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最初的商定,周蝉和周太太的婚礼定在晚上六点。


    其实准确来说是六点以后的,但林夙也不知道这个后到底是什么概念,所以一律按六点处理,进可攻退可守。


    在秦闻高效率的手下人加持之下,婚礼的前期准备已经完全就绪。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婚礼策划,他还是天刚亮就出了门,以免有什么疏漏。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


    林夙收住了自己的思绪,耳根泛红地轻悄悄带上房门,也隔上了一对小情侣小别胜新婚的旖旎声色。


    然后他一边整理着宽大的围巾,一边在初冬不饶人的清晨寒意里下了楼。


    林夙现在仍旧是借住状态。


    瞿山岳作为一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铁瓷,在林夙最艰难的时候把他从绝境里拉出来,让他无限期地免费住在这里,这份好意林夙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但他也不会把别人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再加上多少总有一种打扰别人的寄人篱下感,所以林夙在接到周家婚礼合作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搬家的事情了。


    可谁能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能倒霉到租车被砸的程度?


    虽然周蝉和秦闻认为,这件事的确是因为半夜去找绣娘才发生的,所以想直接帮林夙抹平。但林夙非常清楚,这件事的起因,归根到底还是他跟刘宇、跟殷望秋之间的那些破烂事儿。就算是那天不出事,早晚也得有别的。


    毕竟,在把人往死路逼这一点上,他们总能做得无所不用其极,还能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最后,大家折中。


    在周家的转圜下,车行同意在走保险赔偿的同时,让林夙分期付款额外的赔偿金。


    他手上能动用的钱,就是周蝉给的那部分定金。


    刨除成本剩下的那部分就都补了这个窟窿,他想搬家的计划就又被搁置下来。


    最近瞿山岳的女朋友从国外毕业归来,以后会久居c城,他继续住下去肯定不方便。


    所以,林夙打算等拿到婚礼尾款之后,无路如何也得找个房子搬走——哪怕是曲久云和绣娘住的那个老小区。


    今天秦闻说会稍微晚来一些,挂掉电话之后,林夙就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慢悠悠晃荡到最近的早点铺子。


    这是家在小区楼下开了很多年的包子店,店主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性格和善。最主要是包子味道好,价格低分量足,所以自从搬到瞿山岳家来后,林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解决早餐问题。


    “小林来了啊,今天还是老样子?”


    刚一见到他,包子铺爷爷就笑着开口打了招呼。他虽然年纪大但是记性好,只要是来过三五次的顾客就都能认个十之八九。


    而对于林夙这种长相出众,又很有礼貌的,第一次就让人记住了。


    “钱爷爷早,老样子,”林夙回,“两份。”


    “还是给朋友带?”钱老头一边装包子,一边随口聊了起来,打趣他说,“这么让你上心的朋友,该不是女朋友吧?”


    林夙沉默,心想,是不是女朋友您不能自己想想吗?


    敢问,就按您家包子的分量,什么样的女孩能一气儿吃六个,还得再来杯八宝粥?


    钱老头也只是随口打趣,也没指望听个结果。


    他装好包子递给林夙,看他站在店里吃包子,一时不打算要走的样子,干脆聊了起来。


    “小林,一直还没问你是做什么工作,怎么周末了还出门这么早?”


    林夙的大衣外套下西装革履,一看就是一副上班的装扮。


    他一边捧着包子暖手,一边回道,“我是做婚礼策划的,就是帮别人设计一下婚礼流程,布置婚礼场地这些。”


    “哟,这可真厉害。我参加过朋友孩子的婚礼,场面真好看真气派,就是你们策划的吧?”说到这里,钱老头突然多了几分感慨,“你们现在可真是享福了,当年我跟奶奶结婚的那个年代,真的什么都没有。头天去送了一袋米,转天就能把人接回家来。也就是因为这样,奶奶心里其实一直都既羡慕又遗憾。后来日子好过点了,我就跟她说,咱们也补办一个,她还不愿意,她怕花钱……”


    听着钱老头的碎碎念叨,林夙的唇角忍不住向上。


    很多时候,他爱听这样的老人说话。


    可能也没什么重点,甚至有些鸡毛蒜皮还带着小家子气,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人生沉淀的岁月静好,和一种异常真实的烟火气。


    林夙听完,刚想开口说,反正他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不如帮他们简单安排一个小型婚礼。


    就听钱老头突然又话锋一转,“……可就小林你这模样,不得把人家新郎都比下去啊?前阵子我好像还听一个客人说,什么有个富二代的新娘就跟布置婚礼的一个人跑了,可是造大孽了。你听说了吗?”


    林夙:……


    可能不仅听说了,可能还被造大孽了。


    但这老爷子倒也没有想继续八卦的意思。


    林夙看出来了,他老人家思维跳跃的很,只是纯粹想多说点话。


    所以,只听他话题一转,又问,“那你今天也是去布置婚礼吗?要去哪里啊?”


    林夙点了点头,简单概括回道,“是在西区雍山别墅的一户人家,定了今天的婚礼时间,所以我吃了饭就得赶过去。”


    “雍山别墅啊……”老爷子念了念这个名字,脸色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起来,“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夙用指关节推了推眼镜,捧哏道,“怎么说呢?”


    钱老爷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特地从收银台里出来走到他身边,凑近说,“那边因为风景好,从上个世纪开始就被建成了别墅区。但说实话,风水是真不行。”


    ……众所周知,什么事都能归结为风水不行。


    “你们年纪小可能不知道,早年间雍山那片出过事。我记得是一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太太,被贪财的仆人害死了,据说死的很惨,连尸首都没找着。又没过几天,那家老爷的尸体也被挂在了院里的树上,双腿都叫人砍了,整个人被糟践的不成样子。他们俩又没孩子,就绝户了。”


    说到这里,钱老头唏嘘一声,“打那之后,雍山就时常有闹鬼传闻,请了不少高人去作法也没用,好像还死了几个……直到十几年前吧才算安生,这事不再有人提,就开始有些昧着良心的开发商,把那边重新修了别墅。”


    说完,老爷子还义愤填膺地啐了一口,“呸,赚黑心钱,穿肠烂肚!”


    很有社会责任感。


    对于这种民间传说的恐怖故事的内容,林夙左耳进右耳出,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大多都是人们捕风捉影,脑补出情节之后自己吓唬自己,又因为太害怕所以说给了别人听。别人听完了也很害怕,就又添油加醋地说给了更多人。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故事就有鼻子有眼了。


    但对老爷子描述的这个死状,林夙略微脑补了一下,有点想吐。


    他对于自己的认知很明确,一来是怕突如其来的惊吓,二来是怕血腥的视觉冲击。


    这两个但凡沾一样,他就立马会有生理不适。


    原本老爷子还想再跟他唠五块钱的,但此时黑色越野已经停到了包子铺门口。


    秦闻摇下车窗冲他示意。


    这人今天居然还是穿了一身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遮了大半张脸。略长的刘海凌乱地垂下来几丝,带着一种内敛的不羁。


    林夙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说不出为什么,可能……又被帅到了?


    但是转念一想,大清早的,太阳还没出来就戴墨镜,也是属实有毛病。


    ·


    秦闻也不想的。


    这车是周蝉的车,车里的墨镜自然也是周蝉的墨镜。


    但问题就在于,周蝉脸太大,墨镜被撑的松松垮垮,带着难受。


    可又没办法。


    昨晚拔舌、抱柱、刀山三处地狱突然同时动乱,有厉鬼解了拘魂锁接连出逃。不巧西南地府九大修罗里只有三位镇守,结果被击伤其中之二。


    这事来的蹊跷,因为动乱专门选了地狱防卫最薄弱的时候,而且看起来组织有序。


    而这阵子外界势力没有明显侵入,那就只可能是内鬼当道。


    于是,秦闻连夜调查此事,查明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将两位受伤修罗当中的一个雷霆斩杀!


    这位本想做个受伤的局祸水东引,没想到还是道行太浅。


    虽然事态很快就被平息下来,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但内鬼之事让秦闻动了气。


    在内息不稳的情况下,他眸中的红痕始终压不下去。


    林夙坐在副驾驶上咬着吸管喝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闻聊着今日的安排和打算。


    给秦闻买的早餐就在他手边,开车的间隙他会拿起来吃几口,很快就消灭干净了。


    “是不是很好吃?”林夙笑着问。


    秦闻点了点头。


    只是……


    看似被秦闻吃到肚里的包子,正在被一团鬼气包裹着,悬浮在他的腹腔里。


    秦闻归根到底还是鬼身,虽然做了些障眼法,让他看起来跟活人没区别,但这阳间的东西还是吃不得的。


    倒也不是吃不得,是不能用这种法子吃。


    这不断耗着鬼气包裹食物的法子,并不好受。


    但每次看到林夙分享食物时,眼睛弯弯亮亮的模样,他真得很难拒绝。


    就,自作自受吧。


    没过多久,周家砖红色的小楼就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车子停稳后林夙下车,拿着空掉的早餐袋子熟门熟路地绕去后院——周家的垃圾箱日常就放在那里。


    但是还没等他拐弯过去,鼻端突然闻到了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随后,风卷着一些细碎的东西,如雪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围巾上。


    林夙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这是一片已经烧透了的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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