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个?”洛闻箫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发带,长眉微皱,“我也不知道,某天醒过来就缠在我手上,解不下来。”
暗红的发带紧锁在手腕上,严丝合缝地贴着脉搏。
少年话音未落,玉白清修的手指便移到发带上,想要解开,然后发带上浮现出一道微小的紫色印记,将他的手指震开。
“更奇怪的是,”洛闻箫眼中浮现不解,“这是与我同源的灵力。”
宁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一些信息,不动声色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能否跟我说说,具体是哪一天?”
洛闻箫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道:“我上一次筑基失败昏迷过去,醒来就发现它在我手腕上。”
宁宵沉默。
筑基失败、昏迷……在这个世界里,修士修为每一次进阶都要渡过雷劫,雷劫……三千雷劫都归紫金殿掌控,所以是身为紫金殿殿主的洛闻箫以雷劫为媒介,掌控了自己少年时期的身躯吗?
可是,点翠城的洛闻箫,明明已经成年。
洛闻箫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发带缀着的细碎玉坠随着这一动作,相扣发出清鸣,在静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宁宵回神:“怎么了?”
“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洛闻箫微叹,“你今晚已经走神了很多次。”
宁宵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决定哄一下眼前的少年。
怎么哄呢?无论如何先夸赞一下。
于是他说:“我在想你今晚做的汤,只能说太好喝了。”
洛闻箫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抱胸道:“哦,看来我错在让你吃得太饱了。”
啧,难哄啊。
不过眼前的少年本质上是不折不扣的傲娇,虽然嘴上不饶他,但唇角已经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容让宁宵想起了他和洛闻箫在墨倚棠的茶境里,同行的山道上开满的细碎苔花。
洛闻箫说:“我不计较,不是因为你说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你说这番话的原因。”
宁宵大概懂了。洛闻箫在意的不是他用什么来哄自己,而是他想不想哄。
果然,是傲娇啊。
接下来宁宵每天边听课边摸鱼,几天的时光就被他摸过去了。
距离九阁会武越来越近了。
会武前夕,宁宵离开洛闻箫的竹屋,在授课堂竹阁里收起璇玑棋。
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瞥见窗外月华澄明如镜。
这个世界的星空深邃而纯粹,银河高悬,星宿陈列,让他莫名有些心悸。
“星子如棋,位列一朝三宗。谢你远渡星海,不论是否为我而来。”——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模糊如泛黄的纸张在风中飘散。
宁宵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无力的悲伤。
林风乍起,梳动竹叶发出重重声响,宁宵回过神,暗叹自己怎么忽然开始伤感。
今晚有些冷,他披上搭在旁边的外袍,打开竹门顺着廊道走出授课堂,在路过某间竹阁时,宁宵透过半开的窗,看见竹阁里有一人趴在桌案上入睡。
桌上烛火未熄,他手上还虚握着一卷经书,估计是研读过程中太困睡过去了。
烛光下的面容多了几分暖色。是墨倚棠。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眶又透着隐隐的红,唇上血迹还未拭去,红艳得触目惊心。
花瓣般的唇小幅度地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修为高,宁宵不费力就听清了他的呢喃:“你是不是想杀我?……你杀吧,我不恨…我不会恨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
宁宵没忘记这人还病着,今晚夜风偏凉,这样睡去多半会加重病情。
他想了想,反正自己要回风露殿,所以脱下身上的外袍,轻轻走进竹阁披在墨倚棠身上,再把烛火熄灭。
而后宁宵合上竹门,借助风月令回了风露殿。
隔天醒来就是九阁会武,宁宵醒来就看到手捧各种衣冠坠饰的合欢花妖,只觉生无可恋。
毕竟是莫山盛事,宁宵难得束了冠。
青玉琉璃九莲冠将长发束起,额前碎发半遮眼尾丹红,艳色收敛,面容便显得清逸。
还是这样看着习惯些。
除了像平时一样给每片衣角薰上各种香料,合欢花妖还给他戴上各种精致繁复的护肩和护腕。
宁宵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衔花银鹤护肩垂下的细银流苏,心想不会他等下也要上场和谁比划一番吧。
等一切收拾好了,宁宵觉得自己全身衣物都厚重了些许。
他登上云舟,和早在上面等候的长欢、墨倚棠、玉重绯一起前往莫山九阁中央的祭剑台。
祭剑台是莫山自古以来守阵御敌、外出平乱的场所,一年一度的会武在此地举行,也是为了激励莫山修士继往开来。
云舟上,宁宵袖手立于船头,墨倚棠和玉重绯站在他左侧后方,面无表情的长欢站在另一侧。
宁宵瞧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个场景莫名很适合他说一句“去,做掉他”,然后长欢就化为一道残影将目标击杀。
就算等下真的有人要与他切磋,长欢应该能替他挡掉不少。
墨倚棠半步上前,唤他一声师尊。
宁宵侧头看他:“何事?”
“昨晚…”墨倚棠面色有些古怪,他迟疑地道,“师尊路过了我的房间?”
宁宵恍然,垂眸温声道:“是,为师担心你——”
“不用。”墨倚棠闭目咬唇,把出口的话音咬出几分强硬,“下次不必。”
宁宵也理解,毕竟原主一直折磨他,忽然的关心只会让人生出疑心而已。
慢慢来吧。反正宁宵无意洗白,只求问心无愧。
他忽然觉得眼前晃过一片碎光,宁宵抬眼望去,看到了玉重绯琉璃镜片后莫测的凤眸。
几缕晨曦被镜片折射,泛着柔和的光辉。
发觉宁宵回望过来,玉重绯很快移开了目光。
墨倚棠从储物戒里拿出那件天青色外袍想要还给他。
宁宵还没接过,一只白皙修美的手抢先一步拿起外袍。
长欢黑曜石般的双瞳无波无澜:“尊上,我冷。”
墨倚棠眉峰微蹙,玉重绯又移开了目光。
宁宵点点头:“那你披上吧。”
长欢弯唇而笑,像是迎着烈日绽开的第一枝合欢,连阳光都要为他俯首称艳。
他缓缓扣上外袍的青玉缀羽领扣,发出清脆声响。
墨倚棠的眉宇皱得更深重了几分,玉重绯冷笑一声。
宁宵只觉得似乎有阵暗潮在他们之间涌动。
几人就在这样看似和谐实则微妙的气氛里到达祭剑台。
天高雾散,莫山九座主峰如九瓣青莲盛开于祭剑台周边,莲心是古玉所铸的高台,其上刻纹古拙苍美,兼具久经年岁的厚重沉敛和居高凌云的肃穆战意。
祭剑台周围矗立着九把巨大的石剑,剑柄系着的锁链一直连到祭剑台上方的九座浮台。
浮台上是九阁阁主和内门弟子的座位。
宁宵带着身后三人走下云舟,在镂刻着合欢花阁徽的浮台上坐下。
那座精致繁华的云舟化为一根发簪,长欢低头,将之别到自己的发冠上。
宁宵看明白了,虚假的风月阁阁主是自己,真正的风月阁阁主:长欢。
旁边是碎玉阁的浮台,唤霞一见他来,杏目笑弯:“宵宵,你总是最慢的。”
宁宵轻咳了一声,只能怪原主活得太精致了,他有些歉意道:“下次一定。”
唤霞倒不是真的怪罪他,只是调侃罢了。
她拂袖起身,踏着洞箫前往祭剑台致词,宣告九阁会武开始,然后唤霞抬袖,将灵力注入其中一把巨剑。
其他阁主纷纷起身,手中灵力顺着浮台与巨剑之间的锁链注入,宁宵也边看边学地照做了。
巨剑发出沉浑轰鸣,剑刃上九阁阁徽熠熠发亮,比九天之上的耀阳还要灼动人心。
更加让众修士沸腾的是,是巨剑上浮现的各阁修士排行榜,还有凌于整座祭剑台上的总排行榜。
宁宵安坐在浮台上吃着各种精致茶点,看着下面修士斗志昂扬,心想不用下去卷真好。
长欢为他沏茶,隔壁浮台的慕铮探头探脑:“师叔,等下赐教一二啊。”
不是吧,还真有人要和他打。虽然九阁会武是九阁外门弟子竞选进入内门会的比武,但内门弟子甚至阁主临时起意要上台演武比试,也是可以的。
宁宵笑笑:“你先打过长欢。”
长欢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慕铮眨眨桃花眼:“好生漂亮的美人,美人你怎么披着师叔的衣服?”
坐在慕铮前面的另一个碎玉阁内门女修赶紧捂住慕铮的嘴把他拖了回去,浅笑道:“不好意思啊,长欢大人,我师弟脑子不好。”
长欢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宁宵见浮台上没有他的座位,皱了皱眉想唤人添置,长欢却向他要了一杯茶。
宁宵以为他要喝,但长欢把一颗花种丢进了茶杯,花种汲取水液,发芽、抽枝、盛开只是一瞬间的美景。
他择下花枝编织成地毯,然后跪坐其上,华美衣袍在身后铺成一片锦绣,背脊挺直如刀剑。
宁宵忽然想起了早晨那些小小只的合欢花妖在他试图推脱时,很认真地跟他说:“尊上,您是风月阁之主,在每一方面都是。”
对外,长欢永远是风月阁一把美艳凶险的刀。
祭剑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
唤霞支着下颌看得最为认真,不时在比试结束后传音过去一两句指点。
也有几位阁主就是纯粹来坐着观战的,比如说宁宵。
等到洛闻箫上台,宁宵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召出璇玑棋。
浮台周边是烟罗纱帘,他和身后两位带孝徒也隔着一扇屏风,因此他并不担心会被看到棋盘上的洛闻箫。
不然传出去对他和洛闻箫两个人的影响都不好。
洛闻箫立在祭剑台上,身形清削如竹,眼睫习惯性地半垂着,墨瞳寂静如夜,所有情绪沉下去。
宁宵有些奇怪,这人这么能吃,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清瘦。
但少年不言不语,浑身的气质只让宁宵联想到一句话:重剑无锋。
洛闻箫和对面的青年修士相互问候见礼,然后对战开始。
青年拔剑上前。
洛闻箫站在原地没动,甚至闭上了眼。
剑锋飞快掠到少年身前,凌厉的剑气掀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越来越近,宁宵都有点替洛闻箫着急。
在剑锋离洛闻箫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时候,少年睁开了双眼。
长睫扬起,完全睁开的眼眸映着剑光,比刀剑更凛冽更肃杀,连上挑的眼角都锋利如刃。
宁宵看着他的眼神,一时有些无法回神。
然后是长剑出鞘的啸鸣响起,清越如裂冰碎玉。
洛闻箫在极近的距离出剑,精准无误地对上青年袭来的剑锋,洛闻箫直接翻转手腕,磅礴的力道直接震开了青年手中长剑,然后剑指青年脖颈。
这一招宁宵熟悉至极,是两人一同研究的那套短剑剑谱的第一招,剑出裁虹。
因为短剑剑招往往都是近战,所以洛闻箫才站在原地等着对方送上来白给。
第一场,只用一剑就拿下了。不愧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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