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宵一回到南陵,忙不迭用璇玑棋联系身在执刑门的青年洛闻箫。
奇怪的是,他能定位棋盘上那道幽紫的光点,但光点周围像是蒙上了一阵浓雾,他无法再看清半分,自然也就无法联系上。
宁宵还在沉思为什么洛闻箫会失联,唤霞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夜色已深,雨声簌簌,桌案上一灯如豆。
“情况如何了?”宁宵把袖子卷起方便沏茶。
坐在他对面的唤霞接过茶盏,但无心品茶,她皱眉道:“雨清焰只跟我说明日再议,但墨狗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带人潜入那座不断接近的浮空王城。而且自从他们踏入那座王城,我们之间的传音就被阻隔。”
“墨琉璃…”宁宵看着在杯盏中舒展的茶叶,问道,“他带了谁?”
“你的大徒弟,墨倚棠。还有——”唤霞柔美的眉目间浮上一抹忧色,“洛闻箫,准确来说,这孩子给我简单留了道玉简,我收到的时候他已经动身了。”
前面两个姓墨的宁宵还能理解,但洛闻箫上去做什么?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时候,”宁宵猜测,“他一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这段时间内的最大的信息只有一个,紫金殿那道宣称浮月楼墨氏与前朝灵族有染的紫玉笺。但洛闻箫身在南陵,又非上三宗掌权者,如何得知——
“…我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宁宵有些头疼地扶额。
唤霞:“怎么了?”
“你跟其他阁主商量事情的时候,慕铮在场吧?”宁宵无奈一笑。
“的确,他为了回去不被我打去抄书,端茶倒水献殷勤…”唤霞很快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这混小子真是嘴上没把门的。”
宁宵沉吟了一下,对唤霞道:“我有必要知道那座王城上究竟有什么。”
“我就知道,”唤霞揉了揉眉心,“我劝不动你,罢了,只能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宁宵起身。
“赶这么急?”唤霞微愣,“夜深了,你休息一会再去也不晚。”
“不用。”宁宵轻叹。见不到洛闻箫,他心下难安,睡不着的。
“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不睡我可回去睡了。”唤霞推门而去。
四下无人后,宁宵才召出璇玑棋,他不知道洛闻箫他们是怎么登上那座浮空王城,乘坐云舟太招摇,御剑太慢,于是他决定直接用璇玑棋传送到附近再设法潜入进去。
下一瞬间,宁宵便凭空出现在一座山峰的峰顶,居于高处的视野开阔,头顶的群星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宁宵很容易就看到了那座华美辉煌的王城。
底座是重重繁复庞杂的法阵,法阵外缘向上延展成护城的光幕,就像是一朵重瓣的莲花。
护城的法阵之中还环绕着一阵黑雾,巍峨宫阙与宫阙外围的山野隐约可见。
宁宵端详了片刻,试探性地凝出一灵力,让那水蓝的光团迅速向王城接近。
那一点灵力顺利穿过重重护城法阵,悬停在黑雾之中。
那他本人理应可以顺利混进去。
宁宵脚尖一点,缩地成寸向那座浮空的巨大城池掠去,一重又一重的法阵被顺利穿透。
但在他触碰到那阵黑雾时,异变陡生。
漆黑的浓雾就像等待猎物已久,潮水般悉数向他拥来,一片暗色中忽然闪烁起密集的血红光点。
那些红点凝出一道又一道纤长黏连的光线,瞬息之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像他笼罩过来。
被丝丝缕缕缠裹成茧时,宁宵心想,糟了,被阴了。这些黑雾不认他的灵力,只认他本人。
更加糟糕的是,那些纤细的红线开始扎入他的血脉,抽取他的灵力。
挣脱不开。
痛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有些红线还在亲昵地蹭着他。
宁宵看着那些扎入他血脉的纤细光线被灵力浸染成幽微的蓝色,然后灵力流向那些密集的血红光点,红光向四周绽开,像苞蕾抽出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睁开一只金色的眼瞳,齐齐看向宁宵。
那是……莲花檀。
宁宵瞳孔一缩。
所有莲花檀都渐次绽放,宁宵的灵力几乎被亏空。
那些缠在他身上的红线都餍足地松开他,宁宵从臂环里抽出短剑,向下斩切,整个人借力向下一跃。
宁宵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真晦气。
落地时脚下发出清脆声响,像是层叠的落叶被踩碎,碎片被他的灵力振开,像是一场金色的雪。
宁宵忽然觉得视平线似乎下降了,但周围都笼罩在漆黑夜色里,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周围很平静,观察了片刻后见没什么危险,他想把短剑收起来,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很小,手掌小小的,手指也是短短的,差点连那把短剑都环不住。
怎么像是小孩子一样。
宁宵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躯,这是什么几岁稚童。
见前方花木葱茏间闪烁水光,也许是山泉,宁宵不死心地瞬移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看他差点没原地去世。
月下水面澄澈如镜,倒映着一个孩子的身影,脸是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眼尾那抹浮红仍在,风月阁阁主的青衣白袍缩水了也是清雅矜贵。
只是刚才洛闻箫才给他束好的发冠不知道掉到哪了,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甚至由于过长而拖曳了一地,沾了不少落叶和松针。
这如果是让洛殿主看见,一定是拿着木梳血压升高。
宁宵收起短剑,愣怔地抬手,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一定是梦,一定是。
稚嫩面容看上去温软无害,就像一个雪团子,宁宵到底是没能下得了手,只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软软的。
这触感太真实,看来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宁宵有些怀疑人生。
没事,不就是变小了,不碍事。然后他一转身不小心就被自己的长发绊倒了。
宁宵:“……”那些杀千刀的莲花檀。
他摔在自己柔滑如缎的长发上,底下落叶和松针堆积了厚厚一层,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头皮被拉扯得生疼,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小孩子就是麻烦。
然后宁宵听见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托在他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宁宵原本警觉地弓起背部,在看到来人手指上两枚戒指与细碎的紫链后就放松下来,任洛闻箫把他抱在怀中。
宁宵一看他敛着威仪的眉眼,就知道这是洛殿主。
“我这是…”一出口奶声奶气的清脆声音把宁宵自觉都给听傻了。
“你的灵力所剩无几,支撑不了你成年的身形。”洛闻箫一手抱他,另一手去梳理他乱得不忍直视的长发。
“你一直看着?”宁宵假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洛闻箫看他许久,并不言语。
以前很多次,一旦这个时间点他出手干预,这一方世界都会坍塌破碎,被迫再起一场轮回。
宁宵去扯他领扣垂下的流苏,像是在催促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莲花檀的出现,还有你变成这样,这是异常,”——与之前的轮回不同,所以他才敢现身,“而且,你方才在哭。”
“我没有。”宁宵瞪大双眼否认。只是变成小孩子的原因。
“好,没有。”洛闻箫一副哄孩子的模样,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痕。
宁宵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会如此计较哭没哭这种事情?太幼稚了。
“你的心境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洛闻箫揉揉他的发心,安慰道,“你以前灵力亏空至多变成少年模样,那可太会欺负人了。”
很好,新增一个黑历史。
宁宵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长发,实在是一个麻烦。
洛闻箫拿开他的手,安抚道:“这副身躯确实多有不便,你可以用双生化形草。”
“可是太长了,能剪短吗?”宁宵苦恼。
洛闻箫板起脸:“没门。”那可是他从年少到现在一直照料的。
宁宵撇嘴。
洛闻箫揉揉他的脑袋,又去捏他的手指,忍不住感叹:“好小。”
宁宵把手指拢到袖子里,瞪了他一眼。
“乖。”洛闻箫软下声音哄他,一手捧起他墨缎般的长发,问道,“你把佩剑召出来。”
宁宵照做,那把水色短剑幽幽悬于他身前。
洛闻箫指尖在剑刃上一抹,水蓝华光析出,凝成一小朵冰莲,莲瓣是渐变的青蓝色,瑰姿艳逸。
“这是九转青莲台,你这把剑的本体,现在让它物尽其用。”洛闻箫注入灵力,幽紫灵芒流入莲台顺从地被同化成水蓝色。
于是层叠的莲瓣向四周舒展开,九转青莲台随之变大了些许。洛闻箫把宁宵放上去,刚刚好,长发尽数蜿蜒于莲瓣之间。
宁宵又想起“青莲鹤雪”这个雅称,原来不是白叫的。
洛闻箫道:“接下来我都陪着你,不过别人看不到我。”
宁宵点点头。
下一刻,这片山泉的水面被扰动,层叠涟漪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宁宵有些警觉,洛闻箫用掌心轻抚他的发顶,无声地安抚。
水光被一段鳞片鎏金的蛇尾搅得破碎,有个身影从水里探出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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