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后腰伤口火辣辣疼着,掌心依旧灼痛,痛觉刺激着她的五感,令她右耳变得越发敏锐。
可顾休休除了汤池里时而传来的水动声,什么都听不见,连他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匿了。
只有眼前的弹幕依旧活跃。
【太子怎么不说话呀,我也好奇怎么回事】
【难不成元容对顾休休有意思?】
【雀氏,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喊闺名什么的也太暧昧了吧】
【有没有看过全文的姐妹给剧透一下,春合散是怎么回事】
【举手!我知道!太子十四岁被送去西燕,做了三年质子,原文提过西燕君主有龙阳之癖,可惜没有详写那三年,具体就不清楚了】
【春合散是西燕人研究出来的,妈耶,细思极恐】
【不会吧,这是言情啊,要是真的那元容也太惨了吧】
顾休休怔了一下,细眉似蹙非蹙,垂下的睫羽轻颤着,眸底神色似是恍惚。
她兄长爹爹极少与她说起战事,她对此也不甚关心,对于西燕君主更是没什么印象。只少时听兄长抱怨过一次,道西燕君主是个阴狠刁钻的人。
倘若弹幕说的是真的……
顾休休抿了抿唇,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到底是北魏国的太子,且不说西燕君主是不是断袖,就算是,顾着两国间的关系,也不该会轻举妄动。
只是太子有倾城之貌,作为质子,在西燕定是少不得受屈忍气。
“殿下,我妹妹还在三楼客室……”她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往屏风后走了两步,似是牵扯到了腰后的伤口,她止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元容恍若回神,他敛住长睫:“今日让你姊妹二人受惊了,孤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三楼客室中便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要划破半空,令两人都愣了愣。
她顾不得伤口,朝露台跑去,扶着那藤木的围栏,仰头向上望去。
虽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隐约能听到楼上客室内有说话的声音,辨出嗓音不同,她便知应是那下药之人的后招来了。
既然是下了药,总要有外人赶到,看到客室内的‘奸情’才算是有意义。
顾休休是侥幸逃过一劫,就不知顾佳茴命运如何了——四皇子追了过来,后又匆匆原路折回,从露台跃回了三楼客室。
这么久过去,不知四皇子有没有帮顾佳茴解毒,如今楼上的尖叫又是为何。
左右顾休休已是无愧,跳窗的时候她没有丢下顾佳茴,是顾佳茴一动不动不愿意走。
顾佳茴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无非是想借着药劲黏上四皇子,让他负责。
她自然不能赌上自己的声名,陪着顾佳茴犯蠢。
无聘无媒,婚前失节。就算顾佳茴跟了四皇子,哪怕同样为妾,有了今日这事,她亦是折了尊严傲骨,不但丢了顾家颜面,未进门便比其他妾室低上一头。
顾休休听不清楚客室在说些什么,她很想去到客室看一看,可她如今受了不轻的伤,又仪容不整,穿着太子殿下的衣袍,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殿下,我……”
她正想说什么,却被元容打断:“跟孤走。”
顾休休抬起浅眸,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哦,好。”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询问与解释,却是莫名有一种似是信任的羁绊。
元容走在前面,她便低着头跟上,视线无处安放,飘忽间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他赤着足,不似以往穿着木履,白得病态的双足踏在黑木上,连皮肤下的青紫血管都看得清楚。
明明足面上的肌肤细滑,可不知为何,到了脚踝处,便硬是凹进一圈两指宽狰狞不平的皮肤,似是被毒蛇盘踞蜿蜒,且双足的脚腕上都有这疤痕。
谈不上丑陋,总之让人看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能让一国太子受伤,除了那三年在西燕为质,谁又敢如此虐待□□他?
顾休休不禁失了神。
越是靠近太子,便越察觉到他浑身都是秘密。她不知道他的过去,可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他却落得一身沉疴,还有那与年龄不符的淡漠疏离,仿佛历经了俗世百年,已置身红尘之外。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思量之间,她却是没有注意元容停住了脚,仍旧向前走着,稍不留心,便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下意识捂住了被撞得生疼的鼻尖,往后退了两步,眼泪差点掉下来。
元容侧过身,看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平整的墙面,不知按动了何处的机关,墙面向内凹了进去,竟是凭空变出了一条漆黑的暗道。
“既然怕疼,跳窗的时候便没想过会受伤?”他轻笑着,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顾休休捂着鼻子,跟着他进了暗道,声音闷闷地:“总好过被四皇子追上。”
“你厌烦他?”
“谈不上厌烦,我是要嫁给殿下的人,总不好与其他郎君拉拉扯扯,不像个样子。”
她说得理所当然,倒叫元容怔了住。
他挑起眉,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像是在品尝其中的意味。
这条暗道不长,直通向采葛坊外的一片花圃,其间停着一辆马车。
与顾休休朴素低调的私人马车相反,眼前的马车奢华优雅,窗牖上镶着鲛人珠,以云枝缠银丝,车舆用楠木所造,由三匹体形健硕的金络马领头拉着。
元容让她上马车等着,顾休休扶着车舆正要攀上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殿下,我顾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说罢,她便钻进了马车里,只留下他孤立在花圃中愣神。
出言不悔……她是说,她不悔婚?
是了,那天在永安侯府,亲眼瞧见老夫人如何迁怒于她,他思忖过后,给了她五日时间悔婚。
元容可以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他,诋毁他,却不愿看到她为他与家人吵闹翻脸。
这洛阳城中的少年郎君数不胜数,他不过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顾休休嫁给谁都好过于他。
他杵立许久,忽而一笑:“知道了。”
话落,元容便原路折了回去。
顾休休实在有些乏了,但伤口灼痛得厉害,她只能微微阖着眼,仰着头倚靠在车舆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帘再次被掀开,一只染血的手臂搭在车厢上,有些吃力地攀爬了上来。
是顾佳茴。
她小脸煞白,洁白的额前晕开大片血迹,发丝凌乱粘黏着在脸侧,衣衫不整,身子摇摇晃晃,看着好不凄惨。
马车行走起来,顾休休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冷,却一句话没有说。
倒是顾佳茴一进马车,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她牙齿打着颤,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姐姐,四皇子欺负我……”
若不是早知道顾佳茴的心思,顾休休险些要被她的演技骗了过去。
但知道归知道,事已至此,她总不能直接怼到顾佳茴脸上去,问她到底是谁想欺负谁。
顾休休瞥了一眼顾佳茴眉角的伤口,问道:“他做什么了?”
“他,他抱住我不放手……”
顾佳茴仿佛回忆起什么,簌簌流着泪,跪着向前爬去,伏在她的脚下:“我摔了出去,额角撞上了红柱,而后闯进来了很多人……姐姐,你要为我做主……”
“若不然,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她低埋着头,明明哭的泣不成声,眼底却没有半分悲伤之色。
事实上,四皇子将她打晕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许是她没怎么乱喊乱动,吸入的春合散并不太多,有那扇窗通风,凉飕飕的风灌进客室,慢慢就缓了过来。
顾佳茴刚坐起来,就看到正在从扇窗往里攀爬的四皇子。她自然不能放任他离开,顾休休就要嫁人了,她见他一次少一次,必须把握好每一次相遇的机会。
她冲上去,想要跟四皇子解释清楚手珠的事情,但他看见扑过来,便犹如躲避虎狼豺豹般,抬手便是一掌,将她打飞出去老远。
眉角的伤口,便是被摔出去撞得。
顾佳茴不甘心,又爬了起来,缠上了他。
推搡之间,衣衫乱了,鬓发也散落开,再加上额间的伤口,硬是给人一种被糟践了的错觉。
紧接着,客室外便闯进了一群人来,口中喊着要捉拿贼人,将纠缠在一起的他们抓了个现行。
事已如此,她只好将错就错,又是尖叫又是哭喊,势必要为自己争出个名分。
左右都只能给四皇子做妾,过程如何又怎样?
丢脸丢的是永安侯顾家的颜面,她没有父兄,亦没有人相护。她母亲曾是营妓,即便洗清了贱籍,整个顾家里也没有人瞧得起她低贱的出身。
那顾家于她而言,不过是嫁人的一块踏板,除此以外毫无用处,宛若鸡肋,随时可弃。
如今四皇子不情不愿,她需要借助顾休休之手,让永安侯给四皇子施压。
顾佳茴哭得声音又大了些,像是生怕顾休休听不到,一路平稳向前驶去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道:“两位女郎,已是到了永安侯府。”
她见顾休休仍旧没有动静,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倏忽抬起头来:“姐姐,你可是不愿为我做主?”
“今日是你带我去了采葛坊,若非如此,我怎会受此屈辱?”
“姐姐可以不管我,那我只好如实跟大伯父与顾家诸位讲清楚,姐姐与我都让人下了药,被四皇子玷了清白。”
说着,顾佳茴便爬起身,要往马车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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