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在场的婢子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等沈年年吩咐,几个人堵在一处,将苏桓一行人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苏桓面厉声斥,沈年年顶着个菜叶转过头来,刚抬脚,衣袖却被人从后攥住。
她一愣往下细瞧,广袖上多出个玉做的手。少年郎低垂着头,沈年年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也无需探询,明白他定是害怕无助的。
她身上不由得生出一股侠气,伸出的手原本要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可一闻上面那股子馊味,又生生停住。
“别怕。”沈年年放轻了声,“我还不走。”
少年郎抿唇,仰头瞧她,乌黑的眼仿佛落了星辰,“真的?”
他问得轻,手指却越发用力。
矜贵傲气的小郎君,若非骇到了极致,也不会这样低声下气。沈年年听着鼻子一酸,更加觉得自己那些任务着实是些不近人情的硬刀子。
“嗯。”她温和的应着。
少年郎这才舒了口气,松开她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年年身后。
“吴夫郎怕什么。”沈年年浅浅勾起唇角,“我虽没有功名,也算是凤州城有名有姓之人。哪里会跟那些不入流的浪□□一般,看中个小郎便夜夜去人门上堵着,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吴夫郎生出嫌隙。”
“不过,今夜之事总归是吴家婢子惹出的乌龙,闹了这么久,吴夫郎就这么拍拍手走人,多半是说不过去的。”
这话说得是一点情面都不留,苏桓心下发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沈年年面上客客气气,那双杏眸冷清清瞥来,却无端令人发怵,“这样吧,只要吴夫郎给苏公子认个错,今日吴娘子醉酒扰民一事,我便不再追究。”
“什么?”苏桓一愣,难以置信地嚷道,“沈姐姐,你疯魔了不成,竟让我跟他认错?!”
“做错了事自然是要赔不是。”沈年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斜睨了一眼捂着脸跪在地上的赶车婢子,“我既然能把她揪出来,再寻些人证物证也不是什么难事。总归吴娘子有功名在身,若是被书院知晓她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举,只怕到时候吴夫郎毕生期盼也会毁于一旦。”
明晃晃地威胁,她倒是一点都不敛着。
苏桓惊惧之余,莫名又生出些隐秘的欢喜。
她还是恨他的,不然也不会借着替苏沐撑腰,拿这话点拨他。
顷刻间,他那生怒生恼的眸子便软和了下来,得意地往她身后瞧去。
不就是赔不是么。
苏桓故意憋出些泪,眼中水光荡漾,俯身认错一气呵成。
“沈姐姐,我如今能走了吗?”他问得哽咽,瞧见那少年郎渐渐黯然的神情,心下越发得意,又给她送去几个眼波。
沈年年迎风站着,身上的酸臭一股接着一股,压根儿没接这茬,眼看苏桓嘴角含笑,心下不爽,随即扬声又道,“还望吴夫郎今后能做到贤内助之责,万莫让吴娘子再走错门。素心,送客!”
“你!”
一席话说得苏桓笑意微滞,有心想驳,一瞧见那几个不好相与的婢子,登时按捺下来。他倒要看看,沈年年能护这浪荡子到几时。
等明天一亮,他就去跟娘说道此事,将苏沐撵出凤州!
苏桓恨恨转身离开。
夜里的风势渐大,五月末六月初,是凤州的雨期。
沈年年瞧了眼天,正预备辞行。
还未开口,沉默的少年郎攥住她的衣袖,却是不声不响地将人带进廊下,指着灶房里烧得正红火的柴,“沈家主不如在这将就着洗洗。水是现成的,只要沈家主不嫌弃那木桶是我用过的就好。”
“那怎么行。”沈年年连连摇头,她一身酸臭,且不说要用多少热水。单是这身上衣物,就要从头换到尾,“我坐车一会就能到沈府,就不麻烦苏公子了。”
她客气地笑笑。
“可是,沈家主毕竟是因为我才受了这罪。”苏沐攥紧她的衣袖不放,“我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苏公子客气了。早前我做出那等错事,公子仁心愿意原谅我。我又怎么能厚脸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笑笑,面容诚挚,“当然要做些事赎罪才行。”
那双杏眸弯弯,温润地仿佛天上月。
苏沐愣了愣,忙侧开脸。明书和几个婢子正齐心协力收拾着被弄乱的院子。卷了破损的竹帘,扶正踏歪的花草。
暗沉的夜色里,少年郎攥住她衣袖的手指也好似碰到了火,倏地缩回,紧紧交握在一处,“彦昭,沈家主叫我彦昭吧。”
轰隆——,电闪雷鸣忽而当头。
“什么?”沈年年没听清,低下头问。
苏沐垂眼,半晌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他退后半步,从她的身影里挣开。
黑沉的夜,几道闪电划过,青白了天际。震耳欲聋的雷鸣接连不断,顷刻间,大雨转瞬落下,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在院里坑洼的地面上积了不少水。
沈年年往外一伸手,衣袖就被风吹得鼓起,湿了大半。
她犹犹豫豫地往后站了站,这会出去,浑身酸臭被雨水这么一浸,怕是要腌入了味,早知道雨来得迅猛,刚刚就不说什么场面话。
沈年年微叹了口气,讪讪转过脸,硬着头皮问道,“咳,苏公子,不知这会我还能不能在你这洗洗身上污浊?”
正低头的少年郎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她,那双漂亮的眉眼仿佛粼粼湖水,被风一吹,便漾出层层涟漪,欢喜难抑。
苏家的偏院败落,除去灶房,拢共就还剩两大一小三间房。大的是他们主仆的住处,小的那一间则用来沐浴。
沈年年进去前,少年郎便忙忙碌碌在里面收拾了好一会。等婢子们倒了热水进来,木桶已经被刷的干干净净。
外间雨势凶猛,沈年年泡在氤氲水汽里,想起刚刚少年郎认认真真往木桶里撒花瓣的模样,唇角一弯,将身子倚在了浴桶后壁。
虽说今天没能促成他跟谢清再进一步,不过照这情形,她现在应该算是他的朋友了吧。
既然是朋友,那她就更得为他的情路扫平一切障碍才是!
沐浴完的沈年年信心百倍的坐上马车,很是意气风发地跟出来相送的少年郎摆摆手。她就不信了,有她这个小诸葛在,还能斗不过十初?
刚下过雨,廊下栽着的葱郁绿叶颤巍巍裹着露水,被风一吹,滴滴答答又坠入泥泞的土地里。
沈年年发丝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听婢子说谢清还未从十初院里出来,眉眼又郁闷了几分。
她才进了里间,跟着一道回来的素心悄悄拉住月榕的衣袖,“榕姐,家主的里衣好像拉在了苏公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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