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尉府的门后,魏舒窈搭着云芝的手上了马车,进去之后便落下帘子,一眼都不去看顾玹的脸色。
云芝满脸绝望地看着她,“姑娘,您刚才该劝劝殿下的,殿下离开京城,对咱们可没什么好处。”
不是云芝过分忧虑,而是在这满地贵族的京城中,倘若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会很容易吃亏受气的。
她家姑娘可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若是日后跟那些故意挑事的人对上,说不定会受各种各样的委屈。
以前姑娘身后有老侯爷,有钦北王,还有沈家,姑娘在长安城横着走都没事,任谁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现在老侯爷了无踪迹,又跟钦北王退了婚,姑娘名声还那般不堪,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若不是钦北王的暗中相护,姑娘早就被各路人马针对地不成样子了。
钦北王走了之后,姑娘就只有一个沈家可以仪仗。
但沈家真正有权的人是二房,先不说姑娘正在渐渐疏远二房,沈家二房的女儿沈念莹不是什么好的,她那一双父母真要品行良好的话也教不出那样的子女,若姑娘出了什么事,沈家二房可不一定会帮,没准儿还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云芝急得不行,顿时觉得自家小主子苦命极了。
魏舒窈还在走神,随意一偏头,就看见云芝愁着脸的严肃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问云芝在想些什么,马车便急剧地停了下来,坐榻上的小香几连同上面摆放着的点心和茶水全部翻倒,打湿了华丽珍贵的狐裘毯子。
短短片刻的功夫,车内精心布置的装横全部都乱七八糟地散落了下来,整个马车一片狼藉。
因为有云芝的护着,魏舒窈倒是没被东西砸到。
马夫常年驾车,求稳为主,御马的手法极其温和,像今日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回遇到。
不是马夫的失误,那便是与旁人撞在一起了。而且这阵仗,恐怕还是那人故意撞上来的。
她拧眉,掀开纱帘,想要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在傍晚的余夕下,一年轻的男子脸色酡红地坐在马背上,眯眼指着车夫破口大骂:“你是哪儿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到底是谁。竟然敢挡爷的路,简直是不知好歹,还不快把这条路给让开!”
魏舒窈隔着轻纱看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端王的老来子顾子季,身为皇室子弟,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也因此总爱寻刺激,常领着一些不着调的世家子弟们到处寻欢作乐。
他的纨绔和夏景承小打小闹的风流不同,那是又残忍又血腥,手上的罪行犯了大半个律法,什么强抢民女,私设刑罚,活埋奴隶,一言不合就命手下烧杀抢夺,那些惹到他的人,轻则被打成重伤残疾,重则直接就没了性命。
这么多的罪名加在一起,即便身为皇室子弟也早该被下进大牢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才是,但因为是端王家中的老来子,自小受宠,无论他犯了什么罪,永远都有大把的人帮他顶上罪名,是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逍遥自在。
魏舒窈以前从未同他有过交集,顾子季欺软怕硬,自然也不太敢招惹过她。
而现在在马车外不断叫嚣的顾子季喝醉了酒,像一条疯狗一般乱骂一通,旁边显然有人认出了这辆马车的主人,小声提醒他,“爷,这是嘉永候府大小姐的马车,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惹她做什么?咱们快些走吧。”
顾子季眯着眼思考了片刻,“魏大小姐?魏舒窈?原来是你,脸蛋儿倒是不错,听说你退婚以后嫁不出去了?在车里坐着算什么?快下来给爷看看,若是像之前一样漂亮,爷可以考虑给你个妾室的名分!怎么样?”
马车内,云芝拿着一个破碎的花瓶,听着那些话气地脸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愤怒道:“他竟敢在大街上如此冒犯姑娘,奴婢这就把瓶子扔出去打烂他的脸!”
魏舒窈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顾子季的虐行,刚才的确想借此机会将他送进京兆府。
不过转而想到了什么,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平静地坐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裙摆上沾染的葡萄汁。
外面的顾子季等了半天也等不见人下马车,于是又嚷道:“魏大小姐如此装腔作势,难不成还要让爷进去请你出来不成?”
他邪笑道:“等爷进去了之后可就不止是请你出来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还可以——”
顾子季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那些狐朋狗友捂住了嘴,“爷,您少说两句,毕竟那是魏舒窈,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顾子季虽然喝了点酒,但脑子十分清醒,他昨夜刚得了顾玹要离开京城的消息,没了顾玹的魏舒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他对这样的美人垂涎许久,如今可算是找到时机了。
他今天并不想真的做什么,只是上来挑衅一番,随便试探一下魏舒窈的态度,若魏舒窈还是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说明她背后依然有人,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经此试探,她除了坐在马车中便再无多余的举动,很明显,她手中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所以只能无助地坐在马车中任由他辱骂。
顾子季露出一抹瘆人的笑,随后故意装作醉倒的模样,被下人们带了回去。
剩下的只需耐心等待就好了,等魏舒窈彻底落入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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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季一群人走后,街上仍然一片喧哗。
实在是刚才的场面太让人讶然。
人人都在猜想,嘉永候府这是彻底落寞了,魏大小姐这次被欺负成这样都站没出来说一句话,真是人间奇景。
很快,此事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散播了出去。
那辆被撞地有些毁损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嘉永候府驶去。
马车里,云芝手中还攥着花瓶气呼呼的,“姑娘,您刚才拦着奴婢做什么?就该让奴婢打破他的狗头!”
魏舒窈一向爱干净,仍然在用帕子擦衣裙上的那片葡萄汁,不以为意道,“放心好了,不会放过他的。”
云芝得了她的准话后才堪堪平下气息。
刚回到候府,门外的管家就递来了霍文珠送来的请帖,恭声道:“姑娘,霍姑娘邀请您明日去崇文阁的义卖上凑凑热闹,听说义卖上有几件文物很是有名,可挑些合眼缘的带回来,也算是为西南蝗灾出一份力,这是崇文阁的帖子,姑娘请收好。”
魏舒窈看过帖子后递给云芝。
“姑娘,咱们明日要去吗?”
“当然要去。”魏舒窈甚至已经默默选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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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光大好。
霍文珠的马车早早来到了嘉永候府,接上魏舒窈后两人才往崇文阁的方向走。
因昨日与顾子季发生撞车的一事传得很快,霍文珠见到魏舒窈后恨不得将事发的细节一一询问清楚。
魏舒窈早上没睡醒就被扶起来梳妆打扮,正是犯困的时候,不想回答,指了指云芝:“去问云芝,我好困。”
霍文珠只好听云芝从头到尾地说下来。
云芝描述这件事的时候连语气都是愤怒的,霍文珠被她抑扬顿挫的声调渲染地也越听越气,一个人为好姐妹义愤填膺了许久。
霍文珠扯扯魏舒窈的衣袖,“窈窈,你知不知道昨夜你父亲亲自去端王府上给你讨公道了?”
魏舒窈愣了下,摇头。
魏良平既没有官职,也没有实权,只带了几名小厮过去敲端王府的门。
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就被赶了出来,是以只能在端王府门外高声咒骂几句。
如果说昨日和顾子季撞车后,魏舒窈的忍气吞声使得人们纷纷怀疑起了嘉永候府的外强中干。
那么昨夜魏良平被端王府的管家赶出门这种奇耻大辱就更直观地证实了嘉永候府已是落日之势,一触即溃。
稍微有点权势的贵族随便上去踩一脚嘉永候府都不会得到报应。
霍文珠抿抿唇,有些后悔,“我今日就不应该带你来崇文阁的,待会儿那些世家子弟和姑娘们看你的目光一定都带着嘲讽和不屑,说不定还会刻意针对你。”
魏舒窈从昨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了,她非常淡然地宽慰道:“无妨,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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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阁是家专门收纳买卖名贵古玩古物之类的楼阁,柜台上摆放的物件个个都是珍贵之物,平日里拿出来贩卖。
但真正的无价之宝永远都藏在私库中,平常很少展现出来,传言中那些在市面上消失已久的十二古扇,九烛灯台等物品就藏在这家楼阁的私库中。
这次西南之地发生蝗灾,崇文阁筹划了一出声势极大的义卖,闻声前来的拍客异常地多,都想看看崇文阁私藏的宝物都有些什么。
崇文阁自然不会把那些极其珍贵的物品全部拿出来,只选了其中一小部分来吸引人的眼球。
倘若不拿出来点珍品做诱饵,也吸引不了这么多人。
义卖上物品众多,光听名单就觉得眼花缭乱,更别提其中还有一面十二古扇之一的釉彩宫廷扇。
放出消息过后,本就难得的义卖请帖更是千金难求。
这两张帖子还是霍文珠托父亲的关系弄来的。
她们走进崇文阁,被侍女请去二楼用屏风围起来的隔厢中。
屏风只隔身不隔音,刚坐下就听见左右两边隔壁桌大大咧咧的交谈声,一边谈论的是昨日魏舒窈与顾子季撞车的事情。
另一边说的是顾玹昨日去了太尉府上的事。
那人伸出三根手指,神神秘秘道:“太尉府上可是有位三小姐,名唤崔妙伊,你说钦北王昨日去太尉府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那位三小姐?崔三小姐与魏大小姐相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和他同行的人展开扇子摇头晃脑道:“那得看比什么,比美貌谁能比得过魏大小姐?若是比品行,比才情,比待人接物,自然是崔三小姐更好,不愧是崔氏女。”
“钦北王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妻,自然是两个都要,只不过是正位与侧位的区别而已。”
魏舒窈听他们说话跟听戏本子一样,漫不经心地品着茶,着急的人只有云芝和霍文珠。
在各种喧闹中,义卖终于开始。
前几件物品都是些寓意上好的花瓶器物,虽然算不上极品,但仍有许多人抢着抬价,将场子暖热以后周围的氛围越发热烈。
从第七件开始,终于开始上收藏价值颇高的古玩玉器。
魏舒窈百般等待,才看中一枚玉簪。奈何她无论把价钱拍至多高,总有人拍地比她还要高。
魏舒窈本来也不是多喜欢,索性就放弃了。
连着几次之后,霍文珠终于发现不对劲,她凑过去,悄声道:“这些人都故意针对你呢。”
世人都看重人情世故,即便是在义卖上,落人面子的事也不多。
像魏舒窈这样连续被阻了七八次的情况少之又少。
魏舒窈完全不懂他们为何要这般浪费钱财。
霍文珠却懂,昨天顾子季那般得罪魏大小姐,今天仍旧活得好好的,还到处显摆炫耀,嘉永候府成了摆设,钦北王也再不会护着她,云端上的姑娘突然落了下来。
他们便忍不住上去折辱一番。
义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魏舒窈百无聊赖,这些东西大多数都灰扑扑的,虽然很是贵重,但的确不合她的心意,她原本以为来这一趟不会有很好的收获。
直到主棰人面色庄重地接过红绸覆盖着的呈盘。
在众多欢呼声中,掀开红绸。
那柄釉彩宫廷扇穿过百年光阴后重现在众人眼前,仍旧美丽耀眼,光华流转,扇面上的釉彩实为一颗颗细碎的宝石缀制而成的,放在日光之下,能够折出瑰丽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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