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边看书边漫不经心地用指腹上下摩挲小鸟的肚子——这是他身上最柔软蓬松的地方，也是手感最好的地方，忽然在心脏的位置停了手。
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心跳声比以往要剧烈许多。
慕归舟神色微凝，不知道这种异常是好还是坏。
心跳越来越剧烈，那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频率在达到一定的高度时，又慢慢降了下去，趋于平缓。
在彻底平稳下来之后，秋一的身体渐渐泛起红光。起初只是微弱的、薄薄的一层，像温柔的黄昏，慢慢的，红光愈发强烈，包裹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最后有如凝成实质一般，成了一个浑圆的、透亮的红色保护壳，足足有半张床那么大，将秋一完全包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慕归舟眼睛眨都不敢眨，伸手想去触碰，却被红光强势地弹开。
骤然间，保护壳炸裂，一道道红光四射开来，若不是慕归舟谨慎，早就张开结界防止外人闯入，红光几乎要冲破天际。
渐渐地，光芒散去，一切趋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慕归舟的心跳却剧烈起来，比刚才秋一的还要剧烈，一下又一下，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让他呼吸都停滞了。
床上本来好好躺着的朱红色小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人类孩童，双手交叠在胸前，呼吸平稳，双目紧闭，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了下眼睑，全身未着寸缕，比千霜峰中最高处的雪还要晶莹耀眼，从秀挺的鼻子一直到圆润的脚丫，每一个地方都精致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更像是神祇耗尽心血雕琢出来的最完美的杰作。
慕归舟想伸手碰一下，又缩了回去，怕把人给碰碎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秋一居然因为这个契机化形。
以前他没有考虑过性别，现在才知道，原来秋一是个小男孩。
化成人之后还是如此的圆润，看来确实是实心。
他就这么坐着看了一天，小孩也睡了一天。
总不能就一直这么睡下去吧。
慕归舟垂眼，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绿豆糕，香甜的气息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
“好香啊……”小孩虽然闭着眼，嘴巴却率先呢喃出话来，凭借着本能坐起身，往香味的起源处凑去。
慕归舟拿着那块绿豆糕，慢慢往门口走，小孩也张着胳膊，一步步跟着。
“咚！”
慕归舟无情地穿墙而过，只留下可怜的孩童一头撞在了墙上。
“好疼啊！”秋一捂住自己的额头，晕晕乎乎中睁大了眼睛，“谁，谁打我！”
他瞬间清醒过来，面对的是光秃秃的墙壁。
熟悉的平静但清澈的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了么？”
秋一被撞后开了窍，气愤道：“大哥，你怎么故意让我撞墙！”
慕归舟道：“让你醒一醒。”
“就不能直接叫我吗？！”
“怕打扰到你。”
“难道撞我就不会打扰到我吗？！”
“醒得快。”
秋一气鼓鼓的，脸都涨红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慕归舟却笑起来，将一块绿豆糕放进他嘴巴里。
他松了口气，幸好，确实是秋一，没有变。
秋一生气地吃完，脸转到一边，手却别别扭扭地伸过来，还要一块。
慕归舟把整盒都给了他。
秋一没有接，察觉到不对劲，看到自己伸出去的圆滚滚的小胳膊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慕归舟耐心为他讲解：“这个叫手，你见过的。”
秋一双手捂住脸颊：“这是什么？！”
“这个叫脸。”
他摇摇晃晃，路都不会走了：“这是谁啊！”
“这是你。”慕归舟把他抱起来往外走，一直走到玉琼峰的霜雪湖边，“秋一，你化形了。”
他把秋一放下，右手在虚空中划了一道弧，顿时白光划破黑夜，照亮了他们周围和整个湖面。
秋一怔怔地看着湖水中倒映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半天后才转身抬头望向慕归舟，看到整个霜雪湖都落在了他眼眸中，平静但明亮温柔。
***
筑基期以下的修士还是需要跟普通人一样用睡眠来休息，就算是修为上去，很多人也会保持睡觉这个习惯，所以深夜的飞虹宗是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活动。
慕归舟在夜色的掩映下来到定风峰。
张管事是有自己的院子的，他轻而易举地摸了进去，看见院子最里面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便过去一瞧，张管事仍然没有睡。
他直接推门而入。
张管事吓了一跳，看到他更是魂都飞了：“你、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一个月前，慕归舟回来交任务时已经让他很吃惊了，他试图传音给范启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怀疑是不是范启明没有听他的话，有些失望，不过他跟范启明本来就没有交集，只是想到此人修为高，又急着筑基，难免会生心魔，最适合干这件事，才把消息透露给他，希望他能有所行动，如此看来，对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这一个月，他不是很在意，反而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方法把慕归舟的机缘骗到手。
没想到现在，对方竟然自己主动来了，让他不由有些心虚。
慕归舟坐在他对面，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瘦弱少年，却有让他不敢直视的气势：“张管事，这个月的分例我还没领。”
张管事：“……大半夜的你来就是为了要分例？”
“想聊别的也可以。”慕归舟道，“张管事似乎认为我手中有莫大的机缘？”
张管事心口猛然一跳：“你在说什么？”
“范启明已经都告诉我了。”慕归舟沉静道，“你让他来抢我的机缘，不是么？”
他就像在家常闲话一样，张管事却背脊发凉，照他这么说，范启明确实是去找过他，但是失败了，如果范启明失败，那说明……他已经筑基！
短短几个月就筑基，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可是他已经不敢再觊觎对方的机缘了，半夜造访，显然来者不善，定是他唆使别人杀人夺宝之事暴露，对方来算账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被人发现了身怀巨宝的秘密，任谁都不会留活口。
一个筑基期，想杀自己毁尸灭迹还不是易如反掌，而且他掩盖那么好，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张管事无比绝望，怨自己看错了人。
慕归舟道：“你这样到处乱说，确实会给我惹来许多麻烦，我又不喜欢麻烦，所以——”
张管事绝望地闭上眼。
“我会给你下禁制，禁止你再提起我的事。”慕归舟说。
张管事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才睁开眼，颤声问：“你、你不杀我？”
慕归舟不答，只问：“我的分例呢？”
张管事立刻跳起来，慌慌张张在自己房中搜了一些灵珠丹药和符，全推到慕归舟面前：“应该够了，你都拿去吧。”
慕归舟尽数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中：“有小孩穿的衣服么？”
张管事愣住：“小孩穿的衣服？你要多大的？”
慕归舟问：“最小的有多大？”
“最小的也就十岁的，你要么？”
“还有更小的吗？”
“没有了。”
一般孩子十岁的时候才会被检测出有无灵根，有灵根的入宗门，慕归舟八岁就进来，纯粹是成无定开的后门。
慕归舟只能拿了一套十岁小孩的衣服，直接回去了。
张管事浑身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总觉得是在梦中。
慕归舟拿着东西回到玉琼峰，秋一早已经眼巴巴等待，看见他快快乐乐地张着胳膊跑去迎接，却因为还不习惯用两只脚走路踉踉跄跄的，慕归舟忙接住他抱起来，才避免他摔跤。
“怎么样怎么样？”秋一兴奋地问，“有衣服了吗？”
“有了，就是有点大，你先试试。”
他拿到了一套玉琼峰入门弟子的制服，给秋一换上。
还是太大了，五岁的小朋友，直接一件内衫就能包住，松松垮垮，袖子能甩出去一大截，下摆也拖着地，腰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整个人像是被裹起来的粽子，偏偏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仰着白嫩的小脸期待问：“像个人吗？”
“像人。”慕归舟昧着良心敷衍，“就是还缺点什么。”
他在天微微亮的时候下山买了针线回来，坐在桌子边，比划着秋一的身形，给他改衣服。
秋一紧紧挨着他坐着，看他为自己改衣服，十分感动：“大哥，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连衣服都会做！”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心疼他干活艰难，“为什么你不直接去山下买一套呢？”
慕归舟手一顿：“这样比较有意义。”而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秋一更加感动了：“大哥，你待我一片真心矢志不渝，我无以为报！”
一改好，他就穿上自己的新衣服，飞一般跑到霜雪湖边，看着湖中的倒影，虽然针脚歪歪扭扭，依旧不合身，还是十分喜欢，无比满意：“大哥的手艺太好了，太好看了，我真是个衣冠禽兽！”
听上去很怪，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挺贴切……
慕归舟头皮发麻。
是时候了。
“秋一。”他认真地看着小朋友的眼睛，“我送你去上个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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