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粗毛线
倪南换上高领毛衣下去接, 宋文女士拉着倪南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摸胳膊又去摸腿,确定没有什么意外。
她说今天右眼跳特别BaN勤快, 近两天梦也是光怪陆离的奇怪, 心里头很不安。
“明天你请个假跟我去寺庙拜一拜, 最近这心里啊就是很不安,慌得很,早上还打碎一个碗。”
倪南安慰说碎碎平安,没事的。
房里浓郁的沉香味安人心, 宋文女士的心渐渐安下来,转念一想问怎么会有这个味道,倪南摸了摸鼻子,说点了线香,楼上的确点了。
宋文女士点点头坐在沙发上, 有今晚不回去之意, 倪南抬头看看楼上心想完蛋,总不能让周青山在洗手间待一个晚上。
心不在焉回答宋文女士的话。
洗手间能听到楼下的谈话,周青山放了手机关窗, 闲散慵懒靠着, 话听了个全。
“也不知道你爸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上次视频看他又瘦了,额角多了一道疤,不知道是在哪里磕到碰到了,自己也不注意点。你有空也多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他不会和我说的, 总会和你说。”
“你们父女俩打小就是一伙, 商量起来一起骗我。”
长叹一口气,夜里最催人泪,谈及过去心事重重,话语梗在心头,说不出也下不来,宋文女士没有年轻时的傲气凌人,她无数次的自嘲摇头说自己现在不过也是一个会为柴米油盐算计的普通妇女。
客厅架子上的钢琴模型,宋文女士瞥见后说:“还记得以前你吵着要去学钢琴,我不让,现在想想那时候干嘛把气撒在你身上呢,你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爸和姥爷后来和我说,她想学就让她去嘛,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东西。”
倪南小声问着为什么,眼里也有湿润意。
“能有为什么啊,记得你说学钢琴的前一个星期家里来了个阿姨身边带着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吧,那是我在国家大剧院的好姐妹。”
风吹帘动,院子里的青梅树又高大几分,倪南在树下比划身高,只比去年长高一点点,叹气着,来了客人。
倪南记得清楚,那个阿姨太漂亮了,棕色大波浪卷发,眼下有颗泪痣,长裙高跟,手上牵着位同样精致漂亮的小孩,真的就跟瓷娃娃一样。
那天两个人叙旧聊天,她就跟瓷娃娃一样的小孩在院子里玩,瓷娃娃易碎,皮肤细嫩一不小心就有道口子,她忽然一下哭起来,倪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瓷娃娃的母亲跑过来抱着哄,宋文女士拿医药箱过来,言语之间指责倪南,炎热白日,倪南冒了一身汗。
那位阿姨皱着眉讲她生出的女和她一样。
宋文女士抽纸偏过头摁压眼下泪,说也是怪她自己,偏了执,一根筋。
倪南早就不怪了,抱了抱她的妈妈,有过怨恨也是过去,如今早已释怀,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凑了今日,她现在觉得幸福。
有人爱也有人爱。
宋文女士看见稍显乱的客厅没忍住收拾起来,往楼上走,倪南心快跳到嗓子眼,跟上去。
情侣睡衣躺在椅子上,忘了塞进衣柜去,宋文女士拿起来问怎么同一款买两件,倪南眼睛锁在洗手间。
“觉得好看,买两件换着穿。”
宋文女士看她一眼,倪南赶紧收回视线随意看向某处。
“你要是谈男朋友了不用藏着掩着,可以带回来看看,妈妈不是外人不是仇人。”
倪南走过去挽住她的手,俏皮笑一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说我要是谈恋爱打断腿。”
宋文女士睨她:“高中的时候肯定啊!”
“那你后来又说读书的时候不许谈恋爱。”
手臂落下一道力,不疼,倪南笑着说:“哎呀知道了!”
宋文女士边笑边收拾,嘴里还说着一个女孩子家家房间那么乱。
树叶间隙透着微光,宋文女士没有留下,周青山从洗手间出来时按了一下后脖颈,倪南想说什么,他走过来揽着她肩走到床边。
命令般的口吻说睡觉,夜已深-
寺庙香火鼎盛,香客众多,虔诚握香朝四方拜。
求平安算卦,得一个上上签,宋文女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再次殿内跪拜,迎面遇周青山。
相望一眼彼此笑,周青山偏身让道。
出了佛殿,宋文女士说前面遇上的那小伙子看起来不错,挺帅的,要倪南以后找对象就找这样的,倪南闷笑说好。
走远了一段路,有小师傅过来叫住她们,送来一副字,龙泉印泥盖章。
她也是晓得这印章,价比黄金,在白哈巴的家里也有一小盒。
浸水不湿,火烧留痕。
姥爷喜好书法,闲来无事就提笔练,盒里珍贵的泥不舍得拿出来,某个清晨被倪南拿出来盖着玩,那天家里翻天了。
倪南双手接过那副字,回头望,只见风动姻缘树,过一会儿,树下缓缓走出一个人,身形颀长着深灰大衣,翩翩如风,与寺庙主持交谈。
“替我谢过他。”
小师傅应声离开。
那副字被裱在南桥胡同的家里,姥爷知道后没评价字,不谈印泥的珍贵,也不去说内容蕴含的祝福意,就说让倪南毕业后带回来见见这好巴郎子。
倪南站在青梅树下笑,说是寺庙主持送的,哪里来的小伙子啊?
新年前两天,倪南跟周青山在西山家里,为家里添新物,红火喜庆的剪纸对联,倪南滚落胶带在角落,捡起来时发现一根粗毛线。
没有过多的在意丢进了垃圾桶。
火锅滚烫浓郁,咕噜咕噜翻滚,倪南下丸子,烫香菜,好像就是随意说起一番话:“我妈妈说最近不做梦了,右眼皮也不跳了,让我去感谢寺庙主持送的那副字,还配上最好的印泥,费心了。姥爷让我把好巴郎子带回白哈巴给他看看。香菜熟了,快吃,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握筷子的手指尖隐约泛白,眼神低垂,倪南等一会儿是沉默,香菜夹进他碗里。
周青山那么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什么意思,那日晚上宋文女士的话也不会没听见,决定在他。
老爷子握杖重重锤地,拿他无可奈何。
“小青山啊,你当真是固执!”
周青山把光碟取出,视若珍宝装进袋里,蹲着并未起身,他语气平平:“你要偏袒二叔,我没意见,如果你觉得二叔跟我爸我妈的死没关系,得拿出证据。您老聪明一世,在这一时糊涂可不值,很多事情不是拿一家人这样的说辞就可以既往不咎。”
“我做不到既往不咎。”
“小姑娘呢?你如何两全。”
跟老爷子的关系在新年之际闹僵,周青山定定望着倪南,如何两全,是件难事。
“倪倪——”
倪南打断他:“周青山,待会你陪我去看电影吧,之前跨年档的电影本来说好一起去看,结果因为我有事没能去,今天去吧。”
她害怕从周青山嘴里听到不能接受的回答,新年快乐的日子里,她不想难过。
周青山无声叹口气,这小姑娘过于清醒通透,是他亏欠。
没什么好看的电影,倪南随便买了两张爱情片的电影票,晚上八点半开场。
是个虐恋剧情,看完后毫无感觉,甚至不记得讲了什么,倪南心想,艺术加工后的虐恋不如日常生活平淡相识的一抹笑,然后擦肩而过。
本来是开车回家,倪南忽然提出想要散步。
周青山摸了摸她的手,很冰,衣服穿的少,“先回去加件衣服。”
倪南:“不要,我就是现在想要散步,等回去加完衣服可能就不想了。”
周青山把外衣脱下来套在她身上,倪南给他套回去,说待会他感冒怎么办,周青山笑,今晚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要感冒,不如他来感冒。
“怎么新年里还咒自己啊,快点呸呸呸。”
宋文女士在新年时候都是不让说这样的话,她以前一说就是挨一顿鸡毛掸子的打。
周青山捏了捏她的脸,照做。
冬天里散步的人也不少,露天滑冰场夜里还有很多人,倪南找个长椅坐下,靠在他的肩上。
有人悄悄放起了仙女棒拍照,闪光灯一闪一闪。
两个人随便聊着,忽然有人过来说刚刚给他们拍了几张照,很有氛围感,方便传给他们吗?倪南愣了下点头说可以啊,隔空投送传来三张照片。
是两位附中的学生。
查看照片的时候听见两个女生谈论。
“刚刚那个男生是不是周青山学长啊?感觉好像啊,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样!”
“应该不是吧”
倪南带有吃醋的语气笑说:“你看你好有名哦,毕业这么多年还有学妹记得你。”
周青山扶额无奈,附中邀请了他很多次回学校演讲,说是很多学弟学妹把他当偶像,想要见一见他,他没当回事,拒绝了,理由都是用下次七十周年再来。
“你高中在哪读的?”
他忽然问,倪南身子一僵,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没有藏住谎的本事,尤其是在周青山面前,呼出一口白气说:“也是附中。”
周青山几分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过?”
想起在附中操场时她轻车熟路找准方位,那时自己竟未有半点怀疑。
“没什么好提的嘛,我高中就很普通啊,除了刷题还是刷题,都没有时间管其他的。”
“你记得我吗?”他问。
“听过你。”
周青山点点头,点到为止,没再追问下去。
过零点,倪南把围巾拉上去,望着冰面,上面仍然有人在滑,有小孩嬉笑不愿回家的声音。
“周青山,我能提前要一个新年礼物吗?”
“你说,我有的都会给你。”
倪南脑海里不合时宜冒出一句话:她要的并不多,一颗真心而已,却是他无法给的。
“能再写一副字给我吗?不用现在给我,毕业的时候和毕业礼物一起给我吧,毕业礼物我就不自己要了,你去想吧。”
“那副字就写——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周青山扭头,在这一会儿似乎是无法将她看穿。
倪南一直都觉得周青山身上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大悲伤,他永远也无法将这些悲伤说出。
在他看来那一眼时,倪南抬头吻上有些冰冷的唇。
沉香绕青山,倏忽一场大梦将醒,倪南明白夏天不再。
作者有话说:
好巴郎子:小伙子
第42章 共白头
除夕夜当天倪钟生回来, 手机架在支架上,姥爷在那头包饺子,他们在这头。
倪南包饺子喜欢奇形怪状怪, 自我感觉很不错, 一下水就散, 宋文女士拍开她的手让她别捣乱了,去看电视。
她手上全是面粉,无奈去洗掉,出来的时候让宋文女士多包点肉馅, 说这是饺子不是馄饨!
倪钟生在一旁笑,然后因此挨骂。
倪南拿了手机往外面冲。
“多加一件衣服,外面冷!”
宋文女士的话稍迟一步,倪南坐在院子里头,打电话过去给周青山。
接到电话的时候, 周青山在老宅花园里浇花, 其乐融融的氛围他融入不进去,夺过阿姨手中的水壶就出来,单薄毛衣不顾天寒。
暖意是在小姑娘的一声除夕快乐中来的。
接电话入神, 水一直浇在同一盆花里, 回神过来时这花恐怕是活不长了, 老爷子最爱的花,眼下被自己浇死了,耳根子不得清净。
“倪倪,考你一个问题。”
倪南等他问。
“君子兰的水浇多了会怎么样?有什么补救办法?”
以为他要问什么难上天际的问题,从容回答:“水浇多了会导致君子兰的根部腐烂, 叶片发黄, 早早凋谢。补救办法很简单, 你刚浇的对吧,把积水倒出来就行,或者是铺沙,让沙子把水分吸收掉,大概是两个小时后把沙再移掉,之后就不要浇水了啊,等盆土干了再浇水。”
君子兰有没有救活还要观察,周青山弯指拂去掌心尘土,裤腿被人抱住,低头一看是家里最小的小孩。
他喊周青山带他去玩。
倪南这时候说话:“你家里人在叫你了,我先挂电话咯,晚点再打。”
“不碍事,再聊一会儿,想听听你的声音。”
“是不是很累啊?”倪南无意窥探他人事,事关他,脱口而出就问了,说完以后才惊觉。
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见他说:“有一点。”
新年该是快乐才对,周青山并不喜欢新年,阖家团圆,他哪有什么家,团哪门子圆。
还要应付各路亲戚的阿谀奉承,每句话安什么心都写在脸上,生意伙伴携自己妻女来拜年,有意无意过问起婚事,若是没有心仪的对象,不如看看自己女儿。
整个新年如此,让他感觉不到半分快乐。
整个家族他如今唯一牵挂的是老爷子,新年也全看在老爷子面上回来一趟,近日关系虽僵,该回来还是得回来。
“你有没有听见啊?”
周青山没明白:“听见什么?”
“刚刚起了一阵风,我和风说想你,你听见了吗?”
不止是想你,还有滔天爱意。
附中走廊的夏天很美,晚霞在天边,燥热的风吹来时,倪南会在嬉闹声中小声念周青山的名,言辞隐晦讲述她的少女情思。
跨越两千多个日夜的少女情思,他听到了吗?
枝叶动,他说听到了。
“我也是很想你。”
倪南忽觉圆满无遗憾,都说人在意识消亡时会走马观花回顾一生,荒草横生都是遗憾,倪南想自己若是有那一天,应当是玉兰枝下不觉的春。
饺子里头装有硬币,谁吃到这一年都会很幸运,以前还是一起过年的时候,人多小孩多,倪南是吃不到硬币的,今年就他们一家,倪南一夹就咬到了。
高兴吐出硬币跟爸爸妈妈还有姥爷说,今年自己是幸运儿!
这份高兴维持了好久,直到有亲戚来,表姐表哥家都是离不远,吃过饭就来玩了,倪南跟表姐关系还很差,见面都没好脸色。
跟表哥关系还好,他带了烟花来,说待会去放烟花。
倪南点点头回房,让他放的时候给自己发消息。
高湫回京城过年,给倪南发消息问她出来吗?大年初一去看电影,顺便喝点小酒。
她回了个好。
那时候跟周青山没再聊几句,小孩声音实在大,精力好,周青山烦死小孩了,让他闭嘴别吵,不然丢外面去。
小孩就被吓哭了,惊了里头欢乐人,纷纷出来问怎么了,周青山匆匆挂断电话,冷眼看他们,小孩指着周青山说他凶,讲他打自己。
周青山当着小孩父母面把他给拎出去锁外面,并下令说没他同意谁也不准放进来,小孩父母敢怒不敢言,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教好孩子,宠坏了以后可没人兜底。
新年不触霉头,给了教训就把人放进来。
家里没人敢说周青山什么,他的狠伐肆手段有过听闻。饭后老宅书房门口站着周青山跟他二叔,二叔周知安站在一旁春风得意。
周青山好心提醒:“二叔,小心马栽阴沟里翻。”
周知安笑容未敛:“倒真希望有那一天。”
“你小子一直走运,没病没灾活到今日,命硬,我也命硬,那就比一比谁活更久,谁先翻。
老爷子只见了周青山。
递过去一沓资料,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椅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的教育有错,导致今日局面,他扯起嘴角笑一笑。
“说我偏袒,从小到大我最偏袒谁,你不是最清楚的?”
周青山接了资料瞥见桌上的饮料,皱眉:“少喝一点这些。”
“年纪大了就这么点小爱好,这也要多管,真是和你爸妈一样。”
书房一片沉默。
老爷子叹口气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
表哥带来的烟花种类少,不得不说现在的烟花真的匮乏,不如她们小时候,种类繁多,大街小巷都有卖的,价格还低。
禁烟花爆竹后,年味减淡,倪南好久没看见大型烟花,之前在思菩南路那一场少见,不知道哪个有钱开发商放的。
就那几种,倪南没什么兴致,已经不是小孩,没有那个心境。
随意拿一根点,表哥撞她肩膀。
“你怎么过个新年还死气沉沉,笑一笑。”
倪南咧嘴笑:“笑的够快乐不?我前面睡了一觉,这下还没完全清醒,哪里就死气沉沉了,小心我妈听见这话揍你。”
“烟花拿反了,你是冲着你的脸放是不是?不清醒到这地步了。”
倪南做了个鬼脸,夺过打火机自己找了空地去放,周青山一通电话吓她一跳,手一抖烟花放空,再次将火苗对准线燃放。
电话接通后,她软软喂一声,没睡醒的倦意。
周青山车停在思菩南路,下车迎风走,电话声里烟花燃放音,还有小姑娘几分倦感。
他莫名笑了,觉得踏实,倪南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他的归途。
“没睡醒?”
“有点啦,被我表哥叫出来放烟花,没睡够。我跟你说哦,我那个表姐也在我家里,好烦她。”
周青山抬头看,烟花在未完全天黑下不明显,他问:“要和我走吗?”
倪南心漏跳一拍,话语余温似乎还在耳畔,声色热闹里他问要不要和他走,她都没有犹豫就说要,这是期盼已久的。
现在他又问,她也是没有犹豫。
脸上欣喜未收被表哥瞧见。
“和谁打电话那么开心?男朋友?”
倪南比嘘的动作,手指比倒耶在空中走,然后开溜到胡同口,清醒过来问:“你不是在老宅嘛?”
“你往左看。”
雪下了几重,覆盖小胡同,深雪踩下吱呀吱呀响,小雪还在飘,落在肩头转瞬即逝,黑色大衣不留痕。
凛冽风不凛冽,青山依旧是青山。
她的贪痴嗔念在殿前辗转曝晒,得一个落雪时共白头。
周青山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牵起她的手在胡同走。
南桥胡同也是老胡同,生活气息浓厚,老人家小孩多,胡同里下棋大爷不畏寒冬,裹着军大衣在外面下棋。
倪南天赋是麻将,象棋七窍通了六窍。
看起来也犯困,拉着周青山就要走,裹军大衣老爷爷输了棋,也拉住周青山,看都没看让他坐下帮自己下一把,不信这个邪。
倪南戴了贝雷帽,裹了围巾,只有一双素眼露在外头,军大衣老爷爷瞟一眼收回视线,认不出她是谁。
周青山下棋也好,破了这个邪。
军大衣老爷爷喜笑颜开拍掌,对面那位老爷爷棋往石桌一敲,说不作数!哪有请人帮忙下棋的啊,小人行为。
吵起来比嗓门,围观人越来越多,倪南拉着周青山就是跑。
走出了胡同,倪南喘着气,说以后在胡同要出名了,将要被赋予一个牛气哄哄的称号,其实倪南胡乱说的,他们最多是“那个下棋很厉害的小子”这样称呼。
周青山不以为然笑了笑。
两个人回了西山,直到老爷子一通电话杀到周青山这里,问他人哪里去了?守岁计划终止,倪南在雪地里握着他的手,周青山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倪南虔诚的目光,说在许新年愿望。
望诸事顺遂-
贺岁档电影看个乐呵,和高湫在小酒馆喝了点酒,高湫总不适应,以前那个沾酒就醉的姑娘酒量见长可以喝好多杯。
她就是感慨,一直的感慨。
倪南都受不了那个劲乎了,怎么她一个洒脱的女孩也成多愁善感了啊?
“还不是你变化太大!”
倪南笑一笑说有吗?她怎么感觉不到呢,高湫说这种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年初一其实不大允许在外面玩那么晚的,宋文女士闻到酒味,脸色一摆,冷哼对着倪钟生说:“我是不管的,你自己去管吧。”
倪钟生是有点溺爱倪南的,说没事早点洗漱休息吧。
客厅两个人又吵起来。
倪南吹了风头有点晕,没大听清楚都吵了什么,就听到了一句话。
“你这样子倪南怎么敢把男朋友带回来。”
倪南洗漱后立马缩进被窝里,蜷缩一团,就算宋文女士不是这样,她也不敢带回来。
不敢带,也带不回。
新年过后各有各的忙,好长时间没见面,倪南工作之余还要考驾照,最后一次考科目三了,再不过只能说她跟开车无缘。
在等候时候周青山打电话来。
想了好久的声音落在耳畔,倪南仰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考过。”
周青山:“考不过也没事,有我给你当司机。”
“你能当一辈子啊?”倪南笑。
“试一试。”
到倪南考了,她沉默着没回答,起身说到她了,等考完再回电话。
倪南心不在焉肯定挂,教练也无语了,宋文女士更加无语,家里是没那开车的福气是吗?一个二个考不过,有钱买车没人开。
倪南心情不是很好,还一直被说,冰箱门猛一下关上,“那你请个司机不就好了。”
“请司机要多少钱你晓不晓得?算了算了,也不怎么出去,用车喊你表哥就是了。对了,厨房流理台上花瓶里的花你自己拿去放房里,今早送过来的,醒花也应该醒的差不多了。”
“嗷。”
边修剪花插瓶边和周青山视频,角落旧器物盛野花,周青山问到这个,倪南抬眼看过去,花瓶是她从集市淘来的,野花是胡同里随意采撷的。
朴素清瘦,同人一样。
倪南说刚弄出来的时候没人欣赏,都觉得干巴没什么美感,只有她自己一有时间就对着发呆,几分孤芳自赏。
这插花技术在周青山眼前展示,他看不透又疑惑,倪南无声叹气,说是一个叫周霁的人教的,也许你以后能遇见他,也许不会。
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几乎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周青山再问时,她丧气掩盖低落情绪,唉声叹气地说科目三又没过,以后再也不考了,浪费好久时间。
他沉沉笑,正如意,他来当司机。
“我妈说请不起,要好多钱。”
“我免费。”
倪南噗嗤笑了,正要讲话,那头传来林途声音,似乎是重要的事情,倪南看见他脸色变了,自知说让他赶紧去忙吧,她也要忙了。
挂断视频。
偷得半日闲,藏式锁骨链从同事手中辗转拿回戴上,她们问她去哪,她说潭柘寺。
一声笑:“这算不算佛系少女?”
倪南提上包打车到潭柘寺,遇见送那副字的小师傅,正在扫地,点头示意继续走,还遇见了一个熟人,以前潭柘寺两个人总碰见,都是一个人来,久而久之就熟了。
她问这次来为什么。
倪南拿着香想了很久,为善始善终,功德圆满吧。
第43章 未醒人
寒冬悄然换了春, 眨眼又是白玉兰要来的季节。
倪南站在院子里看青梅树,过不久,这棵树也要结果了吧, 去年的青梅酒还没有喝完, 宋文女士送人情送了好多。
洗衣清香味跟随风在散, 倪南转头看正在晾衣服的宋文女士。
“妈妈,今年的青梅做成果酱吧,我给姥爷带过去。”
“那玩意能好吃?”
倪南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试一试, 宋文女士嘴上说就她鬼名堂多,背地里已经开始看果酱的制作方法,家里瓶瓶罐罐拿出来没有合适的,又麻烦黎景和留意一下。
一个装果酱的罐子也用上古典器皿,未免过于奢侈, 宋文女士愣了愣不觉得, 她说这钱还不如她随便买个戒指贵,然后问起之前买的戒指呢?
倪南就没戴过,太不日常了, 宋文女士给她挑衣服搭上说怎么就不日常了,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只是腿有些冻人, 宋文女士却是说这时候不爱美还等什么时候?难道老了以后再来悔过为什么年轻时候不好好打扮呢?
倪南手腕挎着包被宋文女士推着往外走。
“去吧去吧,好好玩。”
思菩南路起风落叶,倪南拉开车门进去,林途往后看了一眼说她今天跟往常风格好不一样。
明明也是素色,却给人一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
倪南笑了笑, 让林途往花店开。
三月五, 是周青山的生日, 倪南在后座刷动态,没有看到他发什么,连江津砚这样高调的人都息了声,屁都没放。
她抿着唇反复戳与周青山的聊天框,手指上滑翻聊天记录,没有看,只是无事做时喜欢这样。
到地方了,倏忽一道声音传来。
“三爷不是那么喜欢过生日”
林途犹豫好久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记得前年的时候,三爷好友给他操办生日,办了一场很大的宴会,主人公直接撂场子走人。
在热闹街道处,周青山喊他停下,开窗点了一支烟,那时的天也如今,倦懒感的嗓音,执烟的手指着某一处说:“那家烤红薯摊以前有个旋转木马,后来拆掉了,我父母带我去过几次。”
“三爷也会来这些地方玩?”
林途语气有些疑问,在他印象里像周青山这种有钱人不会被路边的旋转木马吸引住目光,不会为此停留,他们生来就是有自己的独立乐园。
“为什么不会?我也只是普通人。”他笑了笑,半截烟灰掸落在地。
一根烟抽完,他摇上车窗让他开去酒店,林途下意识地问他不回家吗?今天生日,问完后觉得自己多嘴了,周青山已经回答。
“不了,不过生日。”
轻叹声在车内响起,倪南欲言又止,眼里有人看不懂的悲伤,她晓得的。
“谢谢。”
说完后还是下车去花店挑了一束花,又去蛋糕店选定图案开始自己做,蛋糕师傅说她可以自己写字在上面,她把裱花袋给师傅说他来吧。
一手与他过分相似的字不适宜。
礼物早就装在了包里,去西山的路上倪南在想,周青山会不会也冷眼将她撂在一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
周青山见她时刚打完电话,皱着的眉头还没松开,倪南看见心一紧,手里的东西顿时烫手,话语结巴无措。
“今天不是你生日嘛,我,来给你过生日”
短裙小腿袜,软糯皮草外套在肩,头发半扎高,系了蝴蝶结,长条细链耳环在光下闪耀,周青山上下看一眼,走到她跟前,手掌摸在大腿上,触感冰凉。
“冷不冷?”
倪南摇头,眼神盯着他的脸不错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让她心里一紧。
“小骗子,腿都这么冰了还说不冷?”
她真没有感觉到,皱了皱鼻子,语气软软撒娇:“不冷,真的不冷。你今天过不过生日嘛?”
“你希望我过?”
“希望的啊,毕竟是一年一次的生日,而且也是我第一次陪你过”
周青山爽快点头拉住她的手往里带,“行,如你所希望。小菩萨要给我怎么过生日?”
倪南都做好了一切坏打算,她不知道他不过生日的具体原因,如果是因为伤心事而不过,自己的地位她清楚,重要却也不是那么重要。
也许他会动怒,而后两人再无联系,又或许是更糟糕的结果。
设想的场面都没有,他笑着答应,从柜子里一个花瓶出来将花束拆开,修剪枝叶,忽然一对视,倪南鼻头很酸,看到他剪得很乱的花又想笑。
蝴蝶兰为主,加马尾松和玉兰叶点缀。
她挑花搭配的,结账的时候,老板说娇花都黯淡,这一束翠绿与白倒也特别,与她相衬,倪南笑说是送人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老板在明信片写“予青山”,抬头笃定语气说那人定会喜欢的。
倪南把花插进花瓶里,小声问:“你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是这样回答的。
生日蛋糕小巧精致,点上蜡烛,倪南让他闭眼许愿,吹灭后是一片暗,他们准确捕捉到彼此。
乱了心跳,唇齿间纠缠,松开后,倪南喘着微气,指尖宛若金鱼游到他身边,周青山握住她的指尖。
“我要拆礼物了。”
话落,倪南一愣,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刚想问什么礼物呀?她都没拿出来,就感到头发一松。
他拆开了蝴蝶结。
唇息落在耳畔脖颈,指腹缱绻摩挲,他说这样的特别的礼物第一次收,惊喜难耐,见谅。
倪南没反应过来被抱起,惊呼一声,她被抱到了房间落地窗。
外头点点灯光,倪南又羞又臊,不管在落地窗前多少次,她还是会羞,放不开,周青山却让她当了上位者。
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她动作轻柔掀开被子到客厅将包里的礼物拿出来。
倪南躺回被窝里缩进他怀里,将手表扣在他的腕上。
无声夜里,她抬手轻碰他的下巴,脸颊,指尖在睫毛停留,似乎是要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数完了,在他的下颌落下一个吻。
“周青山,生日快乐啊。”
阖眼入梦,梦中有青山,刺眼春日光照在眼皮上时,她眼睫动了动不睁眼,翻身又入梦,今日她只想做个未醒人-
连请了两天假再回报社,带她的老师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指一指脖子,倪南拿镜子出来看羞红了脸,把头发披下来遮住。
出来的时候,周青山抱了她好久,抱着抱着开始吻起来,情难自已留了痕。
老师转椅子过去,“小两口感情挺好的啊。待会跟我出去跑一趟采访。”
倪南点点头。
冰水贴在脸面降温,高湫刚刚发来一张图片,是别人拍的周青山,手腕的那块表显眼。
那款手表是找高湫帮忙买的,绝版不再产了,很难找到,只能留意有没有人收藏了,希望小。
“那表太稀有了,只能告诉你先别抱太大期望了啊。你可以看看其他的礼物,他不是爱盘串吗?你送他珠子不就好了,去寺庙买个开过光的,手表他又不戴你送了也是白送。”
白奇楠对他的意义不同,无可替代,她也寻不到像这串白奇楠一样好的。
摇了摇头拜托高湫多注意一下。
那块表也是意义不同,但却是她能寻的。
高三学习紧张,整个班级的氛围都有一股莫名的压抑,老师不再跟他们嬉皮笑脸讲闲话,倪南去办公室拿试卷,办公室里安静讲话声音都小。
拿了试卷就该走,听见老孟在和别的老师谈起周青山时放慢了步伐。
老孟说昨晚家里搞大扫除,清出一堆那坏小子的作业和课本,毕业的时候人家撕书丢书,他是倒好,往自己办公桌一堆就跑了。
“要不是看笔记工整,字好,还有点价值,可以给以后的学弟学妹看看,我都不拿回去。”
倪南放学的时候找到老孟,问他能借一下周青山学长的笔记吗?老孟没想什么就答应说第二天带过来。
周青山有自己的学习方法,笔记也是独具一格,倪南看得很吃力,老孟问她能看明白吗?她握着本子点头。
强啃能懂一些,收获最大却是在别处。
英语语法笔记中间一页有一行字——Bloodstone掉了,有点烦躁。
倪南花了好久时间去找Bloodstone是什么,在有关周青山的蛛丝马迹里她窥见一块表,基督圣血盘真的很特别,她保存图片在相册。
不抱希望的时候最有希望,生日前一天高湫告诉她找到了。
早晨周青山看见手腕多出的表些许惊讶,倪南躲开他炽热的目光,转身在书桌上假装找书,随意回答:“我不大会给人挑礼物的,去问了高湫,她说送男生礼物无非就是领带内裤手表啊,我想着你把手串戴在我手上了,我也要往你手上戴点什么。”
“她有个朋友是做古董表收藏的,我一眼就看中了这款,很特别吧,我也好喜欢。”
周青山未深想,真是当做巧合,往椅背一靠,指尖搭在表盘上,撩起眼皮,谈及了过去。
“这款表只发售了几块,我高中时候拥有一块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找了很久找不到,后来也在留意,没那好运气,找不到。”
这表是周青山他爸的,那时候高一生日挑礼物,当时还有点大少爷气性,指着他爸手上那款最爱的表就说,要这个,其他不要。
丢的时候还遭了打,他梗着脖子说一定会找回来,到时候还给他!
只是没想到找了这么多年。
勾唇笑了笑,眼底情绪遮的很快,他说小菩萨好运,带他也好运。
倪南扭头笑眯眼:“今年吃饺子我吃到了硬币!”
报社工作很晚回家,总这么让林途加莫名的班,倪南有点过意不去,林途说这没什么,三爷薪资开得高,而且还帮他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加班算什么,让他连夜出差都可以。
花园里的花开了,倪南站在那儿赏花,身旁人影落下,倪南忽然想到被周青山浇多水的那盆君子兰,便问他如何了?
“死掉了。”
白天老爷子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浇死了自己一盆君子兰?!电话里一直叨叨叨,周青山现在感觉耳边还回荡老爷子的骂声。
倪南觉得不应该啊,应当是能救活的。
那时候周青山也并未多细心去救,有些走神,后来也没跟老宅阿姨说第二日不要浇水。
他说是他没上心。
有风了,倪南手指在一颗花上驻足,远看仿佛是在欣赏,实际眼神没有聚焦,思绪跟着那阵风在飘,不落地。
倪南说他总这样,他看过来,倪南直起身问他喝水吗?她有点渴要去喝杯水。
一起进屋。
餐沿边玻璃清脆碎的声音传开,碎渣一地都是,倪南打翻水。
第44章 衣襟乱
思菩南路来往人不少, 再僻静的地方也路人,事藏不住多久。
记得以前胡同口有个姑娘,网约车送到家门口, 那段时间街坊都在说她天天不同的男人接送回家, 传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传的主角换了人, 倪南站在宋文女士面前一言不发,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宋文女士头疼扶着额头。
“你这是做什么?又成哑巴不讲话了?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有男朋友带回来看看不要紧, 你不想带回来也可以,我又不逼着你。你藏着掖着干嘛,是他见不得光还是我们家拿不出手啊?”
倪南张了张嘴。
“你看看现在街坊邻居怎么说的,说你被包养,说你找了个秃顶老男人。你老实和我说, 那个人是不是老男人?要是老男人我告诉你, 你也不用带回来,我是不会同意的。”
“不是。”
宋文女士:“长得帅?”
倪南点点头:“帅的。”
宋文女士看了一眼手机,正色说道:“那就行了, 正常恋爱我同意, 要真是被扯上包养这种关系啊, 你跟我也别做母女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你不是小孩了,自己心里有点数。他有钱我们家也不差,懂了吗?从小到大吃穿喝我不缺你的, 不要别人给你一点物质上的甜头, 你就屁颠屁颠跟人家跑了, 长点心。”
倪南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宋文女士这么心平气和,外面说的都可难听了,放在以前,宋文女士已经拿鸡毛掸子打她了。
她小小声喊了一句妈妈,偷偷瞥一眼宋文女士脸色,面庞红润带笑,哪有生气和不开心。
到晚饭点,宋文女士起身:“走,跟我出去买菜。”
“哦哦。”
菜市场总缺斤少两,奈何宋文女士被磨炼出了火眼金睛,跟商贩理论起来,她家不缺钱算得上有点小钱,商贩嘴里小声嘀咕。
“家里这么有钱还计较那么几毛钱做什么,女儿不也是又傍上更有钱的……真是抠抠搜搜……”
宋文女士这下来了火,真生气,手上的油麦菜往摊上一丢,声音引起他人围观。
“讲什么屁话!我女儿那叫门当户对!”
围观的人多,生意不好做,老板一下焉了气说算了算了,宋文女士不晓得他算个什么算了。
“你算什么算,做生意不讲诚信的是不是你?缺斤少两把人当傻子,干嘛啊,有钱就得吃这个亏?还讲我女儿傍男人,晓不晓得这是诽谤,我可以告你的。”
宋文女士收敛着没讲难听的话,往围观的群众看了一眼,警告意味说她有时间有钱,要再让她听到闲言碎语不怕跟她们撕破脸。
菜没买成,一肚子气回家,倪南的手被宋文女士紧紧捏着,到了家里面才松开,打开空调温度降最低,桌上有传单拿起来就扇。
倪南被讲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大感觉,那不是事实,她并没有因此而影响情绪,在看见宋文女士她在声音中心为她讲话时,她很想哭。
小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会维护自己的小孩,而自己的妈妈不会?
原来被维护的感觉是这样,倪南第一次知道。
“今晚吃饺子,刚好冰箱里还有。”
“可以啊。”
倪南笑着笑着落下泪,回答完转身擦拭,她的妈妈在那一刻就是伟大的勇士。
返校在即,宋文女士给她收东西的时候问,学校有没有说闲话?
学校里面,她还没有听到过什么,议论的话都没有,所以摇了摇头。
“那就行,要有人说,你也别哑巴,骂回去晓得吧。”
“晓得了。”
东西收好后,本来是叫表哥送,林途忽然发消息过来说在路口,倪南提了行李箱过去,林途下车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拉开车门。
倪南坐进去,周青山不在,他在忙。
最近联系也变少,倪南不敢打扰他,这时候思念浓,叹了口气关上车门。
远离了胡同,林途说胡同的事周青山知道了,他的疏忽导致让她被舆论包围,学校这块不用担心,不会有人议论。
倪南点头,然后看窗外,思绪一直飘空。
像周青山这样的人,做事周到,事情会考虑全面,他的身份与她在一起必然会引起不少闲言碎语,尤其还是在校学生,解释是很难解释清的,不如一开始就将言论扼杀。
胡同里没人再乱说什么,家里也安静了许久。
宿舍里在讲自己实习的事情,倪南进去时候高湫正要出去,她神色疲惫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了,倪南看另外两位室友。
“前面有人在楼底下一直叫高湫的名字,说话还难听,她这会儿应该是去处理这事了。”
倪南大概猜到是谁了,放了行李也下去,果然是在树下看见了高湫跟云舒,过年的时候高湫没少吐槽她家的烂事。
高中时候的云舒跟现在区别很大,现在也是美的,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看上去空洞无物,倪南说不上现在看见她时,心里的感觉。
更大的是没感觉吧。
过往的阴影早就散了,而且她也是要散的。
这时候过去不合适,她就在一边等,高湫的战斗力她是知道的,云舒根本不是对手,脸面尽失的只会是云舒自己。
等了没多久,倪南就看见云舒气急败坏走去,路过她时顿了几秒,冷哼一声离开。
那晚高湫跟她在操场聊天,聊了很多,谈到感情的时候,高湫沉默,在月色下看着她。
良久后说:“其实开始知道周青山是你对象后我有想过要不要和你说及时止损,可当时你实在喜欢,他也确实对你好,我就不说了。但是现在,我还是要跟打一记预防针,跟我们这圈子的人认真谈恋爱会很累,很累,也很难。”
“要争要抢,婚后还可能成一个深闺怨妇,阿南,我不想你最后也这样。”
倪南晓得她担忧什么,摇了摇头笑,声音清灵,她可以为情爱虚掷一生,可是眼下他不需要,他也不希望如此。
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教她,爱人先爱己,告诉她万事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很难做到,但她会试一试。
“我束缚不住月光,月光也只是短暂映我,所以不会有那样的可能。”
低垂眼帘,单薄身子折颈弯,昏暗灯光下的人一阵风都挡不住的令人怜惜。
人群渐渐散去,操场寥寥几人,寂静-
跟周青山再见面的时候那天下雨,倪南撑了一把伞站在玉兰花下,玉兰已经凋谢,她看了许久不走。
周青山出现猝不及防,倪南惊了一下,看清来人后脸上一喜,立马抱住他。
“看出什么来了?盯着看了那么久。”
倪南抿唇笑:“玉兰凋谢。”
摆明的事实,肉眼都能看见,周青山揉了揉她的头,折下玉兰枝,放进倪南手里。
“凋谢了也要拿点什么做个怀念。”
倪南推掉说不要,她不想要再有怀念,被困在过去好痛苦。玉兰枝成了标本存在,放在倪南之前买过的中古相框里,谁也没带走,就放在宿舍里。
毕业季事情繁杂,倪南好久没去西山,阿姨看见她的时候说金鱼很好,她走到鱼缸前。
最天真的一段时间还想过金鱼会不会想要自由?被困住在那么小的鱼缸里会不会也向往大海?
后来知道金鱼无法在海里存活。
周青山结束远程会议后也走过来,跟倪南站在一块,两条小金鱼关系好,经常贴在一块儿,两个人指着笑。
屋子属于倪南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次周青山回来又带了好多东西,她一个一个拆,拆完最后一个,放美工刀到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碰落文件在地。
突然一下,倪南吓呆住,就像上次打翻水杯。
捡拾的时候瞥见上面字眼,脚步在身后响起,她放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表情自然往他怀里一趟,指着地上一堆东西。
“那么多东西,我得用到什么时候?而且那个护肤品还是有保质期的,可能到了过期我都没有拆开盒子。”
他说没关系,过了保质期再换新。
“好败家,我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也会骂你的。”
“是吗?我怎么听说阿姨一直在给我说好话啊?”
倪南抿着嘴。
自从宋文女士确认有这么一个人在之后,谁要说点这俩人的不是,不管有再忙的事情都要停下脚步反驳回去。
都未见青山,蒙着神秘面纱,好奇死了。
各种猜测,来一个亲戚就问一下,宋文女士后来烦了,把人夸上天堵住他们嘴。
电话打到倪南这里,问了一些基础情况,问到家里的时候,倪南不知道,一概不知。
宋文女士有点无语:“你们两个是陌生人啊?谈这么久连对方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有没有认真谈,你去问一下,顺便问一下他的生辰八字,我给你们两个去算一下。”
怎么问?倪南从来不过问多的,一直没给宋文女士答复。
“你听说错了,我妈妈才没有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抱着几本珍藏版的书跑去书房,一开门进风,瘦金体书法的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重复的句子,倪南把它们捡起来放回去。
原以为周青山也会跟进来,没想到他只是在客厅沙发,倪南放完东西又下楼找他。
冷冷清清。
倪南看不得如此,闹了一会他,周青山沉沉笑,借她肩膀靠着然后睡过去,眉头还皱着,身上沉香味杂糅着香烟味道。
不难闻,也不是那么好闻。
外头的小雨下个不停,屋檐雨滴声不小,跟要砸穿这避风挡雨的屋子一样。
周青山的腕表戴出印记也不舍的摘掉,倪南低头松了松,不那么箍手。
头一次见他睡那么熟,竟然呓语。
两个陌生名字。
倪南高中起具备的能力就是支零破碎的东西拼凑完整,宋文女士说她笨,也没有那么笨,她能刺探全貌是她的聪明。
禹菁离开京城去巴塞罗那那天小雨,周青山从公司翘班去送机,周卿白看见带鸭舌帽的一直围着她转时就感觉不对劲,把帽子一摘。
果然。
“你这臭小子又给我翘班是不是!”
周青山漫不经心笑:“我送送我妈怎么了?就许你送你老婆,不许我来送我妈啊?”
俩人日常就是这样,禹菁都习惯了,要两边哄,不能偏心。
禹菁拉着两父子的手,让他们这段时间照顾好彼此,还叮嘱周卿白不要又带小青山去吃快餐,有空自己下厨做饭。
周卿白还没说什么,周青山轻嗤一声:“妈,你对我爸未免抱有太大期望了,我会学会自力更生,实在不行我去江津砚家蹭饭吃。”
“臭小子!”周卿白瞪他一眼:“蹭饭说出去都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混账,自己孩子都不管。”
“你是混账。”
“那你是混账的儿子,好哪去?”
禹菁重重打在周卿白身上,“周卿白,怎么说话的?你们一个混账,一个混账儿子,我成什么了?我可不背这个称呼。”
周青山那时候惯会夸人,他哄着他妈说是大美人。
禹菁那时也是闻名的大美人,只是身子骨不好,经常生病,很多人望而却步,周卿白一眼钟情,不管不顾扎进去,还跟家里闹过。
周青山父母恩爱一直被家族当典范,周青山生来也是具备所有焦点目光,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当继承人来培养,没想到禹菁跟周卿白对他却是放养式。
巴塞罗那是禹菁每年都要去一次的,那里有她一位挚友在,每年春天赴约。
周青山以为那天也不过是平常的赴约。
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周青山在谈合同,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回去,家里一片寂静,氛围沉重,他进来时,所有目光投过来。
他看每一个面孔仿佛都是扭曲诡异地笑,他们在幸灾乐祸。
恨不得冲到他耳边告诉他,你没有妈妈了,那个女人死了!终于病死了!
周青山长时间不出门,老爷子找他谈话,语重心长劝告他,他瞳孔无神,低声冷笑:“不是旧病复发离世的吗?怎么连尸体都找不到?”
老爷子给不出回答。
没有人能短时间内遭受两次沉重打击,周父去巴塞罗那寻妻失联,周青山把自己关在房里四个月。
禹菁走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想继承家业那就不要继承,等妈妈回来去跟爷爷说,我们小青山就应该是自由的。”
周卿白离开时跟他说:“会把你的妈妈,我的妻子带回来。”
都失言了。
那之后周青山酗酒抽烟,游走声色犬马中,前仆后继的女人来过,他冷冷一眼,拂袖而去,他无法如此,跟他们一同享受着糜烂生活。
实在辜负禹菁与周卿白。
周家此前已经逐渐走向落寞,周青山接手后手段狠戾,短短时间将周家地位再次稳固。
中间也栽过一次坑,来自二叔,父母在世时与二叔家关系不错,周青山对他不设防备,在一个地产项目栽了,差点人进监狱。
江津砚跟陆曼那时候还笑他,名利场里不要相信身边人,他爸他妈把他保护太好了,这点都给忘了。
那串白奇楠在周青山二十五岁生日时送到手上,周卿白去年就在托人找上好的白奇楠,不过因为周青山提了一句黎景和那的文玩不错。
生日礼物如期而至,人失约。
天气预报说今日暴雨,却在夜晚也没有降临。
一滴滚烫泪落在倪南手背。
她捂住手背,像是遮住一段蒙尘往事,他不愿说,她也藏住,往窗外看去。
依旧小雨-
毕业典礼那天万里晴空,倪钟生被宋文女士硬喊回来,说女儿人生中重要的一大事都不来参加,他还配做父亲吗?!
主要是,周青山会来,宋文女士喊倪钟生过来一起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京大校园洋溢欢笑声,大家合影拍照,手捧鲜花,高湫早早给宿舍每人定了一束鲜花,倪南手里有两束。
宋文女士今天打扮年轻,跟倪南站一块像姐妹,不止一个人这么过来说了,宋文女士听着心里甜,她将头发往后拢。
有人说是倪南爸爸高攀了。
“是吧,我也觉得是他高攀了我的美貌,年轻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多少人追我,就我上学那会儿,教室门口都是人。”
倪南还没怎么听他们讲过年轻时候的事,笑了笑问:“那爸爸怎么从那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的啊?”
“他?在我面前摔了一跤。”
倪钟生没那么帅,是一种岁月沉淀的魅力,耐看型,年轻时候肯定比不过别人,嘴笨不会说话,天天帮别人传情书。
宋文女士说他是摔了一跤,手里的水泼到她腿上,两个人才有了牵扯。
牵扯源于水是热水。
烫伤宋文女士了。
班级约了摄影师给每个宿舍拍照,可能是有些廉价,摆出的姿势特别没特色,风格也单一。后来遇到一个学长返校办点事,他现在是独立摄影师,看见倪南打招呼,说给他们拍照吧。
能当独立摄影师是有点水平在的,光原片就让人惊叹。
高湫立马加他好友让他回去传照片,原片就行。
毕业典礼都过了,也不见周青山,宋文女士逛了一圈京大,在图书馆前的边钟亭歇息,锤了锤腿,倪钟生见状过来按,她离了手,扭头看倪南。
“怎么回事,你那男朋友过不过来了?不是说好今天来吗?”
倪南盯着毫无波澜的湖面:“我没说他今天一定会来啊,他最近很忙的。”
“再忙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啊?”
“我也没有要他今天来……”
“你就替他说话吧你,人家都不重视你,再忙参加个毕业典礼要多久?你看你爸,不比他忙啊?人大老远还过来。”
又等了半小时,宋文女士耐心就那么多,不等了,拿着包走了。
倪钟生叹气跟在后面。
一条短信进来。
倪钟生说她那男朋友以后有罪受了,给宋文女士落个不好的初印象。
倪南熄屏,看一会儿湖面,又去看图书馆的大屏幕。
是混进了《霸王别姬》的忠实粉丝在广播站吧,片尾,倪南看完起身离开。
周青山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倪南学士服已经脱掉,他风尘仆仆而来,跨越重重山,衣襟乱都未整理。
倪南没说什么,要他陪自己再去一趟后街川菜馆。
步行过去。
“我以前就羡慕别人的校园恋爱,经常可以在一起,下晚自习能够在操场散步闲聊,还羡慕别人有人带早饭。以前的羡慕的东西太多了,多到数不清,亲情爱情我都在羡慕别人,现在就不会啦,我都拥有了。”
“周青山,你能来我很开心。”
川菜馆的味道如旧,倪南全部点最辣的,老板送上一瓶酒,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动。
吃到撑,直到吃不下。
倪南捂着胃蹲在路边,周青山开车过来,这次就在后街道上,旁人看见也没关系。
她毕业了。
周青山没有送花,他送了一套房子,是倪南最喜欢的树景房。
她没要。
这个毕业礼物太贵了。
隔日一份快递到家里,倪南回房拆的,先前就说好的一幅字,她找工具婊在墙上,一旁的“赝品”瞬间失了色彩。
备注“Ustinian”发来信息。
她的翘首以盼得了回信,青春故事也是该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说:
Ustinian——阴沉空中有一小束照着你的光。
第45章 不回头
篝火的一丝光亮可以在某个夜里击溃所有黑暗, 周青山一直在推翻自己,重塑自己,是因为她。
毕业季分手季, 情侣之间都涌着悲伤情绪, 异地异国, 家里阻碍,各种原因导致无法再走下去。
他们之间呢?
倪南又想了很久,也许因为他身上不可言明的悲伤。
那条信息在说他也很开心,遇见她。
他开心, 自己也会开心,倪南还一直觉得自己像个麻烦拖油瓶。
周青山从京大离开后遇见熟人——他的二叔。似乎是强撑不下去了,半是疯癫走到他面前,面容可怖。
“小青山,我有多讨厌你们呢, 你们一家子的其乐融融我看了就恶心, 真是受够了你们一家子!凭什么你们可以幸福?我就要守着一个疯子和智障儿子?!”
他揪住周青山的衣领,狠狠说道。
周青山神色平静,慢条斯理拨开他的手, 理了理衣领, 抚平整。
“二叔, 这个答案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的不幸来源你自己,无能无用。”
“家族联姻这样的蠢事是你甘愿的,怪不了旁人。你总把你过去的感情挂在嘴边,说那是挚爱,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在她面前明目张胆说爱别人?她的疯是源于你, 你的儿子, 更加怪罪在你。”
夜色寂静, 风吹叶响,他的声不大,却掷地有声。
“把独立个体的人拿去比较本身就是愚蠢。他生来就智力低下吗?不是。如果不是你拿他去比较,听信别人的话,给他乱吃药,他现在再不济,也是正常人。”
两家人那时候表面关系维持尚好,孩子之间也常走动,周青山对那个堂弟印象算深,挺乖的一个小孩。
周知安不认为错在自己,那个疯女人,她自己要胡乱想根本不存在的事把自己弄出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儿子,本来就愚笨,愚笨的人会遭到异样的眼光,这种感觉不好受,他明白,所以他是出于好心。
错在他们自己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周知安就是这样的人。
周青山不指望这番话能点醒他什么,也不准备再多停留,抬脚准备走。
倏忽听见。
“小青山,都是你逼得我,你逼得我……你和我应该都一样,不配有幸福。”
他才是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饶是有万全准备也架不住一个疯子的行为,无法预判他的下一步,直到现在,周青山也无法摸清他在巴塞罗那所有的权势。
老爷子说他这个儿子打小就不聪明,对外总是让别人多担待点。
不聪明吗?周青山觉得他那股子聪明劲都要溢出来了,聪明的坏。
这是一场死命的坏局-
夏天的黏湿闷热裹挟蝉鸣,倪南抹去额头细碎汗,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捏紧又松开,最后丢进垃圾桶。
本来说好一起看场电影然后吃个晚饭,宋文女士突然摔了一跤,倪南只得赶回去,失了这场约。
倪南陪宋文女士照完片回家,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五点时,倪南去一趟西山,喂食金鱼,给周青山做了一顿晚饭。
摆好盘,点上氛围蜡烛,关灯。
倪南就坐在餐桌等人回来,指尖转动珠子,他回来的时候习惯性开玄关灯,倪南立马出声。
“周青山,别开灯!”
他走进来看才知晓一番什么春色,鲜花干白蜡烛,许久不用的唱片机放上胶片,事后烟性感温柔嗓音萦绕客厅。
周青山指尖攀上领带,松掉,连同略显沉闷的西服一起丢在一旁,走到餐边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松弛氛围不适于沉重。
两个人聊着轻松话题,聊着聊着,倪南不自觉话多起来,叮嘱他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书房贴了小标签方便他找东西。
已经过期的东西她全部处理掉了。
那瓶干白破天荒见了底,倪南想到周青山打电话来的那个夜晚,她抿了一口长相思,此后便是相思成真。
拿起这瓶干白看,这又叫什么呢?
不知道,她不懂酒,放下了空瓶,抬头看周青山,他心头一软,忽然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手掌摸到小姑娘纤细手腕,空落落,她瘦了几分,摸起来有些硌手。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周全的人。
周青山无声笑了笑。
倪南握住了他的手,细细描绘,从手背凸起的青筋再到掌心每条线的走向,看的格外认真。
昏眛下,他的小菩萨眼睛亮亮的。
周青山打趣道:“小菩萨又在给我算命了?”
“对啊。”
“这回算出什么来了?”他问。
他是花掌,线分明,该是好话。
“平安顺遂,诸事圆满,儿女绕膝。”
是句好话,可倘若另一半主角不是她,那就算不得什么好话。
浪漫氛围维持久,两个人静默一直相拥,喝了酒脑袋有点昏沉,倪南身子却躁动起来。
第二天看着脖颈红印不知道怎么办,大热天不可能穿高领衣,贴创口贴又太欲盖弥彰,周青山从背后抱住她。
过于温馨的早晨,让两个人忘我,若不是周青山有工作电话进来,倪南可能又要造一个不清醒的梦。
她从衣柜挑选,挑出那个白色裙子,周青山第一次送她那条。
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走时手上也空。
周青山先是送她回家,没有进胡同里,还是思菩南路。倪南跟他说早早定好了要回西北,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他说要来送吗?
倪南摇摇头:“不用了,我一直都不习惯有人来送,感觉太隆重也太沉重,我怕我会哭。”
“有事找我,二十四小时待机,你知道的。”
倪南偏开头,泪水已经在往下落,她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家里面,可是那一刻的崩溃痛苦浃髓沦肤,她再也忍不住泪。
在一起分别都是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对视,话不用说直白,你我都懂。
周青山下车替她拉开车门,目送她越走越远。
天气很好,无雨。
后来倪南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回到家的时候宋文女士在整理去白哈巴的东西,贴上标签告诉倪南什么东西放哪,又该怎么做。
她点点头。
“你去姥爷那里跟他说了吧?我这儿还做了些青梅酱,你去的前一天给他送过去。”
“说了。”
宋文女士把多的那罐青梅酱放在桌上,“放这了,你待会记得拿。”
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没听见回答,扭过头发现身后的人都要成泪人了已经,眼泪不要钱一样掉,手往衣服胡乱一蹭,小跑过去拿纸来。
连抽三四张摁在倪南眼下,厚纸面也浸透。
“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也没说你。”宋文女士皱着眉,完全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哭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你和他分了?”
“他说的分手?”
倪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不说一句,摇了摇头,眼睛通红,上眼皮肿起来。
“不是他说的分手也不行!把我女儿弄成这样,王八蛋,亏我之前还给他说好话,那青梅酱你也别拿了,我拿着放坏也不给他。行了别哭了,为个男人不值得。”
等倪南平静下来已经很晚,宋文女士做了她最爱的饭菜,她几口就吃不下了,到院子里坐着。
宋文女士收拾好后也出来,坐她对面。
俩人其实从来没有谈过心,现在也不会谈心,宋文女士不擅长,也不喜欢煽情,她只是问为什么分开了?
倪南看着月亮,忽而一笑。
“妈妈,你见过人蓄养凤凰吗?”
宋文女士说没有。
“所以我也束缚不住月光。”
她同高湫也是这么说的,倪南承接住了铺天盖地涌来的悲伤,她不悔也不遗憾。
倪南去的前一天跟高湫聚了一次,两个人在火锅店,又辣又热,但很痛快,离开的时候抱了抱,这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的好朋友。
收拾东西,过往铁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的一封信已经不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她把盒子放在书架上。
踩凳子擦拭灰尘。
白哈巴路程遥远,宋文女士心疼她,买了好多帮助休息的,吃的也备了好多,事实上倪南上车后就不怎么会吃东西。
一直放包里的平安符她捏在手里递给了妈妈,说周青山人很好的,妈妈不要对他有偏见。
宋文女士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叹口气摇头,到底是收了这平安符。
走那天倪南收到来自周青山的礼物。
红色席纹花围巾。
冬天的礼物,她在夏天收到。
倪南拿着围巾又哭又笑,桌上的明信片瘦金体一手好字也被泪水凌乱。
去往机场的路上,林途告诉她,这围巾由秋织到夏,反复拆反复织,原本是做生日礼物,再不行也是新年礼物,笨手不赏脸,到了前一天才收尾。
倪南忽然想到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粗毛线。
司机往后看了一眼,宽心劝慰小姑娘,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又讲了好多鸡汤,告诉她不要丧气。
暮色将至,落日余晖跟在身后,倪南在机场拖着行李箱,人头攒动,笑声哭声嘈杂,她回头一眼找寻身影。
忽而转身再不回头往前走。
明信片上他赠予一句话:我的倪倪纵马踏花向自由。
作者有话说:
谁见过人畜养凤凰?谁又能束缚月光呢?
——沈从文感谢在2022-08-11 02:54:36~2022-08-11 21:1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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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烟烫手
姥爷先收到青梅酱才接到倪南, 身子骨硬朗,提过倪南的行李箱往木楞屋去,倪南有点恍惚, 自己已经离开京城, 也同周青山分开。
圈里吃草的牛羊叫一声, 倪南回神过来,进屋打开行李箱,把电脑和键盘拿出来放到桌上。
整理出来的衣服季节性分类好,那条红围巾扎眼, 姥爷拿起来问。
“你妈织的?”
倪南摇摇头,手上动作顿了几秒,随后恢复自然,叠衣服放进衣柜里。
“就说你妈的手艺什么时候进步了,前两年你妈不知道是看到谁织毛线衣, 大晚上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织一条, 最后送到我这里的时候,别说穿了,看都没眼看。”
说完笑了笑, 把围巾递给倪南。
倪南将它叠好, 塞进了最底下, 蹲在衣柜面前半天不起来。
压箱底的东西并非不重要,往往是过于重要而不敢时时看见勾起伤心事。
倪南深知自己本质还是个胆小鬼,故而逃避种种,衣柜门关上,她回头跟姥爷说今晚想喝奶酒。
她刚成年那会儿来白哈巴, 姥爷给她备了奶酒, 她不能喝酒一口没沾。
白哈巴天黑的晚, 宋文女士电话来的时候这儿还天亮,聊了几句就挂了。倪南现在自由职业,撰稿,宋文女士觉得这和无业游民没两样,讲出去也不好听,聊着起分歧,姥爷就把手机拿过去讲几句挂断了。
奶酒真的好酸啊,酸到让人难过。
倪南把时间安排很满,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任何人与物,整天坐在电脑面前,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灵感,有时呆坐一个下午写不出一个字。
交稿在即,倪南也有点着急了,天亮的早,她洗漱过后在村里闲逛,白哈巴夏天不是最好看的季节,秋天才是,白桦林金黄,置身童话。
倪南遇见一个骑马的小孩儿,他认得倪南。
“姐姐我记得你。”
倪南停了脚步,眉梢微抬,脑海在回忆,她在这一刻懂得周青山,原来要在记忆里搜刮一个人不容易。
“七年前的时候你和一个很帅的哥哥给了我一把糖。”
她忽然笑,小孩儿下马,到她面前,个头长真高,倪南还得仰头,年龄不过十七岁。
他说后来有找过他们,没找到,倪南来的时候他都错过了,每次倪南走后两天他就来了,姥爷会给他看看照片。
“那个哥哥来了吗?当时我答应了教他骑马,我现在可厉害啦!”他拍了拍胸膛特骄傲说道,皮肤健康黑,一笑露白齿。
冬天白哈巴是另一番景色,遗世而独立的村庄,倪南是在河边栈桥遇到的这小孩,身旁是周青山一行人。
不知道是跟家里闹矛盾了还是怎么,衣着单薄坐在那,当时的雪还不算厚。
周青山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面,随江津砚的声音将目光转到那个小孩身上。
“你们这儿的小孩这么牛啊,大冬天穿短袖。”
倪南出来的时候被姥爷裹成球,一通乱穿,年小要什么美,保暖就行,她手揣在兜里,脸被风刮到有些痛。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江津砚喜欢搭讪,没等她回答就冲到小孩面前去了,摸他胳膊,问他不冷啊?这么厉害。
鼻涕都被冻冰块了。
周青山骂他眼瞎,怎么可能不冷。
黑背包里头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比较薄,总比短袖好,给小孩递过去穿,冻到话哆嗦,用当地语言讲的谢谢,都没听懂。
但这不影响沟通。
江津砚真能扯,倪南跟周青山就在一边听,周青山问她能听懂吗?她摇摇头,自己是汉族的,也不是常住这里。
周青山聊天兴致不是特别高,倪南也不会找话题,手在口袋捏着布料低垂眼眸盯着薄雪,等她想到新话题想聊的时候,江津砚起身要走。
尝试交谈失败。
走了一段路,倪南无意回头看一眼,发现小孩还在看他们,她小声跟周青山说了,江津砚跟同行其他人聊天中。
周青山突然拍了拍她的肩,无声说走。
两个人离了队。
他兜里有一袋糖,揉了揉小孩头然后给他,骑马的约定就是那时候说的。
周青山随口答应,淳朴的小孩认真记。
牛羊吃草,炊烟缭绕,青山重重,倪南遥望雪山,声音很轻很淡。
“他没有来。”
小孩子又问,他以后会来吗?
会来吗?倪南也不知道。白哈巴白昼长,她许久看不见月亮。
走了很长一段路,靠着一颗白桦树坐下,眼泪啪嗒啪嗒掉,刻意避开的所有记忆都洪水猛兽一般袭来,要将她困在过去,不放她自由。
可周青山分明祝她向自由了。
手机里的联系方式没有删,她连拉黑都不舍得,与他有关种种联系都还有保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
她再次翻了翻江津砚的朋友圈。
他的生活如旧,各种局,各种玩,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陆曼偶尔评论。
陆曼笑他老大不小也知道收个心,吊着人家小女孩,江津砚回复略略略。
真的很欠揍。
倪南都能想到画面,一下笑了,周青山如果在旁边肯定还要说他们两个幼稚鬼,幼儿园都嫌的那种。
那天晚上倪南很晚才睡,赶完稿子,夜晚有些凉,披了外衣坐到屋檐下,姥爷也没睡,搬了小木矮椅过来坐在旁边。
“姥爷你怎么还没睡啊?”
姥爷颇为头疼说:“误喝了你带来的咖啡,现在睡不着。”
倪南没忍住笑。
“笑吧,多笑笑,看你一天愁眉苦脸的,要你妈知道了,指定要说姥爷这里不好了。”
宋文女士是真说过,刚来第一年,倪南不习惯,打电话哭,喊宋文女士带她回去,姥爷点旱烟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时候小嘛,头一次离家肯定会不习惯。”
“跟姥爷说说他吧。”
姥爷话题转得毫无预兆,倪南措手不及,笑容僵住,低下头,半天不说话。
手机摆在地面上,进一条推送信息忽然一亮,壁纸是在周青山家里拍的金鱼,姥爷人老了眼神还挺好,看见这大鱼缸惊了一下,放两条鱼真是奢侈,鱼过的比人都要好。
姥爷疑问说着,待观赏鱼都这么好的人,不该是薄情的-
察觉到家里缺了一个人,连金鱼都闹别扭,周青山喂粮也不愿意吃,阿姨在一旁引诱都不成。
阿姨叹气说:“不晓得倪小姐什么时候会过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她人了,她来了或许会好点。”
周青山看着缸里的两条小金鱼。
“她不会过来了,之后我也来的少,劳烦阿姨多费心了。”
阿姨没有多问,只说好。
有钱人之间情爱来的快散的快,她见过很多,但还是为他们两个可惜,如此相配,离开的时候转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周青山感觉家里空荡荡,明明整体装修风格都变了,看上去温馨温暖,他只觉得冷清,手机的消息一条没去看。
直到江津砚连环call。
叫他去满公馆。
挂断电话以后不小心点到微信界面,置顶的联系人是倪南,他的备注就是小菩萨,一直没变过,她换了头像,换成一张在“白哈巴西北第一村”石头前的照片。
图片里的人素白干净无暇一张脸,比耶对着镜头笑,看样子是最近拍的。
周青山不懂微信置顶功能,刚跟倪南在一起那段时间,她窝在怀里,他指尖滑动回消息,倪南看见自己的消息已经不知道被沉底到哪里去了。
心情低落又不说,憋在肚子里。
当时上心程度真不高,他发现是一周后,找人出来吃饭,还闷着气呢,问吃什么都提不上劲,说随便,你点就好。
吃完饭周青山才问她是不是心里有事。
她抿着唇,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周青山说要生气了,她才说。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置顶啊?”
“什么置顶?”
倪南吸口气,“就是微信的。”
周青山把手机拿出来,捣腾了半天没找到地方,把手机给她。
他的未读消息好多,倪南避开不去看,快速设置好把手机还回去。
“这样以后我发的消息就不会被看不见了。”
周青山把手机放在一边,林途过来汇报进程,他推了江津砚的局,立马飞去港市。
魏潮生早早到,事情紧张,项目推进到一半,突然出现意外,连轴转,一伙人都没休息,眼下青灰一片,憔悴极了。
“妈的,你二叔真就是疯子一个,他现在破罐子破摔是吧!京城港市那么远,这里的项目碍他什么事,非得搅黄才罢休,幸好没让他得逞。”
周青山揉了揉眉心。
“不会说你二叔就草包一个吗?这手段人脉看起来都不像是个草包啊。”
魏潮生生出担忧,今天项目,明天呢,是什么,之后又会是什么?一天没有证据把他抓进去,他们每一天都要在担忧中度过。
项目事小,旧事重演怎么办?
周青山声线低,冷冷笑一声:“他敢。”
魏潮生往沙发一躺,无奈扯了扯嘴角,他不怀疑周青山的能力,只是正常人真的拼不过神经病,他只能在心底祈祷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感叹:“周老板你最近真不走运,触霉头,找个时间去潭拓寺拜拜吧。”
周青山吐出一抹白烟,掸了掸烟灰,两边袖口卷了两圈,白奇楠磕在桌面,他看一眼过去。
“拜了有什么用,最灵的小菩萨离开我了。”
魏潮生忽然笑:“那这样吧,我托人给你打造个金身,照小菩萨那样来,你放家里头天天拜。”
周青山骂一句去你的。
魏潮生笑到不行,笑够自问自答,小菩萨当真走后就不联系你?没点纠缠?也是神奇。可能文人有她的清高傲骨,和别的莺莺燕燕真不一样啊。
这样的人,散了就会真散了。
周青山不接话,一只手在倪南朋友圈翻,刷新出一条新的。
她发送一张月亮图,分享一首《黄昏》。
“周老板怎么也听周传雄。”
“不是我听。”
魏潮生半起身往房间看,就他们两个人,“不是你听还有第三人?”
那句“相爱已经幻灭”从手机放出来,烟灰掉在桌面,魏潮生电话来得突然,他也疲惫直接外放,电话那头大喇叭八卦心强,电话打到魏潮生这里来,全因为他结识周青山。
哪家的公子哥注意瞄准了小菩萨身上。
“潮生,那个陈柯你知道吧,他之前多混账啊,现在居然收心了,上回一起喝酒的时候,女人都不带多看一眼,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说这是他的岸,肉麻死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两个人还打了电话,陈柯那样子恶心吧啦的。你晓得照片是谁不?”
“谁啊?”有气无力的声音。
“之前周三爷带过的,那个女大学生,特清纯那位!你说巧不巧。”
话音刚落,周青山手一抖,烟头烫伤手。
印记不明显,他甩了甩手将残落的灰收拾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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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过期罐
港市的罐头与别地没什么二样, 周青山执着带了回京城放进冰箱里。
罐头保质期短。
阿姨清理冰箱的时候看了一眼过期了,准备丢掉,周青山恰好过来看见。
“这个别丢。”
“三爷, 罐头过期不能吃了。”
周青山说知道, “放那吧。”
家里唯一过期的东西只有罐头, 倪南清过一次。周青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在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却忍不住要做无意义的事。
这事放他身上是稀罕事,江津砚跟陆曼知道的时候,陆曼朗声笑。
“一个从来不做无意义事的人, 开始执着于无意义的任何事。江津砚,你输得彻底,今日起开始算账吧。”
江津砚心疼死自己的钱了,脑筋一转。
“不是分开了么,怎么就算我输了?”
陆曼掀起眼皮往外看了一眼, 转眼入秋, 秋天好只是短暂,她点了根女士烟,“再赌一个?”
周青山跟经常带在身边那位小菩萨分开了, 圈内无人敢明面上八卦议论, 私底下悄咪咪都在说, 大家不觉得奇怪,正常嘛,玩腻了就分,只是不知道下一个“小菩萨”会是谁?
有人动了歪心思。
这事又闹个笑话,莞莞类卿, 不是都需要莞莞类卿这么一个角色, 这紧要关头还整这一事, 这杆火自然是涌那人身上了。
唏嘘一阵,大家又恢复如常,忘性大。
林途站在一边大气不敢一喘,周遭气息凛冽,周青山冷着脸,翻看文件,指尖敲动一下,林途心猛跳一下。
巴塞罗那秋天多雨季,下不停歇。
他始终未说一句话,林途冷汗打湿背,这么多年头一次有这样的压迫感。
就在前十分钟,在港市的魏潮生打电话过来,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幸灾乐祸的意思,有人开启了猛烈追求了咯。
陈柯这人,周青山对他有印象,见过两次,一次酒馆门口,一次公司楼下。
公子哥做事轰轰烈烈,排场大,拉风跑车停楼下,喊住周青山,说要跟他竞争。
周青山笑了一下离开,未搭理他。
陈柯这人不怵谁,从小就是山大王,没完全接手家里公司,有点小职位,明里暗里给周青山使绊子,这点伎俩在周青山眼里就是儿戏。
他从未放心上。
听到他要追求倪南时候,只是多分了神过去,在听到倪南与他通话时,才慌了心。
手背留了疤。
老爷子来京城时看见手背的疤,问他怎么回事,他在上面摩挲几下,说是不小心烫到。
不小心,他这样的人得是多不小心才能留下一道疤-
潜水合照拿出还附赠着红围巾,倪南把它细心叠好又放回去。
她把照片洗出来放在一个小相册里面,从京城一起带了过来,她说不要再多念头了,要真正做到很难,本身也是念旧的人。
姥爷告诉她,如果放不下,那就不放下吧,坦然去记,坦然去想。
刻意忘记也是遗憾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她听进去了。
白哈巴进了秋,游客变多,摄影师也多起来,倪南跟随姥爷一起出去,遇到从京城来的摄影师,为他们带了一段路。
摄影师看倪南眼熟。
一旁好友打趣说:“你看哪个不眼熟?”
本来是想说“你看哪个漂亮妹妹不眼熟”的,看见长辈在,话生生咽回去改口,以免被打。
“不是,这回是真眼熟。”
倪南不认得他,学校或者周青山的圈子,她都没见过他。
把人带到地方以后就打算离开,摄影师还在嘀咕眼熟,倪南回头笑了一下:“可能是大众脸,相似长相的人很多,我们真的没有见过。”
说完离开。
姥爷在半路笑现在的小伙子,搭讪还跟他们那时候一样,没点进步,还没真诚。
快餐时代,真诚本就难得,也有人讨厌真诚,觉得不自在不自由,合适与合适碰不到一块,同频率的人各自抱怨,各自错过。
再遇上下一个不同频率的人。
倪南后面又遇见那个摄影师,他问倪南哪里有可以骑马的。
这个属于这里的旅游服务。
倪南没怎么了解过,不知道,让他问一下游客中心的人,或者网上搜一下。
面对纠缠般的搭讪,倪南处理起来顺手,大学没少处理,摄影师不依不饶跟着,倪南本来就因为陈柯最近一直打电话烦躁要死了,这下又来一个。
希望来的不来,不想看见的一个一个涌到面前来。
心情更加烦了。
倪南话留了体面,只看对面的人听没听明白,听不明白她可以再说一遍不体面的。
幸好,是要面子的人。
倪南离开边境线回家,姥爷跟好友聊天去了,她打开电脑什么也没做,只是打开电脑,坐了一个下午。
接到高湫电话在晚上八点,对她来说还是白天,天很亮,高湫跟她说,可能年底要订婚了。
好突然。
倪南久久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你……”
高湫“唉”一声后笑,“谁叫我姓高呢,谁叫我普通又不那么普通呢。阿南,我跟你说过,我最不想要活成我妈那样子,温顺软柿子,城堡里的雀儿。”
她初中开始叛逆,逃脱她妈带来的影响,一头卷发,飞扬的眼线,下三白看垃圾的眼神是她的标记,与大众脱离轨道的审美才是高湫。
最洒脱的人被禁锢。
“我好羡慕你啊,阿南。”
高湫没忍住哭,说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就跟顾塔那个烂人纠缠下去,或许叛逆期可以更久一点。
倪南想说点什么,高湫不给机会:“阿南,你别祝福我——”
“我祝你死性不改。”
高湫愣了几秒,悟透这句话,笑着哭。
死性不改你的叛逆。
后来断断续续一些消息是从陈柯口中知道,这个人知道怎么让倪南不将他拉黑删除,每次有意无意透露一些高湫近况。
狡猾得很。
倪南更讨厌了。
她是真的很讨厌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尤其还是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有安静过一段时间,秋转冬的时候,倪南换了厚毛衣,去食品杂货店拿一瓶乌龙茶,拧开瓶盖喝一口后看手机才发现,陈珂居然大半个月没有找自己。
是件喜事。
宋文女士要去寺庙拜佛,电话打给倪南,问她上回那个小师傅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她去谢谢,乌龙茶没喝完,剩了一半在桌上,手中的笔搁下。
她嗓子干,拧开瓶盖又喝一口,说不记得了。
“行咯,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对了,家里前两天来了你的快递,我给你放在房里,等你回来的时候再拆吧,过年是要回来的吧?”
“应该,我也不确定,要不妈妈你和爸爸过年来姥爷这里吧,姥爷适应不了京城,我们是能适应白哈巴的。姥爷一个人在这里怪孤单的……”
宋文女士嗯一声:“看今年姥爷怎么说,以前我们说过来过年,他不愿意,说要一个人清净。去看过姥姥没有?”
“还没有,姥爷说还不到时候。”
聊了一会儿,倪南听到司机师傅喊潭柘寺到了,宋文女士匆匆挂了电话。
手指停在跟周青山的聊天框上,半响后点进去,输入又删除,斟酌怎么询问开口。
直接问那个快递是他寄的吗?还是说自己收到了一个快递?
好像无论哪种说法都是潜意识在笃定那个快递寄件人是周青山。
知道她家的地址有好几个,倪南犹犹豫豫退了出去,然后把手机搁到了一边,提笔写东西。是他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再要有牵扯吗?
缘的开始还要是她踏出第一步吗?
人之间缘薄,亦可深,事在人为-
那“正在输入中”不会再显示以后,周青山才放了手机,前面林途说的话走神没听见,让他又说了一次。
港市的项目顺利推进,只是老宅最近不得安宁,老爷子威严再有,架不住年事高,后来的毛头小孩天不怕地不怕。
入冬干冷,京城第一场雪早下过,回老宅那天不知道第几场,犹记得新年时小姑娘电话里软甜声音问他,他那里下雪了吗?
那时下的不大,今天下的很大,肩头发丝都落白,路过花园,那盆君子兰换了新。
老爷子骂了很久,说是宝贝,周青山看这盆新的,瞧不出什么不同。老宅里热闹,周青山一进去,这热闹就止了。
没人敢大声说话,周青山脱下黑色大衣,漫不经心抬眼,那股懒散样又回来,比起他低气压严肃样时,这样懒散看起来事事不在意才是最可怕。
谁能知道不在意底下的在意度。
无知无畏的年纪谁都敢顶撞,以前家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开端不如说是周知安,他不掩饰自己的疯与野心,导致他人的蠢蠢欲动。
自己不敢上,教唆小孩去,小孩有免死金牌嘛,不怕的。
但是忘了周青山这里,任何人都不会有免死金牌。
待人都散去以后,老爷子从书房出来,周青山一皱眉:“谁又给您买了奶茶?不是叫您少喝一点?”
“你别管。我问你,陈家那小子出事是不是因为你?”
手脚骨折在医院。
周青山摊手:“我最近多忙您是知道,我无暇顾及其他,他跟我又没有几分必要联系,我弄他做什么?”
老爷子看他睁眼说瞎话。
“那小姑娘跟你是不是必要联系?”
茶杯见底,指腹不自觉摸到手背的疤,笑了几声,老爷子眼睛在他手打转,一只手戴表,一只手戴手串。
也是不嫌手上东西多。
“我老了,别的事情是帮不到你什么了。过去刻板,做错过事,现在要想悔过应该也是为时不晚。”
像是跟周青山说,又像是嘀咕说给自己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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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半截信
被邀请去作为光荣校友发表讲话时, 周青山在江津砚的地儿,陈设都没变,只是手往沙发背搭过去时少了点什么。
挂断母校电话, 指腹在沙发背轻摩挲。
江津砚嗤一声:“邀请你还不如邀请我, 你在台上能讲什么?”
“讲——”周青山收回手, “上帝助自助者。”
江津砚笑大声,手机键盘啪啪啪打字,声音十分响亮,“这句话用多少年了?我记事起你就在说这句话了吧?现在还拿这话去敷衍啊。”
周青山沉沉一声嗯。
江津砚回完消息, 拉他去酒吧,周青山兴致不高,拒绝了,去了一趟茶社。
茶社老板前两日回国,灰白长衫, 手中执把折扇, 开开合合把玩,站在茶社门口等人,等到人时, 往身后看一眼。
“上回那个小姑娘呢?怎么没一起带来?”
枝繁叶茂的六月, 热夏与凛冬, 听起来不久远,已经是去年的事情,走在台阶上,摔倒会落泪的小姑娘飞向了她的旷野。
周青山走得极慢,何隽在前面等着, 手里扇子转出花样了, 听见周青山空远声音, 在林间雪落地倏忽不见。
都没能听清。
茶泡好,何隽摇摇头叹:“小姑娘要离开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离开,周老板这点怎么会不明白呢?”
周青山握着茶杯笑了一下,明白如何,无可奈何后的选择还少吗?
在茶社坐到打烊,手机里江津砚视频发了不少过来,致力于邀请他去喝酒,喝酒解忧愁,忘却烦恼事。
一旁的何隽默认他去,起身去拿东西,从柜子里拿出不知春递给周青山。
“你那小菩萨不是爱喝的嘛,留了一些,到时候你带给她。”
周青山接过时说:“带不带得到另说。”
“故人会相见。”
何隽低语一句,茶社琴声落尾声高,一瞬间的恍惚,周青山抬眼清明,又见他笑着说:“真的啊,虽然我没怎么见过她,就那一次吧,我感觉她很喜欢,那种喜欢跟普通相识恋爱的喜欢不一样,杂着一股小心翼翼,恐大梦初醒的感觉。”
她身上莫名来的怯意,是周青山的疑惑。
酒吧没有去,他还不需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去解忧愁,回了酒店,装有不知春的袋子放在圆桌上,灯光开了一盏。
城市喧嚣,房间寂静,周青山疲惫入睡。
一夜无梦。
附中翻新过后,食堂变得更高大上了,菜品种类也多,跟外面小店摊子争生意,其实也说不上争,只是学校不希望学生在外面吃。
周青山从小就经常作为代表讲话,开始是有稿子,脱稿讲话,后来随性而为,想到什么讲什么,经常把底下老师的心情搞得像过山车一样。
而立之年,老师们以为他成熟了,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周青山前半段正常讲,那句用烂的“上帝助自助者”又用上。
后来不想讲了,学校又安排了时长,他松了松衬衫扣,握着麦笑,他一笑,底下就沸腾,迷妹到现在都还不少。
青春脸上,周青山从台上往下看,黑发高马尾,校服一丝不苟穿身上,眼里忽然倒映倪南身影,明明从来没见过她的高中模样。
好像在这一刻见了全。
周青山神色顿了几秒,话也停顿,草草结束讲话,下台往礼堂外面走,领导在身后叫他,扭头说出去抽支烟。
烟拿在手里没点燃,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随处走。
老孟不知何时也出来了,走在他旁边,老孟调侃他这个年龄还没找个女朋友,当初那么多小姑娘追,现在都没啦?
两个人联系只限于逢年过节,多的没了。
周青山笑了笑,反问他怎么还没找个老伴,老孟瞪他一眼,转了话题。
边走边聊,聊一些往事,老孟带过毕业班不多,让他记住的也就是那些个人,说起周青山留在他办公桌的书。
后来都是给了一个小姑娘拿走。
“你那笔记我都看不懂,小姑娘认真点头跟我说看得懂,后来还用你的解题方法来解压轴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懂的。”
说完没听到回应,扭头抬眼看周青山,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
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荣誉墙。
上面是每一届最优秀的,周青山那届是他,他的目光锁在了第二排左起第三个,老孟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是这个小姑娘,别说,她跟你还有几分像,尤其那一手字最为像,风骨尽得,把你俩的字放一块儿都还分辨不出谁是谁。”
猛然想起转糖画那天,他的倪倪说她的字没办法见人,就不露拙了。
周青山询问老孟更多的事情。
“你记得我吗?”
“我听过你。”
长椅下的对话绕在耳边,周青山忽然一笑,他的倪倪真是好会哄骗人。
周青山开始较起细枝末节,捡起被遗忘不在意的细碎,才觉得自己可笑,她同别人本就不一样,她所图什么呢?
匆匆离开附中回到西山,阿姨正在换水,跟他说小金鱼状态都挺好的,周青山点点头去楼上,倪南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只穿走了那条白裙子。
阿姨从楼下上来敲门,手中拿着一枚夸张戒指,小心问着,是不是倪小姐的东西?
那个像西蓝花的戒指-
“我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掉了吧,”倪南站在草原上哈着白气说。
宋文女士要去见位好友,打扮时候总觉得身上少了什么亮点,珠宝换了又换,都不合适,过于高调或过于低调,没有恰到好处入她眼的。
想到倪南那枚,进房间翻找之前脚步一顿,在门口打电话给倪南,问她放哪了?
倪南最后一次见那枚戒指是在周青山生日的时候,那晚上有点疯狂,兴许无意间打落了,也或许在她情迷意乱时摘掉,放在了哪个桌上。
之后忘记戴上。
这些不可能跟宋文女士细细说,刚说完宋文女士心里来了气,戒指那么贵说掉就掉,“是不是你不喜欢然后丢的?”
“不是啊?我怎么可能会去丢掉,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戴手上怎么可能会掉?”
倪南蹲下来,声音透着一股浓浓委屈:“可它本来也就大了……很容易掉……”
不合手指,不合她眼。
宋文女士不相信,“你要是不喜欢就和我说——”
“我说了你就会听吗?我说过那么多次不喜欢,你哪次听了,我房间多少东西就是因为你喜欢才买的,我丢了吗?不是都好好在那吗?”
“那枚戒指我真的找不到,我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声音有了哭腔,宋文女士一下冷静下来,那点火被泪水扑灭,“行了行了,没真的怪你,就是今天去见一个朋友,没找到合适搭的,心情有点烦。掉了就掉了,等你回来再买,去买你喜欢的。”
倪南用手背抹去泪,又说了几句挂断,姥爷过来喊她回家,身边还跟位老爷爷,看着和蔼和亲,面容慈善,一直对她笑。
她也笑着回。
到了家,倪南去洗水果招待客人,这位老爷爷是出来旅游的,他不想订民宿,看有没有住民愿意让他住在家里,怕把他当坏人,身份证什么都给,给钱也大方。
姥爷说他住一晚给一万。
当时听到的时候倪南整个人呆住,一晚上一万,就住他们这个木楞房?是老爷爷不知道物价还是单纯钱多没地方花?
姥爷没要这么多,不收他钱,让他早上起来帮忙干干活就行。
“你们这边的水果就是甜啊,”老爷爷吃了一颗提子说:“不像我们那,有一回我孙子给我带来提子,酸得要死,牙齿都快酸没了。”
“老爷爷您是哪的啊?”
“京城。”
倪南手一顿,明明旅游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她却总能精准遇到京城的人,坦然想他,入梦都是他,连做了几日有他的梦,现在听到京城恍惚。
她也捻一颗提子入嘴,甜甜一笑:“没有吧,我在京城吃过的提子也很甜啊。”
周青山很会挑提子的,倪南有时候回学校就在摊子上买水果,拿一串提子准备装进袋子里的时候,周青山拿另外一串去称,他肯定说这串甜。
到宿舍后分给室友,大家都说甜,问她哪买的。
“那就可能是我孙子故意的了,那两天和他闹了不愉快。”
还会这样吗?倪南心想老爷爷孙子应该年龄还不大,会这样幼稚又搞笑。
老爷爷健谈,倪南不觉中和他聊了几个小时,自己的情况都被老爷爷摸清楚了,倪南还只知道他是京城来的。
感觉不公,倪南问起老爷爷,老爷爷到底是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还多嘛,哪能那么容易进套里去,问着问着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没,没男朋友。”
“没有就好,我那个孙子也单身,等你什么时候回京城一起吃顿饭,我让他感谢感谢你。”
“啊……”倪南诧异抬眼。
“我孙子虚岁三十三,与你差十岁,年龄稍大了一点,但你们年轻人不是总喜欢说‘年龄不是问题’,倪小姐能接受多大的年龄差距?”
姥爷笑了一声,“她啊,刚好十岁,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老爷爷一拍掌,情绪激动,“那不正好了!我孙子刚好符合,到时候你们两个见见。”
在莫名的状态下被安排了一桩相亲?
倪南感觉很奇妙,说算相亲吧感觉也不算,可老爷爷都说到男婚女嫁了。
倪南全程礼貌微笑,不失礼貌,说她就点点头。
夜晚的时候,倪南烧水喝,只开了小灯,突然眼前一片光明,白炽灯亮,缓了好久,老爷爷慢慢走过来,声音也慢慢的。
“倪小姐,是在烧热水吗?”
“对。您叫我倪南就好了,您是要喝热水吗?刚刚烧开还有点烫,我给您倒出来放旁边冷一会吧。”
“不用麻烦,我泡点东西,晚上不喝睡不着。”
倪南哦一声点头,拿着保温杯准备走,她以为老人家泡药喝,也没多问,转身一瞥。
优乐美?
这不是奶茶吗?
“爷爷您?”
老爷爷泡奶茶手法熟练,眼神看来,似乎是在问:你也要吗?
搅拌均匀,抿了一口,嫌弃说道:“味道还是不如店里的。”
之后便问倪南他们这边有没有奶茶店,有是有,在禾木,还得驱车过去。
倪南见老爷爷有想去之意,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那是咸奶茶,不是甜的哦。”
她不知道第二天老爷爷是不是去禾木了,早上起来没看见人,姥爷也不在家,坐在电脑前完成了一半工作,要关电脑的时候,灰了好久的头像突然亮了。
周霁:【刚刚想起q.q密码,小妹妹还活着吗?跟你说一声,信只有半截了,我家去年突发大火,很多东西都烧没了,你这封信我只抢救到了半截。】
周霁:【我回京城了,你还在胡同吗?要不要把上半截信补一补?】
看到周霁头像亮,发来消息时候,倪南手都在抖,深呼吸好几次,冷静下来,点进去看完已经完全冷静。
扯了扯嘴角酸涩笑。
积压的情绪爆发是早晚的事,风声大,姥爷新装的风铃摇晃不停,清脆的声音一直响。
眼泪大颗大颗落在键盘上,那点痴念也破碎,好像她命中注定没有得偿所愿的命,胆小鬼假借他人之手诉说自己的青春少女心思,那一段暗恋无光的日子。
算了,她说算了。
倪南:【你人没事吧?】
周霁说挺好,就是有点毁容,脸上有点疤,不过他自己挺满意,说有颓废艺术家的感觉。
心态好,没怎么为脸上的疤烦过,又问倪南信真的不补了?不送了?
倪南:【嗯,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聊了没两句那头说拜拜,有事忙。
倪南把电脑关上,往窗外看。
只剩的半截的信是次品,次品哪能捧到他面前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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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雪压枝
咸奶茶大多人是喝不来的, 老爷爷不另外,他爱喝甜奶茶,倪南开门看见两位老人家一人抱一箱可乐。
头顶三个问号。
倪南帮忙搬到里面, 她怕老人家闪到腰, 放好后问:“给我喝的吗?我不爱——”
姥爷努努嘴, “这老头要喝。”
倪南在原地尴尬死了,还好宋文女士的电话进来缓解了尴尬,她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老爷爷,这老爷爷有一颗年轻的心。
又爱喝奶茶又爱喝可乐。
只是家里人不说吗?年轻人喝多了这些都不好, 况且他们年事已高,不管这门“相亲”最后如何,倪南现在已经给老爷爷孙子打上了不靠谱。
到了空旷地,宋文女士在电话里说,戒指找到了。
倪南很疑惑, “在哪里找到的?”
蹙起眉想了半天, 不得不回忆那一天的各种细节,渐渐脸红了起来,难道真的有失忆某一段?自己是戴回家了?
她手指在雪地画圈, 雪化水, 她贴在脸面降温。
“你落在宿舍了啊!大早上学校就给我打电话, 问我是不是倪南家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倪南垂头,头发用鲨鱼夹夹住,纤细脖颈露在寒风里, “掉宿舍了啊……”
只有她心底清楚, 不可能遗漏在宿舍, 被遗漏的只有玉兰枝。
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宿舍,她也清楚。
置顶早就取消,消息沉底,她要去翻找得往下拉好久,拉到一半突然闪退出去,倪南愣住在那里,之后再没有打开的念头。
跟骑马的小孩儿绕边境骑了一圈,风刮人痛,小孩穿很严实,围巾戴上,垂下来那截还有漏针,倪南指了指漏针的地方。
他炫耀般取下来:“我这是心爱的女孩给我织的,不是那么完美,但是我最喜欢的!我不可能再有更喜欢的围巾了!”
“沙达,你要珍惜她。”
“当然!姐姐你有给谁织过围巾吗?为什么女生喜欢织东西送给男生呢?有什么含义在吗?我向她表达了我的喜欢,可是她拒绝我了,就在入冬的时候她又送我一条围巾。我不懂她。”
倪南笑了一下,奔腾而去,远远丢下一句话。
“她也喜欢你。”
沙达追上她,一直确认问是真的吗?倪南点头说是的。不会有心血来潮无缘无故的一条手织围巾,耗时耗力不厌其烦一针一针勾。
倪南停下刚想转弯,迎面奔来一匹失控的马,她的马儿受到惊吓,倪南赶紧抓紧僵绳,身体往前倾,蹬紧了脚蹬。
有惊无险,好在没有发生意外。
那人过来道歉,倪南着急回去,摆了摆手说没事,跟沙达说了一句就骑马走了。
这马儿是姥爷最喜欢的一匹马,倪南栓好绳,往屋里去,从柜子里找出那条红围巾戴上。
去给沙达弟弟补习的时候,沙达弟弟握着铅笔在草稿本上画圈圈,心思不在题目上,盯着倪南的围巾说:“姐姐,为什么你的围巾没有那么多空的地方啊?我哥哥那条有好多。”
倪南让他自己算出那道题,在一边拿手机正刷,闻声抬眼,愣几秒。
没回答他,敲了一下他的头,让他赶紧写题目,不要想动想西的,他闷声哦一句,没两秒又开始指着窗外的雪山。
念着古老传说。
生出更远大的幻想,他在问京城是什么样子?交通便利吗?下大雪的时候会不会也封了道路?高楼大厦还是像他们这样的平房?
倪南揉了揉他的头,要他好好学习自己出去看一看。
沙达弟弟又哦一声,题仍然没有算,手指摸着倪南的围巾,好舒服的毛线,撑着下巴问:“姐姐,你这条围巾也是有人送你的吗?”
倪南低头看了一会儿,点头说是。
沙达弟弟也问含义。
是到一轮月的出现,倪南恍然明白自己反常行为,姥爷跟老爷爷俩人喝酒聊天,聊到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停不下来,有彻夜长谈的打算。
她坐在外面静静看月。
很冷,但倪南不想进屋。
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她一双眼忽闪忽闪。夏天的围巾告诉她不必总时刻想起,有需要的时候再想起他,他欢迎来麻烦他。
也是证明她追逐月亮途中曾被照映过的存在。
翌日倪南收到信息轰炸,室友告诉她她火啦!都上热搜了,全部都在讨论。
倪南在被窝里翻个身点开了热搜词条,朦胧眼,随意翻了翻,又睡过去。等到清醒的时候,热度降了一些,她看了看就没再关注。
马失控奔来的那一幕恰好被人录下来,她冷静快速处理避免了危险的发生,然后潇洒骑马奔腾离去,束高的马尾迎风飘,白雪皑皑她也一身素白。
视频播放量很高,全网在猜她是谁,高中大学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评论参一嘴,说我认识,我跟她是同学。
清冷孤傲的玉兰再冬绽放-
林途刷到视频的时候立马就给周青山看了,再他之前江津砚和陆曼魏潮生他们已经发过一次,看他什么反应。
周青山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完了整段视频,然后放下手机。
老胡同开了一家艺术性十足的书店与花店,一楼花店,二楼书店,老板长得也艺术,美中不足是脸上一道小疤。
写信业务依旧在。
不少慕名打卡的人过来,说他再卖点明信片可以跟三生有信争一争人气与生意,周霁不屑笑说,不跟别人比,而且那店,信总丢。
高一的时候他进去写过,写着好玩,五年后收到短信说在派送,送了多少年了,他也没收到,都已经忘了曾经写过什么。
客人要包一束花送朋友,拿不定主意,让他帮忙选一选,问了需求与对方关系,他选花包了一束,门口又进客人,周霁看了一眼又忙手里的活儿。
知晓新进来那位客人是周青山的时候,周霁在二楼选书装盲盒里去。
靠窗位置能看见倪南家,周青山就坐在那里,一颗被雪压弯枝的树,树下走动的女人,他想起在马背上潇洒自在,眉眼间透着一丝傲然的小姑娘。
两个人的五官是有几分相似的,倪南给他看过全家福,实际是更像爸爸,可能是身上那种不争不抢的气质。
桌上摆了一本书,从头至尾都没翻看一页。
京城繁华霓虹灯亮整夜,旷野无尽,风萧瑟,她的小姑娘好像天生属于旷野。
旷野是她的归宿。
在那里,她的灵魂也滚烫发热,周青山反复观看视频,直到身旁路人。
公司有事,林途在胡同口等待,他将书归还原位,在夹缝中间看到一封边缘灰烬的信,他以为是别人落下了的,书放进去准备离开。
“给你的。”
周霁抱着一个盒子出来,“好几年前,有个小姑娘在我这里写了信,只有收件人,没有地址,找到你也是缘分。”
“希望现在还不晚。”
会议上面,周青山一直蹙眉,底下的人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位爷今天怎么了?散会时,周青山直接回西山。
路过长街,人拥堵,车辆进行慢。
糖画摊子的小孩多,囔囔转个大龙出来!林途摇上车窗隔绝外面嘈杂声,往后视镜一看,怔住,那个神情从未有过松动的男人因为外面小孩糖画碎掉而出现松动。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倪倪糖画碎掉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伤心?他的倪倪哄骗人有一套,将他骗住,从未细想过一切的缘来。
师傅跟他说,小姑娘写的是“周青山”三个字,那一手字漂亮得哟,他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写得如此好看的。
回忆撕开了小口子会慢慢变大,他脑海猛出现倪南潭柘寺那句话。
照片。
人潮褪去,车得道。
那封信掀开了一段尘事,周青山反复摩挲读信,自嘲勾了勾唇角,他如此愚钝,从没察觉她话语中更浓更久的爱意。
【喜欢一个人从不有所图,那是一场甘之如饴的沉沦。
我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是结束的,是我自己加了剧本,东拼西凑出你的青春轨迹,复刻了一遍,成为第二个周青山。
周青山,这封信你不会收到,我的暗恋永埋地底,不见天光。我不有期许再见面,你平安顺遂就好。
周青山,你会幸福的对吧?】
信的内容只有这么多。
周青山心底久久平静不下来,捏着薄纸往下坍塌,四肢麻痹,他转身放手给她周全,却不想是用世俗隔开二人,一场长久大雨中,他给她撑了伞,最后最将伞拿走。
潭柘寺再跪拜,主持相熟,问他今日怎么突然来?周青山行至姻缘树下,拿起一张照片问他,这位姑娘你有记忆吗?
主持观看几秒,点头说有的。
每年雷打不动会来,后来来的少时,他还问过,小姑娘脸上染绯红,眉眼间满满幸福笑。
“长梦成真,我来还愿。”
烟火缭绕,不息不灭,周青山敛下神情,人海茫茫百感交集,他抽身不脱,在俗世一遍一遍捻着灰烬薄页,指腹蹭了灰。
相机有过缺失,最早的照片停留在他为倪南在玉兰花下拍的,再往前是没有了。
陈柯出院站在花店面前,指花询问。
人来人往里,京城小雪,他于风雪中回头,那抹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倪倪。
紧绷的神经到家都没有舒展,涌来一种无力感,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能等一个人多久?又能在没有回应的爱里坚持多久?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他竟然不知道这么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姑娘在无尽草原洒脱傲然的另一面。
不知道她喜欢自己这么久。
也自然不会知道她还能喜欢自己多久。
周青山长叹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老男人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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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蝉鸣声
新年不回京城, 老爷爷也留下一起过新年,跟宋文女士和倪钟生打完视频通话以后,倪南去帮忙包饺子。
红彤彤灯笼挂檐下, 老爷爷在贴窗花, 只是好像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似的, 拿着窗花不知道怎么贴。
倪南刚准备包饺子,姥爷让她去外面帮忙把窗花贴了,她刚想说不是有老爷爷在嘛,抬眼看去, 头发花白身板笔直的老人跟个小孩一样拿着窗花好奇。
她其实也不大会贴,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宋文女士忙活,她基本不用怎么动,过去是半斤对八两,两个人互相望一眼, 倪南拿手机出来搜。
勉强贴好, 不如别家工整。
年夜饭是倪南跟姥爷一起忙活出来的,满桌子饭菜,倪南还挺有成就感的, 拍照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一个超级可爱的颜文字。
高湫发短信过来, 说花收到了,新年快乐。
倪南希望她能真快乐,给她看了白哈巴的强降雪,并邀请她以后来玩,她答应了。
新年愿望, 姥爷问她想要什么?
倪南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了。
以前太多想要的, 抓着每一个可以许愿的点, 贪心以外有更多的贪心。
老爷爷过完新年回京城,离开前一天跟倪南还有姥爷去了河边,手指头都冻没直觉了还要去碰一碰冰面。
都是姥爷在跟他聊,倪南在一旁听。
姥爷很久没有这么一个聊得来的了,不舍的语气想要挽留片刻,老爷爷那边真的有事,没办法多留,约了明年冬天再见。
倪南去送的,老爷爷走了几步远又折返。
“好姑娘,京城再见。”
倪南祝他一路平安。
回到家发现姥爷不在,倪南找了一圈,路过村民说往上面走了,他手指的方向是埋葬姥姥的地方,倪南道过谢往上跑。
积雪仍深,跑起来吃力,寒冷天里出了汗。
姥爷一壶酒摆在前,絮絮叨叨说话,讲很多,手里一张纸记着一年到尾的所有事,他怕自己忘掉,所以记了下来。
生活的细节繁琐姥爷都会讲,倪南放轻脚步在一旁蹲下来,姥爷讲到那位老爷爷。
“京城来的,就是你讨厌的那个京城,人还挺有趣,爱喝饮料的一老头,他说要把孙子介绍你的乖孙女,不知道人怎么样,要是人品不差,长得也不差,恰好我们孙女又能看对眼,做个亲家也是挺好的。”
“你最担心的事也落个安心。”
倪南缓缓扭头,喊了一句:“姥爷?”
“说给你姥姥听听,最后相的怎么样还是你们小年轻的事,以你的意愿为主。”
倪南闷哼一声,扭回头和姥姥告状:“姥爷最近不遵循医嘱,乱吃东西,抽烟喝酒,还天天往外骑马跑!”
“身子骨还硬朗。”
“那也就是你觉得!检查报告不是这样,你再这样下去,姥姥以后都不来梦里看你啦。”
姥爷相信梦,这是他唯一的寄托,有时候姥姥不进入他的梦中,他就会拉着倪南诉说为什么,自己这些日子并没有犯什么错。
没办法去解释的,只能捡一些宽慰的话去说。
以前有人说姥爷怎么一把年纪还迷信这些,哪里有托梦这回事,告诉他都是假的,宋文女士知道以后拉着还在初中的倪南去跟人吵了一架。
人活在世就得有个寄托,没扰人,干嘛要平白无故去打碎人的寄托呢。
姥爷颓靡好一阵,直到再梦见姥姥。那以后姥姥没出现在梦里姥爷就会有点着急,这成为家里人能管住姥爷的唯一办法。
姥爷只听姥姥的话。
时候不早,风大,倪南看见看看擦拭墓碑飘雪,嘴唇碰了碰冰凉碑,小声说:“乖乖,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倪南从小到大渴望的都是姥爷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浪漫永不落俗。
听姥爷讲一万遍和姥姥相遇从京城出逃到这个西北第一村的故事也不腻,她爱听,也憧憬。
记忆中姥姥的模样已经随岁月淡去,只记得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举手投足之间是柔骨,眉波远山,眼眸清柔。
爱戏曲,爱玉镯,爱甜食。
屋里墙上挂着相框,老照片黑白,姥爷踩着椅子上去取下来擦拭,手上这框是爱人与好友,如今是只剩他一人。
倪南趴在桌上看着姥爷,如姥爷所说,这人世间的面,就是见一面少一面。
她右眼猛跳一下。
日子忙起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冬春何时交接的,只是伏案桌前抬头时发现已经是春末初夏时间指尖溜走。
隐约有了蝉鸣声,推开窗是温和的风,鸟儿飞过天,少年骑马谈笑声。
宋文女士打过几次电话来问她工作的事情和什么回去,走亲戚的时候,他们问起倪南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宋文女士都不知道怎么介绍。
不死那念头,想让她去当个教师。
倪南再接到宋文女士的电话直接丢给姥爷,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可怜的样,姥爷接过电话。
“你就尊重孩子的意愿,她不想当老师就别让她去当,你小时候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尊重你的意愿?你要学什么,不学什么是不是都凭你自己的想法?况且你那时候还不如她,一天一个想法,再说她现在不是挺好的?上过杂志你没看啊?多有出息。”
宋文女士在那问什么杂志,倪南随意说了一个,终于打发了。
姥爷看她没事做的样,让她来研磨。
“姥爷你要写字了啊!”
上一次得见姥爷字迹还是三年前,他给一位友人送去。
“给你写一幅字,做你以后新婚用。”
“什么啊,我还没男朋友呢,你就给我想结婚的事情了,万一我以后不结婚呢?”
姥爷拿笔墨纸砚,笑了笑:“那就当给你的不婚礼物。”
好奇怪,倪南感觉姥爷奇奇怪怪的,在一旁研磨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瞄一眼姥爷。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
字磅礴大气,气势十足,龙泉印泥盖下去,一幅字成。
风骨铮铮,字如其人,姥爷赠与倪南。
“可是你这个是祝新婚的啊?姥爷……”倪南拿着愣愣说。
姥爷放了笔,敲她头不开窍:“你还真想不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啊?姥爷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你要相信,山高水远总有人朝你奔来,我们的小孩值得。”
“不要自卑不要怀疑自己。”
姥爷说这话的时候总感觉像在讲最后的话,让他操心的还有倪南她妈,脾气有时候有点暴,倪钟生是个好脾气,可长时间的不着家也是不行的。
他叹气说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倪南把字收好,过去挽住姥爷的手,“姥爷,你就慢慢操心,不着急,我还有好多事要你操心的。”
姥爷笑了笑,问她去不去河边打水漂,看看退步还是进步了。
同行去的还有沙达,倪南漂了好几个,扭头大笑,自己这是进步很多。
白桦林被风吹响,倪南望见无尽的林,笑止住。
记忆不合时宜涌出来,斩不断的麻,沙达刚想问她技巧,就看见她坐在一边不动了,垂着头,不晓得是想什么。
沙达过去蹲着,低头看倪南是不是哭了。
倪南被他吓一跳,“你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哭了。”
倪南疑惑:“我哭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倪南默了几秒,偏过头说:“想到点事。”
那时倪南生日,她问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吗?他没想就点头可以,不上心,都不想想自己是否能做到就答应,也许又是随口的答应,是她当真。
要他记得答应的自己,最终也是忘了。
沙达追问,倪南烦躁皱眉,摸了一块薄石子,随手一扔,在水面飘起来。
“一个王八蛋失约了。”-
周家大洗牌,老骨干全部换下,换了新人,周青山说一不二的性子没人能撼动他的决定。
老宅书房里面,老爷子发更白,对他此举动没什么意见,只是笑:“锋芒太露,树敌多,小青山,你比年轻时候的我还要无畏。”
周青山疲惫揉揉眉心,回老爷子,左右一个命,拿去就是了,有什么畏的。
“你不畏自己,畏她。”
周青山手僵在空中,无声轻笑:“她平安。”
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常跪殿前,一声一声诉她平安,捻佛珠,望大雨。
只可惜京城的风不会往西北吹,倪南听不见他的所求所愿,就像旧事里的倪南,那一场暴雨狂风也将她的喜欢带不到他面前。
“事情都有了结果,你也可以休息休息了。”老爷子说:“说要带回来的小姑娘该带回来了吧?我让你逾期那么久了。”
周青山叹:“不知道小姑娘还愿不愿意跟我回来。”
“找都还没找,就在这里想有的没的,”老爷子呛他。
周青山闭了闭眼,去赴江津砚的局,确切说不算他的局,老孟大生日,他心血来潮说要操办,辛苦老孟高中那三年了。
高中校友来了许多,周青山面生,记不住他们,他们上前打招呼,他笑了笑礼貌性握手。
大多成家立业,像他们还没成家的也少,很多孩子都读书了,江津砚感觉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了,惊讶张大嘴。
周青山靠着椅背,全程没怎么说话,菜也没怎么吃,偶尔跟老孟讲讲话。
喝多酒,大家又变成十七八岁的模样,暂时忘却现在的身份,无忧一会儿,聊起高中糗事,不知酒醉脸红还是尴尬而红。
周青山这会儿敛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大家伙敢跟他说几句话,说起那时候好多人暗恋他,结果他也谁也没看。
真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样一个人能入他眼,走到他心里去。
周青山闻言一笑,脑海里浮现的是潭柘寺长廊,小姑娘冒失上前,磕磕绊绊询问,得到否定垂睫失落,手里的纸张攥紧有了褶皱。
谁谁谁暗恋他,写过多少封情书,周青山轻飘飘一句是吗?没印象,折碎多少人的心。
他就是这样,难得有上心的东西。
老孟给他翻倪南的照片。
“这小姑娘班级活动啊,晚会什么的都不参加,积极性不高,安安静静也是让人省心的小姑娘,成绩不错人长得讨巧,那时候我还挺喜欢她,可比你们好太多了,三年都没让我操过什么心。”
桌上趴了好多人,周青山跟老孟碰一杯,喝了今晚第一口酒,不经意聊开了话题,问到倪南。
老孟对她的印象也就这些了,乖巧却没太多记忆点,若是说起班上调皮捣蛋的,他还能多说一说,可这姑娘过于安静。
想到什么又说:“她也考去京大了,你不是常去京大?或许有碰见过她。”
周青山一下清明几分,外头是大雨,那天也是大雨,京大领导说要让他尝尝食堂的饭菜,刚出办公楼倾盆大雨,一把伞不够人。
校领导打电话让人来送伞,黑色西服沾了雨迹,看不见摸得着,周青山拍了拍袖口,抬头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
面前路过一个清瘦的小姑娘,杏白色裙摆污水染了色,她撑着一把伞,手中还拿着一把,周青山看了一眼,极轻极淡的一眼,很快收回。
正偏头要回校领导的话,怯生生软软的声音响起,雨滴打在地面,周青山朝说话的人看去,眸子里没有多的情绪,眉轻蹙疑问。
校领导问她有什么事?
小姑娘说自己这有一把多的伞。
周青山用了那把伞,没问人名与班级,小姑娘就跑开了,周青山跟校领导说得好好谢谢这小姑娘,最后他忘了这件事,没管后续。
伞也不知道遗忘在哪。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又到底冷淡了她多少次?数不清。那些一桩一桩寒人心的事,他做的顺手又自然,无端碎人心,断执念。周青山如今没什么底气,她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会选择到此为止。
当老孟又说:“她毕业还回来了一个本子,你问我时我回去翻找了一下,才注意到最后一页她还写了话。”
“我带了,在包里,我给你找一下。”
老孟喝得多,手不稳,拉链拉了好几次,周青山屏息敛声,那双手伸去又退回,仿佛拉链下的是什么烫人灼心物品,不敢伸不敢碰。
终于找出来。
没喝醉的手也抖,末一页,0.5中性黑笔在最下角,行楷字体。
——2018年夏,青山仍青,你说,会有人我这荒芜的青春偿还吗?
雨声太大,风吹来带雨,打火机始终打不起火,江津砚醉朦胧过来,说他的打火机没有气了,用他的吧,扑闪了几下,也没有点上火。
“哈哈周老板,你命中点不上这支烟。”
他说这话时很像潭柘寺那天说的“你命里犯桃花”,周青山一瞬间的错愣。
江津砚让他进屋,外面雨大风大的,在里面待好好的干嘛要出来,待会儿陆曼就过来接他们,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那不变的备注与置顶,顿几秒,周青山退出点到电话,输入一个熟悉的号码。
在酒杯碰撞声里,醉鬼的囔囔声中,那通电话被接听。
老孟正色声也响起,一贯的威严让人不容小觑,电话那头静了许久许久。
包厢里放起周传雄的黄昏,前奏刚起,那头一抹熟至极的声音落在耳畔。
“喂?”
周青山哑着嗓子开口,斟酌着称呼,最终他唤:“倪小姐,是我。”
作者有话说:
“你说,会有人我这荒芜的青春偿还吗?”改自余秀华老师的“你说我为此荒芜的青春有人偿还不”感谢在2022-08-16 00:20:44~2022-08-17 02: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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