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了正头上的斗笠,循柔把鞭子往腰间一塞,拄着拐杖抬腿就走。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没回头,眼睛的余光瞥到身后缀了一个小尾巴。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怎么甩也甩不掉了。循柔忽地停住脚步,转身走到他跟前,看也不看他,拽住他的破衣领子直直地朝河边走。
走到河边,循柔把他直接扔进了水里,顿时让他成了落汤鸡。乱七八糟的破布衣裳,杂草似的头发,被河水浸湿后,湿哒哒地贴乎在身上,从发缝里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活像个从河里冒出来的水鬼。
循柔抓住他的衣襟,往身边拉了一下,只听刺啦一声响,一块破布被她扯了下来,小胸膛都露出来了。
他低下头去看,循柔又把手里的破布给他贴了回去,显然贴不回去,明晃晃地露出了那片瘦骨如柴的胸膛。
她有点心烦,把破布一扔,拉过他的胳膊,在河里撩了撩水,对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揉搓了起来。
把这张小脸洗干净后,循柔怔了一下,真是见鬼了,越看越像,说是他的亲儿子她都信。
小男孩很是乖顺,乌黑的眼睛望着斗笠底下的脸,被她拉来扯去丝毫没有反抗,甚至不觉得她对他太粗鲁。
循柔见他如此乖巧,不可能是那狗东西,这种清澈又怯生生的眼神,秦风怎么会有,此刻他应该被困在庸那边,就算让他跑了出来,也不会是眼前这小孩。
心里的警惕散去,循柔刚撒开手,就听到哐当一声响,从他身上掉出了一样东西,她定睛看去,一眼看到秦风常带在身边的那把铜刀。
循柔瞬间抬头,恨不得掐死他,再给她装!刀都掉出来了!早就知道他不是人,到她面前玩三打白骨精,还想趁她不备给她来一刀子么!
小男孩从水里捞起刀子,抓在手里,察觉到她的不悦,悄悄地瞅了她一眼。
循柔抿起唇,都图穷匕见了,还要继续装么。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两只小手在铜刀上抠了抠,不知道哪里惹她生气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演技这么好,循柔质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找到了,可是找到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在她的注视下,他努力地露出一个讨喜的笑,“我想……跟着你……”
循柔看着眼前这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把他的话自动翻译成,我想吃了你,毫无违和感。
她深吸一口气,夺过他手里的铜刀,刀锋抵住他的脖子,“还玩么?”
他缩了缩脖子,有些诧异和委屈地看着她。
“……”循柔真想骂句脏话,要说他是装的,未免装得太好了点,她转了转刀柄,“这刀哪来的?”
他瞅了瞅她,“捡的。”
循柔睨着他道:“你叫什么?”
小男孩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循柔看了他一会儿,把他从河里拽了出来。
片刻后,那辆牛车再次上路。
循柔之前曾路过一个村子,那几个孩童应是从村子里跑过来的,这会儿她又原路返回。
到了村子里,循柔把小男孩拉到身前,询问村民是否认识他,一问之下,居然还真有认识他的。
“原来这孩子长这样,突然洗干净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循柔低头看了看他,猜测他到底是不是秦风,铜刀又怎么会在他手里,思绪有点混乱,她带着他要往他家找去。
“你可小心着点,他爹脾气大得很,你这瘦瘦弱弱的,都不够他打一拳的。这孩子从小就没人管,成日在村里偷鸡摸狗的,你管他干啥?把他……”村民提醒了她几句,说着说着,忽地对上那孩子乌黑的眼睛,黑沉沉的,看得人心慌,后面的话就没说下去。
循柔带着小男孩找到了他的家,她只要牵着他的手,他就乖乖跟她走,这要把他卖了,他还得傻乎乎地给别人数钱。
他紧紧地跟着她,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她的手又白又软,而他的那只手又黑又小。
“有没有人?”循柔在破旧的土屋前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谁在外面乱喊,吵到老子睡觉,老子揍死你!”男人走出门,看到门口有个瘦瘦的灰衣男子,蜡黄着一张脸,头上还戴着一个斗笠。
“干什么的?”
循柔把小男孩推到身前,“给你送儿子来了。”
男人闻言脸色大变,看到被她推到身前的小男孩,当即瞪大眼睛叫道:“你不是死了吗?”
循柔抬起小男孩的脑袋,低头看了看他,“活的。”
“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就死了!”男人惊恐万分,尤其是看小男孩此刻往后仰头的姿势,瞬间想起他那晚折断脖子的样子。
这么高壮的男人被个孩子吓得屁滚尿流,慌乱地跑进屋里,紧紧关上了门。
他的心脏狂跳,视线往墙面扫去,看着墙面上的暗红污渍,想起前天晚上他对着小男孩发泄怒气,把他扔到墙上,折断了脖子,当时就没气了。
趁着夜深人静,他把尸体扔进了河里,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外面的一定是鬼!
循柔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死了?那这个又是谁?
小男孩站在她身前,她没有松手,他依然保持着向后仰头的姿势。
循柔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家到了,回去。”
说完,她送开了他,缓慢地朝牛车走去,她坐上牛车,二话不说地驾车离去。
小男孩看了看速度缓慢的牛车,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想了一下,迈进了小院的门。
循柔在路上琢磨了片刻,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一切的不寻常似乎从很早就开始了。
起先是雷泽的水,那样一望无际的浩瀚水面,里面的水却是温热的,像温泉一样,初时她有些惊讶,却没有多想,后来才发现这个水热并不寻常。
然后便是乌金,是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循柔回想了一下,应该是那晚它走丢的时候,再找回来就有了不同。她惊奇地发现,它和秦风有某种联系,想来一开始秦风来做她的护卫,或许是为了它。
思及此,循柔又想起了那个小男孩,虽然匪夷所思,但她有种感觉,他就是秦风。眼下的情况不太妙,她此刻孤立无援,又没有极高的武力值傍身,把他带在身边,就像揣了个定时炸弹,而且她刚把他坑了那么一小下,很容易有误会。
他是从庸那里逃出来了?怎么变成了小孩,看着像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循柔一边想着事,一边抬手抽了抽鞭子。
牛车在小道上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面跟了上来,他光着脚,不远不近地跟着。
路面坑洼不平,牛车的轮子卡进了一道土坑里。牛不肯使劲儿,循柔用鞭子抽了它两下,它才肯使点力气。明明刚喂它吃了不少草,用点力像是能累倒它一样,难怪庸会这样慷慨地把它送出来。
正在犯愁之际,牛车忽然一轻,车轮从那道土坑里出来了,循柔敢发誓绝对不是这头牛肯使劲了,而是有人从后面推。
循柔停住牛车,握住手里的鞭子,走到车后,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小男孩揪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低下了头。
把他放到村子里,他居然偷偷摸摸跟上来了,看来刚才是他在后面推的,循柔不动声色地走到牛车后面,伸出手试着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她缓缓收回手,看了眼瘦巴巴的小男孩,没说什么,转身上了牛车。
天黑之前,循柔停下牛车,在周围找干柴生火,她抱着柴火走回来,看见边上已经放了一大堆干柴。
循柔坐下来,慢悠悠地点起火,抬眼望去,他在那边低着头捡柴火,等捡完柴火,便坐在了边上。
从车里取出干粮,循柔把饼放在火上烤了烤,侧头看向他,朝他招了招手。
“想跟着我?”她把饼分了他一半。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听到她的话,立马点头。
“你既然没名字,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循柔倾过身去,“叫狗东西怎么样?”
“好。”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循柔:“……”他好像还挺满意。
“算了,你还是叫秦风吧。”
他遗憾地问道:“我不叫狗东西了么?”
“……你想叫也行,当个小名吧。”难得他喜欢。
用过晚饭,循柔带他去河边洗澡,既然要跟着她,就得弄得干干净净。
“把衣服脱了,自己去洗干净。”
见他听话地去洗澡,循柔避开他,撩起水把脸上的黄色粉末洗净,拔下头发上的木簪子,也在河边清洗了一番。
换好衣服,循柔走过去找他,捡起一块石子掷向河里。
秦风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有些移不开眼。
“洗完换上这身衣服。”
循柔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他,她把袖子和裤腿扯去了一大截,能凑合着穿。真是的,居然还要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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