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市米花町警局审讯室。


    凌晨五点。


    轻轻的鞋跟声推开审讯室的门,顺着进来的风微微晃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鞋跟声停在轮椅的背后,黑影的手悄无声息地扶上了轮椅。他的指尖刚接触到冰凉的金属,还没来得及动手脚,脑袋便嗡地炸开。


    “……”


    他像个呆板的机器人,僵硬地低下头。


    一只脚正如从地下冒出来的幽灵,以不轻不重的力道踩在他的鞋子上。


    “吓到了?”


    男人还带点倦怠的声音响起。


    “……您说您故意吓我干什么呢,我想您也不是嫌疑人,在审讯室里睡着也不合适,想把您带到会客室那边去。谁知道您根本没休息?”


    “噢,因为我在等你啊。”


    舟崎遥斗抬起头的同时,轮椅往后一碾,人加上轮椅的重量猝不及防地将身后的人给压到了墙壁上。他的神智确实还不是很清醒,面上带着几分倦意,被光一折射,竟然难得有几分令人心折的脆弱感。与这份脆弱全然相反的是,他施加在轮椅上的力道之蛮横,硬是让身后那人动弹不得。


    “等你告诉我个信息。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了,你们老大应该多少有点强迫症,或者说是个所谓的完美主义者?”


    “……舟崎君,目暮警官不是……”


    目暮警官当然不是,但别人是。


    虽然昨天,不,应该说是前天的闹市街爆/炸案看似除了一个已经明确身份的死者之外什么都没了,就连dna也不能提取,但其实并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芝元凉太和他身旁那位死者的结局,多少给了舟崎遥斗一点灵感。再站在终点回头去看芝元凉太记在官方档案上寥寥几笔的一生,这点灵感就将那几行字给串联在了一起。


    一个拥有一定社会阅历并早熟的大学生,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栽进高利贷公司的陷阱?


    高利贷公司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从山沟沟里走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家底的学生?


    芝元凉太向警方举报了高利贷公司,可高利贷公司奇迹般地逃脱了,是真的意外,还是警方里面有人在给高利贷公司通风报信,偏偏报案记录是无法抹去的,所以干脆利用这件事作为明面上芝元凉太报复警方的理由?


    就好比一块玉上原本有着瑕疵,但拥有一双灵巧妙手的工匠别出心裁地在这瑕疵上雕了一朵花,那瑕疵便成了这块玉最完美的地方。


    闹市街爆/炸案、芝元凉太高利贷事件、芝元凉太家乡隧道计划,看似是仅仅凭芝元凉太一条线串联起来的三件事,直觉却告诉舟崎遥斗,隐隐之中还有另一条隐藏在背后的线。


    是什么呢?


    他的思维告诉了他答案,于是他干脆将这些案件全部连根拔起,清晰地看见了它们丑陋的根茎——


    是风格。


    世界上诸多为人所知的罪犯大多都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犯罪风格,譬如19世纪末存在于伦敦的开膛手杰克,又比如美国电影里的那位汉尼拔。他们每一个犯下的案件,基本上都能透过这个案件来窥探这些犯人的内心世界。许多犯罪者在平时的正常社会生活里表现得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还可能是社会上的精英。往往在正常生活里将偏激的心理压抑得更狠的犯罪者,往往会通过犯案进行宣泄。而且,那些本身就行走在黑暗世界的犯罪者,这种情绪更会渗透到他们所做的其他事。


    而摆在舟崎遥斗面前的这三个案子,共同的风格就是——


    装模作样的完美。


    三天一次的作案频率、消失的dna、合理的犯罪理由、废弃隧道,似乎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其实不过是弄虚作假地追求完美。但事情做过了就会留下痕迹,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这种弄虚作假的完美让舟崎遥斗觉得有些不适,也影响了一点他对身后人的态度。


    “这种时候就别装傻了,等我睡着等到四五点,你现在精神应该也不太好吧?”舟崎遥斗微微侧头,声音有些轻,“可是没办法,谁让我失眠呢?”


    尽管只是一晚上,但已经足够舟崎遥斗确认自己的睡眠质量相当差了。


    差到哪怕他已经陷入浅眠,却仍然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周遭环境的声音和光线,确定入睡时间的大致范围并不困难,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他对自己的演技很自信,但并不确定是否能完美伪装出睡着的模样——真睡和假睡还是有区别的,尤其在舟崎遥斗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单面玻璃的情况下,有一定可能被发现。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假睡没被发现,想动手的人考虑到多种因素,也会选择在半夜人神智较疲劳的时候下手。而除了凌晨四点多到五点多这段时间,舟崎遥斗都能保持基本的清醒意识。如果不是怕那个梦拉得他太深,他无法将一切都交托给身体的警觉性,也不会拜托系统。


    如果假睡被发现,那更没事了,反正他只有那个时间段会做梦。


    至于具体时间为什么定在凌晨五点,则是舟崎遥斗定的一场小赌局。


    ——赌幕后主使有一定的强迫症和完美主义倾向。


    现在看来,的的确确是他赢了。


    舟崎遥斗轻松地制住了突然袭击的两条胳膊,缓缓站直身体,一条腿将轮椅继续往前推,哪怕身后那人和墙壁之间已经没有一点缝隙:“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治失眠?”


    他对上那人黑漆漆的双眼,含着笑问:“古井君?”


    ——古井警官,不,也许此时已经不能称他为警官了。这位古井先生的双腿刚好被轮椅的轮胎卡住,轮椅的金属尖锐边缘经过打磨还有一层皮套,按理来说古井先生应该是不怎么能感到疼痛的。但舟崎遥斗的力量太霸道,硬是让他双腿动弹不得,仿佛在受软刀子似的酷刑。


    事已至此,古井警官的脸终于微微变色。


    如果松田阵平或是萩原研二在这里,想必能轻而易举地认出这位是谁——白天松田阵平还刚刚抢了这位的面包。


    空气焦灼得快点燃,但舟崎遥斗出乎意料地放松:“别这么紧张,聊聊呗。”


    咔嚓一声。


    古井先生:“……”


    他看起来很想骂人,毕竟这人边说边把他手肘给弄脱臼了。


    “理解一下,古井先生,我现在还是个伤病患呢,总得防患于未然。”舟崎遥斗无奈地叹了口气,担忧地说,“这算是通宵加班了吧?还不知道小老板肯不肯给我发加班费,你就当是深夜社畜的发牢骚时间吧。”


    “……”古井先生仍旧不说话。


    又咔嚓一声。


    然后他另一条胳膊的手肘也一起脱臼了。


    舟崎遥斗面容严肃,语重心长:“得同甘共苦,一碗水要端平啊。”


    “…………”


    “你老大应该挺不喜欢我,毕竟我害他的案子变得不完美了。不过他应该对我挺感兴趣的,否则也不会派哪几个长得丑的打手过来试试我的斤两,最好当着松田和萩原的面把我带走。五个拿着武器的亡命之徒总搞得定两个没带枪的警官,也早就留好了后手,说不定要让我在他们俩面前‘死去’。”


    “计划除了有点麻烦之外还行,又能挑衅警方又能解决掉我,就是没想到欺负伤病患要付出代价。”


    舟崎遥斗教育他:“看到没?要照顾伤病患知不知道?下次坐公交和地铁的时候记得给人让个座啊。”


    古井先生:“……”


    他呼吸开始不稳了,怎么看都像是被舟崎遥斗给气的。


    “一次没解决,不完美的地方更多了。你老大很生气,发现我还躲进了警局,为了你们那规律的作案时间,他决定冒着一点风险也要解决掉我——所以他动用了你这个卧底。当然,这次他谨慎得多了,没打算让你直接在这里动手,而是间接做些什么。比如在我的轮椅上装个定位器,出警局一会儿就让我被车撞死?”


    舟崎遥斗嫌站着累,干脆坐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


    他神情依旧带着几分倦意,坐姿也懒洋洋的。一般人看到他的时候会轻视是很正常的,他坐在轮椅上总是浑身上下没长骨头似的,也基本没靠自己走过几步路。这件衬衣更是安室透在便利店临时买的款式,有些过于宽大了,和轮椅一起隐藏了他背部和肩部的肌肉曲线,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冷而尖锐的,发力绷起肌肉的时候,就从那打盹的猫清醒过来,变成了跃跃欲试的狮子。就连眼底的那点笑,也好像是即将撕下对手一块肉的提前宣判。


    “哦不,被车撞死还是不太完美,在那辆车上绑个炸/弹怎么样?又能宣告你老大的胜利,也是他的一贯风格。”舟崎遥斗没在意古井先生越来越灰暗的脸色,“不用惊讶,我比较喜欢自己拿主动权。”


    “他在警局的卧底不止你一人,我想想还有什么地方会有你的同伴……交通科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交通科”这几个字的时候,古井先生略嘶哑的声音响起:“舟崎君,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推测?”


    古井先生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震。


    舟崎遥斗一只手往空中抛了下原本藏在他口袋里的信号屏蔽器,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感叹:“哇哦,推测。”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不过没关系,我的目标也不是撬开你的嘴,都说了只是和你聊聊天。你不会以为我还有别的目的吧?”


    舟崎遥斗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点迤逦,像是红色的颜料慢慢地在纯白的画布上晕染开来。


    “第一个赌是我赢了,那再打第二个赌吧?谢谢你的信号屏蔽器,我去找你交通科的同伴聊聊天,他应该在门外接应你吧?我这就把他带进来,让他隔着玻璃看着你——你说他能坚持多久?太久了可能会被人发现,六点前怎么样?很符合你们老大的风格,我也还得赶回去找我的小老板。”


    “你觉得现在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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