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可能是顾忌着还有镜头在, 宋砚说话的声音不大,有一瞬间,林历添甚至分不太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有出声。
“不记得了。”林历添慢悠悠地开口, 不温不火的尾调, “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砚说不出话来,又将翻了个身, 变回背对着他的姿势。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窗外的光从那一条缝中涌出,照出那个有点沉闷的轮廓,林历添看过去,半响,那边传来了一声,“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得提起, 在心里埋了颗种子,半夜时刻, 林历添做了个梦。
关于那个哨子的——
自从穿进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世界以后, 他自己的记忆被原身的记忆围困住, 脑海里的场景像是被无数团线捆绑在一起,他几乎没办法从中抽离出现实的自己, 更遑论做一场关于现实的梦。
而且梦境的内容还是遥远的高中时期。
那天校裁判队被拉去市体育馆吹一场省级的高中球赛决赛,他是那届的裁判社社长,由他带队。
结束完比赛后, 市里包了专车把他们载回来。
他坐在最前面, 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手里把玩着裁判队的纪念品, 市体育局给他们发的银制哨子,有别于普通哨子的形状, 这个哨子尾指大小,细细长长,通体银白,质感上佳,非常精致好看,上面还刻了个林字。
只是吹出来的哨声清脆,却不够嘹亮,没什么实用意义,就是摆着好看的纪念品罢了。
光怪陆离的梦境放大了轮子碾过碎石的吱呀声,和学校里随处可见的凤凰花的红。
大巴以缓慢的速度穿过学校广场,往男生宿舍的方向开去。
在那之前,他们先经过了宿舍旁边的篮球场。
现在是正常上课时间,还刚下过一场雨,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却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白红色的球衣,独自运球上篮。
他透过车窗看过去,场面刚好定格在男生高高跃起将球送进球筐里。
车停在男生宿舍大门前,前面的门吱的一声响后打开,裁判社的其他成员越过他,一个接着一个走下车,到他面前时扭头和他告个别,“社长我先走了。”
“社长再见。”
“社长辛苦了。”
他嗓音带笑,少年的眉目疏朗,一个个都应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下车后,他将哨子握回手心,两手抄进运动外套的兜里,下车,朝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梦境不讲究逻辑,上一秒他还是第一视角,下一秒就转换成了旁观者。
他看见自己回到篮球场上,穿过偌大个空荡荡的球场,停在另外一个少年的面前。
少年已经停止运球,瘫坐在脏污的地上,掌心撑在地板上,曲起一条腿,急喘着粗气,白红色的球衣被蹭脏,上面有大块大块斑驳的灰渍。
他认得出自己,却看不清对面那个少年的脸。
然后就是一些错乱的画面,一会是他蹲在少年面前,唇齿翕张,说着什么,少年垂下头不发一言;一会是两个人都站着,少年转身要走,他眼疾手快拽住少年的手腕。
天地之间,空落落的,就剩这两个人。
画面的最后,他将口袋里哨子掏出来,抛进少年的怀里。
空中划过的银色抛物线正中靶心,他终于听清了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送你了。”
*
第二天一大早,温姿带着另外两个正式“放假”去了。
反倒是赚钱组的三个人最迟下楼。
昨天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林历添起床气浓重,看谁的表情都不太友好。
他满脸不爽地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又烤了两片吐司垫垫肚子。
岑时看他这样子有点怵,不敢搭话,只能埋头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啃面包。
宋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叹口气,这么下去节目也不用拍了,于是主动做起出头鸟,“今天什么打算?”
花钱的一大早就出去了,赚钱的还在这里不慌不忙地吃早餐,晚上账单拿回来一对,要是赚的没有花的多,明天就得额外扣除今天欠的一部分。
这么恶性循环下去,最后肯定入不敷出,全部人都卖身给节目组得了。
林历添没专心听,还挂念着半夜时候做的那个梦,心不在焉地仰头灌了半杯牛奶。
梦里发生的事他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依稀记得发生过,却想不起那个人的脸。
不管怎么说,路上碰到一个不认识人,平白把自己的纪念品送出去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他的风格。
那个梦太散乱,前没有因后没有果,找不到逻辑,他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同情心泛滥?
可是梦里那个人有哪里值得自己同情的?
他想不通。
直到宋砚第二次重复他的问题,他才回过神,皱眉“啊”了一声,示意自己没听清。
宋砚太阳穴滑过无形的三条黑线,机械地又重复一次,“赚钱的法子。”
不同一个空间的监视器后的小田也无语了,这段要是放出去,顶流目中无人,影帝深受其害的相处模式算是坐实了!
她背对着导演摸出手机,在微博里登上自己的小号,然后进生理盐水的CP超话发了条含糊不清的帖子:
[生理盐水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是什么让温柔前辈好脾气地包容自己的聋子恋人,哦,是爱。]
下面还配上一个自戳双目的表情包。
自从机场被拍到之后,林历添和宋砚的CP超话涌进了一大波新粉,平均几秒钟就有人发帖,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种没头没尾的帖子一般都没人评论点赞,没几分钟就沉到底下消失不见了。
小田也不在意,心满意足地收好手机,反正等节目播出的时候,大家就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惊天巨糖!
林历添拉回思绪,听清宋砚的话,脸上黑压压的起床气减缓半分,口吻如常。
“不急,晚上再出门。”
岑时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面带踌躇,“就一个晚上,赚得回他们花出去的钱么?”
古城区花钱的项目花里胡哨,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三人组从早玩到晚的花销不容小觑,一个晚上赚回来,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古城区晚上的人流量比早上更多,这方面不是问题。”来节目之前做过功课的宋砚并不大担心这个,反而担心他们靠什么赚这笔钱,说着看向林历添,“你有已经有想法了?”
林历添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牛奶,喉结滚动,全喝了下去,“晚上就知道了。”
空杯子被他放下,对面的宋砚脸色莫名。
“怎么?”林历添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语气暗暗透出威胁。
“那杯牛奶是我的”宋砚看着一滴不剩,只有杯口沾着一小圈奶渍的玻璃杯,手肘撑在面前的桌子上,单手托着下颌,轻轻摇头。
林历添一顿。
低头看向桌面。
他的牛奶被放在左手边,刚才因为顺手,直接拿了面前的杯子。
乌鸦从三个人的头顶上飞过。
镜头后的导演也乐得够呛,指挥着摄影把镜头往两人脸上推。
林历添的手指还圈在空杯子的杯壁上,顷刻后,指尖弹起又收回,玻璃杯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脆响。
“嗯。”他用舌尖扫过还沾着液体的下唇,非常无耻地在镜头面前和宋砚比谁的脸皮厚,“比我的甜。”
不出他所料,宋砚安静地盯着他下唇那一小片区域,三秒后,端起杯子离开餐桌,走到冰箱面前重新倒了一杯牛奶。
如果节目组的摄影机够高清,就能拍到宋砚那被发尾遮住一半的耳尖红得滴血。
不过不管节目组拍没拍下来,林历添还是看见了。
他无声地笑,胸腔中发出浑厚低沉的震动。
岑时手里的面包被捏得有点变形,脑子里闪过邹荷和他说过的话。
*
等到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刻,三个人才一起离开别墅。
别墅位于的巷子开了一排的民宿,隔壁街道则开了一溜烟的酒吧。
酒吧街刚开始营业,有人穿着本地人的传统服饰,手里拿着酒水单招呼路过的游客进去消费。
云河古城人流量太大,笨重的机器不方便拍摄,除了各自的三个跟拍,导演组没再额外派摄像。
三个停在其中一间清吧前。
霓虹店牌嵌在石板里,发出冷冷的海蓝色,请吧的门口挂了块藏蓝的方布,用来简单地划分店内和街道的区域。
方布上画满了繁复好看的花纹,别有风情。
“为什么选这里?”岑时一头雾水地问。
林历添:“你们听。”
宋砚侧耳仔细听。
和其他酒吧的喧闹嘈杂不一样,店里只有阵阵轻缓的纯音乐。
“清吧不都这样?”他也不解。
林历添直接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清吧老板是个年逾四十的络腮胡大叔,正在吧台帮客人调酒,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来,后面几个跟着的手里还扛着摄像机,便操着一把粗犷的嗓音问道:“嘿,说你们,有事么?”
跟拍摄像赶紧上前沟通拍摄事宜。
等听完一番解释后,清吧老板爽快地答应下来,“这有什么不行,好好拍,算是帮我打广告了。”
说完,还拿了几个杯子帮他们倒上酒,说要请他们喝酒。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宋砚坐在吧台前,面带歉意,手背抵在酒杯上,将它推了回去。
“没事。”老板开酒吧那么多年,来酒吧不喝酒的在他这算不上什么怪胎,“我帮你调杯没有酒精的饮料。”
说着又忙活开去。
林历添扶着杯沿,“老板,今天店里没驻唱么?”
“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老板手里晃着调酒杯,一声苦笑,“我这店小,客人少,赚的没周围几间酒吧多,请驻唱太烧钱,之前就停了。”
闻言,林历添看向空荡的狭小舞台,上面还摆着覆盖一层薄灰的电子琴。
宋砚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家酒吧没有驻唱?”
岑时指了指角落样式陈旧不知道老板哪里淘来的的唱片机抢答,“要是有驻唱,也用不上唱片机了。”
宋砚了悟地点点头,承认自己的耳朵的确没有这两个搞音乐的灵。
不过岑时不解,“可是,林哥,为什么是这家?”
他心想这酒吧又小,客人也没几个,能赚几个钱?
“不能抢别人饭碗。”林历添转动着手下的酒杯,却没有喝。
驻唱歌手一晚上能拿的钱不多,他们霸了场子,就得有人一天没饭吃。
他敲响吧台的木头,发出砰砰的响声,抛出自己的目的,“老板,我们几个给你当驻唱,工资你看着给,怎么样?”
老板他不追星,当然认不出这些人,只知道他们是明星,不知道他们是多大腕的明星,他听完这话乐了,“你们?”
“对,我们。”
老板将调好的不含酒精的饮料推到宋砚面前,想着反正现在客人也不多,于是说:“可以,不过有一点我先说清楚,没效果就没工资,拉不来客,一分钱都没有,白给我唱,没问题吧?”
林历添抬手扣住宋砚的肩膀,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偏头看他,“没问题吧?”
“我?”宋砚始料不及,身形摇晃,向他的方向歪去,随即错愕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清吧为了制造气氛,灯光昏暗,暖色的光晕为林历添本就出色惊艳的皮相打上不同以往的旖旎色调,伪装出风流又情重的极其矛盾的形象,完全看不出之前又冷又拽的模样。
宋砚一时被晃得花了眼。
“他说没问题。”林历添不等宋砚反应过来,对老板率先下了定言。
老板伸出食指了他们两下,爽朗大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能折腾,不过,我是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们更折腾。”
说罢,到台上帮他们调试设备去了。
“我上去能干什么?”宋砚挣不开肩头的力道,暗骂了一句自己昏了头,喉头发紧,开始口不择言,“我是上去给他们介绍一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还是直接当场来一段Hamlet的生死独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就说我今天长不长!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