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街景里,各色灯牌黯淡无光,男人那套西装革履的打扮太过正经,反而跟周围格格不入。


    对方脸部轮廓看上去很像外国人,身量很高,金色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妥妥的人生赢家。


    泷泽薰对这类精英一贯没什么好印象。


    他很难不想起自己那个冷血老爸,再高的学历与社会地位,也只能证明对方是个纯粹的斯文败类。


    连营业时间都没到就赶过来,现在的同性恋也太张扬了。


    是把自己也当成同类了么?


    泷泽薰‘切’了一声。


    灰崎的话却突然在脑海里闪过。


    ‘你这家伙在男人中间一定很受欢迎吧?’


    说起来在咖啡店工作时,接待的客人中也有这家店的牛郎。


    对方曾说他的日常工作十分轻松,大多数时间都在喝酒聊天,跟客人外出约会,也只是吃饭逛街之类的,一个小时就能赚两万块。


    放在以前,泷泽完全不会把这种消息放在心上。醉鬼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但……万一呢?


    他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如果吃饭牵手就能赚好几万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


    接吻……会有男人愿意跟自己接吻吗?


    反正他不喜欢男的,无所谓啦。


    至于更超过的事,如果势头不对直接跑掉就好,打架的话对方应该不是对手。


    只见这一次面,自己的坏运气应该波及不到对方。


    卷发男孩蠢蠢欲动。


    这家伙看上去真的很有钱。


    泷泽薰咋舌,如果没看错,他那块手表应该要五十万?西装也是名牌定制。


    既然来逛风俗店,也该做好被耍的准备,不是么?


    于是,心理建设没超过五秒,泷泽薰就这样毫无负担地上前搭讪,并且脑海里已经想好一套说辞。


    “这位客人,本店还没有开始营业哦。”


    泷泽薰一下钻进了金发男人的雨伞里,把兜帽摘下来。


    他湿漉漉的,全身上下也许只有头发干爽一点。脸上有许多水痕,医用胶布也还贴着,鼻尖红红的,神情却明艳灿烂,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些不需要用心浇灌,就能茁长成长的植物。


    雨伞下的空间并不大,他们紧密地贴近,远远小于两个陌生人正常的社交距离。


    金发男人想要后退,泷泽薰握住了伞把。


    衣服上的水,滴落到男人昂贵的皮鞋上。


    “你是?”


    男人皱了皱眉头,对男孩的过于主动感到困扰。


    “我叫薰,是这家店的员工。”


    泷泽薰乖巧地笑起来,下意识摸摸耳垂。


    不该用真名的。


    还有什么破员工……哪有牛郎会自称员工!


    泷泽承认自己太紧张了。


    他第一次搭讪男人,难免会有点不熟练。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客人您?”


    成年人犹豫了一下,有许多话要讲,却又作罢,最后只吐露了自己的姓氏。


    “七海。”


    “七海先生~”


    少年的声音充满活力,像很在意对方。


    很小就开始独居生活,并且一直在各种店里打工的泷泽薰,非常清楚如何才能更讨人喜欢。


    电视里的明星不需要屈尊降贵,就有狂热的追求者奉上一切。他这样迫于生计的小人物,当然要学会利用长处,去快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被热情呼唤的七海态度冷淡。


    “我不是这里的客人。”即便认为都是误会,男人在解释时也显得十分平静,“我想你认错人了。”


    “有吗?”


    两人之间不小的身高差距让泷泽薰仰起头。


    灰蒙蒙的雨天里,棕色的眼睛闪烁着格外动人的光彩,好像浇满蜜糖。


    他踮起脚尖,在金发男人耳边轻悄地说:“七海先生明明一直在看我。”


    最烂漫的语气里藏着许多缠绵暗示,仿佛只是天真地分享自己的秘密。


    泷泽薰想起他才对灰崎用了同样的伎俩。


    好在鼻子不痛了。


    感谢自己惊人的恢复力。


    男孩完全不在意自己行为的过分大胆,他很快回到原来的位置,温热气息转瞬即逝。


    “而且我的衣服都湿了。”泷泽懊恼地说:“七海先生能陪薰去更有趣的地方吗?”


    “如果是您私下指名,不经过店里的话,可以打折哦。”


    泷泽薰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叫七海的估计第一次来这家风俗店。按照对方半推半就的态度,再糊弄一下,上钩以后应该很容易能要到钱吧?


    先吃一顿大餐,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了;再把身上的衣服弄干……


    泷泽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待办事项。


    之后不被对方找到就好。


    “因为我很喜欢七海先生。”口袋里的钞票。


    七海陷入沉默。


    “不可以么?”


    泷泽薰歪头看向对方,语气可怜巴巴,好似撒娇。


    实际上他自己都受不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情极为忐忑。


    劳资还从来没跟人用这种方式说过话啊!!!


    呕,好恶心……


    泷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焦虑:


    难道被看穿了?是哪里说错了?


    他确实没有跟男性|交往过。


    就在泷泽薰皱起眉头想,援助交际这种活自己果然干不来时,他听到那个男人理智而冷静的声音。


    “好。”


    *


    结束与客户的会面后,七海建人独自撑伞走在街道上。


    作为普通的上班族,他下午还需要回公司培训新人。


    离开高专整整四年,七海建人认为自己一直在稳步践行着预想的计划。


    找到一份薪资不错的工作,被同事信赖,被客户称赞沉稳可靠。过独居生活,每周请人打扫。定期健身、培养新的爱好……


    看上去没什么好抱怨的了。除去还能看到咒灵,高专的生活就像上辈子的事。


    但如果安逸生活与祓除咒灵都令人身心疲惫,维持普通的意义又是什么?


    七海建人停下脚步,他面前的建筑显然聚集了过多的负面气息,不久后就会诞生出咒灵。


    这条街上的任意一家店面都是如此。


    光鲜亮丽的歌舞伎町,青春脸庞与肆意欢笑,精致耳环与动人身姿,由数不清的失意、空虚、醉醺醺的迷茫眼神堆砌而成。


    巷尾跑出一条脏兮兮的小狗,七海顺着看过去,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跟着跑了出来。


    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太久,反而让对方也注意到他。


    像小动物一样,年轻人很快凑过来,甚至把他当成寻欢的客人。


    男孩的说辞七海并不相信。装出来的成熟和游刃有余,始终带着几分生涩。


    他看上去太小了,也许未成年。


    社会新闻时常闪过许多案例,不管他是歌舞伎町无所事事游荡的一员,还是等着掏空路人口袋的骗子,对七海来说没有区别。


    七海建人不感兴趣。


    直到他看见诡异的一幕:


    少年裹着绷带的手腕不断涌出黑色诅咒,在身后翻腾,始终无法形成咒灵一般的实体。


    一旁建筑中的负面气息却受到感召,汇聚而来,接着被卷发男孩身上的诅咒吸收掉。


    像在进食。


    “不可以么?”


    叫做薰的少年忽然出声,宛如一道指令,那些诅咒也骤然消失,甚至连残秽都没留下,如同一场幻觉。


    而此刻男孩身上的咒力流动,与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无异。


    七海建人还从未见过这番情况。


    在他的记忆中,能够自如操控咒灵为己用的,只有某个前特级的诅咒师,但咒力强度完全无法掩饰。


    金发男人很快在脑海中整理出思路:第一种可能,他的学长后继有人,眼前的男孩是位天赋异禀的诅咒师。


    至于第二种——


    七海建人认为自己不再是会为旁人所遭受的命运而心软的人。


    他已经远过了那种年纪。过度的英雄主义,还是交给更加精力充沛,更富有才能的人。他认清了现实,不然不会从高专毕业后,就彻底远离了咒术界。


    而他讨厌加班。


    应该无视这个人直接走掉,或者通知窗,让他们找现役咒术师处理。


    ——对方正被危险的诅咒纠缠着,大概命不久矣。


    狼狈的少年浑身湿透。廉价的打扮,数不清的伤痕,窘迫而又自甘堕落。


    可那种全然散发着生命力的眼神,却让七海产生一种奇怪触动。


    鬼使神差地,他顺着薰的话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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