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生宫内外寂静无声,灰蓝色的天空被剑刃的金光劈开,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
仙门众人狼狈的神情顿时扼住。
那些难缠的阴诡锁链也在天空爆裂出摄人光芒后,突的萎靡起来,像一条条狡猾的软蛇,顿时缩进了地面。
当众人视线投向天际,看到金光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尤其是清鸣宗的人,眉目里皆是噙满震惊。
“是、是晏宥师兄!”
“另一人是九幽魔尊!”
杂乱的惊呼声从不同人的口中脱然而出。
数百年后,见证过这场旷世鏖战之人,或是忘记了亓诬可怖的容貌,忘记了渡生宫众弟子惨死的细节,忘记了那阴诡锁链的种种怪诞……
可是,他们始终记得,在那生死攸关之际,萧郁渊和晏宥二人踩着长剑,剑尾划出一道明暗交替的氤氲灵光。玄色的衣袍纹着金丝玉石,在灼光下闪出杳杳星芒,如有天人之姿。
晏宥手持旭光剑,剑指亓诬,他淡漠神情中自露尊贵威严,让得人心生敬畏。
旭光剑金光四射,其剑意犹如万丈炙阳,巨大的剑刃光影轰然而至,恐怖声势响彻天地,灼地众人耳目满是涌上一阵刺痛。
亓诬原本得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阴测测地看着萧郁渊和晏宥二人,目光中露出的恶毒之色仿佛深沟里令人作呕的污水一寸寸侵入明净。
“萧、郁、渊!”
他一字一字地咬着,身后涌出猛烈的黑雾,冲天而起的锁链“哗哗”作响,就连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亓诬展动起一双翼翅,翼翅上的人脸开始变得极度扭曲,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尖锐地仿佛要贯穿众人的灵魂神识。
“萧郁渊,当日你断我大阵,害我无法完全化出穷奇之身,只留有一双残缺翼翅,你可有想过今日?”
亓诬似是享受着如此病态的感觉,脸上漫上一股餍足,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夸赞这些灵魂的美味,“不得不说,仙门弟子的灵魂力量的确要比魔兽好多了。”
这话一出,亓诬翼翅上的人脸仿佛听懂了似的,张牙舞爪地挣扎了些许,本就扭曲的面庞显得更为诡异。
而站在远处的仙门众人听到亓诬这般言语,无不愤怒,身上不禁涌出灵气,全然一副要上前厮杀的架势。
萧郁渊眼底不含一丝情绪,平静地仿佛寒池深渊的积雪,丝毫没有把亓诬放在眼里。
他淡淡道:“亓诬,你真的以为凭着圜诏镜和暗苼蛊这等小把戏就能闯出生天?本尊劝你早些梦醒,比之穷奇你差远了。”
亓诬一张凹凸不平的脸被气得发抖,他双目喷火,看向萧郁渊的眼神恨不得要活吞了后者。
他深呼出口气,强忍下了情绪,转瞬间讽刺一笑,目光又变得阴冷可怖。
身后翼翅骤然紧缩,翼翅扇动间,无数的人脸附着在锁链上拔地而起。
亓诬脸上噙满杀意,他阴冷地笑着挥了挥手掌。
那些人脸锁链旋即变成一道道利箭,带着尖锐劲风,刺向萧郁渊。仿佛是一场从天而落的箭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
萧郁渊眼皮懒散掀起,薄唇轻启,“阿宴。”
二人目光对视,晏宥顿时明白了萧郁渊的打算。
他身形微动,一个转身间,手里的旭光剑和萧郁渊的魔影剑剑刃相抵。
他们心意相通间,两把上古名剑的剑刃处发出猛烈的金石之声,引来天际阵阵雷霆闪烁,一股森然的威压震慑逐渐升起,让人心生惧意。
仙门修为较低的弟子甚至在这股震慑下软了手脚,仿佛自己体内的灵气都要被压爆一般,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木木地看着天空。
就连亓诬的神情也变得格外郑重起来。
他感受着着巨大威力,眉头紧皱,直觉告诉他,万不能让萧郁渊二人完成施法。
于是,亓诬手掌翻转,身后翼翅展动地更为快速,疯狂地催着漫天箭雨压了过去。
可就在箭雨即将落在二人身上时,萧郁渊和晏宥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如泼墨一般变得漆黑无比,旋即一轮庞大的烈日旭阳在黑暗中冉冉升起。
道道箭雨在旭阳光芒中仿佛渺小地如同蝼蚁一般,箭雨落入旭阳中,旋即被湮碎,变成一团团血雾。
一时间,璀璨的烈芒仿佛殷红如血的朝霞在空中蔓延开来,血腥气扑面而来,如同置身血海尸场之中。
“怎么会这样?!”
发现自己全部的力量都被吞噬分解,亓诬咆哮着,狰狞的吼声响彻大地。
萧郁渊与晏宥却不给亓诬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他们身形一致,乌发飘逸交错在一起,手中长剑在空中同时划出一道符咒。
一黑一白的盛光交映浮出,把夤夜旭日的天地染成昼夜分明的两片天地。旭光剑和魔影剑的剑身虚影分半而合,如一座高耸的山峦在天地挺出,剑刃卷起摄人寒芒,对着亓诬劈下。
亓诬眼瞳猛缩,看着黑白相间的剑光,他愕然地仓惶命令着所有的锁链迅速挡在他的身前。
却如同螳臂当车。
随着天光大亮,夤夜褪去黑暗,旭日也缓缓收敛了烈芒,一道巨大深渊将渡生宫劈成两半,无数血色染尽大地,冲天血光在朦胧亮起的天光中仿佛有了些许柔和。
天地寂静无声。
亓诬蜷缩在深渊裂缝的边缘,他面色变得惨白,口中喷出一大口污血,左脸交错的疤痕猛然倒退成褐色毛发,身后诡异的翼翅也纷纷掉落萎缩,最终变成一团腐烂的糊肉,身上布满大大小小密麻的伤痕,浑身力量全无,虚弱至极。
亓诬恶毒地死死盯着萧郁渊和晏宥二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萧郁渊竟得到了双修古法之力。
可说什么都晚了,今日能否活着离开都是一个未知数。
眼珠迅速转动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血,猛然双拳紧握。
一股巨大的热浪火球瞬间成型涌出,电光火石之间飞速涨大,仿佛要将天地吞噬殆尽。
“不好!这魔头要自爆!”雷漠大喝出声,他下意识地举起雷电长鞭想要上前阻拦。
其余仙门尊者也皆是持着法宝,一副探前了身子的模样。
可,萧郁渊冷冷睨了一眼众人,他随手挥出一道魔气。
轻盈呼啸间,渡生宫四周被无数魔兵魔将团团围住。
为首的温介清身侧靠着白虎,他摇着玉骨扇,笑得灿烂。笑意盎然间,他低声在白虎耳边呢喃,声音温柔而狠绝,“小白,这笔血仇这就帮你讨回。”
说完,玉骨扇“啪”的一合,顿时魔气四溢,一道复杂的结界在魔兵魔将间勾勒成型,顷刻间对着亓诬的方向缩小化囚。
“啊!”一声声惨叫传出,亓诬的神识光团被魔气勾勒出的囚牢大阵死死困住。
魔气带着惊人的腐蚀力,将亓诬的神识魂魄炙烤灼烧着,因囚牢禁锢,他却无法挣脱逃避,只能生生受着。
半炷香后,惨叫声停了下来,囚牢里的亓诬神识也终是湮灭无影。
在亓诬身死魂灭后,那些被圜诏镜转附的渡生宫弟子立刻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应声倒地,发出“劈里啪啦”镜片破碎的声音。
在碎掉的刹那,他们的身体转为透明之色,变成镜片一样的质地,最终化作齑粉。
不出片刻,整片天地硝烟散尽,天地万物重归平静。
只有半空中一些茫然的人脸光团四处逃散着,那都是一张张仙门弟子熟悉的面庞。
凝韵尊者皱起细柳长眉,合上眸子心中满是不忍,她拿起乌木手杖,在地上轻巧一磕。
丝丝银线闪着微光,在地面上形成一道交错的星相法阵,将半空中散落的光团全部覆盖。
点点灵光攀上那些熟悉的仙门人脸,渐渐地,随着凝韵尊者口中默念的法咒,痛苦而扭曲的一张张人脸表情变得安详,光团也开始变得透明,直至在灵光包裹中消失不见。
在这之后,久久一段时间内众人皆是未曾开口说话。
每个人都沉浸在渡生宫如此一座庞大宗门如烟消逝的愕然中,沉浸在穷奇之影亓诬湮灭的痛快之中,更加沉浸在萧郁渊和晏宥二人联手的震惊中……
这时,半空中的晏宥和萧郁渊对视了一眼后,萧郁渊瞬间明白了晏宥眼中的深意。
“不必如此。”萧郁渊低头哄道,看着晏宥的目光温柔似水,仿佛浦南山城明亮的月光。
他知道晏宥还对往日仙门诬蔑一事耿耿于怀,可当真不必如此,他向来不在乎这些。
晏宥亦是清楚萧郁渊的言语之意。
大人行事自如,从未在意他人之目光,从前未曾,今日自当亦是如此。
可,晏宥就是心中吞着一口闷浊。
尤其想到那日九幽结界之外,当仙门众人在不分青红皂白中对大人口诛笔伐之时,他的大人却为了斩杀亓诬而落得满身伤痕,毫无血色地浸在冰寒的寒池禁地,承受着莫大痛苦。
晏宥不想让大人蒙尘。
深呼一口浊气,晏宥还是坚定地踏着虚空向仙门众人的方向飞去。
他落定在清尧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一场鏖战过后,不似仙门众人的狼狈,晏宥的衣衫依旧整洁如初,一副如玉如琢的贵君子模样。
清尧凝目望去,颇为惊讶,“你竟踏入了剑劫?”
晏宥点点头。
“师尊。”他思忖了一下,缓缓开口,浑身气度如一株冷竹清冽而温雅。
逆着光,清尧盯着面前之人。恍惚中,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此时的晏宥,竟连他也看不出了深浅。
“你还知道唤我一声师尊?”清尧冷喝,“本尊且问你,你与九幽魔尊究竟是有何瓜葛?”
这话一处,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凝聚在晏宥身上,烁烁目光中复杂不堪。
早就知晓终有一天会面临如此问题,晏宥也没有慌张。他反而展颜一笑,如九重天外璀璨星河。
“尊上与我已是道侣。”
温润言语如惊雷乍响,落在每个人的耳畔,顿时激起千层浪。
“晏宥!你可还记得你是清鸣宗弟子?!”
清尧气急败坏,大喊出声,手中长剑似是发出啸鸣。
四周静默下来,众人皆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目光牢牢锁定着清尧二人,这也不知是第几次看到清鸣宗的这般场景了。
“师尊,除了这话当真没有别的可说了吗?晏宥记得,当日在古凌峰,师尊与我说,‘怀明达者,方心体通灵,实为剑道本心。’”
“今日,晏宥斗胆一问,师尊的剑道本心可曾丢了?”
晏宥顿了顿,又道:“今日一战,足可见九幽之心,足可见尊上之心,如此,那日仙门讨伐九幽一事,诸位尊上可承认之错?”
他话说到此,就被清尧一声厉喝打断,他手掌气得发抖。
“晏宥!你怎、怎能说出这话?!孽徒!”
晏宥静静地注视着清尧,唇角抿得笔直,干净无尘的眸子上逐渐沁上失望之意。
本落在后头任由着晏宥的萧郁渊,看到这般场面,忍不住地冷笑一声,他一手贴上晏宥的脑袋,将人扣在自己肩头,轻轻揉了两下。
他直直刺向清尧,声音满是寒凉,“清尧尊者好大威风,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九幽君上,许是清鸣宗想要挑衅九幽吗?”
!!!
“九幽、君上?!”
清尧惊得失声喊出,面色已然气得发紫,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宥。
仙门众人也全然目瞪口呆。
清尧:“不行!仙魔有分,晏宥孽徒,今日本尊拼着命也要将你带回清鸣宗惩之以正视听!”
“清尧师尊,晏宥只问一句,当年灵根被抽一事,师尊当真不知吗?”
晏宥从萧郁渊怀里出来,他目光清澈,如炽阳炙烤在清尧身上。
清尧心中不仅发寒,气势顿时泄了下来,他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泽暄一事,清尧自知有愧。
见状,清况舒拍了拍清尧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师兄,莫要在执迷下去了。”
而后他看向晏宥,依稀在晏宥身上看到了数百年前自己的身影,但是晏宥远比他当初要勇敢坚定。
清况舒笑了笑,对晏宥问道,“你可真的想好了?”
晏宥看了一眼身旁的萧郁渊,他点点头,“自然。”
语气对轻柔,但却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那些识人明达之理我就不多絮叨了。尊上之人之心如藏海冷玉,无奈被凡目蒙尘,可我却看得明白。”晏宥自嘲一笑。
他继而环视众人,声音傲然如松,磐石不移,“我与尊上将于五日后大婚,届时各位请便。”
而后,不顾仙门众人纷纷议论,晏宥牵起萧郁渊的手掌,朝着温介清已然备好的乌欗鸾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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