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浮浮沉沉,堂庭峰的主殿回到百年前光景,两尊石头刻成的麒麟威风凛凛,岿然不动,不似今日被磨去了光辉。


    少年神采奕奕,昂首阔步与苏纨擦肩而过,举止大方,上前抱拳行礼:“赭玄见过诸位师兄!”


    他闻言仰脸往上望,少年们大约十三四岁,各个着一身月白衣裳,眉眼温和亲善,笑意盎然颔首,认真抱拳回礼。


    “五师弟,你刚入门,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有人音色朗朗,顾盼生辉,“对了,我在师门排行第三,从今往后,就是你三师兄了。”


    “那就,多谢三师兄相顾!”


    少年笑容满面,脸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初见相得甚欢,百年后,他们却是恨不得将对方咬碎嚼烂。


    苏纨远远看着那言笑晏晏之人,原来莫秋折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朝气蓬勃,似是刚抽出新芽的柳,与万物同生,长在和煦的春光里。


    可惜后来,他变成了疯狗。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么,徐清翊和李息垣呢?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没能重新跳跃到那群少年脸上,先坠进大片大片的昏暗里。


    _


    丢失的往事最是难窥。


    竹廊里绿影绰绰,覆没苏纨双目。


    神识游荡在空旷的长昭殿里,落在小徒弟身上,这样就算不碰小徒弟,亦能感知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个暗室欺心的十九就让他够添堵了,又来了个连人都不是,且心怀叵测的鬼东西,近段时间还有个对他死缠烂打,暗地里不知包藏着什么祸心的陈妄。


    他这长昭殿一天都不能住了,干脆请个道士过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吧!


    系统:“宿主大人,虽然但是,您自己就是个道士。”


    “那又怎样,我又不会做法事。”


    苏纨理直气壮地回道,心里琢磨着该找谁做这场法事。


    少年端来茶水,恭谨地放在他跟前,样子谦卑和顺,没有扎人的棱角,其实心思活泛似江涛。


    [这人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为何找不着呢?]


    嗯?究竟是什么好东西?他还得用藏的?


    剑谱?法器?还是稀世珍宝?


    苏纨仔细想想,自己身无长物,这些他都没有,他自己还想要呢!


    “宿主大人,兽类的脑回路跟人不一样,您拿您想要的东西代入到它的脑子里,方向就错了。”


    系统指出一条明路。


    “也是,那兽嘛……喜欢吃肉???”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听着更离谱了。”


    “……”


    “对了,它是个什么东西?”


    “这……系统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可以用排除法,比如首先,它不是猫。”


    “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


    “万一它是呢?”


    “不可能!宿主大人,不然您把它打出原形试试!它绝对不是猫!”


    苏纨眼神不怀好意,对一旁唯唯诺诺的少年皮笑肉不笑:“二狗,过来。”


    [我才不是狗!]


    少年心里愤懑,还是乖乖挪动了步子。


    [臭道士又想玩什么鬼把戏!]


    刚停住,青年瞬间出掌带来疾风,狠拍在他面门,惊得他心脏漏了一拍,灰金色浮上眼眸,闪烁兽性的凶狂,獠牙突生,欲扑过去撕咬住这人喉管。


    哪知想象中的疼痛没袭来,这人的掌心却是覆盖在他前额,温热的暖意渗入皮肤,漫向四肢百骸。


    [遭,遭了!刚才应该没露出尾巴罢?]


    他努力稳住心神,迅速隐下眼眸里的金色,着急忙慌地对上青年含笑的眼。


    小徒弟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睛里,真是又蠢又呆。


    苏纨暗自轻笑,神色平静地收回手。


    有炎火气脉混淆,他竟也感应不出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至于系统说的打回原形倒是不必,他还指望拿它找乐子呢。


    有了读心术,这东西就是自己放在长昭殿的一双眼睛。


    “前几日你被打伤,为师担忧你血气淤积。”


    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多谢师尊。”


    少年明显有些慌乱,余光瞟见陈妄提着水桶蹲在君子兰边,假装不经意竖着耳朵听他们交谈。


    偷听到他们“师徒温情”,陈妄握紧桶沿的手逐渐松散,丧失了全身气力似的垂下肩膀。


    这么好的人,却不是他的。


    羡慕和嫉妒缠着他的心脏,把他的心勒得紧紧的,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他顺风顺水,受尽宠爱,几乎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唯独这个人的认可,他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这使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挫败感。


    [整天往长昭殿跑,碍手碍脚!]


    二娃不声不响,斜睨他一眼。


    内门弟子整天往长昭殿跑,苏纨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有贺景的首肯。


    这老家伙尽出些馊主意,他以为把这臭小子一直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他就会心软收他为徒吗?完全不懂什么叫“碍眼”!


    [得再去炼丹房找找。]


    少年下定决心,行退礼往丹房,经过君子兰边,他随意瞥了陈妄一眼,乍得愣住,转而露出鄙弃的神色:


    [真丢脸。]


    苏纨恰好听见他这话,稍微侧眼看过去,那绿衣少年好像身处在一片下着雨的阴云里,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全打在了他脸上。


    感受到二娃短暂停留的目光,他用力地拿衣袖擦去泪痕,倔强地抬起湿润眼眸瞪向他:“看什么看!浇花时泥土溅到眼睛里罢了!”


    他才懒得跟他计较,抬脚走出长廊,迎面撞见十九,这人温温和和,俯首对他行礼:“见过二娃师兄。”


    抬袖间,十九袖笼边的黄符纸鸽隐现,上头绕着丝丝灵气,他知道,这是用来传信的。


    这殿里的人都很奇怪。


    特别是殿主,跟他以往听过的好像不大一样。


    传闻南华道的赭玄道君,年至双十,修为已达逆天之境,曾独闯魔界的恶焰火谷,徒手摘下镇守谷门的两只十阶魔兽首级,就为取得长埋火谷缝隙百年的赤煊剑,自此,这一战令兽魔两界闻风丧胆,提及他如谈虎色变,避之不及。


    可眼前这人更像是只闲云野鹤,平时能躺着绝不站着,跟传闻中那人毫无相似之处,他先前还以为他挑自己做徒弟,是由于他修为高深,看出自己并非人类,想试探一番,当时心中十分忐忑,现在看来这人只是单纯的犯惰罢了。


    而十九面面俱到,除了性子沉默些,对他倒是亲和,他本觉得他应该算个好人,直到一日夜深,他溜进药堂翻找无果,从后山回来时,看见十九鬼鬼祟祟,悄摸着往南边放了只黄符纸鸽出去。


    兽界的万树灵公说过,行事鬼祟,乃为项背插刀者,必防之。


    消失在转角时,他心不由主,忽是回头看了眼坐在竹廊里的青年,那人仿佛被遮盖青天的竹影掩埋,陷入无止境的长眠中。


    即便是这样不问世事之人,身边亦是刀光剑影。


    [他知道吗?]


    少年在原地伫立一会儿。


    [他这么懒,应当不知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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