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场雨,依依不舍的一连下了好几日后,终于在寒风的裹挟下凝成了柳絮般的雪花。
夜色渐浓,宫灯晦暗处,一道明黄的身影踉踉跄跄的走在雪中,手里提着酒壶,满身酒气。
身后的白脸内侍举着油纸伞,亦步亦趋的跟着。
见姜瓒一头扎进了梅林里,太监徐荣顿时急得跳脚:“皇上,皇上,雪下大了,咱们回去吧?龙体要紧啊!”
姜瓒抬头看向雾蒙蒙的月亮,月光撒在他脸上,眼底的通红清晰可见。
他抬手擦去细雪落在他脸上化成的水,对徐荣的话充耳不闻,回首将酒壶朝他脸上砸,冷声呵斥:“滚。”
徐荣被砸得一头血,连一声惨叫未出,便仰头昏了过去。
姜瓒满眼薄凉的看着徐荣,甚至抬腿走过去朝他脑袋狠踹了两脚。
他看着徐荣,便控制不住的想起霍砚在朝堂上对他的百般掣肘,朝臣的奏折甚至到不了他手里,除了那些无关痛痒的请安折。
姜瓒简直怒火中烧。
阉人果真是这世上最肮脏下贱,最贪得无厌的狗东西。
徐荣是,霍砚更是!
面无表情的在地上碾了碾朝靴底看不见的血迹,姜瓒不再管徐荣死活,淋着雪,继续朝梅林里去。
御花园的梅林里修了一处暖阁,整日燃着地龙,为的便是方便帝王或后妃在此处赏雪赏梅。
暖阁外没人守着,姜瓒独自一人,又饮了酒,脑中混沌,想也没想便推门进去,却陡然听见一声女子惊呼。
他看见,帷幔朦胧间,一女子墨发披散,肤白胜雪,一双鹿眼含泪,正慌张的往围屏后头躲。
“臣妾仪容不整,唯恐污了皇上的眼,便不能到御前请安了,请皇上恕罪。”
围屏后头传来女子惊慌不安的说话声。
又娇又柔,颤中平白带着几分媚。
方才那胡乱的一眼,姜瓒看清了她的脸。
她是东阁大学士舒文敬的嫡次女舒瑶光,亦是太傅舒崎光的妹妹,他的昭容。
“夜已深,你怎么还在此处?”姜瓒缓缓开口,眸色暗沉的盯着围屏上,那一抹在烛火映衬下,更显窈窕有致的倩影。
自他点头选秀之后,也曾偷偷出宫寻过白蕊,可白蕊回回避不见他,只让侍女送来被泪浸湿的断绝书。
姜瓒自是不肯的,他今日出宫逼着去问,才问出,白蕊介意他充盈后宫。
围屏后头的舒瑶光,断断续续的解释着:“臣妾在梅林中赏雪,天黑路滑,不慎湿了衣裙,便在此处等候婢女取干净的衣裳来。”
姜瓒却听得模糊,他的耳中回荡着白蕊如泣如诉的质问。
“皇上不是说,此后必再不负蕊儿?可又为何要答应选秀呢?”
可他要稳固朝堂,必然会有无数的女子入宫,而且他贵为天子,本就后宫三千,这回也不过才选十二个罢了。
那些女人不过是器物,他爱她还不够吗?白蕊怎不能理解,还如此无理取闹?
姜瓒不懂,口口声声说只求他爱的白蕊,怎么突然开始计较起来他身边的女人。
明明她连她长姐都不介意,还曾帮他在白菀耳畔说好话。
他与白蕊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这才回宫借酒消愁。
“皇上,可以……可以把案上的襦裙递给臣妾吗?”
舒瑶光像只雀鸟,颤巍巍的细嗓,让姜瓒平白一股无名火起。
他站起身,却没有去拿襦裙,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的圆领袍,神情却越发冷淡。
这是他的妃子,他无须忍耐,他是帝王,亦无须为任何人守身。
随后又是一声清浅的惊呼,灯火明灭间,人影交错,暧昧缱绻,亲昵的呢喃一声叠着一声。
窗外寒梅盛放。
*
白菀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霍砚的脸扭曲,交杂,时而与她情话绵绵,时而嗜血冷笑拔刀架在她脖子上。
直到一阵强烈的逼视感,把她从噩梦中抽离。
霍砚还没走,长身侧卧着,以手撑头,指上缠着她的发,幽冷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白菀刚想开口说话,舌尖处的刺痛,让她哑口无言。
霍砚的吻像他这个人,浅淡的试探过后,就化作最柔软的利刃,毫不犹豫的破开皮肉长驱直入。
咬得她鲜血淋漓,他却才高兴起来,连那双淡漠的眼里,都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白菀要支撑着起来,一动才发觉异样,锦被下,她不着寸缕。
而霍砚虽也算不上穿戴整齐,至少穿着亵衣,比起她来,要好上太多。
白菀忍了又忍,终究是不争气的红了脸。
“今日不朝吗?”白菀强压下心里的慌乱,故作镇定道。
霍砚心满意足的欣赏着她脸上的羞怯。
他总是对她偶尔细微的动作表情格外感兴趣,因为这能从面具之下窥见她真实的模样。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霍砚欣赏够了,面上带着少见的,舒缓的笑意,声音也跟着懒散。
白菀有些讶异。
有人侍寝了?这么快?她可真是高估了姜瓒对白蕊的心。
是桑落吗?
白菀还没问,外头便有人轻叩门扉:“掌印,再迟些便要误了娘娘们请安的时辰了。”
她便听出来,说话的是桑落。
不是她,那是谁?
白菀脑中隐隐有了猜测。
桑落也只敲了敲门,并未进来。
霍砚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白菀:“咱家伺候娘娘更衣?”
白菀面上才褪去的红霞又升腾起来:“倒也不必麻烦掌印。”
“这就不是自称咱家夫人的时候了?”霍砚静悄悄的看着白菀。
白菀仰起脸,想看清他眼里的神色。
一个人不论多么巧舌如簧,他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可霍砚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双眸静如潭。
白菀揪着锦被,眼睫轻颤:“那就劳烦霍郎了。”
霍砚一哂。
这个狡猾的皇后娘娘,总能用甜言蜜语将他哄得恰到好处。
霍砚转身取来白菀的衣衫时,她已经撑着坐起来。
看着霍砚伸过来的手臂,白菀的指尖都在发颤,微不可查的呼出一口气后,镇定的搭上霍砚的手。
霍砚的强势,让白菀无法再将他当成一般的内侍。
他让她心悸。
借着霍砚的力起身,赤脚踩在绒毯上,殿内烧起了地龙,并不冷。
白菀张开双臂,背对着他。
与此同时也闭上了双眼,就好似掩耳盗铃,以为自己闭上眼,便不存在。
白菀看不见,感官便越发灵敏,她感觉到霍砚离她极近,甚至他的呼吸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脖颈处,激起一层白毛汗。
身上偶尔会感觉到细微的触碰,发凉,是霍砚的手指,他碰到哪处,哪处便控制不住的发僵。
“紧张什么?上回咱家不也是这般伺候娘娘的?”霍砚拍了拍她的腰。
上回是她昏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白菀猝然睁开眼,霍砚正环着她的腰系裙带,垂着眼帘,长睫在他冷白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霍砚拉着她在新置的妆奁前坐下,如缎的墨发在他手下变作精致华美的云髻。
白菀透过铜镜看他。
霍砚真的是她生平所见,姿容最上乘的,世间所有形容美色的词汇,都比拟不出他的十之一二。
“掌印下次出宫是何时?”白菀舔了舔嘴角,问道。
霍砚弯下腰,长指勾着白菀的下颌,与镜中的她对视,答非所问道:“咱家这番伺候,可得娘娘心意?”
白菀看着镜中的自己,双手攀上霍砚的手腕,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她抬眸与霍砚对视,看着他眼中浓稠的墨色,勾唇笑起来:“多谢掌印,本宫甚是满意。”
霍砚猝然收回手,直起身:“满意就好。”
他换了一身绯色长袍,将臂弯里搭着的火狐裘,披在白菀身上:“外头下雪了。”
随后将白菀一路送出内殿,交给绿漾,看他们逐渐走远,才拿了方帕子,慢条斯理的蹭自己的手背。
皇后的小伎俩真是越发娴熟了。
只是他来回的擦拭,一点点似火似烧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白菀一路往外走,拐过回廊时,余光处那一点红色依旧明显,她笑得越发明媚。
出了玉堂,白菀才问绿漾。
“舒瑶光昨日承宠了?”
绿漾颔首道:“是,听说皇上特别满意,今晨下旨封了淑妃。”
直接跨了一个品阶。
姜瓒登基以来的头一个妃位,也是头一个承宠的妃子,意义非凡。
“既然如此,就免了今日的请安吧,”白菀脚下一拐,往御花园走去。
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沿途的内侍和宫女正忙着清扫积雪。
御花园这处还未清理好,雪里一踩一个脚印。
“这么好的消息,怎能不告诉本宫最亲近的妹妹呢,”白菀心情很好,连绣鞋被雪水沾湿,也不觉得冰冷刺骨。
“希望她,能一如既往的胜券在握。”
白菀少有的笑得如此开怀,折了一支梅拿在手里,嗅着梅花的暗香,笑靥如花。
红梅映美人,活色生香。
“那就是咱们大楚的国母?”高楼之上,有人居高临下的凝望着雪中那一点倩影。
贤王姜珩循着视线看过去,眉头微皱。
白菀披着一身火红的狐裘,在满地银装素裹中格外显眼刺目。
姜珩清咳了两声,话音浅淡:“皇兄这话问得真奇怪,封后大典上又不是没见过。”
瑞王姜玘的目光死死落在白菀身上。
“你说,天生凤命,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是嫁给姜瓒才是皇后,还是姜瓒娶了她才坐稳了皇位。”
姜珩默不作声的盯着姜玘,眼神一点点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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