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沈家是暗地里动手, 在明面上仍旧留有与谢家转圜的余地, 谢一水是被贬了,可难保她不会再回来,在彻底把谢家斗垮之前,沈家不宜与谢家撕破脸, 沈岁复给自己留着后路。

    其实这京城之中, 沈家可堪驱使的势力,来回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有很多,都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才愿意支持沈家的。

    得罪谢家的事情, 他们是不会做的, 也绝不能让他们去做。

    祁太安下旨让谢一水回来, 就足够让沈岁复慌乱了, 但幸好谢一水不知道。

    谢一水还拖着病体亲自上门感谢沈岁复在她被贬之时,对谢家多方照拂。

    她感念沈岁复冒了极大的风险在皇帝面前周旋,以至于她能够尽早回来。

    字字恳切。

    “你我是姻亲, 自当如此。”沈岁复笑了笑。

    谁都是一副笑脸,但谁又都在别有用心。

    美梦是忽然之间醒的, 先是沈岁复收到了谢一水与她一刀两断的断绝书,紧接着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忘恩负义,在谢一水被贬的时候, 对谢家动手, 蚕食谢家底下的商铺。

    沈岁复终于明白过来, 她被谢一水骗了, 什么铭记在心都是假话, 谢一水分明在准备着反扑。

    沈家本就是依靠谢家才有了今时的成就,沈家背叛谢家,一时之内,沈岁复成了众矢之的。

    沈岁复还抱有侥幸,去谢家言明是有奸人挑拨离间,她还以为谢一水什么都不知道。

    谢一水手上的东西是祁太安给她的,上面要什么有什么,明明白白证明了到底是谁在暗地里捅谢家一刀,没有丝毫弄虚作假。

    谢家和沈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势如水火,斗得不相上下。

    谢一水行事是出了名的狠辣,也是睚眦必报,要想对付她,要么就让她死,不然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从高位上扯下来。

    不眠不休地斗了半个月,沈岁复第一次知道谢一水的可怕,她根本不留余地。

    眼下沈家虽与谢家旗鼓相当,但沈岁复很清楚,谢家的根基太深,再这样下去,一败涂地的,肯定会是沈家。

    沈家走到如今自然不易,沈岁复迫不得已,想要让沈若带着谢屿阔去向谢一水服个软。

    再怎么样,他们也还是姻亲,难道谢一水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沈岁复被谢一水搞得疲惫至极,只想赶快摆脱这条疯狗,她也无所谓面子了。

    真是可笑,她居然妄想和谢一水这样的人斗,就是不死,也要撕半块皮肉下来。

    沈若听了沈岁复的字字句句,句句在理,但她冷冷笑道:“母亲,谢一水是不会收手的,这半月里,你也看见了,她根本就不想给我们沈家活路。”

    连日来,有人坐山观虎斗,但更多的是投效谢家的人,处处给沈家使绊子,不止是在朝堂上,还有私下里去沈家底下的店铺寻衅挑事,比比皆是,祁太安也喜闻乐见,她根本不管,她就是想等她们两家两败俱伤然后坐享其成。

    就连沈岁复都清楚的道理,谢一水自然也清楚,但她从未想过停手。

    只要谢一水还在京城,这些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沈若如今也觉得,她低估了谢一水。

    人一旦狠起来,就已经赢了一半,沈岁复比不上谢一水的狠,但沈家还有个沈若。

    此时除了继续跟谢家斗下去,别无他路,沈若不会向谢家低头,更不会向谢一水认错。

    “若儿,屿阔还在我们家,虎毒尚且不食子。”沈岁复有些着急,她知道谢一水不会轻易收手,可谢一水别忘了,她唯一的嫡子,还在她们沈家。

    要是沈家倒下去,谢屿阔也不会好过。

    “谁又知道呢?”沈若站起来,状似无意地道:“要是我们家真的有她的嫡子就好了。”

    偏偏是个最让谢一水讨厌的庶子,谢一水巴不得谢南轩死了才好呢,怎么会管他的死活。

    轻飘飘的一句,压在沈岁复心上,沈岁复愣在原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若回头看向她惊愕的母亲,她低低笑起来,“我的母亲,你被谢一水骗了,谢一水嫁给我的,根本不是谢屿阔,而是她的庶子谢南轩。”

    也许谢一水都不知道,谢南轩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所以一直痴痴傻傻,谢一水骗婚的这个局,第一天,就被沈若识破了。

    谢家一直都看不起沈家,总是眼高于顶,自然也招致沈若的厌恶,这桩婚事是先帝定下来的,骗婚无异于欺君之罪,等到沈若找到真正的谢屿阔在哪儿,谢家一定会完蛋。

    只是万事都没有定数,沈若不会想到,她会喜欢上谢南轩,更加不会想到,那个该死的杀手接了钱却不杀人。

    于是谢屿阔流浪回来,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沈府,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沈岁复跌坐在椅子上,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连日不睡让她头痛欲裂,沈若的言辞都没有来由,她勉强找到条理,质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一水攀上了三皇女,以为谢屿阔能当皇夫,”沈若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而我们沈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她只好骗我们了。”

    沈岁复一心想要靠谢屿阔救她们沈家,尽管她平时因为不喜欢谢一水连带着不喜欢谢屿阔,但谢屿阔毕竟是谢一水的孩子。

    可此时她却知道了,那根本不是谢屿阔,而是谢南轩。

    谁都知道,谢一水极度厌恶这个不明不白的庶子,有些男人就是痴心妄想,谢南轩跟他的父亲,谢一水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岁复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有动静,她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不能救沈家还是谢家骗婚带来的打击大。

    谢家居然骗婚,他们居然骗婚,皇命说要嫁嫡子,谢一水嫁庶子,沈岁复恨得咬牙切齿,她突然站起来,吩咐旁边的周画:“去套马车,我要进宫。”

    她要进宫去状告谢家骗婚,这可是欺君之罪,祁太安是不会放过谢家的,想到这里,沈岁复总算是在接连的打击中有了几分快意,她唇角上扬,以为一定能将谢家置于死地。

    她正要往外走,却被沈若攥住了手腕。

    沈若沉稳地道:“母亲,我们不能告谢家骗婚,谁也不能知道谢家骗婚。”

    沈岁复却近乎痴狂地反握住沈若的手,她道:“我们得让人知道,一旦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谢一水一定会死。”

    她真是受够谢一水的恶气了。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将谢家骗婚的事情说出去。”

    沈若眼见着沈岁复眼里的期待一点一点沉下去,毁天灭地的疯狂涌上来。

    “为什么?”沈岁复近乎嘶吼地问出了这句话。

    “这是欺君之罪,一旦事发,南轩也会被牵连进去。”

    沈岁复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不可置信地问:“仅仅就因为这样?”

    “是,就因为这样。”沈若目光平静,但仍制住了沈岁复,并未放手。

    “你要因为那个贱人,把我们沈家都搭进去?”沈岁复气得发抖。

    “还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是谁赢,谁输。”

    谢一水不知道沈若有多少势力,她一直都轻视沈若,这是沈若反击的好机会。

    沈若从来都没想过谢家。

    沈岁复忽然看不清她这个嫡女了,好像所有人都要比她想象得要更多一点城府。

    幽暗不见底。

    “就算谢家罪犯欺君,谢南轩也不一定会死。”沈岁复抱着仅剩的希望劝慰沈若,这是她们最后赢的机会了。

    沈岁复不甘心啊,不甘心,就差一步。

    “母亲你也说了,是不一定,我不能拿南轩冒险,至于沈家,我一样会保下。”

    她从没想过要利用谢家骗婚之事去斗垮谢家,心爱之人是不能拿去冒险的,谢家是比她想象得要厉害,但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沈若往外走,忽然她又停下来,背对着沈岁复朗声道:“母亲,其实你见过真正的谢屿阔的。”

    “在哪儿?”沈岁复没有丝毫起伏地问。

    “在沈府大门前,那个疯子,你和姚京墨一起看见了他。”

    沈岁复终于将事情串联起来,难怪那日姚京墨和沈若都那样反常,姚京墨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沈若是想要谢家骗婚之事不被泄露。

    她还觉得那个疯子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从前日日见,与谢南轩相似的眉眼。

    沈岁复不堪重负地扶住头,其实她一直都是局外人。

    沈若又补了一句:“只不过他已经被我杀了,第二次。”

    ◉ 第四十二章

    五月底, 天光大好, 院子里的荷花终于开了第一株。

    阮言一早来唤祁晏,此时祁晏正扒在缸边细细看着,手时不时地去拨动荷花上沾染的露珠。

    他喜不自胜,高声唤了一句, “望隐, 快过来看。”

    话说完他才知道失言,他习惯了与望隐分享一切, 他往后一望,对上阮言,狼狈地笑了笑, “阮言, 你过来看看。”

    “是。”阮言依言往前走, 两人一起看那株荷花, 许是目光太灼热,荷花也露出几分羞涩,越发艳丽。

    祁晏心中仍觉得有几分尴尬, 他向阮言解释,“我也是真心想邀你看荷花的, 不是为了替代望隐。”

    他解释得乱七八糟,阮言却温润地笑了笑, “皇夫不必如此,能跟皇夫看同一株荷花, 已经足够让奴开心了。”

    他从来不强求什么, 只管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但能被人记住, 皇夫还亲自跟他解释, 他已经心满意足。

    桐花领进来一个有些面生的宫女,“皇夫,这是长乐宫的阿沅,陛下有话交代她。”

    “皇夫,陛下说她今日有事,要晚些过来。”阿沅行礼太用力,她礼数周全,但还是难以掩盖她心内的紧张。

    今早莫名被陛下叫住,又莫名被陛下指派给皇夫传话,阿沅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她虽在长乐宫伺候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做的都是些不入眼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委以重任。

    “好。”祁晏点了点头,“她在忙什么?”

    其实祁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望会有回答,这几日,就连苏玉都忙得不见了人影,一定是大事。

    既然是大事,这个小宫女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正要让阿沅下去,没想到阿沅低着头,愣愣地答:“是谢、谢沈两家的事。”

    祁太安竟真的把事情告诉了这个小丫头,借这个小丫头的口来告诉他。

    她向来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的。

    祁晏忽然有些雀跃,“好,有劳。”

    他再转头去看那株荷花,心境已然不一样了,这是祁太安费心送给他的。

    将军府。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后门,清晓跳下去,叩响了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洛心带着人出来了,那人披着斗篷,蒙着面,只是快速地扫了一眼清晓。

    怯生生的,跟腼腆的孩子看见陌生的大人一样,很快就又缩回到洛心身边,洛心伸手挽住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他上了马车。

    洛心重礼数,祁太安颔首之后,她才肯带着人坐下,她跟那人坐一侧,祁太安独自坐一侧。

    祁太安的手放在白瓷杯上,她的手透着无法言喻的白,胜过白瓷,她轻声问了一句:“病如何了?”

    “老样子,有臣在身边,才要好些。”洛心侧过头去看那人。

    “也是可怜。”祁太安喟叹一声,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清晓在外面赶马车,转过这条街,就快到沈若的宅子了。

    “人都安排好了吗?”祁太安敲了敲车框问。

    “苏玉亲自守着呢,陛下放心。”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

    祁太安又瞧了那人一眼,眼神琢磨不透,好似在探究,但没过一会儿,就移开了。

    ……

    沈若的宅子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沈若发了疯,将谢一水挟持在身边,狭长的刀横在谢一水的脖颈上,刀是好刀,见血封喉,薄薄的一层皮肉根本阻挡不住。

    “她要什么?”祁太安冷声问。

    “谢南轩。”一直守着沈若宅子的那几个暗卫中的一个答。

    “怎么回事?”清晓追问。

    “前几日,沈若回了沈府,谢南轩也跟了过去,把不该听的该听的,都听完了,自己回了谢家去找谢一水,至今都没有回来。”

    “有意思,”祁太安轻嗤一声,“谢一水仗着自己有个女儿,这余下的血脉都要屠尽吗?”

    “沈若不相信谢南轩死了,挟持了谢一水,要姚京墨把人交出来。”

    “姚京墨怎么说?”

    “回去找人去了。”

    “沈岁复呢?”

    “也在里面。”

    “这么热闹,那我们也进去看一看吧。”

    祁太安下了马车,高悬的沈宅有些晃眼,夏日已近,有些人已经霸占了春光,实不该再霸占着这夏日不放。

    谢家跟沈家的争斗,最后演变成谢一水跟沈若的争斗,就连沈岁复都被踢出局去,祁太安也没想到,沈若才是与谢一水势均力敌的对手。

    只是谢一水终究不及年轻人了,有些时候,年轻后辈斗起来不要命,试问谁招架得住有人拿命相搏。

    明明已经定下来的乾坤却突然翻转,真是精彩。

    “沈若,你挟持朝廷命官,最后一定是我赢。”谢一水看着祁太安进来,忽然放肆地笑了两声,“看来上天还是眷顾我谢家的。”

    沈若双眼血红,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一再重复地问:“南轩呢,南轩呢,南轩呢?”

    “死了。”谢一水冷漠地说,即使死的是她亲生的孩子。

    “你撒谎。”沈若的刀和她的心一样摇摇欲坠。

    “她没撒谎。”洛心身旁的谢屿阔出声,他取下兜帽和面纱的时候,袖子往下滑落,正是他自己所造成的那些伤痕,密密麻麻,可怖又可怜。

    “她能杀我,就能杀谢南轩。”

    沈若有些吃惊,“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谢屿阔轻轻一笑,“是不是很失望?”

    他与沈若素未谋面,谈不上失望,他是在问谢一水,他的亲生母亲。

    谢一水应该对他还活着很失望吧。

    他被杀了三次。

    第一次是他的未婚妻,他们承皇命,是以后要成亲的夫妻,那个杀手心软,没动手。

    第二次是他的亲生母亲,在沈宅,杀他,为除后患,是祁太安的人救了他。

    第三次依旧是他的未婚妻,她爱他的庶弟爱到发狂,愿意再杀他第二次,以求让庶弟脱离欺君之罪,还好洛心赶到。

    他好像很幸运,三次都可以从死局中脱困,又好像不幸,亲生母亲和未婚妻都要杀他。

    “母亲,你骗婚,是欺君之罪,谢家祸及全族。”

    字字诛心,谢一水大笑起来,“我可真是歹毒啊。”

    “杀嫡子杀庶子,最后还因为自己的野心葬送全族。”

    谢一水一面笑一面流泪,最后咳嗽起来,她本就病入膏肓,经不起如此大喜大悲,可她还在笑。

    她一生筹谋算计,果然什么都留不住。

    谢一水撞刀,死不瞑目。

    沈若听见谢南轩死了之后,她也状若疯癫。

    谢南轩洞房的时候,特别怕她,露在外面的手不停地抖,轻了重了都要黏糊糊地喊疼,哪个男子像他这样。

    她还开玩笑,说不乖的夫郎会被她丢出去,谢南轩吓得赶紧伸手抱住了她,努力压制着害怕,带着哭腔说他一定会特别特别乖,不要再丢下他了。

    身后就是她与谢南轩共度数个寒暑的地方,沈若跑进去,一把火全烧了,她任由烈焰焚身,只静静地看着挂在窗前的一幅画,画上谢南轩正在望着她笑。

    火光漫天,将什么都烧了个精光,谢沈之争,收场居然如此惨烈。

    祁太安的眼中也映进熊熊烈火,从来权谋斗争,不外乎如此。

    ……

    苏玉带人去谢家的时候,姚京墨正带着谢南轩从宅子里面出来,谢南轩还问姚京墨,是不是去见妻主。

    原来谢一水没杀谢南轩,不受宠的庶子她尚且能收手,更何况是她一直疼爱长大的嫡子。

    她一生心狠手辣,面对亲生血脉时,终于还是心软了。

    ……

    谢屿阔站在将军府的庭院里,有脚步声,他没回头,但已经知道是谁。

    “洛心,你来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话里沾染上几分笑意。

    “是。”洛心与谢屿阔并肩站在大树底下。

    “我一直都记得你,无论是疯癫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

    是洛心在那个喧闹的小镇里,救他于水火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洛心有些犹疑地问。

    “在沈府,见到父亲的时候。”

    “谢南轩他……”

    “谢南轩比我好,他至少有人爱他,我没有。”谢屿阔摇了摇头,他终于看向洛心,认真地问:“倒不如都不记得,是不是?”

    洛心握紧拳头,到底还是没把谢南轩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谢屿阔。

    她答非所问:“我要跟随将军去边境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谢屿阔愣愣地看向洛心,他就是颗死心,也该知道洛心此时提起同去边境的意思。

    “只不过边境风沙大,”见他久不回应,洛心咬咬牙,“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理解。”

    祁新阳可还在将军府里闹着呢,他不想跟着阮塘去边境吃沙子。

    “我愿意。”

    意料之外,洛心抬头,谢屿阔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书房内。

    “我是小皇子诶,从小就被母皇父亲捧在手心里,我没吃过什么苦的。”祁新阳站在阮塘对面,与阮塘之间隔了张桌子,他手里拿着匕首,铁了心横在自己手腕上,“我不可能跟你去边境。”

    阮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放在脖子上可能要比放在手腕上有用,更何况这个娇娇弱弱的小皇子,最怕疼了。

    绕是如此,她还是哄道:“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漫天的沙子,傻子才信你,我要进宫,我要去告你。”祁新阳气呼呼地将匕首拍在桌子上。

    “陛下不会管你的,至于你父亲,”阮塘的语气更淡,“早已经出了京城。”

    “我去追父亲。”

    祁新阳要往外跑,却被阮塘一把提溜住脖子拉了回来,“不许去。”

    阮塘凶神恶煞,祁新阳的泪在眼眶打转,马上就要哭出来。

    “眼泪掉下来,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哭。”

    祈新阳马上收住,他软了口气,“妻主,我能不能不去,我就待在将军府里,保证乖乖的,不捣乱不惹是生非。”

    “不行,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

    阮塘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坏蛋啊,祁新阳抓狂,怎么软硬不吃啊。

    作者有话说:

    是谁的心这么硬?

    哦,是我。

    但还是想要夸夸,三更很不容易的。(小小声)

    ◉ 第四十三章

    三日后, 长乐宫。

    谢沈两家的事犹如落在京城上的火星, 经有心人的东风,以迅猛之势,爬上了京城热议榜,直到榜首。

    街头巷尾整整谈论了三天才停下, 今日是难得的寂静之日。

    祁太安不关心百姓们骂了什么难听的话, 他们也该知道,即位的新帝不是龙椅上的傀儡, 仍旧宽宏,但最好不要招惹她。

    一成不变的人乏味无趣,不讨人喜欢, 倒不如拿刀架在脖子上得几句真话来得痛快。

    从祁太安回来的第一天、那个小宫女告诉她是淮叶元年时起, 她就已经是个疯子了, 疾风骤雨以证此心。

    梦魇缠身也好, 骂名遍布也罢,既然权力在她手上,她想要的人也得在她手上。

    还不够, 要在她身边,在她心尖上, 独一份。

    将那些急于贪图谢家和沈家的折子扔到地上,祁太安心中更是畅快几分。

    她叫人搬来火炉, 就架在院子里,那些折子烧起来火光也不大, 怎么就那样得寸进尺。

    祁太安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她要收拾世家, 但偏偏还是有人赶着上来送死, 严家和程家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地往上递, 祁太安眼里的火光渐渐低下去,只剩下些灰烬。

    她勾了勾唇,真当她会看呢。

    谢家和沈家就是因为不信祁太安真有这个本事,才在祁太安这里一败涂地,想来,严家和程家也想试一试,黎问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也要来插手。

    祁家的天下一时要姓顾,一时又要姓黎,忙也忙死了。

    “陛下在烧什么东西,回头又该议论咱差点把长乐宫给烧了。”清晓匆匆进来,她刚从宫外回来,谢沈两家还有些东西需要打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深谙此理,不敢大意。

    “姚京墨恍惚着给谢一水守了三天的灵,今早自刎了。”

    “想到了。”

    “至于谢南轩和沈若,属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她哪里是不知道,她是在等祁太安做决定,外面都在盛传祁太安会斩尽杀绝,绝不会让谢沈两家留下一个活口,但清晓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祁太安的心思,她再了解不过。

    “洛心今晨来回了朕,要带着谢屿阔回边境,活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活几个。”等到那炉子里一点儿火光也不剩,祁太安才扭头看向清晓,她眸子里都是冷意,“将他们两个送到原先谢屿阔在的那个别院,让人好生看着。”

    明明心中怀有善念,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清晓在心里腹诽,但愿皇夫来了,你还冷得住。

    “你以为朕是要放他们一马,朕又不是菩萨,他们的性命留着有用。”祁太安冷哼一声,又欲盖弥彰地补了话。

    “您比如来佛都善良。”清晓没忍住,到底是损了一句。

    祁太安不跟她计较,转而问起苏玉:“苏玉回来了吗?”

    “苏玉还在忙那件事,还要些日子才会回来。”

    “那阿晏身边不就只剩下了阮言?你挑两个好的,给他送去。”

    “苏玉早想到了,但皇夫都不要,说阮言已经够了。”

    也就清晓敢跟她呛声,祁太安握了握拳,等到她都问完了,她才跟清晓算账。

    “朕另外交代的事呢?”

    “也已经办好了。”清晓洋洋得意,论起得力,苏玉只能排第二。

    该问的话都问完了,祁太安毫不怜惜地抬起手,在清晓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拍完便扬长而去,即使她再借清晓一百个胆子,清晓也不敢动手打她。

    清晓正揉着头,阮言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倘若是皇夫来请陛下过去,阮言不会如此慌乱,清晓抿着唇,觉得大事不好,凑上去问:“怎么了,怎么了,皇夫出事了?”

    要是皇夫出事了陛下还不掀了整座皇宫?清晓想想就打了个哆嗦,她是知道祁太安真发起火来是什么样的。

    阮言沉默了片刻,他甚至认为事情更遭。

    “双鲤池?陛下好端端地把双鲤池填了干什么?”清晓也是一片惊愕,她这些日子都在忙谢沈两家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宫里,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陛下居然吩咐侍卫将双鲤池填了。

    陛下是不是疯了,双鲤池是自皇宫落成时,工匠引活水修建的水池,历来是御花园游玩的好去处,鲤字更是好意头,代表着一片祥和,皇夫还喜欢去双鲤池边喂鱼……

    清晓的思绪断在这里,就凭这最后一条,陛下也该将双鲤池留下啊,阮言这么着急过来,那肯定是——

    “皇夫知道了?”

    阮言点了点头,“今晨皇夫想要去双鲤池喂鱼,我们两个绕来绕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是巡逻的侍卫告诉皇夫的。”

    “那完蛋了,”清晓心中一片轰然巨响,是什么塌了的声音,“皇夫让你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

    祁晏回去一直闷着没说话,他从来都认为祁太安行事作风都自有她的用意,他根本不会过问她的决定。

    但祁晏再通情达理,他毕竟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难过会疼痛,就会因为双鲤池不见而有些说不出口的气闷,一味压着只会更糟。

    “我是过来请陛下去哄哄皇夫的。”

    未央宫的人都成了精,居然知道第一时间来找祁太安去哄祁晏,果真如她当初所言,这宫里已经没有一个“好人”了。

    未央宫,相思殿。

    祁晏坐在窗前,那里一直放了张小桌,桌上有白瓷瓶,瓶里多半是祁晏每日亲自折下来的花。

    未央宫的花一直未曾断绝,但祁太安看过去,瓶子里的花早就枯萎了。

    自从望隐出事后,祁晏就一直失神落魄,自然不记得折花这样的美事。

    落在祁太安眼底,刚好有一水缸的荷花,她覆上茎身,轻轻一掐,一朵荷花就落在她的手上,她又顺手掐了两片荷花,凑在一起相得益彰。

    捧了这些,直到祁太安去抽枯花的时候,祁晏才回神,“你,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祁太安都很忙,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太早。

    “来看你。”祁太安把枯花抽出来,将荷花放进去,宽大的衣袖在祁晏眼前飞舞,祁晏更加恍然。

    他想问祁太安为什么无缘无故让人填了双鲤池,但他思来想去,又问不出口,他明明都已经二十七岁了,甚至长祁太安九岁,他的心思最是沉稳,不应该因为一个双鲤池而挂怀。

    只是一个双鲤池。

    可他就是在因为双鲤池而苦闷,他只是想去双鲤池喂喂鱼,看看那些鱼儿自由摆动的姿态,可双鲤池没了,祁太安亲自下的令,双鲤池已经是一片平地。

    “阿晏前些日子在双鲤池落水,我心中不安,所以命人填了双鲤池。”祁太安不以为意,在她这里很合理,祁晏身边的望隐是顾家埋下的眼线,皇叔身边时时刻刻都隐藏着危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祁晏又掉进双鲤池里,她要清除祁晏身边的一切危险,要不是祁晏在乎望隐,她早要了望隐的命。

    望隐不能杀,她只好命人将双鲤池填了,以此来平她心中的不安。

    她本来以为她的这些偏执疯狂,会随着与祁晏相处日久而逐渐消散。

    但没有,什么都无法抚慰祁太安焦躁的心,她在前世眼睁睁看着皇叔死在她面前,明明只是一道屏风,却有如天堑,生与死离得近,却越不过。

    这是她得来不易的机会,她必须要牢牢抓住,不能放弃。

    “那只是偶然。”祁晏怔怔地答,他不理解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祁太安就命人填了双鲤池。

    “偶然也不行。”祁太安探进半个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人都凑在祁晏眼前,固执地道:“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世俗,生死,甚至祁晏萌发的退意,这些都不能。

    上天让她回来,只有她回来,已经证明皇叔只能是她的。

    祁太安松了劲,一只手仍旧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却将祁晏按住,离她更近。

    她太急切,就像没有得到皇叔一样,不安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需要东西来安抚她。

    比如祁晏的味道。

    冷香缠绕,却是难得的甘甜。

    可祁晏一把推开了她,未央宫的宫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祁晏红着眼,破天荒吼了一声,“祁太安,你疯了。”

    他厌恶这份感情显露人前。

    祁晏发丝凌乱,领口微乱,祁太安的眼中烧起来,她有着少年人和女子拥有的绝对武力,任何男子在她手底下都违抗不得。

    相思殿的门一扇一扇地合上,最后才是那扇他们刚刚缠绵过的窗。

    祁晏不知道为什么祁太安无缘无故地发疯,他分明不可能拗得过祁太安,但连日来的压力终于压垮了他。

    祁晏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挣扎。

    猎物挣扎自然会遭到猎人更深的报复,祁太安不想心慈手软,她的皇叔呢,她的皇叔呢,有谁见到了她的皇叔。

    望隐不行,双鲤池也不行,她死命压住祁晏,自喉结往下,疯狂再生,这是种不治之症。

    底下的猎物有了盈盈水光,荡漾在他的一双黑眸里,格外惹眼,祁太安一愣,手慢慢摸上那双眼睛,她认得这样一双眼睛。

    她的皇叔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没有争执,两人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但本就摇摇欲坠、不细心呵护就会碎裂的情意,经不起这样的拉扯。

    作者有话说:

    双鲤池的鱼:太好了妈妈再也不用给我做饭了。

    明天就会和好的,我会带女主去看看脑子的。(真诚)感谢在2022-08-17 22:31:07~2022-08-18 22: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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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四章

    风声渐起,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太急, 让人毫无防备,祁太安站在相思殿前,檐下有双飞燕,她不想看见, 却也硬生生挤进她的眼里。

    祁太安越来越烦躁, 打翻了旁边的宫灯,声响很快被雨声淹没, 经过刚刚的事情,未央宫的宫侍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陛下是宠皇夫,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一时气急不会处置他们, 分明前两日还好好的, 皇夫与陛下恩爱缠绵, 帝王之爱果真深不可测, 那样深沉的爱也能起起伏伏,如此一想,到底是殿内的皇夫可怜。

    雨大起来, 打得院中四处零落,就连那缸中的荷花也歪歪扭扭, 多娇贵的花啊,怎能承受得住如此风雨。

    祁太安离雨幕太近, 雨已经溅到了她身上,她不管不顾, 甚至伸手去接廊上的雨, 她一意孤行, 不够清醒, 活该有此下场。

    可雨太大, 她朦朦胧胧又想起蜀王府的那场雨,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握得紧留不住,摊开手掌则失去的更快。

    哪个她都不喜欢,面色愈冷。

    阮言在殿内伺候着祁晏换了衣服,也打来热水让祁晏重新梳洗过,只是有些痕迹遮也遮不住,祁晏努力擦了擦,皮肤泛红,更加欲盖弥彰,引人注目。

    他脸上也起了薄红,自暴自弃地看向阮言,阮言应该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妻主与夫郎之间,本就是妻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夫郎只管顺从,他今日也该顺从的,只是望隐和双鲤池合起来让他心中烦闷,牵连到他和祁太安之间的感情。

    太脆弱,祁太安又霸道,总是生杀予夺,想要就要得到,可偏生他们两个都沉溺在这份感情里,祁晏早就知道,只要别人对自己好上一点点,他就会把一颗心捧出去。

    他早将一颗真心给了祁太安,他不信祁太安不知道,可祁太安还是怕他跑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归根究底,祁太安在他这里是不一样的,身份再三变换,他们好像都还没有习惯,也不知道寻常夫妻是怎么相处的。

    他不是气祁太安的所作所为,他是气祁太安不相信他,违背他的意愿,他其实都知道,但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他下手砸了铜镜,才痛快几分。

    “皇夫,”阮言将铜镜扶起来,出言宽慰祁晏:“陛下是太在乎你了。”

    他看得明明白白,太在乎才会临时收手,转身离去,明明想要的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要克制,祁太安怕更进一步,什么都要碎得彻底。

    是,拥抱时太用力,恨不得将祁晏勒进她的骨血里,祁太安从前不这样,祁晏心里还是挂念祁太安,也许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祁太安如此喜怒无常。

    但祁太安一句都没告诉他,他有些担忧,问起祁太安,阮言答:“陛下在外面廊下。”

    他又补了句:“奴听外面的声音,这雨势必小不了,虽已近初夏,但也难免有些凉意,陛下今晨又穿的单薄……”

    未央宫的人都向着祁太安,苏玉是,阮言也是,祁晏推开窗,他一味闷在房里,倒是不知道外面的雨这样大,祁太安站在檐下,无知无觉,背影凄凉。

    她太孤独,她自小就如此孤独,父亲早逝,母亲又是天子,没分得几分宠爱,祁晏的心一紧。

    最终还是祁晏心软,他拿了披风出去,祁太安的目光混沌,等到祁晏替她披上披风,她眼中才清明起来。

    她握住祁晏的手,喃喃了一句:“皇叔,我不喜欢下雨,更不喜欢这样的雨天。”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祁太安没再唤过他皇叔,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将所有习惯改了个遍。

    她从小就害怕雷雨天,从前也是这样喊他皇叔,往他怀里靠,祁晏是祁太安唯一的依靠,可祁太安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拍了拍祁太安的手。

    祁太安有些可怜,她蹭了蹭祁晏,像在这大雨中迷失心智的小猫,“阿晏,我错了。”

    都说天子从不服软,可祁太安在他跟前总是她先低头,祁晏无端觉得自己自私自利,什么都要祁太安来哄他。

    他明明才是应该要哄祁太安的那一个,年龄横在两人跟前,他却越发小孩子气,祁太安也幼稚。

    两个都凑到一处去了。

    “太安,你没错。”祁晏轻声道,他总觉得有时祁太安会割裂成两个人,一个叫他阿晏,一个叫他皇叔,像是隔着遥远的记忆相望,又一切都可望而不可即。

    祁太安一定有事瞒了他。

    到了殿内,祁晏催促祁太安去换衣服,她身上都快湿透了,祁太安还有很多话想说,可等到她换完衣服回来,她一句都没有了。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姜汤,氤氲之间,祁晏的脸若隐若现,可只要祁太安往前走一步,她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触到祁晏。

    不是梦,不是阴阳两隔,祁太安多少有些安心,接下来面对祁晏的询问也含糊其辞。

    “太安,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祁太安心中一动,可她从没想过要告诉祁晏,那些过往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她不需要多一个人承受,祁晏也不必知道。

    “没有。”祁太安很快回答。

    “真的没有?”祁晏直直盯着祁太安,想要从她脸上瞧出一丝心虚来。

    “真的没有,我怎么会欺瞒皇叔。”祁太安面不改色,她不觉得她的隐瞒是错的,所以理直气壮。

    隔着桌子,祁太安忽然伸手摸上祁晏的脖颈,停在喉结上,那里一片都是红的,隐隐约约还有个印记。

    祁太安心下了然,很快就收回了手,她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将姜汤喝下去,太暖,浇不灭她心里的火。

    “陛下易燥易怒,臣自然可以开方子为陛下调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陛下心里有心结,心结一日不解开,陛下心里的焦躁就一日不会消失。”

    祁太安收回手,瞥了张太医一眼,老古板,怎么不去算命,连她心里有心结都知道了。

    “要是解不开呢?”

    “陛下,佛说,凡事皆有定数,不能强求,要是陛下一味压制心结,其实到头来伤的是身边人。”

    祁太安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她也有这样的担忧,但开口却是讽刺,“不知道张太医算命的摊子摆在什么地方,朕改日好去捧场。”

    她是被看透了,才恼羞成怒,张太医不跟他们这位陛下计较,只是又嘱咐道:“陛下,握得太紧,伤人伤己。”

    张太医很快退了下去。

    伤人伤己,祁太安在琢磨这一句话,桌上沏着新茶,她将茶尽数倒光,只留下杯子,一个还不够,得有两个。

    她伸手拿了一个,握在手中,太松,杯子掉到地上四分五裂,她心中一恍,太紧,她的力气又大,杯子在她手中碎开,她浑然不觉,任由那些碎片刺进手掌。

    不能放手,这是她唯一的执念,那些细密的伤口,那些难以言喻的痛楚,都比不上她心中的不安与害怕。

    这些才是伤人的利器。

    任凭他人说了什么,她都不会轻易放手,祁晏她是一定会留在身边的。

    皇叔喜欢她,她也喜欢皇叔,他们是两情相悦,迟早要白头到老的,这样一想,祁太安的心落下来,被她握在手中的碎片也掉了下去。

    掺着血,多少有些骇人。

    晚间祁太安又去了未央宫,天色已经暗下来,宫侍手里都提着灯,在路上穿行,望过去浩浩荡荡的一片,祁太安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分明只有提灯的阿沅。

    “陛下,你身子不适吗?”阿沅担忧地看着祁太安。

    这个丫头胆子太小,在她跟前永远都是绷直了身体,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朕没事。”祁太安摇了摇头。

    一路到了相思殿前,祁晏站在那里等她,夜凉如水,何况是刚刚下过大雨,她三两步就走到祁晏身边,握住他的手。

    她皱了皱眉,“凉。”

    拉着祁晏进了殿里。

    两人之间应该是有好多话要说,但谁也没有先开口,殿内一片沉闷,直到祁晏看见祁太安手上的纱布。

    “手怎么了?”祁晏慌张地问,担心都快溢出来了。

    祁太安被取悦到,弯了弯唇角,“碎片割的,不碍事。”

    祁太安是天子,怎么会无端被碎片割伤,祁晏小心翼翼地捧起祁太安的手,他眸中沾了一层薄薄的心疼,余下都是水光。

    很淡,但他没有遮掩,因此轻而易举就能让祁太安瞧见,祁太安就用那只手环住了祁晏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来,指腹蹭过祁晏眼角:“没事,行动自如。”

    祁晏动来动去,祁太安却凑到他耳边,“阿晏,别动了,会裂开的。”

    闻言祁晏马上老实地缩在祁太安怀里,任由祁太安动作。

    太好骗了,祁太安心想,这么好骗的皇叔,可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别人可不会像她这样心疼他。

    轻轻一吻,但只是开始。

    祁太安道:“阿晏,我们来做,没做完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说:

    祁太安:朕行得不能再行了。感谢在2022-08-18 22:09:07~2022-08-19 20: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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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五章

    早朝刚散, 荀尘并未像往常一样, 径直出宫门,有个小宫女来找他,奉了祁太安的旨意,要引他去长乐宫。

    以往陛下有事都是让清晓来找他, 这个小宫女他看着眼生, 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踌躇在原地。

    他身处礼部尚书之位, 从他的出身出发,即使他够出色,但在朝臣眼里, 他依旧算得上是高攀, 更何况世家眼热, 一直盯着他, 只等他露出马脚。

    一个男子,不值一提,她们瞧他也多有轻视, 为了保住这个位置,他自当小心谨慎, 正在犹豫之间,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更像是爱抚。

    他惊异之下回头去看,眼底浮上一层厌恶, 果不其然, 又是秦时, 总是变着法子缠着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荀尘咬咬牙。

    他压低了声音, 恼怒道:“我已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要仗着你是秦家千金就为所欲为。”

    秦时笑开了,她喜欢此时的荀尘,身上的刺全部展开,都是冲着她来的,肯定扎手。

    近日祁太安给她在朝中安排了个位置,不大,但她也能出入朝堂,她凑到荀尘面前,故意说道:“荀大人在想什么,是陛下要见我,我只不过刚好遇见了荀大人而已。”

    她得寸进尺,离得更近,“你我故交,我打个招呼,再合适不过吧。”

    荀尘躲开她,知道是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生了误会,但还是冷着脸,秦时其人,一如既往的恶劣。

    “在下是男子,还请秦大人注意距离。”

    这要是在外面让人瞧见了,他的清白可就说不清了。

    秦时不死心地要去勾荀尘的肩膀,被荀尘急急绕开了,他的脚步更快,只想要赶快到长乐宫祁太安面前去避难。

    长乐宫内,祁太安早已换下了朝服,她毕竟是帝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威严总是在的,就算是笑着同人说话,也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她命人摆上了茶,只等人来。

    荀尘和秦时一前一后走进芜华殿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个人早到了,坐在底下品茶,称赞了两句这茶太好,合该是陛下的东西。

    “四海之内,无不沐浴陛下的恩泽,一草一木都该属于皇家。”

    这样的话祁太安听得太多了,她不以为意,请荀尘和秦时入座。

    转过去,荀尘和秦时才看清那人的相貌,竟然是工部尚书云鹤影。

    祁太安命人邀他们两个过来再明显不过,荀尘新贵得宠,是祁太安的心腹,而秦时是祁太安信得过的人,那么由此推算,云鹤影也该是他们这边的人。

    但此前他们从未听闻过。

    “陛下。”

    无论他们和祁太安关系再好,但长乐宫内不许逾矩,两人各自行了礼才敢坐下,清晓今日不在,荀尘心想,难怪是别的宫女来请他。

    “云大人很有诚意啊。”祁太安伸手拿起一本折子,让阿沅递给荀尘和秦时。

    “早就耳闻,黎相底下的商铺朝不保夕,原来是云大人的手笔。”秦时只扫了一眼,便明白其中深意,她散漫地开口,这位云鹤影平时默不作声,她云家也衰落下去,可如今实在是一鸣惊人,做事小心谨慎到,就连她和祁太安的人都查不到黎问那边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秦大人谬赞,我也只是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心力不心力的倒是另谈,正如祁太安所言,云鹤影将这件事情摊开,确实是很有诚意。

    她已经和黎问敌对,回不了头了,这件事情握在她们手里,只要云鹤影一有异心,她们大可向黎问那边泄密,云家既得罪天子又得罪黎相,可谓是得不偿失。

    云鹤影不会如此蠢的。

    连秦时这个不在官场的闲散人都能想明白,一向运筹帷幄的祁太安应该更加明白。

    但会有顾虑,云鹤影此人,与平时大相径庭,足可见她心思深沉,这样的人最是可怕,用之前,肯定要斟酌几分。

    茶倒是品了两三杯,祁太安不进入正题,他们也不好提,荀尘望了一眼秦时,秦时只是一味挤眉弄眼,他心头火更大。

    这是她一贯的招数,她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所以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指望着略微低一低头,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做她的大梦去吧。

    荀尘狠狠剜了秦时一眼,转过脸去,再没看她。

    大概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祁太安随意与他们聊了些家常,更是让人添了茶点,茶点个个精致,但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没什么心思在茶点上。

    很快,清晓回来了,她向着祁太安微微点头,不止落在了祁太安眼里,其余三人也一样看见了。

    许是没想瞒着他们,云鹤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她表现得那样气定神闲,要和祁太安合作救云家,她心内比谁都忐忑。

    “要是你再不回来,朕就要吩咐膳房准备些三位大人爱吃的菜肴了。”祁太安半开玩笑。

    “那是属下打扰陛下和三位大人雅兴了,该晚一点再回来的。”清晓眨了眨眼睛,站到了祁太安身边。

    此时荀尘总算是知道了,陛下为什么一直在拖延时间,原来是在等清晓回来,她派清晓出去,应该是为了查证一些事情。

    “请你们过来,是朕准备对其余的世家下手了。”祁太安开门见山,殿内的气氛有了细微的变化。

    谢沈两家刚刚倒下去,此时收拾世家刚好借这股气势趁热打铁。

    “哪一位?”荀尘问道。

    他倒是想要将贪图他位置的人都一一除掉。

    “程挽星、严知乐。”祁太安停了停,稳重中含了一丝兴奋,“还有黎问。”

    荀尘和秦时都有些讶异,六部里的世家,原先只除去一个兵部秦家,现下还要撇去一个工部的云家,那剩下来的程家和严家,自然会是祁太安的眼中钉,要对程挽星和严知乐动手,他们并不意外。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一个黎问。

    黎问受先帝器重,是先帝亲自许她丞相之位,她在位多年,又会笼络人心,势力雄厚,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把她拉下来。

    就连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事情不够大的秦时都出言问:“陛下,是不是太快了?”

    对黎问动手,必须一击就将其置于死地,否则等到她回过神来,她一定会对祁太安动手,她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本事。

    对付她这样的老狐狸,还是小心为上。

    太着急了,秦时有些奇怪,祁太安向来是稳扎稳打,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动手,她不应该在黎问上面如此着急啊。

    秦时和祁太安是知己好友,她自然担心祁太安,连秦时眼里都有担忧了,祁太安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快才能让人措手不及。”

    她已经下定决心,正如秦时所言,本不会这么快对黎问动手的,黎问这个人,太懂得周旋和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好动,但发生了一件旁的事情,迫使祁太安不得不尽快动手。

    更何况谢家和沈家倒了,他们连诱饵都有了,虽然冒险,却也是绝佳的机会。

    “孙亦桥是黎问的学生,她想要礼部侍郎的位置,这又何尝不是黎问的属意。”

    否则借孙亦桥五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嚣张。

    黎问虽是丞相,六部里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人,但始终不到高位,六部一直牢牢被世家把持着,现如今没了一个谢家,她自然也贪图起来。

    一旦有了缺口,贪心的人就不会放过。

    “陛下的意思是?”荀尘隐隐有了猜测,快要脱口而出了。

    秦时比他快一步,她漫不经心地道:“二桃杀三士。”

    既然程挽星、严知乐、黎问都想要谢家沈家的势力,那就放手让他们去争好了,利益之前哪有什么朋友可言。

    就算在此前,程家与严家达成了什么协定,但在这件事面前,都要碎裂。

    可这三个人都不是轻易上当的人,所以祁太安道:“这其中需要你们的推波助澜。”

    要让本就不是很牢靠的关系破裂,计策有成千上万条,秦时碰巧就很擅长这样玩弄人心的东西。

    她兴致勃勃:“臣定不负圣意。”

    本是权谋争斗,但却加深了荀尘心中对秦时的厌恶。

    爱慕时,只觉得秦时随性而为,不受世俗拘束,不爱时,秦时就成了诡计多端的负心人。

    她本就诡计多端,想着想着,荀尘不由得望向了秦时,秦时正咧开嘴冲他笑。

    荀尘别开目光。

    祁太安也看了秦时一眼,“辛苦秦卿了。”

    等到荀尘和云鹤影走出去,秦时还停留在原地,她同祁太安再熟悉不过,祁太安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她留下来。

    许是有旁的话要单独告诉她。

    “你与荀尘如何了?”祁太安开口便问。

    “你操心这个干什么?”秦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糊地答:“快要在一起了。”

    “朕没瞎,荀尘比此前更厌恶你。”祁太安冷哼了一声。

    “那我能怎么办。”秦时难得地发了脾气,她这样的人最是得过且过,也难有一个执着的人。

    “你若是真喜欢他,你得用真心去对待他,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他,就不该还去招惹别的人。”

    祁太安真心实意,但倘若秦时听不明白,也就算了。

    秦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她明明一直都是用真心待人的,只是真心的时间太短。

    她闷声答:“知道了。”

    她抬眼看祁太安,“只有这个?”

    “还有旁的,我需要你帮我盯一个人。”

    ◉ 第四十六章

    商议后的第二日, 祁太安就召了程挽星、严知乐, 还有难得拖着病体来上朝的黎问入长乐宫芜华殿。

    黎问是清晓亲自去请的,其余的话一字没提,清晓只道:“方才早朝时,陛下见黎相脸色不好, 担忧不已, 特命奴婢来请黎相到长乐宫,太医已经候着了。”

    不过是见太医这样的小事, 黎问放下心中的警惕,“劳陛下惦记。”

    果然祁太安还是要奉承她的,这小小的新帝, 比起先帝, 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黎相, 请。”

    太医等在内殿, 说是得了新的法子,要配以针灸,黎问信以为真, 去了内殿。

    内殿与外殿隔了两道门,祁太安有心让人将门都打开, 接下来的话,黎问不听不行。

    很快, 程挽星和严知乐就到了,时辰刚刚好, 不早也不晚, 够黎问沉默着听完全程, 祁太安勾了勾唇。

    “朕这几日细细看过两位爱卿的折子, 两位爱卿也知道, 谢家和沈家的势力非同小可,朕必须交给有实力而朕又信得过的人。”祁太安的话意味深长,程挽星和严知乐交换了眼神,她们两个的态度倒是出奇地一致,大概是在外面商量过。

    “陛下,”程挽星先开口,她头发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臣才疏学浅,谢家自然该交给严大人,至于沈家么——”

    程挽星笑了笑,自谦道:“臣以为可以胜任。”

    真够谦卑的,将谢家和沈家一分为二,程家一份,严家一份,真当祁太安是傻子,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黎问不客气的笑了笑,户部和礼部怎么会落入她们手里。

    “怎么,程爱卿是在质疑朕的决定。”祁太安不悦道,暗藏杀意。

    想来程挽星也是真够放肆的,竟敢在她面前提出如此想法。

    程挽星心头一跳,早知陛下已非当初那个好拿捏的太女,但也难以想象会有如此大的威压,程挽星不着痕迹地看了严知乐一眼。

    严知乐会意,她上前一步,要为程挽星开脱,“陛下,程大人也是为朝堂着想,更是为陛下着想。”

    殊不知此言一出,祁太安更加生气,她当即摔了东西,“放肆,就凭你们两个也来图谋朕的天下。”

    转变太快,殿内的气氛冷得彻底,这是在将谋反的帽子往她们两个头上戴啊,程挽星和严知乐跪了下去,连声高喊:“陛下息怒。”

    只要知道她们这畏惧样子全是装的,她们仗着世家,祁太安不敢收拾她们,祁太安心里就更加不快意,历年来,有哪个皇帝不受世家的桎梏,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祁太安冷冷笑着,她迟早要让这些世家从此断绝。

    “陛下的决定也是你们能够左右的,真是放肆。”黎问从内殿出来,她脸上也有薄怒。

    程挽星和严知乐没想到黎相也在,两人眸中皆闪过一丝危机,黎问肯定是要横插一脚的。

    “陛下,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便可。”黎问笑眯眯地看向祁太安,倒像是忠心耿耿。

    只是祁太安再清楚不过这老狐狸的把戏,她道:“朕意已决。”

    二桃杀三士,要开始了。

    未央宫。

    苏玉还没回来,又听说祁太安召了三位大人谈国事,祁晏兴致缺缺地想,估计她又要晚上才能过来。

    要是三宫六院七十二侍君,遇上这种时候,祁太安怕是不会来看他,他太无趣,又总是惹祁太安不快。

    倘若其他人家,遇上个如此不识趣的夫郎,妻主大概不会再上心。

    往往他尽力想要讨得某些人的欢心,却总是事与愿违,他既嫁给祁太安,就是要好好同她在一起的。

    祁晏庸自想着,自顾自地陷在一份苦闷里。

    用过早饭之后,阮言过来告诉他,“清晓驾了车,在外面等皇夫。”

    “驾车?是要去什么地方吗?”祁晏侧过头看向阮言。

    “奴不知,皇夫去了,就会知道了。”

    祁晏心底压抑着一个猜想,他去换了衣服,越靠近马车,心就跳得越快。

    到了马车前,清晓掀开车帘,祁太安坐在里面,她探身出来,一把就将祁晏拽了上去。

    祁晏刚好落在她怀里,他永远都是这样,即使再亲密不过,总要悄悄低下头,挡住脸上的红晕。

    祁太安大方地搂住他,手没放过捉弄他,一旦动心,便再也舍不下了,时时刻刻都想见他。

    “我还以为,你要晚上才过来。”祁晏小声说。

    祁太安起了坏心,她问道:“阿晏,想我了?”

    这些问题,祁晏向来是羞于回答的,他虽年长祁太安九岁,但有些事情,他太生涩,生涩自有生涩的好处。

    得不到回答也没关系,祁太安已经被祁晏的反应取悦到。

    “是。”细若蚊声,祁晏通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勾住祁太安的脖子。

    今日祁晏太主动,窝在祁太安怀里又是秀色可餐,祁太安半分不对劲都没察觉到,只是说了一句:“别闹,阿晏,在马车上不方便。”

    祁晏略微白了白脸,原来祁太安只是当他想要,他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情|欲如此旺盛之人。

    但祁太安一时在兴头上,隔着衣物摸他腰间的软肉,全然没看见。

    马车走了许久,还不停,应该已经出宫了,中间祁晏想掀帘子去看,但都被祁太安按住了手。

    她轻声呢喃:“就快到了……”

    祁太安的后半句还没出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清晓早已不见了踪影,露在祁晏眼底的是一条小溪,他觉得有些眼熟,奋力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来——

    那日清晓带他穿过一片桃林,也是此景,只是当初落尽桃花遍地的桃树早已经郁郁葱葱,他才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这是?”祁晏回头去看祁太安,欣喜在他脸上显而易见,所有不快不安都在此刻消弭。

    “我让清晓来看过了,荷花全都开了。”

    依旧是一叶扁舟,祁太安先跳上去,她朝祁晏伸出手,昔日的景象与如今重叠在一起,祁太安仍旧站在那里。

    还是那两个人,只是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时他动心了却不敢承认,只想要赶快逃离祁太安,远离这份背德的关系。

    但如今,他递出手,却是心甘情愿的。

    小船微微晃了晃,水面起了一层波澜,祁晏缓缓坐了下来,今日的天更蓝,连带着那一群涌动的绿云都格外瞩目。

    不是彻彻底底的绿云了,其间总是夹杂着粉粉的彩霞。

    那日来尚未开放的荷花,果真如清晓所言一样,全都开了,祁晏触手可及,他从没有如此般,被数不清的荷花环绕着。

    他实在是太过欣喜,这份欣喜落在祁太安眼里,祁太安也笑了笑,只要祁晏开心,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美人如花隔云端,正巧路过一朵荷花,借着它的遮挡,祁晏小心翼翼地吻了祁太安一下,擦过脸颊,荷花过去,一切如常。

    祁太安顺手拉过荷叶,刚好挡住他们两个,太深又太眷恋,等到祁太安松开荷叶,她还和祁晏吻在一起。

    因为太喜欢,总是想要靠近,祁晏咳了几声,他总是不擅长这样的事情,但还好,祁太安无师自通。

    接下来她老老实实地去划船,碧波荡漾,这里足可以让人忘却天地,只余下远处的青山,身边层层叠叠的荷花,以及眼前的人。

    心上人。

    这片荷塘太广,无论划了多久,也不见边际,犹如落入藕花深处。

    祁晏喜欢荷花,总也看不尽,祁太安索性不再划了,任由小船飘荡。

    湖上有风,日光又都被这些荷叶兜住,只余下影子落下来,不见热,倒是有几分惬意。

    祁晏忽然有言:“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如此福分,住在这里。”

    不见人,茫茫的一片全是荷叶,但想来应当是有的,总是有世人过着让人难以料想的神仙日子。

    看山看水看花,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祁晏就想住在这里,累了就在船上和衣而眠,但他没说出口,他的日子已经够好了,不需要再贪恋别的。

    祁太安总是毫无顾忌地将他想要的一切都给他,祁太安应该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乡野之间,他不应该贪得无厌。

    祁太安径直躺下来,祁晏枕在她的手臂上,眼中的日光晃荡,晕开夏日独有的颜色。

    祁晏忽然有些困倦,船在荷塘里飘着,晃悠悠的,谁也没有去管。

    “皇叔。”

    祁晏朦胧之间听见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句。

    “阿晏。”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过去揽住。

    “我爱你。”

    有片荷叶被风刮断,倚在边上,直直刮过祁晏的脸,他清醒了大半,那些话更像是梦里的呓语,可祁晏听得真切,他猛的坐起来,回头去看时,祁太安正望着他笑,眼中哪有半分刚醒时的混沌。

    睡着的只有祁晏,他有心事,所以晚上总是睡不着,他又小心翼翼没让祁太安发现,这才在船上困倦。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尽力遮掩,“你怎么没睡着?”

    “我贪恋宫里的床。”祁太安这话有几分委屈,明明祁晏就在她怀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光有吻怎么能够。

    她太年轻,总要做年轻该做的事。

    祁晏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他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往那些地方上想。

    “那,那我们这就回去?”

    “不急,我吩咐清晓黄昏时来接我们。”

    祁太安也坐起来,她伸手揽过祁晏,整个人都贴在祁晏身上,她道:“到了黄昏,远处烧霞,那才好看。”

    连带着青山绿水的一片,晚霞倾泻下来,恍若暮山紫,其中又夹杂着半点红,与这荷塘连在一起,犹如身在画中。

    “今日带我出来,只是想看如此景色?”祁晏问道。

    “是,我既许诺阿晏,便言出必行。”

    她要带祁晏来看这满塘的荷花,有谁会这样郑重对待那一句玩笑话,更何况祁太安朝事缠身。

    祁晏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祁太安是真心喜欢他的,还会永远喜欢他。

    他伸手搂住祁太安。

    作者有话说:

    阿晏如此胡思乱想的原因之后会有解释,大家不用担心。

    ◉ 第四十七章

    相府。

    “老师近来身体不好, 还望多多保重。”

    孙亦桥这几日来得勤, 大概也是听到了风声,指望着黎问得到谢沈两家的势力之后,许给她礼部侍郎的位置。

    她本就是黎问的学生,黎问自然不会亏待她, 但功夫总要做足, 毕竟黎问的学生众多,又不是只她一个。

    黎问虽然选中了她, 但她心中仍旧不安。

    她算不上是最有才智的,出身也不是顶好的,她在黎问这里, 其实全无用途, 既然黎问选中了她, 她就必须要让黎问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值得的。

    她值得黎问为她用心。

    “劳你挂心。”黎问倚在榻上, 屋里点着她喜欢的香,这香也是孙亦桥送的,能够凝神静气, 果然一旦有了利益的驱使谁都是用尽全力。

    黎问从前就不知道她这个不声不响的学生原来还会调香,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你不用担心,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黎问阖着眼, 算是给了孙亦桥一个承诺。

    “学生谢过老师。”孙亦桥俯身下去,以头触地, 能得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

    只是孙亦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嫉妒, 一旦事成, 她头上却是个男子压着, 一个寒门出身的荀尘,竟然也配得到陛下的青睐。

    黎问瞥了孙亦桥一眼,她熟知人心,一看便知道孙亦桥心中在想些什么,那个荀尘是不值得,但远没有到动手的地步,听说他还和秦家的小姐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

    果然如此,不然就凭荀尘一个男子,又是那样的出身,是怎么能到如此高位的,想来这其中定有秦时的举荐。

    只是荀尘早已不年轻,又牙尖嘴利,能讨得秦时多少时日的喜欢。

    “阿桥,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但凭老师吩咐。”

    孙亦桥走后,一道暗影落到黎问眼前,黎问问道:“有消息了?”

    暗影将纸条奉上,黎问抬手拿过来,她手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映着雪白的纸张,倒是有几分吓人。

    等到她看过之后,她的表情则更加骇人,那张纸被她迎着烛火烧掉了。

    她手底下的商铺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出事,前几日唯一幸免于难的玉器店里,有两个客人吵起来,砸损大半玉器,等到掌柜找人算账时,那两人早已经逃之夭夭。

    方法太下作,商铺向来是开门做生意,这样一闹,她的好几家店铺都因为这些东西而关了门。

    她却半点线索都摸不到,谁都知道那些店铺是谁手底下的,那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招惹她的。

    她怀疑过很多人,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一位,那她对这一位动手,不算太冤。

    ……

    荀尘刚刚从宫里出来,云鹤影和秦时那边已经开始,消息这时候应该到了黎问手里。

    他正这样想着,刚好路过相府,他便伸手撩开帘子看了两眼,一切如常,黎问那样的人,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显露出来。

    人前不露短,黎问从来都知道。

    刚刚转过街角,荀尘迎面遇上了孙亦桥,街道宽阔平整,足以同时容纳两辆马车,但孙亦桥知道马车上的是荀尘之后,她有意为难他。

    荀尘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更何况他的官阶还在孙亦桥之上,荀尘正想下去理论,却被秦时按住,秦时可比荀尘还要不客气。

    荀尘顶多是和孙亦桥吵几句,秦时却径直将手中的匕首扔了出去,她不想杀人,只是为了警告。

    孙亦桥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当即下了马车要与荀尘理论,甚至扬言要去宫里祁太安面前告荀尘的状。

    世道不容男子,男子为官已经不易,孙亦桥想,到时祁太安肯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荀尘没出来,倒是秦时掀开了帘子,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恼羞成怒的孙亦桥,笑了笑,眸子中仍旧只有冷意,“孙大人,我刚回来不久,身上的江湖气还没除尽,没关系吧?”

    嚣张,不屑一顾,秦时比她母亲秦之宜还要霸道。

    “荀尘你居然跟女子同乘一辆马车,你恬不知耻。”孙亦桥没法找秦时的麻烦,只好针对荀尘。

    “我的马车坏了,幸好荀大人愿意载我一程,怎么,”秦时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一把匕首,隐隐对着孙亦桥的脑袋,“你有意见?”

    孙亦桥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赔笑道:“下官不敢。”

    她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却听秦时一声,“且慢。”

    她以为是秦时不打算放过她,正想要争辩几句,即使秦时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名门贵女,她也是黎问的学生,她们两个算得上是平起平坐,秦时不要欺人太甚。

    但秦时只是微微一笑,“匕首还给我,那是陛下御赐的。”

    莫大的羞辱,孙亦桥将插在车厢上的匕首□□,还不敢径直丢出去,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秦时之后,她才擦了擦汗,让小厮继续赶车。

    秦时沉声道:“阿北,跟上去。”

    阿北和往月都在外面,没了阿北,往月还可以赶车。

    “怎么了?”荀尘问。

    “车上除了孙亦桥之外,还有一个人。”

    “所以你才朝孙亦桥扔了匕首,只是为了确认是不是有第二个人?”

    荀尘说完就后悔,他这话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吃味。

    秦时笑开了花,她往荀尘跟前凑,“当然不是,我是为了给你出气。”

    “放屁。”荀尘骂骂咧咧。

    “一个男子,怎么总是如此粗鄙。”

    “我乐意。”

    他今日不是跟秦时一起进宫,只是恰好在宫门外遇上了,当时秦时的马车莫名其妙坏了,她说有急事,荀尘信以为真,但看秦时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哪里有急事。

    荀尘不由得想,恐怕就连马车坏了,也是秦时故意为之。

    秦时捞着车帘,孙亦桥的马车早就看不见了,她却道:“你信不信,是黎问要对程严两家出手了。”

    “意料之中。”

    只是荀尘并不知道,黎问要如何动手。

    “孙亦桥是黎问最平庸的学生,但黎问却选中了她,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孙亦桥的姐姐是孙尚娴。”

    秦时靠在角落里,身上涌现一些荀尘却没看见过的东西,荀尘一直以为秦时不学无术,只是沉溺情爱,但此时此刻,荀尘忽然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秦时。

    当初秦时可是先他一步说出二桃杀三士,她这样的人,本不该知道才对。

    “孙尚娴许多年前,处理过一桩案子,当时牵连甚广,涉及程挽星的嫡女。”

    她就是因为想不明白黎问为什么挑平平无奇的孙亦桥,才去查的,结果就查到这样的内情。

    黎问早有心于谢沈两家的势力,当年那桩案子,世家都或多或少牵连其中,程家陷的最深,黎问选孙亦桥,意图昭然若揭。

    孙尚娴虽然早已避世,但如果是她妹妹求她,她速来疼爱妹妹,最终还是要心软的。

    “是什么案子?”

    “在世家眼里不大,只不过死了几个侍君而已,这些人命薄,压不过世家,最后不了了之,倘若有黎问的支持,将这个案子重新翻出来,首当其冲倒霉的必定是程挽星的嫡女。”

    秦时只是就事论事,殊不知每一句都将荀尘得罪的彻底,荀尘恨得牙痒痒,反正在这些世家贵女的眼里,他们这些男子从来不值钱。

    命如草芥,恐怕在秦时眼里也一样,她不是向来流连花丛吗?

    天下的女子都一样,只是犯了天下女子都会犯的错。

    “停车。”

    快要到秦府了,荀尘却要赶秦时下车,秦时莫名其妙,荀尘却是半分不留情面,“秦大人是秦家的千金,我高攀不起。”

    说完就扬长而去。

    秦时只好自己走到秦府门口,刚要进门时,阿北回来了。

    “孙亦桥进了相府,与她同行的也是一位女子,与她有五分相似。”

    果然是孙尚娴,接下来她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 第四十八章

    最近的祁晏有些奇怪, 时常坐着一个人发呆, 有时候需要祁太安唤好几声才会回神。

    晚上也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胃口也小了下去。

    还喜欢粘着祁太安,平常他太有分寸,懂得祁太安是天子, 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他从不主动提什么,祁太安来得早或晚, 他都不在乎,只要祁太安来了就好。

    可这些日子,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挽留祁太安, 变着法子询问她能不能留下来, 既然祁晏开口, 祁太安再怎么样也舍不得。

    只是前朝事情太多, 孙尚娴带头翻案,背后又有黎问的支持,程挽星焦头烂额, 但已经是困兽之斗,至于严知乐, 经此一事后她发现黎问确实是深不可测,她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她, 于是先发制人。

    祁太安每日都要与荀尘、秦时还有云鹤影见面,毕竟是两个世家一个丞相, 许多地方都需要盯着, 必要的时候, 还要添把火。

    她只好柔声哄他, 约定等这件事情一完, 就好好陪着他,祁晏红着眼睛,他不愿意,但也还是点头了。

    祁太安觉得不对劲,吩咐阮言为祁晏请太医来看一看,祁晏不肯,他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情,请了太医又要让祁太安担心,他就是想要祁太安多陪陪他而已。

    他太喜欢祁太安了,任何喜欢妻主的夫郎都希望妻主能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也不例外。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不明白怎么会如此难过,他自己也难以启齿,他不想做拖累祁太安的那一个。

    他本来都已经够没用了,不想再没用。

    小厨房那边,大同为了哄皇夫开心,换了太多菜色,但祁晏还是吃得很少,起初大同以为是夏日到了,所以祁晏才胃口不好。

    可到了如今,祁晏都没有缓过来。

    祁晏是蜀地人,偏咸辣口,可现下他喜欢的那些蜀地菜,根本动都没动。

    反倒是他不喜欢的酸甜口,剩的不多。

    大同跟阮言不一样,阮言还年轻,不及他有经验,他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同,又试了一试,果然还是酸甜口的东西祁晏吃的比较多。

    他要阮言一定请太医来为皇夫看一看。

    “皇夫他不愿意。”阮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也很担心皇夫,但祁晏下定决心,任凭阮言怎么劝都没用。

    苏玉不在,阮言不像苏玉,苏玉一旦定下来,就算是祁晏不乐意,太医也一定要来看。

    他没有苏玉的那份魄力。

    大同点了点自己的肚子,他以为他暗示得再明显不过。

    谁知道阮言却慢慢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问:“你来葵水了?”

    大同:“……”

    他还是喜欢和苏玉那样的聪明人说话。

    他无可奈何地解释,“皇夫,可能有了。”

    这下阮言终于明白过来,他太惊讶,表情都有些收不住,“真的吗?”

    “八九不离十,你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

    阮言不通男女之情,但大同也尚未婚配,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大同,“大同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同正背对着他洗菜,闻言身子一僵,“猜的。”

    阮言也没有再多问,他的心思都在祁晏身上,他得尽快让人请太医过来,要是真的,陛下和皇夫都会开心的。

    大同的目光一暗,他摇了摇头,继续洗菜,既然已经知道皇夫的口味,今天晚上的膳食想必应该会让皇夫喜欢。

    入夜时分,宫城无端喧闹起来,听起来像是很多人的吼声,其中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桐花一愣,与旁的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未央宫里的都是暗卫,他们是不可能会听错的。

    宫城之内一旦出现刀兵,只有一个可能——有乱臣贼子谋反,桐花被这个猜测震惊到,苏玉不在未央宫,但好在未央宫的人都训练有素,大门早已经被关上,有他们在,皇夫不会有危险。

    唯一的问题是,皇夫和阮言都不见了。

    ……

    正如大同所言,阮言吩咐人请来太医为祁晏诊脉,喜脉很容易就会被医者探知,祁晏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祁晏既开心,又忧虑,他自然盼望着能和祁太安有孩子,他最最想要的就是夫妻和顺,儿女承欢膝下,但最开始和祁太安在一起的那种胆战心惊又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祁太安,只是直到入夜,祁太安都没过来。

    祁晏想,祁太安不来,他还可以去见她,他要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他与阮言抄了近道,一路往长乐宫去。

    ……

    此时的长乐宫早已被黎问手底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祁太安站在殿前,冷眼看着远处的人,最后逡巡的目光停在黎问的脸上。

    黎问曾以病体多次告假,可她此时身穿盔甲,一双眼睛犹如鹰眸,势在必得地觊觎着祁太安的位置。

    祁太安倒是听说过,先帝年轻时好战,黎问也会些拳脚,算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

    她让太医多次为黎问诊治,却没想到太医也没探查出来,黎问哪里是今日黄花,她分明是老骥伏枥。

    前世谋反的是顾昭然,祁太安笑起来,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将黎问这样的人逼到起兵的地步。

    只是程挽星犹作困兽之斗,何况是黎问。

    “陛下早有言,这天下我与她共分,她走后,理当是我坐那个位置。”黎问大放厥词。

    什么位置,不过是被层层叠叠的尸骨堆积上来的龙椅,祁太安坐在上面,时常能闻见血腥气,但她并不讨厌,龙椅上还有权力,这份权力让她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睥睨天下,再比如将皇叔牢牢握在手里。

    权力当真是一旦拥有,便再也舍弃不掉。

    “不过是些小把戏,黎相犯得着跟朕兵戎相见吗?”祁太安明明被刀剑所指,却依旧从容淡定。

    黎问抿着唇,二桃杀三士在她眼里确实是小把戏,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在利益的驱使下上这样的当。

    她需要礼部与户部,她以为她将程挽星、严知乐都斗垮以后,就能得到那些势力。

    等到她如愿以偿享受胜利的时候,她才突然回过神,她难得心悸,她做事从来胜券在握,除了早年心悸过,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慌的感觉了。

    程家和严家是倒下去了,但程挽星和严知乐殊死相搏,她黎家的势力也耗得差不多了。

    她还同时得罪了两大世家,祁太安是在逼她上绝路。

    绝处也会有逢生的机会,她索性杀入宫廷,自己来当这个皇帝。

    她倒要看看祁太安如何走出绝境。

    “你有幸成为去陪陛下的第二个皇女,陛下喜欢你,多过喜欢三皇女,见了你必然欢喜。”

    如此狂悖之言,清晓听不下去,想要动手,祁太安却对她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

    黎问拉开弓箭,对准了祁太安,她要亲自杀祁太安,但祁太安却丝毫不见慌张,她拍了拍挡在身前的清晓。

    清晓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退了下去。

    “黎相真要杀朕?”

    “是。”黎问毫不犹豫。

    “黎相不怕名不正,言不顺,朕将位置让给你,天下人未必就以为朕是心甘情愿的。”

    “你不用太操心。”

    她既然敢反,就一定是事事准备周全,黎问拍了拍手,长乐宫内,祁太安身边,有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走向了黎问那边,手里还拿了个黄袋子,是玉玺。

    “看来朕的身边真是藏着不少人啊。”祁太安感叹。

    谢家的,沈家的,顾家的,如今还有黎家的,她身边的侍卫果然鱼龙混杂。

    “是啊。”清晓冷冷笑了一声,负责保护祁太安的侍卫一律由清晓统管,插进来这么多人,无异是在打清晓的脸,清晓羞愧的同时,更在担忧祁太安的安危。

    她的动作更快,随着她的飞镖飞出去,高楼上的弓箭手也开始动手。

    早有埋伏,秦时站在高楼上,她道:“黎问,想当皇帝,下辈子吧。”

    箭雨之中,不过须臾,胜负已定,到最后就活了黎问一个,是祁太安要留她性命。

    “黎相,你的势力虽广,但在军中,其实就一个。”

    刚刚被清晓杀死,死不瞑目的卫军统领,黎问想要起事,势必要去找她。

    只要祁太安让秦时盯住卫军统领,便可洞悉黎问的一切动向,早作部署。

    黎问走了五十步,祁太安却走了一百步,就像一盘刚刚开始的棋,祁太安已经纵览全局。

    好手段,好心计。

    殿前祁太安的面容被火光映照着,恍然间有些像先帝,但却是比先帝更冷,更无情。

    黎问不由得怀疑,祁太安的血都是凉的,她这样的人,冷血多疑,毫不手软,简直是天生的权谋者。

    她难道真的没有弱点吗?

    祁太安一步一步走到黎问身边,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祁太安笑容森冷,“黎相,你可服气?”

    “祁太安,你如此冷心冷情,想必对待你那位名义上的皇叔也是虚情假意吧?”

    祁太安眼中杀意渐浓,皇叔是她的死穴,她不明白黎问此时提及祁晏干什么。

    她在沉默,祁晏站在长乐宫宫门前,将祁太安的沉默尽收眼底。他紧紧攥着手,祁太安沉默了,她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自己。

    祁晏被这个认知惊到,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只有腹中火热滚烫,像是一团火,在绞着疼,他死死按住小腹。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欲坠,但祁晏还在硬撑着,他在等祁太安的答案。

    “皇夫!”阮言急急唤了一声。

    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祁太安几乎是飞奔到祁晏身边,她抱住祁晏虚软的身子,祁晏整个人都抖得不像话。

    他的脸上全是冷汗,迷迷糊糊地往祁太安怀里钻,颤着声音道:“疼,太安,我疼。”

    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他因为祁太安的沉默而心如刀割,但此时此刻面对汹涌而来的痛楚,他还是循着本能,喊着祁太安的名字。

    祁太安的心太慌,她紧紧握住祁晏的手,她的手也在抖,“阿晏,我在这里。”

    清晓已经去请太医,祁太安看向阮言,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阮言几乎站在刀尖上,他的声音因为担忧而溃散,“皇夫有孕了,他是来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的。”

    祁太安周身冷得彻底,好消息?她的手上一片濡湿,只怕要成坏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都没事都没事,大家放心。

    ◉ 第四十九章

    “陛下, 陛下。”

    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殿中, 祁晏被放在榻上,脸色隐隐露出如死一般的灰败,手仍旧牢牢拽着祁太安的衣服,还在呢喃, 但太碎, 祁太安就算凑到祁晏面前,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如此场景, 让祁太安犹如回到梦魇之中,抬眼便是一张陶苇杭的脸。

    她在嘲笑祁太安,就算是让祁太安重来一次又如何, 祁晏不也照样保不住。

    梦魇缠身, 祁太安失神, 她眉间太冷, 又透出绝望,张太医唤了好几声,她才看过去。

    “请陛下让开, 臣要为皇夫施针。”

    祁太安伏在榻前,自然挡住了太医, 清晓察觉她情绪不对,上前来扶她, 柔声宽慰道:“陛下,会没事的。”

    可祁太安仍堪不破这困境, 还是张太医看出她心结所在, 告诉她:“陛下, 皇夫没事, 可若是再拖下去, 神仙也难救啊。”

    果然,祁太安松开了手,她最在乎的就是祁晏的性命,别的都可以舍。

    手掌上仍有触目惊心的红,祁太安的眼里也几乎一片血色,她胸中还有暴烈的火在燎原,到了殿外,祁太安依旧痛苦不堪。

    黎问被押在殿下,看见祁太安出来,她露出一个笑容,败者挑衅赢者的笑容。

    她一早便看见了祁晏,所以故意那样问,明明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也要拼死拖个人下水,祁太安走到黎问身前,毫不手软地甩了她一巴掌。

    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不够浇灭她心中的不安,她心中的火气,祁太安咬着牙,长乐宫之内,鸟雀不敢栖。

    “把她给朕拉下去,凌迟处死。”

    唇间有血腥气,祁太安没管,倒是清晓递了手帕给她,方才面对万千刀剑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天子,此时竟然一个不小心,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毫无皇家的威严。

    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秦时处理完事情来到祁太安身边,她从未见过祁太安这个样子。

    浑浑噩噩,仿佛精魄被人抽走。

    殿门仍旧关着,这些日子总是亮得很早,天光淡淡地落下来,那场可怕的谋反总算是过去了,但祁太安眼前的黑暗还未散去。

    她一夜未眠,坐在门口,一如那日在蜀王府,水无声前,她等着皇叔平安生产,其中夹杂着皇叔细碎的□□,如今,什么声音也没有。

    到最后,她等到的是皇叔的死讯,皇叔和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他们之间,竟然连一句话也没有。

    祁太安如今比当初更绝望,重来一次,难道结局还是一样?

    正想着,阮言打开了殿门,他如释重负地道:“陛下,皇夫没事了。”

    祁太安进去的时候,张太医刚将银针收到药箱里,祁晏脸色仍旧苍白,但隐隐透着血色,祁太安呼出一口浊气。

    张太医将祁太安的表现看在眼里,陛下太紧张皇夫的安危,只是有可能小产,不会轻易危及性命。

    但陛下已经六神无主了。

    “陛下不用担心,皇夫和腹中的孩子都没事。”张太医笑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按照陛下对皇夫的态度,要是皇夫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张太医,请。”

    有张太医所言,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清晓要引张太医出去,顺便请人去太医院取药。

    但祁太安却伸手拦住了张太医,她冷冷地问:“要是不要这个孩子,会对皇夫的身子有亏损吗?”

    此言一出,不光是张太医,就连平日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的清晓都有些愣住了。

    陛下有多喜欢皇夫,他们都看在眼里,现下皇夫有孕,陛下也应该开心才对,可她居然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对皇夫不公平,皇夫那样满心满眼的期盼,阮言正要上前,却被苏玉拉住了。

    苏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央宫里一团糟,还有阮言,真是胆大包天,陪着皇夫擅自出未央宫就算了,此时居然还敢上去顶嘴,不要命了?

    “一旦落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亏损。”张太医如实回答,他暗自摇了摇头,他多少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为了皇夫,可以连血脉都不要。

    祁太安抿着唇,似乎是在权衡,“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又加了一句:“都下去。”

    这殿内她不要任何一个人留下伺候,清晓最后一个离开,她合上门之前,担忧地看了祁太安一眼。

    祁太安坐在榻上,她握住祁晏的手,泪掉的毫无征兆,不是大颗大颗,只是两三滴,由眼下滑落到下颚,已经足够心痛,天子轻易不掉泪。

    皇叔有了她的孩子,她自然是欢喜的,有了血脉的牵连,皇叔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了。

    但皇叔前世因难产去世,那一幕幕她都还记得。

    祁太安总以为,只要皇叔在她身边,她总能忘掉,能安心接纳皇叔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但今日之情景,她根本无法忘却已经深入骨髓的梦魇,孩子与皇叔之间,她自然是选皇叔。

    祁晏不知何时醒来,他黯然将手抽走,他的小腹仍旧在隐隐作痛,但不及心上。

    祁太安面对黎问的质问沉默,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不省人事之后,什么也听不清,祁太安后面肯定反驳了她。

    可祁太安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听得清清楚楚。

    祁太安不爱他,也不要他的孩子,世界正在分崩离析,逐渐变成一场笑话。

    祁晏不想哭,但眼泪收不住。

    “阿晏,你醒了。”祁太安欣喜地看着祁晏,却因为祁晏脸上的泪顿了顿。

    祁晏的反应很淡,他眉间有太多困倦,他明明才刚刚醒过来,就被冷漠的刀锋割过,只想永远睡下去。

    他太累了,他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他心里厌弃,厌弃这一切,厌弃祁太安,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明明知道这一场感情易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溺下去,都是报应啊。

    祁太安将祁晏抱住,双手合拢放在祁晏的小腹上,感受到那里一片温热,她才对她要当母皇了这个消息有了一点清晰的认知。

    皇叔有身孕了啊,孩子是她的。

    祁晏想要挣扎躲开,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阿晏,你都听见了。”祁太安叹了一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什么都听见了,祁晏此时才一片漠然,心如死灰。

    “黎问说我冷心冷情,她没说错。”祁晏勾了勾唇,她确实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怀里靠着祁晏,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祁晏,“但有一点,她说错了。”

    “皇叔是我骨中血,是我入地狱也要爬回来在一起的挚爱,我的血,因你而热。”

    祁太安这些话执念太强,仿佛她真的是从生死之间回来的,她那样努力地回来,只是因为祁晏而已。

    当时江山在她手里,四海安定,她取得了远胜她母皇的辉煌成就,她站在无人之巅,只有一点念想。

    这念想犹如蚀骨的毒药,慢慢腐蚀她的全身。

    祁晏。

    第一次对上这样明晃晃的占有,祁晏终究是移开了目光,但他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也只有几分,祁太安不想要孩子。

    “我不关心黎问怎么想,所以没有在她面前坦白的打算,情意总是说给枕边人听的,让你误会动了胎气,是我的错。”

    “我从没想过能和皇叔有一个孩子,皇叔有孕,我很欢喜。”

    “可你,可你不想要它。”祁晏听得明明白白,他抱着肚子有些委屈。

    怎么会不想要,她怎么会不想要与皇叔拥有一个孩子,只是——

    “我老是做同一个梦,”祁太安的声音有点哑,“梦见你难产而死,孩子和你,一个都没活下来。”

    是梦,只不过相隔前世今生,大梦一场,时时刻刻都缠绕着祁太安的心神。

    祁晏愣了愣,他从不知道祁太安会做这样的梦,他宽慰道:“只是梦而已。”

    生产虽有危险,但没有不延续子嗣的道理。

    祁太安眷恋道:“我还是担惊受怕,我想要皇叔长命百岁。”

    祁晏虚弱地笑了笑,那总是小孩子的愿景。

    祁太安又喃喃道:“至少要活过三十岁。”

    要比前世更长,哪怕只是长出一点点,祁太安就已经心满意足。

    “太安,”祁晏摸了摸祁太安的脸,“我总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我想要这个孩子去过我完全没有的人生,父母疼爱、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人生。”

    这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但对于祁晏来说,那样的人生,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永远只是他的念想。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人疼爱他,更是妄提自由自在

    祁太安却一愣,前世和今生重合起来,她终于明白了皇叔的执念。

    即使陶苇杭不喜欢他,也一再委曲求全。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他自以为的美满人生。

    祁太安轻轻吻在祁晏的唇上,“好。”

    两人的手一起覆在祁晏的小腹上,祁太安道:“我们一起来给它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心疼皇叔。感谢在2022-08-21 21:01:13~2022-08-22 21: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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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五十章

    长乐宫青云殿外, 自从清晓被祁太安一并“赶”出来后, 她就一直在殿外不停地打转,有时候还要跟做贼一样扒着门缝去看两眼。

    一道又一道的门关着,就连声音都透不出来,她哪能瞧见什么东西。

    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 秦时自告奋勇押黎问入狱去了, 阮言也在一旁踌躇,此时能和清晓说一句话并且能让她听进去的, 只有苏玉。

    苏玉走到清晓身后,清晓竟还没有发觉,素日里, 她最是警惕, 这是担心到五觉都丧失了。

    苏玉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清晓的肩膀, “你是怎么回事?”

    “我担心陛下……苏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清晓的眼睛亮了亮,六神无主的心终于有了依仗。

    连她回来都不知道,苏玉叹道:“我刚好摸清顾家在京城的眼线, 一回来就听说黎问谋反,到了长乐宫, 又看见皇夫出了事。”

    其实她先回了未央宫,她要找祁太安, 晚间祁太安一般都在相思殿,没想到陛下和皇夫她都没见到, 只有看见她回来跪了一院子的暗卫。

    “摸清楚了?”

    “算是, 但这里面太过错综复杂, 我先回未央宫, 等到皇夫这边安定下来, 我再向陛下禀报。”

    皇夫有事的时候,陛下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眼见着苏玉要走,清晓一把拉住了她,“苏玉,为什么陛下不想要皇夫肚子里的孩子啊,这本该是好事的。”

    帝王最忌无后,要是一直没有嫡亲血脉,总是会被朝臣和天下人议论的,更甚至,会被人看作是一种诅咒。

    上天对暴虐帝王不配有亲生血脉的诅咒。

    现下陛下有了血脉,还是她最喜欢的皇夫所孕育,她为什么不喜欢,清晓琢磨个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什么。

    “是好事,”苏玉往殿门口瞥了一眼,“也会成为好事的。”

    陛下对皇夫的爱里,多是偏执占有,她太爱,就会有顾虑,这份顾虑可不止身边人,还有她嫡亲的血脉。

    不过有皇夫在,她会想明白的。

    “你别想太多,就算是陛下真舍得,皇夫可不一定舍得,皇夫不同意,陛下也什么都做不了。”

    祁太安一旦会遵照祁晏的心意去做,祁晏不愿意,她也会偃旗息鼓,没准此时此刻皇夫醒了,她正在里面哄人呢。

    苏玉宽慰了清晓两句,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阮言。

    未央宫。

    苏玉轻易不发火,她虽然性子冷,但向来是以理服人,不会闹什么刻薄人的事情,更何况未央宫里都是她的人,她也放心。

    只是这一次,她不过是出去办事了而已,就让他们把未央宫闹成这样,苏玉实在是不能不发落他们。

    “皇夫那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要是皇夫真有个三长两短,未央宫里的人一个也保不住。”苏玉沉着声,“都滚到刑堂去领鞭子。”

    鞭子事小,苏玉还有后话,“要是陛下要另外处置,我也留不住你们。”

    按照陛下的性子,定是要处死他们的,下面的人依旧沉默,既是暗卫,做错了事情,便不会再辩驳。

    阮言最后一个走,苏玉意外地单独给了他话,“别因为皇夫的几句夸赞就忘记怎么做暗卫了。”

    “奴明白了。”

    阮言是重大失职,陛下虽准许皇夫自由在皇宫内活动,但也要在她的同意下,也是阮言倒霉,遇上黎问谋反。

    可他实在是拎不清,想着要帮着祁晏给祁太安一个惊喜,宫里危机四伏,皇夫不知道,他竟也忘了个彻彻底底。

    该罚!

    苏玉揉了揉眉心,转身进了关押望隐的那个房间。

    望隐听见响动,以为是祁晏来看他,也就只有祁晏会来看他,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苏玉。

    苏玉一身风尘,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望隐这些日子瘦的厉害,那毒的毒性太凶猛,尽管太医已经尽力延缓毒发,但望隐和宋阿山还是深受那毒的折磨,每日食不下咽。

    他们两个已经形同废人,犯不着有专人来看着,甚至没有绑住他们了。

    即使是能够自由活动,他们也没有什么力气,多是躺在房间里,等待死亡降临。

    望隐开始闹得厉害,他最怕死,与宋阿山打了好几场,最后终于认命,却仍有不甘。

    他不想死。

    宋阿山睡在地上,恍然未觉,望隐靠在角落里,他的目光涣散,饶是如此,他还是自苏玉进门时就认出了她。

    “你怎么来了?”他的嗓子也哑得厉害,有些失魂落魄地笑了笑,“来见我最后一面?”

    苏玉皱了皱眉,她许久没回来,不知道望隐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从前这人扮傻时总是扬着一张笑脸,此时竟然连笑一笑都很勉强。

    她那一向冷淡的心微微动了动,她卡住望隐的下颚,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解药喂了下去,幸好还来得及。

    她的手微凉,又用力,生怕望隐咽不下去,但她显然是多虑了,望隐比谁都更想活。

    尽管苏玉什么都没说,望隐也知道这是解药,他艰难地咳了几声,“谢谢。”

    苏玉没应,找到解药这件事本该是清晓负责,但清晓手上的事太多,本就是两个叛徒,又能延缓毒发,她不会太上心。

    清晓只会努力摸出顾家的眼线网,但找到解药在她哪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苏玉太了解清晓了,清晓从来都是以陛下为重,排在首位的肯定是陛下的安危。

    那日与清晓在院中说话,清晓无意间提及她爱吃莲子,苏玉却想到些别的什么,她成为暗卫多年,早已是心如顽石,经历当年的事之后,她更加是什么都以冷漠待之。

    有人说她笑得太难看,她就再也不笑了,苏玉本就是这般执拗的人。

    但她居然记得望隐希望她开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清晓说过这样的话不下百次,可望隐的神色在她这里却是独一份的。

    一片赤城,装也装的太像。

    她当时的心思再奇怪不过,她整理不清楚,索性去找清晓,得了探查顾家眼线的差事。

    只要望隐还活着,就总有弄明白的那一天。

    顾家的胃口大,网也大,要想不动神色地摸清整个脉络还要拿走解药,并非容易的事。

    苏玉不眠不休地熬了好些日子,才将那些主要的人都一一查出来。

    得了解药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宫里,只是黎问谋反实在是无声无息,饶是她知道祁太安应该早有谋略,也难免担心,这样一耽搁,她到未央宫给望隐服解药的时间就比她预计的要长了。

    但也总算是了却了她心中的一桩大事。

    喂完解药之后,她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她回头去看,望隐目光呆滞,倒是有些像苏玉第一次见他,果然是个傻子。

    ……

    祁太安安抚祁晏睡下,祁晏这些时日本就睡得不踏实,又胡思乱想,很快就睡着了,盯着祁晏安静的睡颜看了半晌,祁太安终于出了青云殿,

    清晓命人给祁太安换上朝服,今日的早朝有好戏,不能耽搁。

    “都安排好了?”祁太安问了一句。

    “是,秦大人安排的,她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祁太安勾了勾唇:“那就好。”

    今日的早朝有些特别,黎相依旧没来,而宫侍居然将龙椅搬到了殿外,所有官员也都在殿外等候。

    没有烈日炎炎,只有人心惶惶,何况不久之后,有人将刑架摆到了中央的空地上,那刑架即使是在日光下也显得阴森可怖,众人纷纷议论,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秦时亲自押着人上来了,那人蓬头垢面,步履蹒跚,右边脸肿得老高,似被人掌掴。

    等到侍卫将那人绑到刑架上,底下的朝臣才看清,这居然是,居然是黎相。

    一片哗然之中,祁太安也到了,冷冷地扫过朝臣,底下马上噤声,知道昨夜黎问谋反的人在少数,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黎相如今这样的下场,谁都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

    没人敢问,祁太安如今喜怒无常,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谁都怕会遭殃。

    “开始吧。”

    刑架旁边不止站着秦时,还有一位刽子手,她将手里的东西摊开,竟然是一把一把透亮的小刀。

    居然是凌迟处死。

    黎问并无半分惧意,她甚至还在笑,她没想到祁太安将事情做的这样绝,第一刀下去后,她惨白着脸,状若疯癫地道:“只是因为祁晏那个贱人,你就要将我凌迟处死,你以后死了,有何颜面下去见你的母皇。”

    祁太安冷笑道:“黎相不如先跟母皇解释你起兵谋反,欲夺取祁家的天下。”?

    黎相谋反了?

    黎相不但谋反还在口出恶言。

    朝臣一头雾水,但这样的血腥场面太过骇人,离得近的,似乎能感受到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我死了,祁晏也好不了。”

    祁太安没生气,她启唇缓缓道:“朕不会一刀结果了你,朕要看着你的血一滴一滴流尽,在这大殿上,在这些人的目光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祁太安让谢家沈家斗得两败俱伤,又连伤严家程家,如今更是把黎相处以极刑。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果真如传言一样,疯了。

    作者有话说:

    被学校的事情扰得心神不宁,等到事情结束后,会更的多一点的。感谢在2022-08-22 21:03:06~2022-08-23 21: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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