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清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后厅上摆了两大块冰,从上午放到傍晚,已经化了大半去,门开着半扇通风,厅上格外凉爽。


    下人们陆续端饭菜进来,桌上也摆好了碗筷,玉黎清端正的坐在桌旁,不安的吞了下口水。


    父亲怎么还没过来?


    她快要被身边这个小奶狗给盯穿了,来个人替她解围也好啊。


    玉黎清心道自己是自作自受,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情绪上了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偏偏江昭元那么认真,已经眼巴巴的等上了。


    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并不能抱他,只是抱的多了倒显得他们关系那么好似的。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未婚夫妻,但她只把江昭元看成是个迷茫缺爱的孩子,想给他陪伴,对他好。


    她愿意接纳他的孩子心性,并不是因为她想从江昭元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希望他别再长成前世那样冰冷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残害人命,牵连无辜百姓受苦。


    总归,不会再拿他当未婚夫看待。


    玉黎清暗暗吸了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手掌伸向少年面向她的小脸,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把他的脸转过去,闷声道:“别看我了,看看旁的去。”


    江昭元微笑着抓住她的手,转回来轻声问:“你不喜欢我看你吗?”


    玉黎清的视线始终偏向身侧,不想给他看到自己的心虚,随口答:“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被盯久了总会有些不舒服吧。”


    手掌被他抓着摸来摸去,痒痒的。


    少年像个好奇的小狗,把她五根手指捏了个遍,又拿自己的手掌去比她的手,发现他的手要大上她一圈,五指从她指缝间穿过,手掌扣在一起,意外的契合。


    与抚着手背的感觉不同,掌心对着掌心十指相扣,像是将她的体温握在了手心里,从相触的肌肤处传来暖暖的酥酥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


    江昭元抬眸看她侧颜,“那我偷偷的看,不让你发现行不行?”


    有种冥顽不灵的倔强。


    玉黎清气鼓鼓的转过脸来,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儿,“被我发现了,就得挨打。”


    “好疼……”江昭元捂住额头,眉头微蹙,水灵的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啊?疼吗?”对上那双无辜的眸子,玉黎清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一下子散掉了,紧张地看向他的额头,心虚道,“我没用劲儿啊。”


    “我第一回挨这种打。”江昭元垂下手,露出洁白的额头,眼睛专注的看着她。


    玉黎清侧目躲过视线,从他手里抽回手来,轻轻揉他的额头,轻哼一声,“一回就叫你记着疼了,以后不许再盯着我。”


    话说完了,半晌没听到他的回答。


    玉黎清回眸看他,眼前一亮。


    余晖落到天边,蜜柑色的晚霞透过窗户照在厅上,照亮了少年一身清淡的水青色衣衫,他耳朵尖上蹭过一点霞光,带着些粉色,亮闪闪的。


    少年生的白净秀丽,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如同天生的美玉经过精雕细琢,连发丝间折射的光辉都带着柔和。


    玉黎清不敢看他的眼睛,少年却主动凑过来,笑意盈盈的脸在她眼前天真无邪。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轻声笑着。


    突然被他凑近,玉黎清紧张的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要被他抓到了。


    再弱小的奶狗也有天生的狩猎本能,会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猛扑过来,亲亲蹭蹭,像是在撒娇,其实是在学习抓捕猎物。


    玉黎清的脸不争气的红了,有点气他总学不会收敛,也气自己,好喜欢他的脸。


    先前她还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沉溺于美色,直到这小美人来到她跟前,举手投足尽显风雅,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不成,这样下去,再同他多说两句就要败下阵来了。


    玉黎清赶忙起身,佯装忽然想起什么大事,“哎呀,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不等江昭元回应,她人已经走出房门去了,沿着长廊走到院子一侧。


    太阳快要落下去,院子里有些昏暗,对面有下人在挂灯笼,似乎无人注意从后厅走出来的玉黎清。


    若若从门口跟过来,疑惑问:“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方才才见上菜的丫鬟们退下,又没见老爷过来用饭,独独小姐走出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玉黎清摆着两只手往两侧扇风,深呼吸道:“跟他坐在一块,我都快要热死了。”


    “不应该呀,屋里头放着冰块呢。”


    若若看着她的脸,的确是红的厉害,又想到方才花园里两人的嬉闹,心领神会,小声问,“是不是江公子又……”


    玉黎清急忙打断她:“先别说这些了,趁着有时间,你去找管家问问,今天早上到我院子里来打扫的丫鬟是哪几个。”


    “是,奴婢这就去。”若若转身要走,不忘关心道,“小姐,要不要让人给您拿个团扇来?”


    “不用不用,我在外头待会儿就好了。”说着,玉黎清就坐在了廊下。


    若若走后没多久,她脸上热劲儿也过去了,她在外头呆着,没见江昭元出来,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冷了他一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起身要回后厅,刚走到门前就见父亲身边的贴身小厮从院墙那边走过来。


    玉黎清歪头看向他身后,没看到父亲,问道:“父亲怎么还没过来?”


    朱阳来到她面前,回话说:“老爷说他还有些账目没对完,就不过来用饭了,小姐和江公子先吃吧。”


    “父亲是要在书房里用饭吗?”玉黎清关心道。


    朱阳顿了一下,思索后答:“老爷要晚些时候再用饭。”


    “那怎么能行呢,父亲的胃本来就不好,一年比一年消瘦,再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玉黎清着急起来,朝着他背后走去,要去碧桐院劝父亲按时用饭。


    “诶,小姐!”朱阳追在她身后,好像有话要说。


    玉黎清没有多想,径直往外走,刚转一个弯就看到有一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墙后,面对墙站着,仿佛以为碗口细的小树能挡住他的身形。


    “父亲?”


    一眼就被认出来,玉天磊尴尬的转过身来,抬手装着轻咳两声,“咳咳。”


    “父亲的账目对完了?”玉黎清疑惑——怎么父亲总喜欢躲在墙后头呢。


    玉天磊走到主路上,“还剩一些,吃完了饭再看。”


    “嗯!父亲要好好吃饭,身体才能更硬朗。”玉黎清笑着凑过去,挽住父亲的胳膊,陪着他走向后厅。


    饭桌上,玉天磊和江昭元坐得端正,吃的文雅。


    二人相对无言,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热切。


    没人说话,莫名有些冷清。


    玉黎清不知他们的心思,见没人说话,便主动开口对父亲请缨。


    “家里那么多账本,父亲若是看不过来,可以让女儿替您分担一些。私塾考算术对账,我每回都能得到先生的夸奖。”


    玉天磊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聪明,只是咱家产业繁多,让你一个一知半解的来看,只怕要看晕了眼。”


    “您都没让我看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玉黎清嘟起小嘴,“再说堂兄不也才帮您管了两年吗,我今年开始学,一定比堂兄学得快。”


    玉天磊解释说:“玉晟圆滑,深谙为人处事之道。而你不安分又娇气,能不能管好那个小织坊都不一定,暂时就别想着掺合其他事务了。”


    当着江昭元的面被父亲拒绝,玉黎清觉得很没面子,赌气道:“父亲就知道堂兄的好,怎么就不夸夸我呢?”


    玉天磊无奈的笑着,“怎么没夸你,天天夸你,都要把你捧到天上去了。”


    “哼,我一定会做的比堂兄好。”玉黎清狠扒了一口饭。


    坐在身旁的江昭元只听父女间的只言片语便猜测出了玉黎清的意图,不自觉竟有些心寒。


    “清清是想学着管理家业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心中结起了寒冰。


    学着管理家业。


    然后接管玉家……


    她好像没有想过要同他成亲似的。


    前世也是,清清没了父亲才进京寻他,在侯府里住着却只口不提要完婚的事。


    先前只觉得她是羞于开口,如今听了她的话,一切都串联在一起:清清并不需要他,那纸婚约在她眼中就只是父亲的安排,不得不遵从。


    她不需要他。


    是他扰乱了她的生活。


    他的心好冷,隐隐生痛。


    江昭元向来知道自己不被人所爱,可清清在他心上留下那么多痕迹,他以为他们是天定姻缘,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的眼神那样悲伤,玉黎清一眼就读懂了他的忧心。


    她不想让他伤心。


    果断拿出了当初说服父亲时的说辞,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当然要学着管理家业,以后嫁了你,才好替你打理家产啊。”


    父亲说撒谎要打屁股,玉黎清默默给自己记下这一桩,日后事成再一板子一板子打回来。


    闻言,江昭元脸上重新浮现笑意,“你真这么想?”


    玉黎清点点头,又攒下一板子。


    不知情的少年温柔的看着她,仿佛望向一轮明月,美好而遥远,他努力想走近她,猛然发现,她也在向他走来。


    她心里有他。


    只这一句,便胜过千言万语。江昭元眼中含情脉脉,凝视着她,心动不已。


    “清清,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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