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并不知道方才的商骜经历了什么。
那样强大凶猛的修为,毫无保留地尽数撞入了商骜的体内,瞬间便令他昏阙了过去。
商骜根本就没想过活下去。
可他却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这样坚韧且强大。
他体内的修为和那股强大的修为在他的经脉之中缠斗起来,并最终一同撞进了他的元婴之中。他元婴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竟将那些修为勉强接纳下来,像是将左突右撞的野兽强行关进了笼子里。
商骜也在这个时候猛地睁开眼。
他睁眼,就看见了像死去了一样的沈摇光。
……难道方才那道真气,他并未全然挡下?难道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师尊,仍未能让他师尊躲开这一劫吗……
商骜此时有些辨别不了真假,一时间修为爆发,险些令他因此爆体而亡。
他咬牙切齿地守在沈摇光身边喊师尊,试着去碰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
一直到沈摇光醒来。
那滴热泪烫得沈摇光的手背都在微微发痛。
他定定地看着商骜,而商骜也似乎回过神来,仓皇地低下头去,抬起袖子就在脸上粗暴地揩了过去。
沈摇光只觉心魔中的冰冷全都烟消云散了。
是了……他还在畏惧什么?幻境中的那些人,本来就是假的。而真正真实的,是在他面前,一直等着他平安醒来的商骜。
——
沈摇光与商骜回到了活水镇,稍作修整。
这几日,活水镇已经渐渐比往日还要热闹了。活水镇本就在极北之地,如今临近正月,滴水成冰,除了来往的客商,还有镇上热热闹闹筹备年节的居民。
沈摇光和商骜便也在此住了几日。
沈摇光才从心魔幻境中脱身出来,虽有幸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却也难免精神不济,需要稍加调整修炼。
还有他从饮冰山中带走的、他父亲其余的遗产,需要由他来整理。
想来那传承之说,本就是空穴来风,口口相传地,便将谣言都传成了真的。本来也是。若那传承之力如传闻中一般那样神乎其神的话,天下人都不必修炼了,只等着哪位大能飞升,众人好依次承袭罢了。
因此,沈摇光并没将那传闻中的传承之力放在心上,而是在每日打坐调息之余,好好整理了一番他父亲的遗物。
他父亲单留给他的,本就浩如烟海,且都是他父亲精挑细选出来的、适合他修炼的佳品。而他留在洞府之中的,皆是他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虽都是沈摇光用不上的,但随便一件都是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这些东西,沈摇光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想着他父亲生前除了他之外,最在意的便是上清宗,因此便打算将这些物件整理出来,待回到宗门,一并交给师兄。
因此,这些时日他忙极了,看着年关将至,外头节庆氛围很浓,便教商骜无事便出去转转,又给了他大把的灵石,教他在外头看见什么有用的奇珍异宝、灵草灵药的,便买下来。
于是,这几日商骜也频频出门。
沈摇光自然不知道,就在商骜出门的这几日,饮冰山南坡的妖兽几乎都遭了殃。
凡间的热闹,商骜自然不想凑,也没这个精力。
因为那撞入他体内之后,便暂且关押在他丹田中的那股真气,尚且没有去处。
那日若不是沈摇光醒的及时,想必商骜已然走火入魔,或者爆体而亡了。而在那之后,他体内的气息也并不安稳,只有每日去饮冰山上取些妖兽的兽丹拿来炼化,才能勉强保证自己气息平稳,不教沈摇光发现异常。
可是……几日下来,他居然发现,随着兽丹的炼化,那些修为,竟在慢慢地被他的经脉吸收。
不同于他从前所掠夺来的那些修为,这些修为一旦炼化,便毫无痕迹地融入了他的气息之中。短短几日,他的修为便突飞猛进,到了令他都惊讶地地步。
三日之后,他又一次踏入饮冰山中,看见了在此等候着他的钟杳。
鄞都的鬼修们现世之后,便一直由钟杳几人替他管理,他若有事要办,便直接唤来钟杳和卫横戈等人,而他们若无要事,也不会来见他。
果然,钟杳告诉他,这几日活水镇有所异动,应当是有人盯上了沈摇光。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商骜问道。
“属下探查过,此人虽未穿着宗门服制,却是白云观中的长老齐占元。”
“白云观?”商骜微微侧目。
“是。”钟杳言简意赅。
原是前些日,齐占元等人便就在活水镇附近,应当是想要来饮冰山寻得些修炼所需的天材地宝。而前几日,就在商骜与沈摇光一同寻到玄清上神所遗留的洞府那日,天生异象,齐占元等人也发现了。
因此,他们几人这几日,便在探查这异象的来源,渐渐便寻到了沈摇光的头上,似是极怀疑与沈摇光有关。
鬼修们来无影去无踪,若隐匿痕迹,即便就躲藏在齐占元门外,他们也无法察觉。
他们也很轻易地在昨夜探听到了齐占元对弟子们的吩咐。
原是那日天生异象之时,白云观观主便已经给他发来急信,问他情况。因为在史书记载之中,唯有太常真人得还虚上仙传承那一日的记载中,有说道传承既成之时,有红霞漫天,映照日月。
他们怀疑,沈摇光此行,是偷偷在饮冰山中接受了他父亲的传承。
按齐占元的意思,沈摇光若现下已然得了他父亲的传承,定然修为不稳,肉身承载不住高过他本身数个境界的真气,也难怪沈摇光这些日闭门不出地修炼。
而他,则是要趁虚而入,在沈摇光巩固修为之前杀死沈摇光,避免上清宗出现两个飞升的上神。
这话并不是澄玄子的意思,却是齐占元自己想要借此邀功。
毕竟,他一个修炼了千余年的老头,本就比沈摇光原本的修为高出一两个境界来,算有几分弄死沈摇光的天时地利。
可若待到沈摇光修为巩固,甚至半步飞升了,他哪里还有一拼之力?
时间便就定在后日,除夕之夜。
听见钟杳的禀报,商骜的面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这老头的算盘,倒是打得够响。
钟杳沉吟片刻,在旁侧接着说道:“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有我等在,必不会教他得手。只是,此人本就修为高深,我等恐怕无法立刻绞杀此人,若闹出太大动静被旁人察觉,反倒不好。”
商骜淡淡抬了抬手。
“放心。”他说。“除夕之夜,对吧?”
“是。”
“到时候,你们只管将他们引至人烟稀少处,周旋即可。待到入夜,我来处理。”
——
即便是在冰雪覆盖的北地,除夕也热闹极了。
活水镇这样极北之地的居民,冬日里习惯在土灶上支起大锅,热热闹闹地炖一大锅鸡鸭或者猪肉,一家人热热闹闹、暖暖和和地吃一顿团圆饭。待到夜深,雪地中便传来了鞭炮声,明日一早,便能看见白雪中满地的碎红。
他们所住的客栈里,老板也给他们这些住客一人送了一壶热酒。
窗外红灯笼的光照进来,倒教沈摇光也感到了几分节庆的气氛。见着老板送来热酒,他便又要了一桌好菜,待商骜黄昏时分一身霜雪地回来,便与商骜一道吃了一顿年夜饭。
“也是许久没有这样过节了。”沈摇光笑着对商骜说道。“今日与你饮两杯酒,也算团圆了。”
“……团圆?”商骜似乎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
沈摇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原也没有家人。”他说。“此行凶险,也幸而有你在我身侧。”
许是外头红灯笼的光太亮,把坐在他面前的商骜的脸都照得有些泛红。
沈摇光低低地笑了两声,就听见商骜低声问道:“师尊是把我当做家人么?”
沈摇光点头,就见商骜不做声,许久,抬头将他面前那杯酒饮了个干净。
北地酒烈,呛得商骜想咳嗽,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怎么?”沈摇光忙问。
就见商骜支吾片刻,低声道:“……我原是不配的。”
“有什么不配?”沈摇光道。
想起那日心魔境中的情境,直到现在,他都觉得有些魔幻。
他怎么会这样信任商骜?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异。但这人似乎总有种这样的魔力,让他觉得,背叛、欺骗这样的事,他绝做不出来。
这样的人,总会教人觉得熨帖的。
想到这儿,沈摇光补充道:“除你之外,再没有旁人能这般了。”
这话出口,沈摇光才觉得有些怪怪的,总像是有种非对方不可的暧昧似的。他有些尴尬,干脆也拿起自己手边的酒杯,仰头喝尽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喝下那杯酒时,商骜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只在他仰头,烈酒入喉时,看见了窗外红灯笼静静地亮着,天地一白,落雪纷纷。
这样极寒的静谧,竟教他有种错觉。
就好像时间都在此刻停了下来,他就与面前此人相对,没有猜忌,唯有平静,就能这般相对着,过去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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