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讨论是真得讨论,电脑就用了戚雨迟的。
两个人要看一个屏幕,自然得靠近些。
要是平常谢月野说不定会勾着他脖子,现在商若兰和戚识棠坐在对面,谢月野宁愿拧着身子也一直保持很绅士的距离。
戚雨迟点了点屏幕,说这是我们目前已经做出来的整理。
他俩聊了一会儿,商若兰看还真是在讨论,便站起来,说:“你们慢慢说吧,反正我和你爸也听不懂,我们出去等你。”
戚雨迟和谢月野都望过去,看着戚识棠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戚雨迟忍不住偷笑,谢月野却正经地道了声叔叔阿姨慢走。
房间门一关戚雨迟都松口气,脚在地上一蹬靠近谢月野,手在他腰上抓了下。
“刚刚想碰你都不敢。”
谢月野笑了下。
“我们讨论很多很多次了,其实大家还是更倾向于证据不足。”戚雨迟把案子介绍了一遍。
“因为当时一些突发情况,在控制下交付的时候警方抓早了,如果起诉的罪名从贩卖变成非持,我们不甘心。”戚雨迟皱了皱眉。
贩卖和非法持有完全是两个概念,量刑上也差距很大。
谢月野:“运输呢?”
戚雨迟:“东西是快递过来的,电话和短信里,所有毒品交易全部被伪装成普通快递。”
“更重要的其实是交易人,从买家那方下手找证据支撑,”谢月野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点着,这是他思考的时候很固定的习惯,“主要要想想证明的逻辑。”
证据的收集和使用,可以说对于本科生而言是非常贫瘠的版块。不管是在民事诉讼法还是在刑事诉讼法的学习中,很多学校因为课时不够,甚至会在平常的教学中跳过这一部分或者只是简单讲解。
而对于一场庭审来说,事实是法律事实,是被证据证明了的事实。
“但是……”戚雨迟停顿了下,“没有抓到买方,手里的被告是取快递的人,所以他一定会一口咬死是为了个人吸食。”
谢月野手也不敲了。
“你是想听我鼓励你还是想听真话?”
戚雨迟苦笑一下,“你这么说其实不就是告诉我真话了吗?”
“这种案子我见过,”谢月野看着他电脑屏幕,“难度很大。”
“我们其实也知道。”戚雨迟叹了口气往椅子上倒。
“做模拟法庭的时候我每分钟都在怀疑自己,”戚雨迟说着这么丧的话声音还笑了下,“到了要真正去解决一个完整的案子的时候,我才会发现自己的知识是有多贫瘠。”
“我知道可能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吧,但是这个过程太痛苦了,就你什么都不会,看个案卷,看一句话就得在书上查一句,反正都不确定。”戚雨迟抬手盖在自己发顶,无意识地抓了两下。
谢月野把他手牵回来,“很正常,我刚刚读研究生的时候,就上学期,经常被老师骂,因为我写不出论文。”
“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不想读了,要不直接出去找工作算了。”
戚雨迟看着他。
“但是,人就是这样成长的,一次一次做到你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会有,但是可能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谢月野用自己的手抬了抬戚雨迟的手指,“你从来就不差。”
他说完这段话,戚雨迟手指一下收紧把谢月野手捏住了。
“行。”戚雨迟低了低头,总算笑了,瘫在椅子里望着谢月野。
谢月野也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手插..进他头发摸了两把。
戚雨迟手上无聊就顺着谢月野手摸上去攥着他衬衣袖子。
两人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时间到了。
戚雨迟收拾了东西先站起来,谢月野跟在他后面往外走。
戚识棠和商若兰都坐在沙发上,看他们出来,商若兰喝了口水,说:“看你也忙,我们先走了。”
“行,”戚雨迟走过去,凑到商若兰身边笑着哄她,“谢谢妈。”
“得了啊你。”商若兰看了谢月野一眼,小声地和戚雨迟说:“我们本来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不然你还是周末回来吧,这小帅哥还可以的。”
戚雨迟也小声地回她:“我知道。”
商若兰总算满意地点点头。
走的时候谢月野恭恭敬敬说了再见,跟着戚雨迟站到电梯里,站得笔直的脊背才送了点劲儿。
戚雨迟手在他后背从上往下顺着抹了一把。
“刚刚洗完澡别给你又吓出一身汗来。”
谢月野很轻地拧了把他脸。
位置是让人提前留的,他们在第三排。
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会场还没有安静下来。
戚雨迟打开电脑,准备等会儿做笔记,谢月野给他拧了水让他喝一口,问:“紧张吗?”
“想到我要提问还是挺紧张的。”戚雨迟笑了下。
很快主讲人就走上了台。
这位教授姓方,曾经是一线法官,常年办理毒品类案件,退休之后在高校成为了教授。
讲座的主要内容是解读《武汉会议纪要》和《大连会议纪要》,这两份会议纪要对于毒品犯罪定罪量刑来说具有重要意义。
整场讲座持续接近四个小时,戚雨迟很少走神。
等到方教授说谢谢大家的时候,他已经打出了四页笔记。
戚雨迟的手搭在键盘上,吐了口气。
最后的环节就是提问,负责抽问的人不是方教授而是旁边的工作人员。
戚雨迟一直到比较后面才被点到。
话筒是传过来的,由谢月野递给他。
“方教授您好,我是s大刑事司法学院的一名学生……”
本来以为会紧张,其实话筒到戚雨迟手边,他说得很流畅。
讲完之后方教授仍然是和蔼地笑着,问他:“你提的这个问题其实很偏向实务,我想问是不是某一个案件里的情况?”
戚雨迟:“是。”
方教授:“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提问吗?”
戚雨迟:“其实是我们要做一个模拟法庭,其中涉及的案件和您今天讲座的内容有关,所以我就来听了。”
在方教授的授意下,戚雨迟大概介绍了案情。
方教授立了立话筒,“这个案子不好做,你是本科生吧?”
戚雨迟点头,“我是。”
“一定要做吗?”方教授又问。
戚雨迟把话筒拿开一些,两三秒之后又重新望向讲台。
“在我们整个小组被分到这个案件之后,我们一起看了一个十多分钟的短片,来自新华社,讲述的是真实的缉毒故事,从起诉书或者裁判书里看到的案情是文字,现实却是子弹、生命、穷凶极恶的敌..人,难以想象的艰难环境。一个朋友,一位父亲母亲,一个家庭,蝼蚁一样消失在一瞬间。”
“我们本身也了解毒品案件的审理难度。证据、口供、犯罪的上下游、罪数、共同犯罪……每一个都足够拿出来单独做疑难探讨。”
“但我们也深刻知道,从一线的缉毒警察手中交过来的案件,是用无数人的生命和伤痕换来的,他们义无反顾冲到前线面对最凶狠的敌人,我们不能轻飘飘一句太难了就放弃他们的奉献。这些嫌疑人要在我们手中被起诉到法院,由法院给予他们审判。禁毒不仅仅是一线警察的责任,更是整个司法体系的责任。”
会场里灯光明亮,从四面八方照过来。
“如果今天我们做的不是模拟法庭呢?如果我们是真正的检察官,我们手里捏着这样一份卷宗要怎么做?我也和我的小组成员们讨论过很多次,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不管是在知识储备还是能力上都存在很多很多的问题,但是我们还是选择要做,就算知道很难,我们还是想尽力。”
“我们作为法学生,最相信的一句话就是……”
“邪不胜正。”
戚雨迟讲完,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眼圈也微微发红。
全场安静了片刻。
讲台上,方教授扶了扶眼镜,换了一种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人,对他说:“结束之后我们单独交流吧。”
戚雨迟和方教授在单独的会议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谢月野没有打扰他们,在旁边的房间里坐着等。
果盘饮料都给他上了,谢月野没怎么碰,开电脑做他一门课的作业。
戚雨迟回来的时候谢月野还没注意到,他盯着屏幕上的文献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等关门声响起才抬头。
“哥!”
谢月野还没反应过来戚雨迟就跑到他身边,两只手捧着他脑袋搓了几下头发。
“方教授太好了,竟然一点都没觉得我在耽误他时间。”
谢月野理解戚雨迟兴奋,听他笑得特灿烂,仰着脖子靠到椅子上。
“行,特别好,能把我放开吗?”
戚雨迟没松手,就朝他笑,手滑到他后颈,凑上来把人抱住了。
谢月野坐着他站着,戚雨迟这个姿势要比谢月野高一截儿,下巴正好放在他发顶。
“干什么?”谢月野一边问一边合了电脑。
“不干什么,太开心了。”戚雨迟勾着唇,垂眸,忽然热血上头,亲了一口他头发。
谢月野感觉到了,笑了声,戚雨迟亲完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搓了两把就退开了。
“吃饭吧我们去。”他假装没事儿地绕过书桌,实际上耳朵有点红了。
“过来。”谢月野抓着戚雨迟又把他牵回来,往后退了点儿让戚雨迟站他身前。
戚雨迟后腰抵着桌子边,谢月野抱着他,头靠在他小腹,舒了口气。
“怎么了?”戚雨迟摸了摸他头发。
谢月野没说话,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几个小时之前站在会场里的戚雨迟。
他很清楚他掷地有声的发言,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用来感动别人的说法而已。
十二三岁的戚雨迟敢一个人拎着棍子冲进人群里救一个陌生人,二十岁的他今天也不会对这个案子低头。
一直一直,永远永远,敢于伸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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