同意了。
徐.州泽从头开始，抽了几个，小姑娘都能答的上来。
又抽了几个，开始卡顿。
最后几个，完全一脸懵。
“这叫背了一页的单词？”熟悉程度也就四分之一吧。
“对啊。我背了好几个小时了。”景瑶眨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
其实这些都是今天下午刚背的。
那时候还能记住大部分，现在，能记住四分之一，已经不错了！
单词书被无奈放下，但刚才拿着单词书的手指，却在下一秒碰到了自己的下颚。？！
景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呼吸都不敢有！
这人……靠，靠这么近，要干嘛！！
景瑶脑海里刷的一片空白。
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一下子无影无踪，只余下眼前人那浩瀚如海的目光，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眼底。
徐.州泽轻轻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探究的目光非常直接的投射进她温润的眼底。
好像要把她所有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都一一解开。
心跳忽然就乱了。
“刚才一直在背书？”
景瑶听见他轻而缓慢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问着一个不关紧要的问题。
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鼻尖，像是晨起的清雾，逐渐笼罩过来，缓慢印染在自己的眼底……
她的目光也逐渐开始迷蒙。
半晌，只听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乖巧又无辜。
徐.州泽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按下她下颚上的姆指不受控制的用了点力气，小姑娘的唇瓣轻轻的张了开来。
如兰的气息忽然浓郁起来，一瞬间就令他目光更加深沉。
这一刻太安静了。
他们靠的太近了！
景瑶看着他，脑袋里昏昏沉沉像是一团理不清的棉絮。
她的呼吸，仿佛是因为距离太近，空气太少，而逐渐深重。
然后，一个念头很快闪过。
她想，这也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就算是，告别吧。
徐.州泽漆黑如墨的眼底，此刻，全部被一个人占满。
他面部僵直，其实是在忍耐。
放手吧，徐.州泽，还没到时候呢，别把人吓着！
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这样告诫着自己。
他都已经准备要松手了，却看见那姑娘几不可查的往前探了半分！唇瓣微张，独属于她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如罂粟花开，乱人心智。
他心绪一紧，就没控制住……
那晚。
他们在深夜的万籁俱寂中，吻了对方。
一个，从此落入凡尘，更加不可自拔。
另一个，在心底，轻轻说了声，再见，徐.州泽。
第47章 老宅
第二天, 就是周一。
徐.州泽依旧摆脱了各种繁杂的事情，准点来接她。
小姑娘却没有跟他走。
“老师今天说，接下来的时间为了考前专心冲刺, 建议住校呢。”
她的声音低低的，目光也没有看他, 纯净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
昨晚一个冲动, 今天都不想见人了好不好！
景瑶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心里却不曾后悔。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逃避什么？”徐.州泽凑近, 说了这么一句。
笑意压在喉底，诚心是在勾引人！
臊的景瑶立推来了他！
校门口呢！
大庭广众，凑这么近干嘛！
男人勾起的嘴角露着一丝罕见的得逞后的笑容，坏坏的。
身边路过的同学们都开始驻足朝这边看来, 有的已经开始低声尖叫起哄。
“没有！哪有！”景瑶怎么可能承认！
为了避免引起围堵, 她无奈把人拉进了车里，用事先想好的借口理由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
她觉得自己以上论述逻辑完善, 理由充足, 有理有据，有主题有思想，行文结构完整, 非常完美。
徐.州泽听完却安静下来。
“你意思, 接下来要住校？”
“对。”景瑶点头。
看，因为她逻辑清楚，所以听众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不是？”除了以上那些官方理由，没有别的要讲？”
啊？
什么官方？
很假吗？
景瑶被问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
徐.州泽却在她呆愣的目光中慢慢笑了起来, 接着回答了她。
“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都会同意的, 只要是你想要的。
景瑶没想到她利用各种休息时间，绞尽脑汁完成的一篇论述文竟然得到了满分的结果！
真的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来以为还要费些口舌。
因为意外，所以她愣了很久，也没想到要再说点什么。
徐.州泽看了她半天，接着无奈的开了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宠溺，“需要带些什么，我晚点送来。”
景瑶回过神，报了好些东西。
就这样，她从那别墅里搬了出来。
明晨因为本来就是住校的，所以，只是周末不再回去罢了。
那几个月，她真的发奋图强，在好好用功。
徐.州泽非常理解与支持，一直在鼓励她，也尽量做到在那关键的几个月内，不影响她。
他偶尔会在周末的傍晚来看她，只是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一直没说。
高考结束后，景瑶搬回了之前的三居室。
徐.州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
景瑶有一天实在担心没忍住，就去别墅区看了看。
那栋别墅锁着门，门铃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应。
他不在家吗？
鼓起勇气主动拨去的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景瑶心里的担忧更加深了些。
她在门外等了片刻，依旧毫无动静，只能暂时无功而返。
她想，如果晚上电话依旧不通，那就明天再来看看。
但在回去的路上，她却被人请去了同一个小区的老宅。
之所以称之为“老宅”，并不是因为这栋别墅年份有多么的久远。这个小区里的独栋，虽然前后工期是隔了几年，但也都差的不远。
之所以称作“老宅”，只是因为徐.州泽小时候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这里是见证他长大的地方，就好像在景瑶自己的心底，过去那么多年，却依旧有那么一栋房子一样。
那栋房子，墙面因为常年的日晒雨淋不得修缮而有些脱落，它藏在一条弄堂的深处，每到夜晚总会亮起昏黄的灯光。
那是她成长的地方。
而这里，是徐.州泽长大的地方。
不可避免，会留有许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如果徐.州泽知道她心里这么称呼这里的，肯定不会认同。
但至少景瑶就是这么觉得的。
这里是徐.州泽的老家。
人和植物一样，是有根的。
而这栋住着徐家母亲的别墅，在景瑶看来，就是徐.州泽的来处。
只是这来处里的某个人，不怎么喜欢自己罢了。
“你来找州泽？”徐母看到她就这么问了，对她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显的非常笃定。
“没错。”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们之间的一切，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第48章 出国
“他出国了。”徐母看着那小姑娘, 说。
这几年间，这小姑娘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有些独特的气韵，连见惯了各色人群的徐母苗红, 都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
但一想到她和自己那薄情早亡的丈夫出生在同一片土地，刻骨的不喜又会蔓延上来。
其实徐母每次看到自己都是面带笑意的, 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总是令景瑶高兴不起来。
这次也是一样。
“出国了？”景瑶低声喃喃。
她没听徐.州泽说过。
其实, 自从高考结束，她就没见过徐.州泽。
细究原因，其中不乏有她自己主动回避的成分。
徐.州泽不来，她也不会主动去找, 去问。
“是。和丽姿一起去的。”徐母浅笑着说。
什么？！
景瑶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有些意外, 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本来就是要订婚的关系……
“他……”
景瑶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徐母颔首的动作打断, “没错, 他和丽姿在一起。”
还顺便扭曲了一下事实。
他们确实同一时间出国了。
不过，只是一起出国办事，办的还是各自的事情。
丽姿学位迟迟没下来。
徐.州泽是去找投资方。
实际上, 他们并没有结伴一起出门, 只是碰巧同一天，还是前后脚，甚至连航班都不是同一个。
但这不妨碍徐母借题发挥。
他们确实在同一个时间段出国了。
这是事实。
至于怎么理解，那就因人而异了。
没错，就在最近, 徐.州泽被自己的母亲架空了！
星光娱乐，虽然徐.州泽刚从自己母亲手里接手没几年, 但他一直很重视！并且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奋斗了很久！
短短几年的时间，徐.州泽就把它从半死不活濒临破产的境地，发展到如今占据行业领军的地位！
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这是他和自己母亲间的一次博弈！
奖品是自由！
他甚至不牺亲身下场！把自己包装成了一颗极具有潜力的新星，追着投资方去了国外。
如果一切在自己的预期内，就算没有重新得到星光娱乐，他也将有资本自立门户！
他出国就是为了这些事情。
“他们能一起，我很高兴，也许不久以后，他们就会结婚。”徐母完全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说着这些。
也许因为这些空想都是自己真正期望的，所以眼底有了真正的笑意。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她可就真的太高兴了。
“…………”
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架空自己儿子，无非是觉得他成长的太快，正在极速脱离自己掌控！
她感觉自己很快将会抓不住他。
一旦徐.州泽脱离自己的掌控，那就真的再也抓不回来了……
徐母逐渐发现自己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刻。
特别是这些年，对着徐.州泽，自己儿子的那些时刻，更加深有体会！
也许是年纪大了，或者是一些别的原因……一些她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面对的原因。
这才是徐母真正惶恐的事情。
反观景瑶，却在徐母的一番话后，从惊讶，失落，伤心，沮丧到逐渐归于平静。
她被人请来这里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惶恐和无措。
而现在，是真正的心如止水。
就好像，彼时。
她正站在一条分叉路口，彷徨不定。
其中某一条路上，山雾缭绕，数节石阶之上，身姿挺拔的站着一个人，清冷孤寂的目光笼罩着自己。
那是她心之向往。
她明知道再往后，会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
可是，没看见，不确定，所以就没彻底死心。
但现在，半路却有一人突然冲出来，挥起巨斧，悍然的把那条山路彻底砍断！
所有的无措彷徨，有时候，只是因为摆在面前的路太多。
此刻，她没了别的选择。
所以，反而平静了下来。
景瑶没有立刻说话，却第一次有勇气真正看进徐母的眼底。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语气平静，态度冷淡。
一瞬间，徐母仿佛在这小姑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很快，徐母就笑了起来，“你能明白，那就最好。”
她是坐着的，但是那目光，却仿佛从上向下，带着沉重的分量落到景瑶眼底，死死压住她任何一丝妄念！
她好像有些遗憾，替景瑶遗憾，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很遗憾，陪着州泽走未来那条路的，不会是你。”
徐母说的那般肯定。
景瑶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既然那条路上注定没有你，就没必要再踏上去了。
你们的人生注定是分叉的！
从这一刻起，就不会再有交点了。
她礼貌的跟徐母道别，这是她最后的修养。
这修养不是天生的，更多的，是她从另一个人身上学来的。
小姑娘背影平静，心里却在滴血。
因为这一天，她亲手把自己心里埋着的那个人，连根带枝的挖了出来，埋到了更远更深的一个地方。
同时扣上了锁扣，以为这样就能忘记。
从此不见天日。
从此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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