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但下次不要再这么拼命了。”宁宵无奈道。
打得很好,下次不许再打了。
“你就只说这些?”洛闻箫半睁着眼,长睫掩映下的眸光被水雾氤氲得温软。
宁宵心想还真要奖励啊,于是顺着他的话意问道:“那你要什么?”
少年反问他:“你打算给我什么?”
宁宵细细想了一下自己有什么好送出去的,沉吟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在点翠城莫名其妙买下的那四盒香膏。
他回想了一番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然后对洛闻箫道:“芳菲序、金枝醉、相思意还有群玉宴,四选一,你挑还是我挑?”
“...这是何物?”洛闻箫眼睫微掀,眸中少见地闪过一丝迷茫。
宁宵也觉得送他香膏不是很妥当,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于是他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道:“你挑一个不就知道了?”
洛闻箫选了相思意。
宁宵是震惊的,他还记得当初在点翠城,卖给他香膏的女侍是这样描述的,“相思意适合去哄心中幽怨的闺阁小姐”,听上去有点闺中怨妇的意味。
仙门怨妇洛闻箫。
宁宵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甚么?我到底挑了什么?”洛闻箫幽幽地看他一眼。
“是香膏,虽然你估计是用不上的。”宁宵将那盒名为相思意的香膏从储物戒里拿出,递给洛闻箫。
洛闻箫看着他掌心中那个装饰华美古雅的檀木盒,微微抬起手腕将其收进储物袋。
宁宵挑眉:“你都不打开看看?”
洛闻箫看了他一眼:“...我总觉得你要拿我寻开心。”
宁宵有些惋惜:“好吧,我还有点想知道闻起来是什么味的。”
“今晚下山如何?”洛闻箫忽然问他。
“下山?虽然你现在是内门弟子,但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吧。而且还有执刑门盯着你。”宁宵记得慕铮私自下山都要被罚。
洛闻箫姣好的眼型微微弯起,些许笑意让他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都先不管了。”
宁宵有些讶异,他下意识将掌心覆上洛闻箫的额头,道:“没发烧啊。你有时间不修炼居然还想着私自下山,是有拍卖会还是什么节日吗?”
洛闻箫用前额贴着他的掌心,闭眼道:“都没有,只是想去。”
夜幕已降,四野越发幽暗。
宁宵的手掌还覆在洛闻箫额上,手指往下是纤长卷翘的眼睫,水雾凝结其上,凝成细碎的夜露,遥映山月微光。
他想,怎么能这么翘呢,于是大概是带有一点坏心思,他的手掌缓缓擦着少年两扇眼睫移开。
长睫擦着指腹和掌纹,像乖巧停栖在掌心的蝶,上面的夜露被拂开带起些许冰凉。
宁宵的手贴着少年英挺的鼻线移开,下一瞬间洛闻箫掀起眼睫,墨瞳澄澈平静,星月水光沉淀其中,揉成一片温柔的黑。
眼前所见忽然令宁宵心尖怦然,仿佛无论如何,只要他像这样从上而下轻拂洛闻箫的眼睫,眼前的人都会睁开眼这般看他,沉静又温和,永远不变。
宁宵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而讶异。不过以后洛闻箫要是再被他惹生气的话,倒可以试试。
洛闻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所以你去不去?”
宁宵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洛闻箫的邀约,于是连忙道:“去啊,一起去。”
洛闻箫点点头,闭起双眼道:“那再等我一会。”
在灵泉的温养下,他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但丹田里亏空的灵气还需要时间恢复。
“慢慢来,半夜溜下山也好,更容易。”宁宵后知后觉地问,“等等,你不会是觉得此去南陵归来无望,在跟莫山诀别什么的吧?”
“你想太多。”洛闻箫未睁眼,白净面容无端柔和,连话语都轻如山雾,“我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句话实在微妙,是在说他对莫山没有感情,还是在说自己薄情呢?
宁宵偏向后者,于是他道:“薄情还好,最怕寡义。”
“倘若我说,有人对我,这两个都占了呢?”洛闻箫似乎忽然兴起问了这样一句。
宁宵饶有兴趣地追问:“哦?是血亲还是友人?”
“呵,都不是。”洛闻箫答道。
那就只剩下心上人了。宁宵几乎是立刻联想起“仙门怨妇”这一奇怪的臆想。
原著里那么多人为洛闻箫修罗场,都难动此人心弦几寸,原来是有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吗?
“嗯,不对啊。”宁宵想起洛闻箫修行的可是无情道。
“怎么?”洛闻箫眼睫微掀。
宁宵于是问:“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我是天生道体,天生无情道。”洛闻箫见他无事,又阖上了双目。
“天生道体...”宁宵沉吟道,“我记得是不用借助灵族就可以修行的吧?”
而且修行速度拔群,真不愧是主角啊这配备。
“是。”
那这样一来,洛闻箫被执刑门剖出体内的契约灵也不会有什么事吧,只要他向执刑门说明自己是天生道体就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那天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宁宵还想追问下去,洛闻箫已经睁开眼睛,单手撑起身躯上岸,带起的水滴砸入水面发出的声响将他的声音掩盖。
少年湿漉的长发紧贴着肩背,随着蝴蝶骨的舒展打着圈勾勒出背脊匀亭的线条,也许是受过伤的缘故,宁宵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洛闻箫脆弱,像刚刚蜕皮换鳞的水中妖。
洛闻箫撩起长发,随意地捏诀抽离水汽。对他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宁宵无所事事地跟上去。
随着洛闻箫成为碎玉阁的内门弟子,唤霞直接从鸿音山脉批了一座灵峰给他。
灵峰下的山道入口,提着行灯的扫洒弟子已恭候了片刻。
宁宵借着行灯的光辉,看清了山道口矗立的玄石牌坊,上书“揽月峰”三个古朴苍劲的字。
提灯的外门弟子一边为洛闻箫指路,一边恭敬地道:“洛师兄,尊上已经在您的洞府备下些许灵药,她还说天色已晚,拜师茶就免了,洛师兄好好休息。”
洛闻箫点点头:“劳烦了。”
宁宵跟在少年身后补充道:“改日还是要去见一见唤霞仙子为好。”毕竟是师尊。
那名外门弟子无权踏入揽月峰,于是洛闻箫指尖雷光明耀,照亮了通往山顶洞府的道路。
少年御剑而行,确保四下无人才回答宁宵:“人情世故,我向来无意也不擅长处理。”
宁宵不禁想起至高的紫金殿上,华袍青年身居高位,一众下属只敢见其袍角,无与伦比的权力,无人并肩的孤寂。
他忍不住说:“你学一点也好。”
洛闻箫眸光微动,一言不发。
宁宵隔了片刻才意识到,似乎从始至终,洛闻箫跟其他人都是站在不平等的地位上,大多数人要么蔑视他,要么只能仰视他。
可悲又无奈。
洛闻箫斟酌了片刻,也对他说:“绝大多数人都不值得。不过有些关系,还是必须竭力去维持。”
宁宵觉得难得这人有此觉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比如说?”
高空的夜风清冷,风中踏剑而立的少年背影也是清冷的,他回眸,几缕散发掠过他平静温和的目光。少年启口,只问:“你先想想等下晚饭吃些什么?”
宁宵心想,这是一当上内门弟子,每月可领的灵石变多,所以要请客下馆子了。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峰顶的洞府与洛闻箫以前的小庭院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方湖泊倒映中宵明月,雅致大气的楼阁水榭中,灯盏渐次亮起,光点簇拥着水中冰轮。
湖边是雪雕玉砌般的白色繁花,夜风拂落几瓣,水中月影便温柔漾开。
的确不负“揽月”之名。
宁宵颇为感慨:“我也算是陪着你从落魄到发家了。”
此言一出他才觉得怎么有种糟糠之妻的意味。
于是他赶紧说了别的:“但我还是想念你种的菜,还有池塘里跳起来打水花的鱼。”
“都可以搬过来。”洛闻箫说。
宁宵闻言也觉得自己的感慨大可不必,他清楚洛闻箫不喜欢变数,因此他的生活方式大抵是固定不变的,无论是在哪里。
以后照样可以天天过来蹭饭。
宁宵看着少年踏着栈道走向内室,堪称目不斜视,不禁有些好奇:“你都不看看你富贵非凡的新家?”
“…我见过这世上最浮华权贵的王殿,宫道上王公贵族衣袍掉落的金粉比漫天的霜雪还要多…”洛闻箫见他眼中诧异,又道,“不,我无意比较,我只是想说,这些都无所谓,你会发现当风雪肆虐,一切都会沦为残屑。”
宁宵想起原著中并没有点明洛闻箫从何而来,现在看来大有背景。
不过这不重要,宁宵在意的是他要往何处去,而不是从何处来。
“你要看的话就进来吧。”洛闻箫倚着一扇向里打开的门扉,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盛情难却。”宁宵现在是一道虚影,他踏过门槛,内室四角的莲花落地宫灯盈盈亮起,映照一方雅间。
洛闻箫走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合上木门,绕过屏风到寝室更换衣袍。
宁宵顺着地毯上的花纹四处走走,随意一瞥看到桃木桌案上一页信笺,纸白如薄玉,娟秀字迹如雕如琢。这是唤霞仙子的独有信纸,碧瑶笺。
“洛闻箫,你的信。”宁宵提醒祥云围屏另一侧的身影。
“你帮我看看。”洛闻箫并不避讳他。
宁宵闻言,目光落到碧瑶笺上,大意是唤霞叮嘱他近期待在揽月峰不要随意外出,大事找她其他丢给慕铮。
可巧,洛闻箫今晚就要随意外出。
洛闻箫换上了碎玉阁内门弟子的服饰,碎金白袍上的鎏金云纹更加细密铺绣。
下一刻宁宵就发现这些金色云纹像是有生命一般,被洛闻箫以灵力牵引至广袖内测。
于是他便身着寻常白衣,又用术法掩去原本容貌,就像一介凡间少年。
不得不说,碎玉阁道袍这一设计,倒是方便了阁中弟子时不时偷溜下山。
此夜不过寻常夜色,山下水乡小镇灯火初上,酒楼饭菜飘香,归舟渔歌唱晚。
红尘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回家和亲人聚于饭桌上,就连他们路过时带起的晚风也是满含期待的。
宁宵不过一道虚影,除了洛闻箫谁也看不见他。就像一个与这些景象隔开的局外人。
不止是现在,自从穿书以来,这种袖手旁观的感觉其实从未散去。
但很奇妙,此刻洛闻箫买了一笼甜软糖糕,小声让他等四周无人再接过去吃,宁宵蓦地心头一暖。
就好像这灯火人间,忽然与他有关。
洛闻箫挑了一座酒楼里顶层的雅间用膳。
雅间里几盆水仙清香悦人,两张软榻用红木桌案隔开,竹帘与屏风外,是一方戏台。
“吃饭顺便听曲儿,你倒是会享受。”宁宵靠在软榻上,就着清茶吃糖糕,只想感叹舒坦。
“有些人的喜好倒是经久不变。”洛闻箫在给他剥橙子,秋日新橙蘸着细雪般的海盐,这是当地的一种吃法。
宁宵试了几瓣,酸甜适宜开胃非常,他见洛闻箫将几瓣橙肉悉数递向他碗里,不禁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吃酸。”洛闻箫是这么回答的。
宁宵回想起这人嗜辣,随口应道:“都说酸儿辣女,看来你以后生女儿。”
洛闻箫原本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
“...你总能语出惊人。”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宁宵笑着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
几句话语过后,帘外传来琵琶声,好戏已开场。
这几折唱的大概是才子佳人元夕灯下一见倾心,无奈最后才子金榜题名摇身一变成为状元郎,接下圣旨成为驸马,进了金殿却负了佳人。无疾而终的爱,许是最令人扼腕叹息。
唱到了全戏高.潮情节,佳人拦下新郎的迎亲车队,含泪质问。宁宵正听得入迷,洛闻箫递来丝帕示意他擦拭唇角。
宁宵擦去嘴角的糖渍,却也因此听差了一句,于是便问洛闻箫:“唱到哪了?”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洛闻箫直直望向他眼中,缓缓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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