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珠不由地握住晏珈玉的手, 晏珈玉正盯着叶阿姨离开的方向,被握住手后,才像是刚回过神。
“珈玉哥。”他轻声唤了对方一声。
晏珈玉表情比先前肃冷,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等对上秦明珠担忧的目光, 他表情才缓和不少,慢慢恢复以往的样子, “没事。”顿了一秒,低声补了一句, “我习惯了。”
习惯了……
想想也是,一对把身体不好的儿子丢到千里之外的南城的父母,一年也不会见几次儿子,对儿子的在意, 恐怕还没有对生意, 对自己的学生在意的那么多。
明明亲儿子就在身边,但看到学生的电话, 还是会先放下儿子的事, 转头去接学生的电话。更可怕的是, 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不正常。
虽然晏珈玉说他习惯了,但秦明珠受不了, 他真的受不了。
于是在晚饭后, 他一个人偷偷去找了叶阿姨, “叶阿姨, 我跟你聊聊吗?”
叶阿姨转过身, 见到是他, 虽然有些惊讶, 但还是点头, “好啊。”
他们去到了后花园,秦明珠组织了下想好的措辞,慢慢开口,“叶阿姨,有些话可能我一个当小辈不该说,但我还是想问您,您和晏叔叔真的爱珈玉哥吗?”
叶阿姨听到这样的话,表情有几秒的僵硬,她不自然地挽了下鬓角的头发,“为什么要这样问?珈玉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当然爱他。”
“可是我感觉不到您和晏叔叔爱他,也许您是爱着珈玉哥的,但您不觉得您的母爱都转移到自己学生身上了吗?明明珈玉哥才是您的孩子,被您挂在嘴边的贞慧并不是,她只是您的学生,但您可以为了学生的一个电话,就丢下珈玉哥。”
秦明珠用力地抿了下唇,来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度,“您和晏叔叔能提前半个月到南城,其实你们也是想对珈玉哥好,对吗?可是为什么见到面了,晏叔叔却只想着生意,您只想着您的学生呢?”
秦明珠理解不了这样的事,在他的家庭里,大家都是把家人看得很重要,比如他的母亲苏太太,比如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外祖母。
哪怕是常年在外地工作的大伯,明明工作很忙,但刚刚他试穿订婚服,也非要开个视频看他穿得好不好看,还要大堂哥拍几张照片发过去。
在他看来,这才是正常的家庭,有.爱的.家庭。
叶阿姨被连番的话弄得脸色发白,她一时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我……我想对珈玉好,但他……”
秦明珠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晏珈玉表情,虽然嘴上说习惯了,可眼神一直追寻着叶阿姨的身影,直到人消失在眼帘。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吧,小时候珈玉哥一直在等您和晏叔叔接他回去,可你们一直没来,就算来,也只是逢年过节来几天,又回去北市了。”
秦明珠没有撒谎,他真的看过晏珈玉等晏叔叔和叶阿姨。他记得晏珈玉在苏园过的第一个生日,即使有外祖父、外祖母和他一起陪晏珈玉过生日,可他总觉得晏珈玉不是很开心。
晏珈玉总是往门口看,但门口什么都没有。到了中午,苏园的电话叮铃铃响起。
外祖母接了电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变化,跟晏珈玉说话的声音比往日都更轻,“珈玉,是你爸爸打来的电话。”
晏珈玉坐轮椅过去,接起座机,“喂,父亲。”
秦明珠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电话挂断后,晏珈玉就没有再看门口。
后来他才从外祖母口里得知,原来那天晏叔叔他们本来说好要来南城陪晏珈玉,但出了点事,就没有来了。
第二年的生日,晏珈玉也等了。
但依旧只有电话,这次换叶阿姨打电话过来。
秦明珠继续说:“您为什么不在珈玉哥小时候多关心他,而是等他长大了,才想着来拾起母子之情呢?我知道作为小辈说这样的话很不对,不过我想告诉您一件事,以后我会当珈玉哥的家人,您和晏叔叔可以放心了,您好好去带您的学生,晏叔叔也能忙自己的生意。”
一通话说完,秦明珠觉得言尽到此,他其实没有什么权利去指摘叶阿姨,因为他不是晏珈玉,但他很心疼晏珈玉。
他对着叶阿姨弯腰鞠躬当赔礼后,就转身大步离开。还没走几步,冷不防看到站在不远处洋桔梗旁的晏珈玉,脚步生生停住。
晏珈玉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面容在夜色里洋桔梗的衬托下,越发清隽俊美。他静静地看着秦明珠,然后拄着手杖款款走过来。
秦明珠则是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盯着走过来的晏珈玉。追出来的叶阿姨也看到晏珈玉,颤声叫了声“珈玉”。
可晏珈玉没看叶阿姨一眼,他揽住了秦明珠的肩膀,温和道,“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不冷吗?回房吧。”再偏头看向身后的叶阿姨,语气淡淡,“母亲,我和明珠先走了。”
叶阿姨眼里凝上泪水,她想解释什么,“珈玉,刚刚我……是贞慧有个论文上的紧急事情要问我,我才接的电话,我、我跟你道歉,妈妈下次不会这样了——”
话被打断。
晏珈玉客气疏离地说:“母亲不用道歉,我明白的,我现在想带明珠回房间。”
叶阿姨僵住,她盯着不知何时就长得很高大的晏珈玉,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也许在十几年前就失去了。
她满眼是泪地点了下头,看着晏珈玉一点留恋都没有,带着秦明珠离开。
等被带到房间,秦明珠才敢看晏珈玉的表情。表情特别平静,不像是生气了,不仅如此,他还去到衣帽间,给秦明珠拿了件外套。
“珈玉哥,你刚刚都听到了,对吗?”秦明珠看着帮自己穿外套的晏珈玉。
晏珈玉眼睫微垂,“听到了。”
“你生气吗?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对叶阿姨说了那些话。”
其实秦明珠还准备去跟晏叔叔说,就是没找到时机,晏叔叔总跟他父亲在一块。
晏珈玉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生气?”
秦明珠张了张口,“刚刚那番话,我说得有点凶。叶阿姨她……”
“我只听到你说你要当我的家人,这句话我觉得不凶。”晏珈玉摸了下秦明珠的脸,眼神逐渐深邃真挚,“谢谢你,明珠。”
三秒后,秦明珠像他年轻做的那样,侧过脸蹭了蹭对方的手心,旋即伸手抱住晏珈玉。
就如他对叶阿姨说的那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当晏珈玉的家人。哪怕叶阿姨和晏叔叔都不在乎晏珈玉,也没关系,至少他会陪着晏珈玉一辈子,这一次他们一定能过完一辈子。
—
在南城办订婚礼的那天,天气极好,风轻云净。
秦家虽一向在南城出名,但不愿意让订婚礼现场出现太多无关人士,因此他们只在全市最大的led屏投放了祝福一对新人的文字,关乎婚礼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放。现场更是杜绝任何媒体,安保系统非常严格,一只野猫都别想混进现场。
当然,为了庆祝秦家的掌上明珠——秦明珠订婚,订婚当天,秦家名下所有的商场一律打5折,据说那天商场的人多到不行。
而订婚礼的的主人公秦明珠,在订婚当天一大早就起床了。订婚礼在一家海边酒店举行,来的宾客都是秦晏两家的亲戚好友,没有请任何生意场的人。
秦父表示他不需要拿秦明珠的订婚礼来应酬。
秦明珠上辈子也订婚过,他还多少还记得一点。那一年他三十五岁,苏太太已经不在了,因为盛英祺也是南城人,所以订婚礼只办了一场。
明明提前查看了天气,但那天订婚礼半途天气突转恶劣,室外订婚礼急忙转到室内。
他身上的订婚服还被一个服务生不小心用酒水弄脏了,只能回到化妆间去处理。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是单燃,他宛若无心地说:“哎,这婚订的,天公不作美啊。”又说,“明珠儿,你真的确定是他?就算珈玉哥死了,你……”
他的话被秦明珠的眼神截断了。
秦明珠看一眼单燃,就继续低头用湿巾纸擦袖口,“英祺挺好的,你只是跟他还不熟,他有他的优点。”
单燃从镜子里看秦明珠,忽然道:“我怕你委屈。”
秦明珠想了想,轻轻摇头,“我不委屈。”-
这一次订婚礼也邀请了单燃,单燃对于秦明珠要订婚的事,表示非常不理解。他一个劲地跟秦明珠说:“你这是多想不开?你才十九岁就要踏入婚礼的坟墓?”
“单燃,我还没有结婚,我只是订婚。”秦明珠好脾气地解释。
“订婚跟结婚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以后会跟珈玉哥解除婚约?”
秦明珠想都没想,“不会。”
单燃闻言翻了个大白眼,“那不就是了,我是真不理解你们,干嘛那么早就订婚,把自己的人生绑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明珠儿,你就不想多谈几个对象吗?你之前没跟女生谈过,也没跟男生谈过,怎么就确定是珈玉哥呢?你会不会是把亲情跟爱情弄混……珈玉哥!”
单燃猛然站直身体,搭在秦明珠椅背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晏珈玉对着单燃微微颔首当回应,再走过来弯腰对秦明珠低声说了什么,又转身出去了。
目睹这一幕的单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八卦的欲望,“刚刚珈玉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外面的事还不着急,让我先垫垫肚子。”秦明珠说着,拿起面前的一块小蛋糕咬了一口。今早起太早,他是有点饿了。
单燃欸了一声,“行吧,我祝福你们。”
秦明珠拿起另外一块小蛋糕,往单燃手里一塞,认真说:“单燃,谢谢你的祝福,我也祝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单燃对此笑笑没说话,他一口吞了蛋糕-
太过于像梦境的美好,导致站在订婚台上的时候,秦明珠有刹那的出神。他环顾周围,台下是他的亲朋好友,疼爱他的父母站在他身边,另外一边是他的爱人晏珈玉。
秦明珠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人,晏珈玉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很快看过来,并且用手握了下他的手,像是安抚他。
他感觉到手上残余的温度,转回头后,又忍不住用指甲狠抠下手心,察觉到疼痛,才轻松地笑了一下。
不是梦,他真的正在跟晏珈玉订婚。
订婚礼结束的深夜,秦明珠已经累的不行。
只是躺在大床上时,可以不用抬手,不用转头就可以感觉到旁边晏珈玉的存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慢慢填满他的心。
他终于跟晏珈玉订婚了,身体的疲乏好像又被洗掉。
今日他们都喝了酒,不记得是谁提的建议,两个人竟趁着酒意又回到酒店楼下的订婚礼堂,礼堂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拆。
重新把订婚戒放回婚戒盒,从门口缓缓走进来,在仅仅只有几盏蓝色小灯下,他们说誓言,交换戒指,拥吻。
抱在一起的时候,秦明珠哼了一小段歌,是他前世唱过的《月圆花好》,“……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两人的目光对上,比众目睽睽下的那个亲吻相比,这个吻仿佛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唇瓣贴在一块,身体都随之轻颤。在静谧的深夜里,他们像檀香扇的鸳鸯,交颈亲密,又像一对人鱼,回到了深海。
秦明珠很慢地舔了下晏珈玉的唇瓣。
他本就明丽的面容因醉酒更添艳色,像珍珠洗净了放在最柔弱的丝绒软垫,是溶溶月光,是人工灯光,交叠落在上面。
“珈玉哥,你今天听到了吗?他们都说我们很配,是佳偶天成,缘分天生。”动作慢,语调也慢慢的。秦明珠不察自己此时状态,他曾踩在天平上,如今又踩了上去。
一头是身体的青涩,另一头是灵魂的成熟。
幽蓝的光落在身上,偌大的礼堂唯有他们二人,脚下是透出香气的玫瑰,洋洋洒洒铺满这个玻璃台。
晏珈玉低着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明珠,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捧住对方的脸,吻下去,吻得秦明珠颤栗,吻得怀中人仰起修长白腻的脖颈,低声说:“明珠,你教我跳舞吧。”
秦明珠此时需要紧紧抓着晏珈玉的手来维持身体重心,他听到这句话,那双本就璀璨的眼眸几乎更为明亮。
“好好。”一连说了两个好,他转身看向周围,又转回头,建议道,“我们去海边。”
夜里的海边比白日安静很多,只有水花翻卷冲刷到岸边的声响。秦明珠没走几步路,就把脚下皮鞋脱了,还怂恿着晏珈玉一同光脚踩在沙滩上,任由细小沙子亲吻脚心。
他取来收音机,放进他很喜欢的一盘磁带,再站到晏珈玉面前。明艳至极的脸蛋上是真挚动人的感情,他对晏珈玉伸出手,“晏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以往的所有宴会,秦明珠从没有跟晏珈玉合舞过。任何秦明珠会参加的宴会,差不多他都是主角,邀请他跳舞的人数不胜数,很多时候他也会嫌烦地躲起来。
而晏珈玉则是旁观者,他永远只会在暗处静静地看着秦明珠,看着旁人邀请他的明珠,在优美的音乐下跳一支又一支舞。
他曾因秦明珠舍下轮椅,不管不顾向对方跑去。这一次他尝试着在秦明珠面前舍下手杖,将残缺暴露在对方面前,笨拙地拖着腿地来跳这支舞。
他的明珠会嫌弃他吗?
晏珈玉看着喝得半醉、跳着跳着就像一只猫咪窝进他怀里的人,觉得自己已经知晓答案。
清辉月光下的双人舞伴随着海浪声,两人的目光渐渐对上了。也许是晏珈玉先开始的,也许是秦明珠,当凉丝丝的海水唰的一下卷到小腿那里,两个人才清醒一点。
穿衣服的时候还穿错了,秦明珠也是第一回见晏珈玉手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也笑他自己,他裤子穿反了。
晏珈玉听到笑声,转头盯着秦明珠,没两秒自己也轻轻笑起来。半天穿不好衣服,索性先作罢,等醒一醒酒再回去,他们并排在沙滩上躺着,看着如白糖的星辰。
小时候他们也曾这样看过星星,某个夏夜,秦明珠看大人们说什么仙女座星云,就偷偷爬起来去找晏珈玉,让对方跟他一起看星星。
他跪坐在窗台那里,旁边是被他叫醒、重新坐在轮椅上的晏珈玉。看了好久,也没看到什么仙女座,秦明珠伸出手扯扯旁边人的手,“珈玉哥,你帮我看看,他们说的仙女座到底在哪?”
晏珈玉虽然不用去学校,但他的学业并没有减轻,相反比寻常学生更重,经过白日一天的学习,他已经很困,却还是配合着一起找。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认识仙女座星云,最后看了大半夜的星星,再困倦地在一张床上相拥着睡去。
回忆起往事,秦明珠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然后慢慢看向旁边的人,却发现晏珈玉不知何时就在盯着他了。
他略有些羞赧地抿了下唇,再由着靠近的未婚夫跟他交换一个甜蜜的晚安吻-
南北两场订婚礼结束,秦明珠和晏珈玉就飞去了小岛度订婚假,这一次的高塔里的布置是由他们共同一起完成。
一楼摆满了他们共同爱的鲜花;二楼是他们彼此送给对方的订婚礼物,按照对方的生日岁数送的,满满当当,摆满了整整一楼,等着互相拆;三楼是他们两个从小到订婚的照片;四楼是他们爱吃的、爱玩的,平素会穿的品牌衣服;五楼则是他们的新房。
秦明珠在窗口那里挂上两个小人风铃,他亲手做的,按照他和晏珈玉的样子。
他像前世一样趴俯在那里,眺望整个岛屿,从娇绿草地一直望到悬崖峭壁,再至无边无垠的大海。
重回年轻时,身旁是失而复得的爱人,连噩梦也被赶得远远的,再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纵使他年华逝去,始终有人爱他如初,地久天长。
秦明珠对着风说:“我爱你,珈玉哥。”
风也裹来了温柔的回答,“我也爱你,我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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