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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铭杨最后还是去了客厅。

    洗碗池的水流哗哗作响, 林历添很有自知之明,宋砚的父母不在了,他的老师和师母就是他的长辈, 他这趟过来是见家长的, 哪能真让长辈洗碗。

    黄老守在他旁边,虎视眈眈的像护犊子的老父亲, “你和小砚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问题刚才在饭桌上都问过了,他偏还要在私下再问一次,林历添知道他的顾虑,毕竟宋砚是他的得意门生,年后,导师一家就要出国,宋砚在国内没有亲人和相熟的朋友, 他放心不下,才会想要多了解一点。

    将洗好的碗倒扣在架子上沥干水分, 林历添接着洗下一个, 嘴里回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就认识了, 怎么现在才在一起?”黄老狐疑。

    林历添不知该如何解释,“错过了, 后来才重新遇见。”

    “你的大学不是在江城读的?”

    林历添点头:“在邻市,读的南大。”

    “南城读的大学?”黄老吃惊,“难怪宋砚读书的时候老往南城跑, 是去找你的吧?”

    林历添没听说过这件事, 心跳失控半秒, 手里打滑一下, 瓷碗差点摔在地上,堪堪稳住后迟迟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他……去过南城。”

    黄老才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把学生的隐私透露了,长叹一口气,“正常,他这性格,什么都不说,锯不开嘴的葫芦。”

    江城大学的地质学专业是从本科开始就是导师制,那个时候专业内所有的学生都要自主选导师学习,他那年是第一次被返聘,学校考虑到他年纪大,本来不打算让他带本科生。

    那时候几个教授头衔的导师早就收满人了,唯独宋砚被留下,还没有导师把他收入囊中。

    也不是不可以破格多收,可是,但凡想求着导师收人的学生,哪个不是嘴甜卖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宋砚性子闷,话也不多,

    学院不得不去求着黄老,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

    他脾气不好,当时就驳了回去,说自己不带本科生,什么都不懂事还多,命都能被气短几年。

    领导没办法,就问宋砚什么想法。

    宋砚说,他自己也可以学。

    他听到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心软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学生。

    后来一路带上博士,把宋砚带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回忆完毕,黄老扯开话题,继续问:“南大是所好学校,学的什么专业?”

    “新闻。”

    ……

    等洗碗池所有的碗都洗好,林历添转过头,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向坐在客厅里的人。

    木沙发上,宋砚和许铭杨分坐在师母身旁。

    宋砚坐在靠近厨房的位置,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别在耳后,师母说话的时候他会垂头认真地听,肩颈处小幅度佝偻着,长腿随意交叉,浑身透着一种疏疏淡淡的沉静,看起来却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放松。

    “肺的问题,吃药反应太严重,得动手术。”

    师母身体不舒服,说话的时候,胸膛急促地鼓起又瘪缩,像个残破的风箱,强打起精神和两个人说话,“没什么事,就你老师大惊小怪的,这次返聘期还有两年就满了,我又不是等不起,哪有这么急,年后就要出国。”

    许铭杨马上帮自己导师说话,“老师是担心你的身体。”

    “老了,难免的。”师母却不当回事。

    宋砚不太熟练地关心人,“师母,你太瘦了,生病了也得好好吃饭。”

    老人抬起干枯起皮的手摸了摸宋砚的脸,满脸心疼,“能有你瘦?我和你老师要走了,你周末蹭饭都找不到地方,之前好不容易养圆乎一点,一场车祸,又瘦回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发现宋砚和以前不一样了,像一颗原本腐朽凋零的树木终于迎来生机,生长出茂盛繁复的枝叶。

    宋砚眯着眼睛笑了笑,摇摇头不说话。

    几个人一直待到下午,才从导师家离开。

    两个人没有开车,沿着来路往回走。

    许铭杨开车经过他们,摇下车窗,“宋砚,我送你一程吧。”

    宋砚拒绝他,“不用,我家很近。”

    见许铭杨还要坚持,林历添将宋砚牵到自己另一边,弯下腰,从车窗看进去,语气不太友好,侵略感十足的眉峰往下压,“他说不用。”

    许铭杨有点恼,碍于宋砚的面不好说什么,升起车窗,只留给两个人一溜车尾气。

    煞风景的人离开,林历添耸肩,“没礼貌。”

    宋砚:“……”

    他们继续沿着道路的人行道往宋砚小区走,秋意一天比一天更浓,路边的绿化树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枯叶堆在两盘,环卫工还没来得及扫起,行人踩上去,响起清脆的破裂声。

    “刚才你的导师和我说,你大学的时候老往南城跑。”林历添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还攥着宋砚的手,口袋被两个人的体温烘得温暖无比,他撞了一下宋砚的肩膀,说话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怎么回事啊宋老师?”

    “是去过。”宋砚看了他一眼,在隐瞒和坦诚之间选择后者。

    他最近越来越习惯表达心里的感受,有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

    “就在学校外面逛了一会。”

    唯一一次进过南大还是因为两个学校之间有交流课程。

    林历添又问:“见过我么?”

    其实他自己都知道,学校那么大,人来人往的学生,两个人碰上的概率微乎其微。

    果然,宋砚摇头,“没有。”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压在林历添心上,让他有点喘不上来气,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不应该错过这么多年,“你高中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来认识我么?”

    宋砚的脚步慢下来,双眸有点失神,林历添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往前走,宋砚的手还被他抓在手心里,被带着往前几步。

    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林历添随即自言自语,“要是你早一点来认识我,我一定会早早就喜欢上你。”

    *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天气彻底冷下来,江城正式入冬,宋砚回医院复查,医生表示没什么大碍了,骨头里的钢板半年后回医院拆除,期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时隔一个多月,宋砚终于回到学校上课。

    林历添一开始搬到宋砚家的时候,把行李都丢进客房里,睡了没两天,某天晚上随便找个借口,赖在宋砚房间不走。

    宋砚拿他并没办法。

    后来想想,妥妥的引狼入室。

    林历添不常去工作室,开的新坑也是晚上才有灵感,赖到中午不起都没事。

    但是他发现宋砚总是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去学校,为了让宋砚多睡那半个小时,他每天和宋砚一起起床,把宋砚送出家门,才回卧室睡回笼觉。

    几天下来,宋砚果然心疼地说:“我们俩作息不一样,你早上不用这么早起。”

    林历添假装无辜,“可是你一醒我就会醒。”

    半晌,宋砚试探:“要不……我去客房睡?”

    林历添:“?”

    这是什么品种的木头?

    林历添当然不能让他去睡客房,最后在他的威压下,只能每天多睡半个小时。

    从此,每天早到的宋老师破天荒地开始踩点上课。

    这天,林历添大发慈悲地回了一趟工作室,被贝悦堵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个下午的工作。

    他翻看着文件,倏地想起什么,叫住门口经过的贝悦,“这几天来上班的路上还见过唐青么?”

    贝悦不像他一样能消极怠工,整天不来工作室,她除了是林历添的编辑,手下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作者,每天都要打卡按点上班。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片刻后很肯定地摇摇头,“好像……没见过了,消停了?”

    “不闹事就不管他。”林历添低下头,继续去看桌子上的文件,说起另外一件事,“今晚请你和严商吃饭。”

    贝悦:“嫂子有空了?!”

    林历添点头。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宋砚主动提起这件事。

    严商和贝悦在他耳边念叨了几百遍,再不如他们意,耳朵都长茧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宋砚站起来往办公室外走,边走边打开手机翻看他和林历添的聊天信息。

    刚要拨电话和林历添说自己好了,手机却率先响起来。

    对面的男人说他是学校保安处的,“请问是宋砚老师么?”

    宋砚:“是我。”

    “我这边是保安处的,学校正门有一位先生想要见你,说是你的朋友,最近学校管得严,没有职工证不能进出教学区……”保安看了一眼等在办公室外的男人,“你看要不要来接一下你的朋友?”

    宋砚听着对面的话,疑惑地皱起眉。

    没有朋友会来学校找他。

    如果是林历添的话,就直接给他打电话了。

    保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想跑这一趟,折中地想了个办法,“宋老师,你要是真能确定是你朋友,我可以把他放进去,等下次你经过正门时补个登记就行。”

    “不用,我刚好下班,直接过去吧。”

    学校正门最远最偏,学生老师都不爱从那边过,宋砚过去之前给林历添发了条信息,直接到正门接他。

    天还没有彻底黑,柏油小路两边的路灯却已经亮起来,宋砚穿过小路,走上主校道,到达学校正门。

    等他的人站在路灯下,穿着件羽绒服,毛线帽掩住眉梢,和往来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宋砚放缓脚步上前,先一步开口。

    “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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