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游乐场的项目都很不错。u型滑板,过山车,跳楼机,至灼一个人玩得很开心。至于另外那位……


    至灼捋顺自己在跳楼机上吹乱的头发,走到陆照面前。他歪头去看他的脸,轻笑问:“都两个小时了,还自闭呢?”


    陆照抬眸看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四点了。”


    至灼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刚好跳到四点整。他点了点头,却不明白:“怎么了?不是说八点前送你回去就行吗?”


    陆照望着他疑惑的眼睛,眉头越蹙越紧,看起来有些焦躁。


    至灼仔细回忆时间对于陆照到底有什么意义,片刻后,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今天早上大约八点钟敲开陆照的门,那时他看起来刚刚起床。根据那八个小时记忆的怪病,陆照是不是——


    至灼问:“开始忘记了?”


    是的。


    后墙的名字,床头柜展开的笔记,敲门声,门外逆着阳光说“我是你的哥哥”的青年,都在记忆中逐渐褪色、消失。


    陆照转身在路边供人休憩的木椅上坐下,努力捕捉着自己的记忆。在至灼的视线里,抬起的黑眸中带着不解:“我……”


    至灼:“嗯?”


    “为什么叫你哥哥?”


    垂眸看着陆照,至灼唇角的弧度放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系统:“他会恢复吗?”


    系统的机械音还是那样冷漠:【对不起,至灼,我不能解答你的问题,答案并不在你的权限之内。这是一个游戏,总会存在游戏者需要承担的风险。】


    陆照就是他的风险之一。


    至灼想了想,留下一句话:“系统,你有点笨。”


    无时无刻不在流失记忆是痛苦的,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痛苦便会翻倍。


    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在做出某个行为的上一刻到底在思考什么,又或经历什么。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缘何而起。


    “陆照。”


    一阵风吹来,半枯黄的柳叶从上空飘扬而下,落在他的头发上,一只手将它拿下来。


    至灼捏着这根细长的柳叶,两指一撮,随意转动了几圈,阳光下通透的眼睛转向陆照:“你会恢复的。”


    他语气十分笃定。


    陆照直直望向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聒噪的铃声突然响起。


    至灼拿起手机看到一串数字,没有备注。他直接挂断,继续道:“陆照,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说完,他恢复微笑:“这是你一年以来第一次走出疗养院,还想玩什么?”


    陆照还没回答,电话便再次响起。


    至灼蹙眉,示意他等一下,点开接通键。


    “至灼……草,你是不是找死!”


    这暴躁的怒音,一听就是他“亲爱的弟弟”。


    至灼把情不自禁拿远的手机放回耳边,现在他的心情不算很好,被打断与陆照的交流不算,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眼神古井无波,语气淡淡:“你在找死?”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对面静默了两秒,才又传来至辰的声音:“没说你,我这边对骂呢。”


    “……”


    至灼有些无语:“这时候打什么电话?”


    “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明天家长会。”至辰补充威胁,“不去我真的会弄死你。”


    至灼冷呵一声,作势要挂断。


    对面察觉不对,在指尖距离红色圆圈一厘米的距离,突然大吼:“钱我准备好了!”


    至辰一边指挥兄弟们骂回去,一边听着电话对面的动静。见至灼没有回应,他暴躁解释:“快月底了,我好不容易才凑到的,你别不知好歹。”


    至灼动动眉头,把手机放回耳边:“叫声好听的。”


    叫至灼一声好听的,无异于流血断头,比扒了至辰的皮都难。但一想到自己要在别墅区里和亲爹马拉松赛跑,闹得人尽皆知,他选择了隐忍。


    “哥。”这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至灼满意了:“明天几点?”


    “早上九点,如松中学三年二班。”至辰飞速报完信息,那边又传来一串骂骂咧咧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道痛呼声。


    “我这边要打群架了,挂了。明天你不许迟到!”


    电话在至辰的一句粗口中戛然而止。


    至灼收起手机,抬头发现陆照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他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陆照质疑地看着他,问:“你有多少弟弟妹妹?”


    至灼可太无辜了:“这个是亲的。”


    众所周知,弟弟妹妹是礼貌称呼。


    每度过一秒钟,陆照也在失去一秒钟。怀疑与煎熬总伴随着他,消失的记忆与重复回忆时留下似是而非的记忆倒影撕扯着他的灵魂。


    陆照最终要求提前结束这趟出游。


    至灼从善如流。


    即使如此,他们回到疗养院也已经是傍晚时分。火烧云弥漫到走廊的玻璃上,宣泄着落日告别的凄美。


    至灼垂下的半边黑发同样被染成红色,他催促陆照回去:“进去吧。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我今天先走了。”


    陆照扶住门框,望向他问:“明天还会来吗?”


    至灼长“嗯”一声,微微一笑:“你猜?”


    连记忆都没有的人即使猜测正确,又有什么用呢?


    目视至灼消失在走廊尽头,陆照回身进了房间。进门的区域被配送到疗养院的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再朝里,便和早上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努力捕捉记忆中残余的画面,缓步走向洗手间。


    洗漱台的视线盲区有一只棕色笔记本,陆照抬起左手翻动纸页,最终停留在最新写下的那一页,上面除了记录一些文字外,还用黑色水笔绘制了一位打着黑伞的男人。


    黑西装,半长发,唇角勾起。


    男人旁边,用拼音写下两个读音:zhizhuo。


    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具体名字。


    这只笔记本今天早上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在床头柜上的,至灼敲门时他正在看这一页。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在开门前,陆照顺手将笔记本藏到洗手间。


    之后他又在洗手间迅速浏览完这上面的全部内容。


    内容大概是枯燥无趣的,他现在也已经不记得上面的内容,只能在后来的回忆时捕捉到这一页的模糊印象。


    陆照再次从后向前翻看一遍。


    这是一本类似日记的东西,几乎每天的记录都只有日期和“无”字。在昨天以前,持续了十几页这样的记录,最早的时间停留在去年的8月27日。


    至灼的到来,好像是他枯燥生命中的唯一色彩。


    再朝前便是一些人事记录,上面甚至有做参考的照片,但没有关于至灼的一切。


    陆照翻到笔记的第一页,这里是他给自己的留言。


    【今天,我进了一次抢救室,医生说我不能再利用碎片睡眠以及不断强制回忆的方式抵抗疾病了,那不仅会让我过度虚弱,还会为身体带来更多的不稳定因素。


    从今晚开始,我将会因为一场长达八个小时的睡眠而清空记忆。在此之前,我会将有价值的信息整理在这本笔记中,供你使用。


    陆照,作为过去的你,给你留下三点要求。


    第一,不要试图再次使用那种方式来维持记忆。


    第二,让陆家消失。


    第三,忘记从前的一切,找到你的未来。】


    光滑的镜面里,映着垂眸的少年。修长的手拿着笔记本,指尖在某一行字上敲击两下。


    他对上面所说的“那种方式”很感兴趣。


    陆照翻出一只笔,他拿着笔记本坐到窗下的沙发上,在新的一页写写画画,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才停笔。


    瞥了一眼右下角昂起头望过来微笑的侧脸,他抿唇,在旁边添加“zhizhuo”的标记,不过前面多了两个大写字:my。


    他抬起头看着最后一缕晚霞消失,月光代之成为窗外的风景。


    陆照轻声呢喃:“我会记住你的。”


    下一次我不会问“你是谁”,但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的一笔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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