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织田作之助自然不可能带两人去什么高端餐饮场所,他掂量了一下自己钱包的重量,从心地领着两人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饭店。


    店面朝东,采光并不算好,但胜在价格足够实惠。


    由于来的太早了些,食材尚未处理完,老板让他们先坐下来等等。


    于是,三个初次见面的人就奇迹般的一起坐在了窄小的吧台前。


    三支木椅并排摆放,其中靠右边的那个格外活泼。它正以一只脚为支点,在吧台前嘎吱转悠着。


    深色修长的胶合木腿钉在陈旧发泡的廉价木地板上旋转摩擦,似乎想要展示什么是钻木取火。


    那只木椅之上,是平举双手,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的达达利亚。


    “小鬼。”


    坐在最右边的纸袋头男人看见达达利亚这个幼稚的行为,小声嘟囔。


    人类这个物种总是那么健忘。


    至少现在,男人已经全然忘记了刚刚的窘迫与难堪,虚假的自尊心又探出了脑袋。


    他甚至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被这种幼稚的家伙吓到。只是在心里腹诽:这小鬼头看着那么弱,要不是自己太过大意根本不会失手。


    听到这小声嘟囔,右边的椅子停下摇晃的动作。上了年纪的高脚木椅终于能四脚着地了,它欣喜地停下了“嘎吱”乱叫,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


    “老哥说说看吧,你怎么会想不开来干打劫的活?”


    达达利亚双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向纸袋头男人。


    男人中等身材,手上茧层很厚,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崭新发亮的银戒指。


    这时,他已经摘下了纸袋头套,露出了那张过于平凡的脸。


    脸颊上的皱纹都恰到好处,是一张教科书式的亚裔中年人面孔。


    很难说,能普通到这种地步究竟算不算是另一种特色。


    如果真要拿着放大镜找出男人身上的特点的话,那大概就是那根部黄的发黑的牙齿了。指甲缝里藏不住的暗黄污垢,是个老烟民了。


    此时,再叫他“纸袋头男人”就有些过时了。达达利亚在心里把他的绰号改为“烟鬼”。


    鉴于刚刚抢劫时的表现,达达利亚在烟鬼身上又贴上了“胆小鬼”的标签。


    “叫什么老哥,尊敬长辈都不懂吗……我女儿年龄比你大。”


    烟鬼翻了个白眼,无视了达达利亚那过于直白的问题,几人关系还没好到让他愿意分享自己的隐私。


    没等达达利亚反应,他就把目光转向了织田作之助,抬起右手搓搓食指和拇指,笑容促狭,“兄弟,有烟吗?”


    刚刚成年,但长的有些着急的织田作之助:“……没有。”


    “好吧。”


    烟鬼的失落肉眼可见。由戒断产生的无处安放的焦虑感,从不断敲击桌子的左手食指尖倾泻而出。


    对于自己被无视这件事,未成年人达达利亚倒也不生气,或者说是毫不在意。


    年轻人独有的充沛的精力在他与旁边那两个“老男人”之间划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


    他的目光在这个狭小的饭店空间打转,电风扇、烤箱、微波炉和收音机,这里的绝大部分事物在他眼中都是新奇的。


    “抱歉久等了,可以点餐了。”


    没过多久,店老板匆匆从吧台内递上了一份边角占满油污的菜单。


    “我要特辣咖喱饭。”


    看都没看菜单内容,织田作之助就抢答了。


    剩下两人一起凑向那唯一一份菜单。


    靠的近了,达达利亚闻到了烟鬼身上烟草燃油药膏的混合气味。


    还有点熟悉的医院的味道。


    看来烟鬼要么在医院工作,要么有家人正在住院……达达利亚的大脑下意识给出推断,眼睛却专注地看着菜单。


    每一张菜品图片都很陌生。


    “这里有没有绯樱饼,或者三色团子?”


    视线扫了几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菜,达达利亚出声询问。那是自家妹妹看过有关稻妻的游记之后,一直想要品尝的食物。


    “抱歉,这里不卖甜品。”店老板礼貌回答。


    “爱吃甜食的小鬼,要不是我太大意……”


    烟鬼小声嘟囔,瞥了眼还在纠结吃什么的达达利亚,伸手点向了菜单,果断地说:“我要这个,还有这个,打包!”


    他的指尖划过牛肉烩饭和咖喱蛋包饭,最后指向了织田作之助,“他付款。”


    “嗯。”


    织田作之助默默点头。


    “好的。”


    店老板记录好烟鬼的要求后,又看向达达利亚,“小朋友你选好了吗?”


    “再看看吧。”


    对于食物,达达利亚保持谨慎态度。


    他双手撑着桌子,努力压□□内翻腾的不适感,看样子从医院里跑出来还是太勉强了。


    “好吧。”


    店老板倒也不催,转身就回厨房忙活去了。


    烟鬼迫切的目光追随着店长移动。


    达达利亚注意到,他的脚尖却已经指向门口,似乎期盼着等餐做好之后就随时准备离开。


    “老哥,你很着急走吗?”


    对于达达利亚来说,研究地球人的行为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关你什么事。”烟鬼撇嘴。


    “所以,老哥你真的不讲讲吗?”


    无视对方回避的态度,达达利亚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打劫呢?”


    “没钱呗,还能为什么,你小子烦不烦啊。”


    被那目光盯得心里发毛,烟鬼无奈地摆摆手,“都说了我女儿都比你大了,叫声‘叔’有那么难吗?”


    看样子,单纯地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达达利亚无奈的耸肩:“好吧,那替我向您女儿问好。”


    “呵。”没有营养的祝福语,烟鬼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礼节。


    察觉到对方的态度,达达利亚轻笑着低下头。


    “然后呢,祝福您的妻子早日康复。我想她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性。”少年随手翻动桌上的菜单,语气飘忽不定,如同山间薄雾。


    “你……在说什么?!”


    一开始烟鬼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的时候,一股凉意从脚尖窜上了脊椎骨。


    那个小鬼说什么?我的妻子?


    可自己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妻子的事,更没有说过自己的妻子现在正在抢救生命垂危,需要一大笔住院费……


    甚至对方还知道自己的妻子长的很漂亮。


    他是怎么知道的?


    烟鬼站起身,想拉起达达利亚的衣领质问。


    很可惜,被他轻巧地躲过了。


    织田作之助身体微微向前倾,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呵呵。”


    达达利亚眯起眼睛笑而不语。


    他准备多敲打一下这个男人,这样对方才能听话。


    就像训狗一样,只敲打一次是没有用的,往往需要反复多次的重复惩罚,偶尔再给一个甜头,才能让对方彻底臣服。


    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你小子究竟知道什么?!”


    烟鬼脸上愤怒与担忧交织,他下意识去摸之前放在腰间的□□,结果摸了个空。


    “您的妻子……现在状况不太好吧。您确定要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吗?”


    在烟鬼惶恐的注视下,达达利亚堂而皇之地从宽大病号服的衣兜里掏出那把枪,把玩起来。


    手/枪的冷白色反光刺得烟鬼眼睛生疼。


    “什么时候?!”


    见到枪居然在别人手里,烟鬼勇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达达利亚的敏捷身手,回想起了那把令人发寒的水果刀。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愤怒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那个病号服少年幽深的目光,给他一种被人从头到脚都看透了的感觉。


    “港口黑手党的人。”


    欠港口黑手党某位管理层成员巨额债务,并从港口黑手党医院出逃的人,简称港口黑手党的人。


    达达利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引来了织田作之助的侧目。


    “黑手党……!你,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烟鬼腿软了。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随便找的一个看起来病弱的打劫对象,居然是黑手党的人。


    凭借他对于里世界组织的浅薄认知,港口黑手党的恐怖作风,即使是在众多黑色组织里,也是最为恐怖的。


    他见过被港口黑手党炸毁的大楼,里面的人无一幸免变成了肉沫。


    死者中有自己的工友。


    至于这位……异常年轻,这个发色和眼睛的颜色,莫非是那位最恐怖的异能力者“重力使”?


    这样对方能躲开自己子弹的能力也有解释了。


    烟鬼打了个寒战。


    自己那么冒犯对方,对方还知道自己妻女的信息,会不会……


    “您饶了我吧,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做,求您……”


    烟鬼声音断续,带上了哭腔。


    比先前用刀指着还要让人惊恐万倍的恐惧,掐住了他的心脏。


    “可以和我讲讲这把枪的来历吗?毕竟,小鬼都喜欢听故事的吧?”


    达达利亚刻意加重了“小鬼”这两个字的读音。


    见到对方这个反应,他就明白自己的敲打成功了。本来还想问些别的,但是看烟鬼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状态,想了想放弃了。


    比起听烟鬼的人生经历,还是给自己物色一个趁手的武器比较急迫。


    “您,这……”


    烟鬼心脏狂跳,腿部抽筋,舌头打结。


    好半天他才组织好语言,继续说:“枪是之前别人送我的。”


    “送的?是什么人送你的?”


    手/枪在达达利亚手中转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是网上和人聊到之后,有个网友寄给我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假,但是千真万确!我,我真的没骗你。”


    烟鬼结结巴巴地解释,他心惊胆战地盯着那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枪,生怕达达利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给自己来一发。


    显然,本就不聪明的他早已忘了枪里的子弹已经被打空了这件事。


    “哦?就只有这些吗?”


    达达利亚站起身,枪口抬起对准烟鬼,勾起嘴角。


    他的眼睛比枪口还要幽深,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等等,等等我再想想。我记得那个网站,就是送武器给我的那个人联系我的网站……”


    烟鬼忍住即将炸裂的膀胱,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搜刮自己知道的讯息。


    “好像是个,是个互助论坛什么的,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在上面提。我想想网址……网址是http://……xxx.www,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烟鬼的声音哽咽了:“您,求您原谅我,我太愚蠢了,冒犯了您,求您……”


    “先生,您的餐已经打包好了。”


    声音突兀传来,几乎要把烟鬼的魂吓飞了。


    店老板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但在横滨生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沉默地把打包好的饭放到了吧台上,就转身回了厨房。


    港口黑手党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只是提一个名字就被吓成这样,我怎么觉得更像是慈善组织。


    达达利亚停下了转枪的手,有些无奈。


    “你可以走了。”


    他给烟鬼下达了赦免令。


    “谢,谢谢。”


    劫后余生的烟鬼几乎要瘫软在地了。


    他站起身想走,结果膝盖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差点跪下来,只好一步一瘸地往店门外走。


    看对方这个样子,达达利亚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敲打过头了。


    “喂,等等。”


    他无奈地开口提醒。


    烟鬼颤颤巍巍地停下了脚步,在他惊恐的目光里,达达利亚左手拿起打包的纸袋子,右手持枪,缓步向自己身边走来。


    尽管走的非常慢,但也因此压迫感十足。


    不会,要被杀了吧……那我的女儿还有老婆……


    想到黑手党的反复无常,烟鬼觉得自己的内脏都纠缠在了一起,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一步,两步。终于,那个恶魔一般的少年走到了自己面前。


    要死了吗?


    “要拿好哦。”


    达达利亚把打包纸袋和手/枪塞进了烟鬼手中,轻轻叹了口气:“快回家吧,你的家人在等你。”


    “为,为什么?”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烟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站在云层上不可思议。


    港口黑手党,有这么好说话吗?


    自己明明那么冒犯,不杀了我吗?


    甚至连枪都还给了我……


    达达利亚有意无意地看了眼门外,初升的阳光照在了他橙色的发丝上。


    “虽然你不是枪的原主人,但它现在是属于你的,拼尽全力活下去吧。”


    至少,重视家人的人值得尊重。


    毕竟人类社会并不全是弱肉强食。


    咖喱店门外,一只三花猫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


    “织田先生,你有什么推荐菜吗?”


    达达利亚朝织田作之助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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