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清眨眨眼睛,细密的睫毛忽闪着,樱色的小嘴说出话来磕磕巴巴,是被少年的话给惊得不轻。


    “不,不行!”


    他是三岁小孩吗,把成亲当成过家家呢?简直太儿戏了!


    少年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懵懂的眼神天真的看向她,“为何不行?我们有婚约在身,早晚会成亲的。”


    “这不一样,就是有了婚约,也不一定……”


    玉黎清是铁了心要同他解除婚约,见少年重视这婚事,她只能把自己的意愿隐藏起来,转言说,“不一定要现在就办婚事。”


    “可是我想……”少年捏着她的飘袖,小心翼翼的往前凑。


    玉黎清有着富家小姐的脾气,无论在外头玩耍还是赴宴吃茶,碰到的少年郎都青涩拘谨,哪怕是比她大几岁的潇洒肆意的公子哥,也多少顾忌着她家的财力,在她面前收敛些本性,做一做谦逊有礼的样子。


    活了十几年,她哪见过这般主动的少年,才初次见面就急着要成亲了,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玉黎清赶忙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来扬州读书吗,光是成亲的礼节就要准备一两个月,你从梁京过来少说也有半个月吧,耽误这么久的功课,不太好吧。”


    少年低下头,注视着那片被他抓住的轻纱,“人说先成家才立业,成亲后我定会好好读书,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


    “你为自己打算的好,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嫁了你,就从大小姐成了给人管家管事的妇人了。我大好的年华还没过够,才不要为人妇。”


    玉黎清并不领情,哼了一声,鼓着小脸转过去。


    在家里她是被众星捧月的娇小姐,等嫁了人,事事都要看江昭元的眼色不说,还要时刻担心他会不会杀人放火。


    她才不要和这个大恶人成亲。


    玉黎清态度坚决,站在她身前的少年有些无所适从,紧张的捏着她的衣袖,抬起水润的眸子,说:“玉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我会对你好。”


    “才第一回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玉黎清眼角染红,又气又委屈,“你轻薄,放浪!”


    说着气的跺了一下脚,把袖子从他手中扯出,转身跑了。


    小厮和丫鬟远远的跟在两位主子后头,本不想扰了他们说话,却不想看到小姐不知为何生了气,把江公子扔在桥上,自己跑了。


    若若赶忙追过去。


    一路跟着小姐跑回了春棠轩,小院里的海棠树枝叶茂盛,在艳阳下落了一地阴凉。


    卧房房门大敞,走进去就看到玉黎清趴在梳妆镜前小声抽泣,像是受了大委屈。


    “小姐这是怎么了?”若若走到她身边,轻抚她颤抖的后背,“刚才还好好的,跟江公子聊的不开心?”


    玉黎清从桌上爬起来,倔强的擦掉眼角挤出的泪花,“他说他要娶我。”


    “现在就成亲?这也太早了吧。”若若惊讶。


    虽说十四五就成亲的大有人在,侯府是高门,玉家是富户,把孩子放在身边多养两年都不嫌多,十五成亲属实太早了。


    玉黎清气呼呼的,“就是啊,他长得还没我高呢,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想着读书却想着成亲,如此不求上进,怪不得宁远候不待见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江公子是有别的原由呢。”若若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劝道。


    这倒是提醒了玉黎清,她刚才是气糊涂了,竟忘了问他为什么着急成亲。


    他们才第一回见面,互相之间还不了解,总不会是因为一见钟情什么的,定是有别的原因。


    玉黎清细细思考,揣测着江昭元藏着什么坏心眼。


    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身旁的若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哎呀,小姐,江公子要是把这话跟老爷说了,老爷肯定会同意的。”


    玉黎清瞬间站起身子,刚才在前厅就看出父亲格外偏喜江昭元,万一他们两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她的打算可就全泡汤了。


    “不行,我得去跟父亲说,绝对不能答应他。”她起身往外头走。


    若若拉住她,“小姐你冷静一下,江公子是侯府的公子,这桩婚事又是老爷和侯爷定下的,江公子真有这个打算,老爷不答应也没办法呀。”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玉黎清小手一握,视死如归般踏出房门,“那,那我去求江昭元。”


    若若跟在她身后,安抚说:“小姐,我看江公子不是个不讲理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说,兴许他会改主意的。”


    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玉黎清从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死了,直到她看到江昭元隐藏在背后不可告人的一面。


    江昭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洁的月光,血腥的杀戮,究竟哪个才是他?


    或许相处的那半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江昭元的本性,只是活在他为她编织的虚幻中,那些温柔的善意和他在细节处流露出的关心,都只是精心设计的伪装罢了。


    她看不透他,又怎知要如何逃开。


    沿着原路往荷花池那里走,问了路上的丫鬟才得知江昭元的去处。


    忐忑间走到了意柳园对面花团锦簇中的六角亭前。


    坐在亭中的少年背靠朱红的亭柱,阳光从亭檐落下,照在他清透的侧颜上,凸现出脸颊软糯的婴儿肥,像沾了桂花蜜的糯米团子,也像泡在清水中的山茶花瓣,白白的软软的。


    少年好像有了愁心事,不比刚进府门时端庄规矩。


    他坐在亭下,形体微微放松,但腰身仍旧挺直,始终绷着一根弦。


    平静的视线落在亭边开的茂盛的花丛中,他望着那盛开的花像是出了神,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坠在腰间的环佩,都没注意到玉黎清已经走到跟前了。


    一片粉嫩的衣角出现在视野一角,江昭元忙转过头,神色有些局促,看清来人是玉黎清后才定下神来。


    “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他站起身来,轻声问。


    玉黎清低着头,毕竟有求于人,姿态不好放的太高,犹豫一会儿才开口,“刚刚……”


    她一开口,江昭元便会了意,抢在前头道歉说:“对不起,方才我在桥上说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玉黎清抬起头来,看着少年内疚的表情,有些惊讶。


    江昭元在跟她道歉?


    她顺着他的话头说:“我不是不愿履行婚约,只是不想太早嫁人。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我想再多陪他几年……二公子又为何急着要成亲呢?”


    江昭元淡笑着看她,轻声说:“我在侯府并不受宠,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愿多看我一眼,连定亲都没问过我的意思。”


    “来扬州的路上,我还担心你和伯父会不会嫌弃我,但你们对我这么好,还让我住那么好的院子,我真的很谢谢你们。”


    说着他看向了意柳园的方向,穿过敞开的院门,能看到里头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玉黎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猜想他是去过了意柳园后才来这亭子里赏花的。


    只是那院子实在寻常,不过是她家留客的院子里其中一个清静些的罢了,怎值得他一个侯府公子因此道谢。


    见附近无人,她试探着问:“难道你在侯府里住的连这院子都不如?”


    闻言,江昭元的表情明显失落了下去,一双浓眉微蹙,为难道:“宁远候府到我父亲这一代没有多大官职也没有富足的钱财,只是外头看着光鲜。侯府开销很大,祖上留下的财产也快要见底了。”


    果然是为了钱才和她家结亲。


    玉黎清有些生气,但更加意外江昭元竟然愿意把这种不可外扬的家事告诉她,一点隐瞒都没有。


    他是单纯的没有心机,还是觉得与她有婚约,才只告诉她一个人。


    还未想明白,便听到少年稚嫩的声音又说:“我父亲答应下这婚约是看中了你们家的钱财,而我想同你成亲……也是有私心。”


    少年在人前端着侯府公子的礼数,在她面前的性子却格外软,坦言道:“我在侯府不受待见,父亲动辄打骂,兄长多有冷落,我便想着,若是早些成亲有了娘子,是不是就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她静静的看着江昭元。


    少年背后是繁花似锦,艳阳高照,而他却面露愁容,孤零零的站着,连唯一的随行小厮都不在身边。


    像只落单的小狗,形单影只,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垂着耳朵同她吐露心事。


    有点自卑,有点可怜。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昭元,不是她敬仰的白月光,也非她惧怕的乱臣贼子,而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少年。


    玉黎清心中五味杂陈。


    打从她今天看到江昭元第一眼,便将他看成是前世那个作恶多端的坏人,处处厌恶他,却没想过人性本善,如今的他或许还没那么心机深沉。


    反倒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对他没有好态度,非良善之举。


    仔细想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被父母宠着长大,若总是被家人冷落打压,性子不变坏才怪呢。


    设身处地的想想,便愈发觉得他可怜。


    玉黎清稍稍放下戒备,柔声安慰道:“世上还是好人多,你一定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不会一直孤身的。”


    “你这样为我着想,可我却只想着自己,没考虑你的感受,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不起……”


    得到安慰,少年自惭形秽,抬起头来,一双湿润的眼眸望进玉黎清眼中,盈盈水波沾在睫毛上闪成泪花,直叫她心肝儿跟着乱颤。


    梁京里多的是俊美的公子,江昭元更是绝色,一双明若晓星,含情带怯的眼睛美的让人心动。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聚起泪水,玉黎清有些慌,感觉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在身旁,任谁都想哄着敬着,打个金笼子把他好好的保护起来,可他却因为怕她生气,快要哭出来了。


    玉黎清没有弟弟妹妹,不懂得哄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向来她才是那个被人哄的,眼下只得学着父亲,掏出丝帕来递过去,笨拙的安慰他:“你别哭啊,其实我也没有多生气。”


    少年小声抽泣着,不敢接她的帕子。


    玉黎清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跟他保持距离了。捏了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小声说:“我原谅你就是了,别哭了。”


    看江昭元流几滴眼泪,直比她丢了心爱的簪子还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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