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再碰到吧?”桑桑说。
种苏:……!!
“你不要讲话!”种苏头皮发麻,怒吼道。
虽然笃定他一定认不出来,然则就像做贼之人,见到曾经光顾过的人家,多少有点心虚,还是能避则避为好。
种苏一点也不想再体验那惊险刺激的感觉。
然而有些时候,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个时辰后,种苏转过两条街,再看到那已然熟悉的身影时,当真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东市占地数百亩,巷陌交错,店铺林立,人海茫茫,怎的他们就如此巧,一再相遇。
种苏都快不知巧字如何写了。
“戏本上说,倘若同一日连续遇见同一人三次,便有着特殊的缘分。”桑桑手掌竖起,半挡住唇,凑近种苏,神秘兮兮道。
“孽缘吗?”种苏扶额,面无表情道,“那这孽缘还不止一个呢。”
桑桑刚没仔细看,这才发现除了李妄之外,竟还有几个熟悉身影,赫然是那几个乞丐。
“这……”桑桑都无语了:“这是逮着一只羊薅毛么?”
种苏眯了眯眼,朝前方看去。
是时只见李妄被小乞丐们团团围住,抱腿的抱腿,抱脚的抱脚,扯腰带的扯腰带,中年乞丐则跪在那破席旁,抱着躺着的女乞丐痛哭流涕。
“天杀的,全部抢走了,一个子儿都没留啊。公子再可怜可怜几个孩子,赏口饭钱吧。”
小乞丐们围着李妄,口中也不停叫着“求求了求求了”,谭笑笑急忙要拉开他们,手忙脚乱的却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乞儿们如牛皮糖般黏着李妄,不停哀求,死活不松手。
李妄身形高大,一手背在身后,手微握成拳,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微微避让,却没有发作将乞儿们甩开,抬眸,目光扫向那中年乞丐。
中年乞丐正呼天抢地,忽被这一眼盯得脊背一麻,心中陡然升起寒意,连话都结巴起来:“……行行……好……吧。”
“过分了啊!”
清亮的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种苏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那些小乞丐,朝中年乞丐扬眉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还来第三次!这是欺负人好说话,逮着不放了么?”
李妄看清种苏,目光一闪。
中年乞丐也显然意外种苏的出现,马上反应过来,哭丧道:“公子冤枉啊,只是我们今天所乞得,包括两位公子所赏,全被那些天杀的抢了,抢个精光。不想又遇见两位,当真有缘,两位公子仁慈,便好人做到底,再赏我们点儿吧,可怜这几个孩儿,还没来得及吃顿饱饭啊。”
说话间,小乞丐们仍围着李妄。
“打住,我可跟你无缘,”种苏脸上仍带着笑,一副亲和模样,说,“是真被抢了么,还是有人——人心不足,想要更多呢?”
中年乞丐叫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种苏转身,出手如电,手中玉扇啪啪啪,飞快击打小乞丐们的手背,那力道颇重,小乞丐们吃痛,顿时纷纷松手。
种苏再手腕一转,扇子横在李妄面前,往后一拨,将李妄与小乞丐们彻底分开,同时自己往前一迈,半个身子挡在李妄面前,有意无意的将人纳入自己的势力保护范围之内。
行动间,头上发带飘扬,轻拂过李妄下颌。
小乞丐们捂着被敲红的手背纷纷后退,种苏视而不见,只揪住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扇子再加大力度,朝他手上猛的一敲。
男孩痛呼一声,手松开,种苏眼疾手快,半空中接过男孩手中掉落的东西。
“装可怜就罢了,偷东西可是要挨打的。”
种苏手心朝下半张开,指间悬下个东西,晃晃悠悠,赫然是只玉佩。
谭笑笑马上看向李妄腰间,哪还有玉佩的影子,这才知道被偷了。
“好啊,竟是小偷!这就拉你们去见官。”
中年乞丐叫道:“误会误会。定是不小心扯了下来。”说着便重重扇了那男孩两巴掌,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他下手极重,男孩面颊马上肿起,通红一片,捂着脸,瑟缩退到一旁。
“我这便走,回去再好好教训这帮崽子。”中年乞丐低头哈腰道。
“想走可以,”种苏仍笑着,语调甚至轻快,像与人不过街头闲话家常般,“东西留下。”
“什么东西?”中年乞丐道:“公子别冤枉人啊,可没拿别的了。”
种苏慢悠悠道:“本来呢,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的道理。可那么好的东西,落到你这种人手中,委实有点可惜——另外那只玉佩,还回来。”
中年乞丐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即叫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再者那东西又不是你的。”
“虽不是我的,”种苏道:“但想必这位公子现下也同我一样的想法。”
种苏微侧头,转头望向李妄,眉头戏谑一挑,问道:“是吧。”
李妄高出种苏不少,黑眸低垂,眸中清晰映出种苏漂亮的笑眼。
“是。”李妄点头。
“听见了么?”种苏下巴一扬,“交出来吧。”
中年乞丐换了副面孔,苦哈哈道:“我们的东西都被那群地头蛇抢光了,公子,不是不还,是真没了。”
种苏伸出手,掌心朝上,中指微微弹了弹,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赶紧的。
中年乞丐眼睛骨碌碌转,还想再哭诉。
种苏:“一。”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公子不信,大可以搜身,我这就脱了衣服……”
种苏充耳不闻,小扇子在掌心里云淡风轻的一磕,“二。”
中年男人见来软的不行,登时再换副脸色,就要叫嚷,却见种苏忽然手一扬,手中那柄小玉扇举到空中,轻轻一点,她身后那一直静立未动的威猛侍卫蓦地一动,中年乞丐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脖子上贴上个冰凉物事。
“嘘,”种苏含笑道:“别瞎嚷嚷,也别试图呼叫同伙。我敢保证,无论谁,都快不过他的手。”
陆清纯迅疾如风,一手环住中年乞丐的肩膀,似勾肩搭背般,手却绕过肩头,扼在中年乞丐脖颈上,左脚则踏在一直躺着的那乞丐胸前——竟是个男乞丐,正欲偷偷爬起,被陆清纯一脚踩住,顿时动弹不得。
这变故突如其来,中年乞丐本想撒泼耍赖,却一招被制,当即冷汗津津,小乞丐们也惊住了,缩在一旁不敢乱动。
东市上人来人往,街头打闹本就屡见不鲜,他们动静不算大,偶有人看见这幕,也未太在意。
谭笑笑擦擦汗,看看种苏,又看李妄。
李妄负手而立,眼前这局面明显种苏胜券在握,无需他人插手。李妄注视着种苏侧颜,眸中微带好奇之色。
“……嘶……安……”
种苏唇形微动,一个“三”字呼之欲出。
“我给我给,”中年乞丐怂了,叫,:“别动手别动手。”慌不迭从胸前掏了玉佩出来。
种苏接过玉佩。
她本也只是吓唬,见目的达到,点点头,正要示意陆清纯松手,却听身后的人开口了。
“银子也还回来。”
哟——种苏不禁回头,瞧了李妄一眼,李妄神色淡淡,却分明认真,不是开玩笑。也对,那银子虽远比不上玉佩,却也不算少了。
“听到么?”
种苏对中年乞丐道。
中年乞丐睁大眼,一脸肉疼,无奈人在砧板上,只得掏出那块银子:“拿去拿去都拿去。”
谭笑笑慌忙接住。
种苏这时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那几个铜板也干脆一并还给我吧——虽不缺那几个钱,却也是家里辛苦挣来的。”
中年乞丐:……
“不是吧,”中年乞丐简直瞠目结舌,“一个子儿都不留吗,看在孩子们份上……”
种苏:“一。”
“给你给你都给你!”中年乞丐悲愤而屈辱的将铜板还给种苏。
种苏满意了,铜板在手中颠颠,收进袖中,瞧见中年乞丐一脸死灰,不由啧了一声:“今儿白忙活了吧,可怨不得别人。下回记得,别太贪心。”
种苏点点头,陆清纯撤回手势,抱臂冷冷一让,中年乞丐与地上的男乞丐赶紧带着小乞丐们慌忙跑走。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一阵风吹过,鸟雀飞过枝头。
种苏转身,后退两步,礼貌的站定,行了个拱手礼,笑道:“若我说确实巧合,又碰上了,不知公子还信不信?”
李妄的目光落在种苏脸上,眼上,开口道:“信。”
种苏便一笑,“你的东西,给你。”
正要将玉佩递出去,忽又想起一事:“等等。”
种苏掏出块帕子,将两只玉佩裹于其内,仔细擦拭一遍,而后再递还给李妄。帕子为男子样式,简单无额外花纹装饰,不知平日洗涤保存时熏的什么香,有股淡淡的芳香。
“多谢。”李妄道。
口吻仍旧轻淡,却非敷衍。
“不客气,公子不嫌我多事便好。”种苏笑道,继而想了想,接着道:“还有一事,索性多嘴一句吧。”
李妄看着她。
种苏认真道:“公子菩萨心肠,乐善好施,然而出手太过阔绰,却易招祸患。”
在第二次碰见那些乞丐时,种苏便心中有底,定是那玉佩所诱,原想着他们得了那银子后便该收手,谁知贪婪无比,竟打起另外那只玉佩的主意,胃口当真不小。
“公子很少出来吧,是以有所不知,那些人常年以乞讨而生,鲜少会见好就收,所谓人心不足,公子今日手笔,反倒激起他们贪婪之心。”
种苏从前在录州见过不少这等事,是以了解些。种苏见到着实可怜的,便会适当给几个钱——乞丐日日有,一旦给的太多,出门怕是被围的走不动路。
“哦。如此。”李妄淡淡点头:“多谢指教。”
种苏几乎可以判定,眼前这男人出身富贵之家,却不谙世事,不大世出。至于何种原因,不得而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总之他看起来涉世不深,懵懵懂懂的模样。
“日后你出来,还是多带点侍从吧,虽说长安治安不错,但出门在外,还是要尽可能做好防范,有备无患嘛。”种苏又道。
李妄颔首,示意知道了。
明亮的阳光笼罩在李妄的眉眼上,今日已第三次见面,虽说不上相熟,但终究也不同于完全的陌生人,李妄面对种苏,不像第一次路人般的无视。
但要说亲近,却也没有。
李妄周身有种说不出的贵气,看似冷淡,那是高门大户,优越环境里天生的矜贵疏离。
种苏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起那晚他红着眼尾急促喘|息的模样,当真感觉有些造孽……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咳咳,虽没那么夸张,有了那般的交集,又有今日再三偶遇之后,种苏不由的对其上心一点。
于是忍不住又说道:“那帮人今天白忙活一场,保不准回头找麻烦。你倘若无事,便早点回去吧。”
种苏看看他身旁一脸紧张的谭笑笑,又道:“记住了,以后出门,多带点人,注意安全。”
种苏自己也很注意,与李妄分别后,决定先离开东市。倒非怕那些人,只是惹上终究麻烦。
“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桑桑说。
种苏马上道:“别讲!”
“公子虽平日便古道热肠,但这般殷殷叮嘱,倒真属罕见,”桑桑自顾自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夫妻百夜恩?”
种苏:“陆清纯!”
陆清纯:“嗯?”
种苏:“让她闭嘴。”
陆清纯伸出手,桑桑瞪眼,陆清纯缩回手。
种苏:“好的。听说长安万和楼为天下第一酒楼,本想带你们去。没了。”
桑桑顿时哀嚎:“不要啊!我错了!陆木头,快揍我!”
……
那边厢,
谭笑笑正紧张兮兮的护着李妄前行,只盼早点回宫。
李妄走了两步,却回头,朝种苏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偶遇还是蓄意,他自有判断。茫茫人海中连着相遇三次,实属很巧。种苏最后的那些注意安全的言语,与那晚那人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那人却是轻佻,嘲讽,带着挑衅之意,令人屈辱,痛恨。
这人却真诚,关切,友善,令人心生好感。
种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中,李妄眸中闪过她发间飘扬的发带,继而消失不见。
李妄收回视线,想到那淫|贼,顿时目光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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