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后娘娘身边多了两个双生宫婢,需露薇伺候的时候便越发少了。
她也乐得如此,得了空便在宫里游走打听。
昨日,她在御花园,撞见了姜瓒和白蕊。
“你不愿意要的东西,自有人抢着求着要,朕是天子,普天之下什么女人朕要不得?”
她没有看见白蕊哭得梨花带雨也挽不回姜瓒游离的心,她只看见了帝王的龙章凤姿,伟岸身形。
露薇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如今再看舒瑶光,才恍然明白,宠妃和无宠是不一样的。
比如空有虚名的皇后娘娘,和盛宠加身的淑妃娘娘。
如果,她也能承恩沐泽,就好了。
*
选秀过后,宫里的嫔妃多起来,先帝时的太后太妃,早已经迁居寿康宫,等闲不过来走动。
太后放权,白菀也逐渐将宫里的事物抓在掌中。
白菀端坐在案台前处理宫务,清桐立在她身侧研墨,时不时给她斟添茶水。
自打那日过后,清桐便跟着白菀寸步不离,就连晚间歇息,也躺在外间的碧纱橱,稍有动静便要起来看。
没多久便是冬至,宫里要筵请百官命妇,因此,有许多琐碎的事物需得白菀过目。
双生宫婢在外头采雪,说是要拿来浸了腊梅做酒。
“露薇你又要去哪儿?”
外头突然传来绿漾的高声质问。
露薇本就心里惴惴,被绿漾这蓦然出声,吓得险些跳起来,连忙撇头去看白菀。
果然,白菀已经闻声看过来,拧着眉,似是不悦。
清桐慌忙别开眼,拍着胸脯,半真半假的笑道:“绿漾你这般大声做什么,吓死我了。”
绿漾眼神锐利,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也颇为不善:“那你说,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去哪儿?”
听着这质问,露薇只觉得一股热气往脸上蹿,又羞又恼,偏她又不敢与绿漾起争执,谁都知道,这双生子是霍砚送来的人,惹不起。
她强撑着笑道:“不过是寻常打扮,我这不是瞧着无事,想去外头走动走动,在暖房里待久了,心里憋闷得慌。”
水漾拿着剪子在剪枝上的梅,闻言朝她投过去一抹蔑笑:“我看,是你身上也燥得慌吧?”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直把露薇刺得无地自容。
露薇垂着头,把手中纱绢绞得死紧,心里恨意滔天。
迟早有一天,她要让这些瞧不起她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露薇,”
内里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
露薇猛然抬起头,面上的怨愤来不及收敛,尽入白菀眼中。
她看着露薇脸上的神情,心里淡然,面上却带着忧虑:“你在宫里走动,要当心些,一旦行差踏错,本宫也保不住你。”
露薇的野心,是她有意放任滋养。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人,早年偷她首饰变卖的丫鬟,害她险些被污与人私相授受,她回府便毫不犹豫的将那丫鬟杖毙。
只是她常年以温婉示人,让有些人得意忘形,忘了她的冷血绝情。
白菀默不作声的觑着露薇,她本是艳丽的长相,却学了白蕊,梳着娇柔的堕马髻,做那弱柳扶风的打扮。
看来她将姜瓒的喜好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倒也不丑,只是今日白蕊也进了宫,这会儿恐怕正与姜瓒你侬我侬。
露薇这般煞费苦心,最后也只能落个东施效颦罢了。
露薇垂下眼帘,心里有些慌,她这几日早出晚归打探帝踪的事,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不但娘娘知道了,清桐和那双生子也知道了。
她们肯定都在笑她,笑她攀龙附凤,笑她不知廉耻。
但她看着因抹了香膏而越发白嫩的手,脑中恍然浮现淑妃那珠光宝气,艳光四射的模样,彻底下定了决心。
“奴婢只想出去走走,”露薇抬起头看向白菀。
她还是有些怕的,望进白菀幽冷的眼瞳,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半响,她才见白菀挥了挥手。
“去吧。”
露薇如蒙大赦,无暇细究白菀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在心里盘算着时辰,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姜瓒每日下朝之后会在太液池旁独自待一阵,露薇要的便是这一段独处的时候。
“清桐,将本宫涂手的栀子香膏找出来,通通扔了,”白菀不再看露薇急不可耐的身影,重新翻开面前的账本,一边柔声吩咐道。
清桐咬着下唇,踌躇着不动,
“你若想去便去吧,”白菀头也不抬,执笔在账簿上勾画。
“奴婢与露薇虽说一直不睦,但到底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回若是她执意不肯听劝,奴婢就权当与她不曾认识,”清桐说罢便追了出去。
双生宫婢冷眼看着,意味不明的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
清桐追上露薇时,她正在宫道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摸摸脸,整整钗裙。
见是清桐,露薇面色不善道:“你来做什么?来劝我回去?”
清桐摇头:“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条路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一个不慎,就要把命搭上,你我好生在娘娘身边伺候,等到了二十五,再求娘娘放你出宫去嫁人,不成吗。”
露薇冷笑连连,褪下罩在外面的短袄,露出里头的薄纱:“需你来告诉我?你是承了宠还是做了妃?这条路好不好走,走了才知道。”
清桐和露薇两个,露薇生得最好,瓜子脸柳叶眉,皮肤也算白净,最重要的是,她的身段玲珑有致,给她添了不少风姿。
“等到二十五再嫁人,谁还能要我?我老子娘为了我那窝囊废哥哥,把我五两银子卖了,等到出宫,她们照样能把我十两银子买给鳏寡孤独,反正都得不到好,还不如搏一搏,搏赢了,我就是最金尊玉贵的人。”
“谁都能为妃,为何我不行?就因为我是奴婢吗?只配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露薇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发泄着心头的不满,随后不再等清桐说话,转头往太液池走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清桐等了几息,没等到露薇回头,随后便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她边走边抹泪,她没有再反问露薇,万一搏输了呢,皇后娘娘说得对,有人要去搏前程,她总不能拦着的。
白菀见清桐垂头丧气的独自回来,什么也没说,只再让她把抹手的栀子香膏找出来扔掉。
“若不用栀子香,娘娘要换成什么?”绿漾和水漾倒是很高兴,手脚麻利的把所有香膏盒子翻出来。
“回头让尚服局送些来挑挑,近日暂且不用了。”
“娘娘,等到了二十五,奴婢想出宫去开个茶水铺子,”清桐蓦然开口道。
白菀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笑起来:“你一向没什么上进心,都是本宫跟前出去的人了,还只想着开茶水铺子。”
比起露薇,双生子更喜欢清桐多些,也嘻嘻哈哈的笑道:“茶水铺子算什么?天底下最大的酒楼,清桐姐姐也开得。”
清桐微低下头,脸颊上晕着红霞,眼里却闪着坚毅。
每个人的志向不一样,她只想平平静静过下半辈子。
白菀一顿午膳尚未用完,姜瓒便带着白蕊,押着露薇,气势汹汹的直奔椒房殿。
彼时白菀正端着碗筷,门口的水漾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传报,殿门便被轰然推开。
衣衫褴褛的露薇被搡在地上,姜瓒面布寒霜,冷声质问道:“这便是你管教的好奴才!”
水漾眼看着不对,趁着人不注意,飞快的往后头的玉堂跑。
白菀看水漾跑远了,心里镇定不少。
坦然与姜瓒对视,看清了他眼里的怒火滔天,这才慢慢放下玉箸,缓声道:“这是怎么了?皇上可容臣妾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再行问罪?”
姜瓒双眼锐利如刀:“你这奴才,光天化日之下,与宫中侍卫苟合,秽乱宫闱,这难道不是你管教不力之过?”
“奴婢没有!”底下的露薇嘶声反驳,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半截肩膀露在外头,皮肉上青紫一片。
白菀抬头看向躲在姜瓒身后,默不作声的白蕊,随即移开视线,与姜瓒对质:“且先不论事情真假,皇上为何只押露薇一人来向本宫问罪,与她一道的侍卫呢?”
说罢,她便唤了一声:“清桐。”
清桐红着眼,褪下自己身上的褙子,裹在瑟瑟发抖的露薇身上。
“还请皇上将那侍卫也交出来,本宫要一同问罪,”白菀望着姜瓒,面容冷淡,说话掷地有声。
如今若她还不明白这是姜瓒给她下的套,那才真是蠢钝如猪了。
露薇一个宫女,凭什么能打探到帝王行踪。
姜瓒此人,真是太可怕了,如此费尽心思的架空她这个皇后,连一个姑娘家对他的思慕,他也能利用得如此彻底。
可怜露薇,美滋滋的以为攀上了一条登天梯,没想到,是要她命的断头台。
姜瓒没想到白菀如此不依不饶,别过头不耐烦的说:“那人自知罪不容诛,已经畏罪自杀,皇后不必攀扯旁人,且论你这奴婢,该当何罪!”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露薇挣扎着爬起来:“奴婢没有秽乱宫闱,奴婢不过是站在太液池旁赏梅,那人突然扑过来,口里不干不净的说着污言秽语,奴婢根本不认识他!求皇后娘娘明鉴!”
露薇到底是聪明了一回,白菀拧眉对姜瓒道:“臣妾并非偏颇自己的丫鬟,可若是当真死无对证,臣妾也无法就此给她按个罪名。”
“朕亲眼所见,皇后是认为朕撒谎不成?”姜瓒冷哼了一声。
“彼时,三妹妹应该与皇上在一处,三妹妹也亲眼所见吗?”白菀双眸直直望向躲在姜瓒身后的白蕊。
白蕊避过白菀的视线,缓缓点头。
她岂止亲眼所见,就连这法子,也是她与姜瓒说的。
既能架空白菀,使她无人可用,又能除掉觊觎姜瓒的露薇,简直是一举两得。
姜瓒怕白菀针对她,像护鸡崽似的将白蕊揽到身后,道:“况且外头天寒地冻,她穿成这个模样赏梅?”
白菀见此,心里便有了计较。
又去看露薇。
她记得露薇走时还穿了件夹袄,这会儿便只剩薄薄一层绫纱,也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听着姜瓒的字字句句,露薇只觉得心如死灰,确实是她居心不良。
是报应。
“着什么衣衫,是她的自由,只要不违制僭越,即便是冬日着夏襦,夏日着夹袄,又有什么所谓呢,”白菀淡声道:“这并不能成为她受到伤害的理由。”
“比起皇上所言的秽乱宫闱,臣妾更愿意相信,露薇是被迫的。”
白菀的声音不轻不重,听在姜瓒耳里,却重逾千斤。
他看向案前那一抹纤细的身影,眼神越发凝重,亦有震动交织,由始至终,她依旧不卑不亢,杏眼澄澄的与他对视。
殿内静了半响,露薇悔恨交加,忍不住呜咽出声。
姜瓒陡然被那一声哀哭惊醒,白菀那双明澈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他的心底,让他平白添了几分心虚。
他别开眼,声音依旧冷硬:“皇后也说死无对证,况且这是朕亲眼所见,朕的话,比她一个奴才还不足以取信吗?”
白菀心下一沉,姜瓒这是冒着独断专横的风险,也非要拿露薇开刀不可。
“来人,将这目无宫规,秽乱后宫的奴才仗责一百,撵出宫去,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秽乱宫闱,只罚一人怎么行,要罚自然是要一起罚。”
与姜瓒的声音一道响起的,还有霍砚那凉幽幽的散漫声线。
看见着一身朱丹色长袍的霍砚,带着陈福缓步晃进殿门,白菀的唇角不自觉的轻翘。
“霍砚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他站在门口,煞有介事的请安,那脊背却挺直,不曾有分毫弯折,面上更不见恭敬。
见是霍砚来,姜瓒的脸色越发难看:“掌印倒是清闲。”
“听说有宫女侍卫无视宫规,秽乱宫闱,便来瞧瞧,”霍砚面无表情,不见有多么恭敬,那双漂亮的凤眼却若有似无的朝白菀勾去。
薄唇轻启:“只是在来的路上,遇着了个形迹可疑的侍卫,皇上瞧瞧,这是不是那秽乱宫闱‘畏罪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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