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刚落下地,就闻到了一股辛辣的劣质酒味,闻得他鼻端都有些刺痛。
沈摇光皱了皱眉。
那股酒味是从地上的碎瓷片上散发出来的,他抬起头,便见屋檐上站着个人,月亮的光从他身后照来,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再模糊也看得出来那是商骜。
他此时站在屋顶上,一只手还握着一只瓷瓶,和地上碎裂的那个一模一样。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看不大清楚,却仍能看出目光里的怔愣,有点直勾勾的。
这小子……还学会背着他在宗门中喝酒了!
沈摇光愣了愣,不知怎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生气,而是有些心虚地怔愣。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摆出了一副冷肃的神色。
“商骜?”他道。“在屋顶上做什么?下来。”
房顶上的商骜并没有迟疑,单手握着那壶酒,甚至藏都没藏,便纵身而下,稳稳的落在了沈摇光面前。
沈摇光端站在那里。
按商骜素日里的作风,自然不必他多说,便会第一时间低头认错。他单手负在身后,也等着商骜先开口。
但是,今日的商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恭敬地向他认错。
他竟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他,一双眼睛里的情绪深得复杂。
沈摇光竟从中看出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欲念……竟像是在那心魔幻境中的商骜一般,目光灼热得有些陌生。
一时间,沈摇光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
便见商骜直勾勾地盯着他,开口问道:“师尊,今日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那穿喉而过的烈酒使得他的嗓音比往日沙哑几分,在凉薄如水的夜色中,竟无法消散似的,停在了沈摇光的耳边。
“……他们?”许久,沈摇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谁,说了什么?”
“您今日在绛雪峰照顾浅师叔。”商骜说。
沈摇光凝了凝眉,有些不解地答道:“此事你早就知道,她受伤很重,需要我在侧替她治疗。”
“他们说,还有其他原因。”商骜又说道。
他此时的语气有些固执,和他直勾勾的眼神一样,不加掩饰。对上他目光的沈摇光知道,除却那掩饰不住的复杂情感之外,那双眼睛再不剩旁的思绪,简直是将他全部的心事都倾囊相予了。
这人当真是喝多了,也不知道问这些话,究竟是要做什么。
沈摇光顿了顿,拒不承认自己在商骜眼神之下,心中莫名生出的慌乱,神色自若道:“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我再同你说。”
说完,他错开商骜的身形,想要绕过他,回到自己的房中去。
可是这逆徒,竟敢抬起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尊有多倾慕浅师叔?我没看出来。”他低哑地说道。
沈摇光诧异地偏过头去看向他。
他颠三倒四的,又在说什么?
不过,不需要他问,商骜便接着说道:“师尊一定要结个道侣吗?难道随便是谁都可以?”
沈摇光这才隐约听明白,商骜固执地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日自打赵元驹出关,他和浅霜之间的流言就没断过。
沈摇光年少时就是这样,只是那时他父亲治理宗门甚为严格,不许他们随意闲话罢了。赵元驹有这样的愿望,在宗门中本就是秘密,一些空穴来风的留言也算不得稀奇。
难道商骜是听了这些闲话,跑来质问自己?
可……沈摇光又不明白了。
只因为这个的话,他喝什么酒,又为什么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
心中的疑问一旦问出来,便隐隐会有答案浮现出来。
沈摇光心下一凛,难免地慌乱起来。
不至于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心神一乱,脑海中便难免空白。为了掩饰这样的混乱,他看向商骜的神色愈发严肃,急着脱困一般胡乱说道:“你若闲来无事,到了要管为师私事的地步,便将你的剑法再去练几遍。”
说完,他便又要离开。
可商骜却紧紧盯着他。
“师尊没有否认。”他目光滚烫。
“否认什么?”
“否认我说,你并不是倾慕浅师叔的。”商骜盯着他。“既如此,那我没说错。”
沈摇光面上的冰冷几乎维持不住了。
“让开。”他说。
商骜却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喜欢也可以结为道侣吗?”
“我说让你让开。”
“那师尊,既然是她,为何不能是我?”
月色皎皎,虽不够明亮,却也足以让沈摇光看清商骜此时的眼神。
滚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的希冀。
他像是个将筹码全都推到桌面上的赌徒,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他灼灼地盯着面前的沈摇光,那神色,像是并不想赢,而只是疯狂地,想将自己全部的赌注和身家,都赔给他。
事到如今,沈摇光不会再不明白商骜是什么意思了。
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落荒而逃。
——
池堇年很久没被沈摇光主动登门拜访过了,他长兄、也是缥缈山庄庄主的池莫年手下的弟子前来告知他的时候,池堇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宿?他来找我?”池堇年问道。“可有说是什么急事?来缥缈山庄,怕是来找庄主的吧?”
那弟子摇头道:“璇玑仙尊说了,是来寻你的。”
池堇年从没遇见过这样新鲜的事。
璇玑仙尊沈摇光,也是他的好友沈宿,虽说是多年好友,却也是个最冷淡疏离的性子,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那些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妹。
从来都只有他上赶着去找沈摇光的时候,哪有沈摇光登门寻他的一天?
池堇年第一时间赶到了缥缈山庄的会客大堂中。
会客大堂里,已经有人在和沈摇光热络地交谈着了。一听就知道是池鱼那小子,自从他们认识沈摇光起,这小子对沈摇光就比对他还要亲近。
池堇年大步走了进去,笑道:“方才有人来传说是你来了,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沈摇光冲他淡淡笑了笑。
“闲来无事,来训你们讨杯茶吃。”他说。
只一个笑容,池堇年就敏锐地看出了其中的勉强。他转头看向池鱼,就见池鱼冲着他挤眉弄眼,直朝着沈摇光的方向比划。
果然,就连池鱼也看出来了。
是了,他们缥缈山庄有什么可来的?以沈摇光的性格,真想与他们吃茶,也定然是寻到了某处美景去信与他们一同前往,怎会匆匆地找上门来?
池堇年不着痕迹地冲池鱼眨了眨眼,继而笑道:“一杯茶而已,还需要讨?既然来了,便在此多住几天,难得你有兴致,平日里可是想请你都难呢。”
沈摇光淡淡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
三人便在厅中坐下闲聊了起来。池堇年和池鱼都是热闹的性格,一时间欢声笑语的,听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但池堇年向来比池鱼细心些,只几次打量,他便看出沈摇光虽是坐在那儿,却是神游天外的。
心不在这里。
他一时也不动声色,只与池鱼一起笑闹着。一直到有宗门中人将池鱼叫走了,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才笑着开口道。
“我叫弟子们收拾出一处闲置的居所来,这几日就别走了。”他说。
便见沈摇光点了点头。
“多谢你。”他说。
池堇年笑了起来:“谢什么,这不就见外了?”
说着,他一脸八卦地凑上来,笑眯眯地对沈摇光说:“我知道。自从你师叔出关,关于你的流言就传得到处都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说你都要与你师妹拜堂了,你说多离谱?我要是你,我也逃了。”
听到这话,沈摇光飘忽不定的目光终于停在了池堇年脸上。
嚯。
池堇年心想,原是因着这事儿啊?没想到,他竟一问便问出来了。
他与沈摇光对视着,就见沈摇光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你知道,我与浅师妹之间本就清白,即便传言再真,也是不可能的吧?”他道。
“那当然啊。”池堇年不假思索。
“那如果,我被逼无奈,或许便会妥协了呢?”沈摇光又问。
“……啊?”池堇年的神色有些为难。
“我觉得吧,这事儿又不是将就得来的。再说了,你急什么,你师妹又急什么?你们两个真要凑合,反倒是互相耽搁……”
却听沈摇光劈头盖脸地又问道。
“那你是否会想,若是她,还不如是你呢?”
“什么是我?”池堇年压根没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说道。“我难道还能跟你……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才猛地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之后,池堇年的声音结巴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要跟你……他说让你与他结为道侣?”
他紧紧盯着沈摇光,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而沈摇光却垂着眼,一双睫毛像是栖息在他眉眼上的蝴蝶。
池堇年都快急死了。
“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摇光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是谁,谁同你表的白!”池堇年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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