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木板、餐桌板凳一众林林总总的东西采买的多了,忙得祝怜星一连两天晚上挑灯记账。偏偏前一晚生意都谈完了,今天又起了个大早赶回来。


    马车上摇摇晃晃,他睡得东倒西歪,脑袋磕在四边的木梁上不知多少回,额头红了一整片。


    眼见着了县衙大门,祝怜星一股子猛足精神,跟支箭似的,嗖一下射了出去。


    “怎么困成这样?”粱聿心中好笑,摇了摇祝怜星的脑袋,祝怜星人都不带睁眼的,随着他的手劲,脑袋向前一磕,向后一磕。


    “小瞌睡虫。”粱聿笑了,把祝怜星背到背上。


    挨到床的那一刻,祝怜星吭吭两声,嘴唇抿抿,看上去有点想哭,下一刻就睡熟了。


    粱聿俯身摸摸他额头上的红颜色,稀奇道:“跟谁磕头去了?”开了扇小窗透气,将床帷帘帐都尽数拉上了。


    期间,去二堂听庆礼汇报了此次购买的东西,算好了自己在李行富那里剩下的余钱。


    回来后,祝怜星还是没醒,兴致勃勃地等了好一阵儿,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将晚。


    到黑幕覆盖,后院池塘里的蛙声拉得一声比一声长时,粱聿觉得这下怎么都要醒了吧,还去吩咐大师傅做道鲜虾。结果祝怜星睡得挺尸一样,呼吸薄薄的。


    粱聿坐在床边郁闷地瞧着,百无聊赖,捏捏祝怜星的脸颊;不知怎么,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过去,试了试他的呼吸,松了口气。


    等等,别不是看自己在这等他,故意装睡吧?


    “你回来的时候,沿途看到饭馆没?祝怜星。”粱聿推推床上人的肩膀,祝怜星没什么动静。


    又说:“我昨天写了菜谱,拿过来给你瞧瞧?有你最喜欢的红薯甜食。”


    依旧不动。


    吃都不感兴趣,那看来是真睡着了。


    粱聿叹口气,不打算扰他了,自语说:“好像有点感冒,去洗个热水澡。”拿上东西去浴堂了。


    擦干头发上床时,祝怜星痛苦地眯开了眼睛,挣扎在睡意昏沉里的目光半天没找到定焦点,飘飘渺渺的,声音也沙哑,气狠狠地说:“你怎么受寒了呢!”


    胡乱攥着粱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睡过去了。


    粱聿笑笑,“劳烦你在梦里还记挂着我了。”指腹在祝怜星眼下轻轻一扫,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餐馆慢慢就要建起来了,大师傅当主厨,婆婆没事消遣可以去帮厨。有许多的这里从没见过没吃过的新菜,嗯,大师傅每天都在琢磨味道,到时候开起来了,技艺也该炉火纯青了。你明个醒了,再去试试味道……”


    翌日日上三竿之时,祝怜星终于醒了,一睁眼粱聿在床边看他,吓了一跳。


    粱聿把手里的账本放到一旁,板着脸说:“距离你睡下,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


    祝怜星的眼睛咻得瞪大,他眼睫长得浓黑,密扎扎上下两圈,显得眼睛很黑很圆,又有些可爱的神态。


    粱聿一手托着脸,一手随意一指:“瞧,蜡烛都用尽十几只了。”


    祝怜星顺着他的指示望去,只见烛台盘中烛灰聚成一堆,的确不是烧了一两只的量。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困到足足睡了十天!震惊之余,又想着这十天白白浪费掉了,长长的睫毛垂下,秀气好看的眉毛也耷拉下来,一脸颓唐。


    不怎么开心地梳洗完,祝怜星进来换衣裳。前段时间裁缝店做的新衣服都送过来了,他挑挑拣拣不知该选哪件时,听见粱聿说“春绿色那件”。


    也就拉过来,潦草地往身上绑。


    “过来。”粱聿说,祝怜星拖着脚步过去了,粱聿给他紧了紧衣带,系好腰间的彩绦。


    祝怜星一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就不好意思起来,声音闷闷地说:“算命先生,……还去看吗?”


    粱聿没搭理他,在看衣服的长短窄细,牵着祝怜星的手,示意他转两圈。


    祝怜星脚步移转,偷偷瞥着粱聿,以为他生气了,摇晃两人相握的手,嘀嘀咕咕:“我不是忘了,就是睡太久了……梦里我还梦到你发寒了呢……”


    粱聿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祝怜星一愣,眨眨眼睛,下个瞬间扑到粱聿面前,四肢并用起来。


    “你骗我!”


    粱聿笑得喘不上来气,一只手就能制服祝怜星,但任由他捶打自己,只拨出一只手出来跟他闹。


    两人打着打着就扭成了一团,祝怜星骑在粱聿腰上,掐住他脖子:“现在还是第二天,是不是!”粱聿拿住他两只手腕,边咳边笑:“明明是第十一天!”


    “我掐死你!骗人精,狗官。”祝怜星手上使了点劲,长发在打闹中散乱开了,乌青发丝钩在眼睫、嘴角,像只要咬人的狮子狗。


    粱聿的喉结被他拿在手中,笑得低哑。


    “星星。”


    粱聿嘴角收敛,突然轻声叫,眼中含着专注的温柔,慢慢在语调中荡漾开。


    祝怜星遽然耳边一热,手心被粱聿喉咙的震颤打得麻痹,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你、你叫我什么。”


    粱聿把他脸上的发丝绕到耳后,指尖似有似无地扫过脸侧。“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怜星手上力气全失,盯着粱聿的眼睛,愣愣的,也忘了自己气什么了,垂下目光有些局促地答他:“……买的东西很多。”


    “嗯。”


    粱聿扶住祝怜星的后颈,微微向下压,祝怜星习惯性地就躺下去,前额贴着粱聿的下巴。


    “以后不骗你了。”


    “……好。”


    祝怜星心跳渐渐平息,脑中依旧乱成一团,可现在贴在人脸侧,被轻轻的、小频率地拍着脑袋,似乎也没什么需要理清的。


    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祝怜星想起什么,扎了起来,跳到桌前,边翻边问:“昨天冯德说,齐哥给我捎了封信,让小厮放到桌上了。你看见了吗?”


    粱聿没什么印象,料想可能是自己去洗澡的空隙里发生的。


    “有了!”祝怜星眼角弯弯,从一堆账本书页里抽出一个信封。


    粱聿走过来,下巴搁在祝怜星的发顶,目光幽幽地看他手里的那封信,但有些古字不怎么认识,问说:“写的什么?”


    祝怜星嫌自己的脑袋沉,推了下粱聿的下巴,没把他推开,只得受累拖着。


    “叫我回去看看,说桥建好了,从前的铺子也开起来了。”


    “哎,”粱聿忽然一扶额头,要晕倒似的。祝怜星连忙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头晕。”粱聿按了下太阳穴,“这两天还是不对。”


    祝怜星费力揽住粱聿的腰,把他的手臂绕到自己脖颈上:“是发寒,我们去找大夫,吃两剂药。”


    粱聿额头抵在祝怜星的肩窝里,心中琢磨片刻,说:“吃药不管用,还是找算命先生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于是什么回去看看不看看的想法,也只能丢到了脑后。


    祝怜星拖着个大高个,一里一里地挪到了本县算命先生的小馆里。


    那边刚坐下,粱聿把他额上的细汗擦了,头发也理了理:“乖,我忘带银两了,不好赊欠,隔壁住的是吴大哥,你去借个一吊钱来。”


    祝怜星累得懵懵的,又被催使着去借钱。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对,回头警惕望了一眼,粱聿冲他笑一笑,也就不记得在警惕什么了。


    算命先生一手摸着卦象图,一手捧着《易经》,柜台上龟壳、铜钱、铃铛、桃木竹签摆得盈盈满满;这还不说,桌角竟然还有一叠卡牌状的东西。


    还玩挺杂……


    粱聿将东西扫到一旁,趴在柜台上,“刚刚进来的那个小公子,不知先生能看出什么?”


    一直闭着眼睛装玄乎的老先生睁开左眼,“县爷稍等,待老道看看。”盯住自己悬在空中的一根手指,发狠地看起来。


    粱聿却不在意他,自顾自说道:“他从前在临川,先生也知道那里发了洪水。自从那之后,近来一年半载的都不顺。我呢……”


    在柜台上,食指滑动,写了自己的姓。点了点桌面,复又说:“从小,家里人就说土木势旺盛,不过,最近也光栽跟头,先是衙门里住的一个小房子塌了,没过几天,院里的树也倒了……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再笨的……粱聿瞥了算命先生,见他虽闭着眼睛,耳朵却高竖着,放了心,装装样子叹息两声。


    正巧祝怜星借完钱进来,粱聿把他拢到身前,说:“先生说给我俩都算算。”


    算命先生一摇铃铛,手指捻着,在关节处快速点动。


    “小公子,我算得你命劫冲了水行,想必最近犯了水灾是不是?”


    祝怜星哪听到粱聿先前的话,真以为这人肉胎神眼,一算便知,他的家都被大水冲没了,怎么不算水灾?慌不迭地点头。


    “而县爷,你的确是土木势旺盛,可近来看来是旺盛得过了头,物极必反啊。”


    粱聿也装作一副崇拜的神情,“先生说的极是,照你看来,我们这要如何解?”


    “简单。”算命先生悠哉地掀开书,捋捋仙气飘飘的白胡子,长长地“嗯”了一声,眼神在粱聿和祝怜星之间打转。


    “一个水行过盛,一个木行太旺,只要水调理木的运势,木压下水的运势,方可解。”


    粱聿心中得意,揪住祝怜星的衣袖,提线木偶似的,抖啦抖啦将他手里的一吊钱放到台上,说:“先生不如说得具体点。”


    “只要小公子跟县爷长久地待在一起,水木综合,两人此后就可诸事顺利。”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