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沈摇光便听说了商骜走丢的消息。
“走丢了?”他不过入定修炼了半日,醒来便见青鹤白鹤这般焦急地禀报他。他翻身从蒲团上起身,问道。“宗门之中,人怎么能丢了?”
便听青鹤白鹤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
原是商骜今日下午午休的时候,他们二人都去忙别的事了。前来探望的人多,送东西的人也多,他们一个下山去送人,一个去清点峰上的库房,待他们二人忙完,就见商骜已然不见了。
“他尚在养伤,还能去哪里?”沈摇光心下有些焦急,道。“可有遣人去找?”
青鹤白鹤都连连点头。
沈摇光闻言,心下也放心了几分。既在自己峰中,便不会是旁人带了商骜走,定是商骜自己出门的。他没有修为,身体又虚弱,恐怕要做什么去,也走不远。
于是,沈摇光便叫青鹤白鹤再去周边的山中去找,而自己则去堂中坐下,等着消息。
等消息时,他又想起了那长老今日同他说的话。
想来也是……商骜素日在勖励堂中独来独往,在点青峰里也冷冷清清的一片。即便有青鹤白鹤二人,也不过是两只听命行事的鹤妖,总做不了朋友。
即便他自己独来独往惯了,向来喜欢清静,从小也是几个师兄妹们一同长大的。而今他只顾着自己的清静,倒是忘了商骜也是需要同龄人陪伴的。
若他峰中再有旁的几个弟子,今日商骜也不至于无声无息地丢了,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想到这儿,沈摇光已经笃定是自己的做法欠妥了。他对商骜有些抱歉,又想着如何再收几个弟子入门,届时又要学着如何教导他们几人,才不至于耽误了他们……
就在这时,青鹤来报,说商骜找到了,是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沈摇光皱眉,面露不解。“他去了哪里?”
青鹤喘着气道:“听说,是从流云峰的方向回来的。”
流云峰?那处人迹罕至,商骜到那里去做什么?
沈摇光站起身往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身狼狈的商骜,从院中黑沉的夜色里走到了灯火熠熠的廊下。
他身上都是尘土,鞋上尤甚。他脸上和脖颈上可以看见清楚的划痕,并不深,一看就是被枝叶树杈划破的。
沈摇光的语气都不自觉地严厉了两分。
“你到哪里去了,怎弄成了这样?”他问。
商骜垂着眼不吭声,就这么任由他训斥。
沈摇光抬手,用真气查探了一番,见商骜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处,才扬了扬手,让随从的弟子们和青鹤白鹤退下。
待到堂中只剩他们两人,他才说道:“过来。”
商骜不吭声,乖乖地走到了他面前,停了下来。
水系真气虽说冰冷彻骨,却自有一股润物无声的温润。沈摇光身形未动,却有冷蓝色的真气覆在商骜的身上,很快,他面上和脖颈上的伤痕便渐渐消失了。
“做什么去了?”沈摇光问。
便见商骜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物,是个锦囊。
他默默地将那锦囊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沈摇光手边的桌案上,接着后退一步,在沈摇光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
“弟子擅自随意走动,叫师尊担心,还请师尊责罚。”他说。
沈摇光皱眉看去,就见桌上是几株保存完好的灵植。两株凤还草,三棵玄元藤,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你今日出去,就是为了取这些东西?”沈摇光问。
商骜点了点头。
“你拿它们做什么?”沈摇光又问。
这回,商骜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低着头,身形看去有些可怜。可神情却极其沉默,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只有双手交握着,左手和右手悄悄地在打架。
沈摇光不由自主地多出了几分耐心。
“是做什么的?”他又问。
“……给您的。”商骜低声说。
“给我?”沈摇光看着那两物想了会儿,才想起来,浅霜找他要的丹药,就缺这两味灵植。
“弟子知罪,那日在师尊房中,看到了桌面上的卷轴。”商骜说。
“所以,你就自去取来?”沈摇光却不解。这两味灵植虽不常见,但宗门中就有,不算难寻。他若得空,自己去摘,甚至要不了半个时辰。
“为什么不让青鹤白鹤去做?”他问。“就算你要替我去寻,怎么不等身体大好了?”
商骜又不说话了。
沈摇光静静等着,直到商骜俯身,朝着他磕了个头。
“弟子该死。”他说。“弟子居心叵测。”
“此话怎讲?”
“替师尊寻来此物,一则,是感谢师尊教导,无以为报,只能为师尊稍解忧虑。”他说。
“二则……是弟子不敢做无用之人,怕师尊厌弃,再收旁人作徒,将我驱出门下。”
“你怎么会这样想?”沈摇光道。“我收你作弟子,难道就是为了于我有用?”
“其余内门弟子,或光耀门楣,或替师尊行事,都是有用的。”商骜伏着身说。“唯独我,给师尊徒增议论不说,还要师尊为我出头,是我该死。”
沈摇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了……许是这孩子出身皇家,即便亲生兄弟,也是要在父皇手下艰难苟活的。他这样的经历遭遇,这般敏感,也是寻常。
许久,沈摇光叹了口气。
罢了,收徒的事便暂且放放吧。
“你起来吧。”沈摇光说。“心意我收下了。”
看商骜低着头站起身,沈摇光又补充道:“但是今日之后,好好养伤,切忌多思。”
“弟子遵命。”
——
第二天,沈摇光考虑再三,还是亲自去见了方守行。
“我本就懒怠,师兄也不必操心我门内弟子了。”沈摇光对方守行说。
“我也是多嘴。”方守行笑着道。“前几日勖励堂来说百日试炼的事,我听了可是吓了一跳,也幸好那试炼秘境中的妖兽修为都不高。我也担心,怕你门下再出什么事,徒增伤心。”
沈摇光则摇了摇头,说:“只那一个弟子,也是我心血来潮,养成什么样,就看造化吧。”
“真的不再考虑了?”
方守行再三确认,见沈摇光确实无意再收新徒弟,这才暂且作罢。
“弟子可以不收,只当是你躲懒。”方守行道。“但是其他事,你可不能再推诿了。”
“其他事?”沈摇光不解。
“师尊在时,有些杂事多是我替他打点,也算是越俎代庖了。”方守行说。“比起师尊,我自来威信和能力都是欠缺的,如今整个宗门落在我肩上,也有些忙不过来了。”
这话也是他对沈摇光说过很多遍的。
出这般仁慈面目,步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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