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静静出身在一个很穷的家庭里。
爷爷奶奶和爸爸爸妈都没念过书, 靠自家种的菜每周去集市里卖钱生活。
本来家里多个小孩子就已经够有负担了,然而马静静才刚满一岁的时候,她爸妈就迫不及待生了个弟弟。
一家人都没读过书, 字不认识几个, 但认准一个“真理”,那就是生男孩比生女孩好,男孩是家里的宝贝, 女孩是赔钱货。
马静静那时候还不会走路,连话都不会说几句, 就每天被妈妈和奶奶洗脑说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对弟弟好。
长到五六岁, 马静静已经开始帮家人干活, 而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却还成天坐在泥里拍巴掌傻乐。
她觉得不公平, 拿着割菜的小镰刀教弟弟怎么用, 谁知被妈妈看见,冲过来一把夺过镰刀扔在地上, 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给弟弟, 是不是想让弟弟受伤。
说罢妈妈抱起弟弟进屋,并警告她在天黑前把事做完, 不然天黑了有狼来拐小孩子,到时候把她拐跑了, 家里人可不会去找她。
马静静不懂, 为什么她用镰刀妈妈就不怕她受伤,而弟弟只是碰了下镰刀, 妈妈就担心成那样。
也就是那个时候, 马静静意识到了她和弟弟的不同。
后来她到了念小学的年纪, 却被生生拖了一年, 因为家里人想让她跟弟弟一块儿入学,这样姐弟俩在一个班,她可以随时随地照顾弟弟。
马静静跟弟弟同年入学,还被安排跟弟弟做同桌,弟弟手脚多,上课不安分经常被老师点名,马静静刚开始还会管教弟弟,可后来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她就上不了课了,于是干脆任由弟弟去,只要他坐在座位上就行。
第一次期末考试,马静静考了九十分,弟弟却只有二十几分,老师打电话给马静静家里,告诉了家长弟弟在学校不听话,而姐姐在学校特别乖巧。
马静静本以为老师夸她,她一定能得到家人的夸奖,然而没有,他们叹气,指责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学习却不管弟弟。
“将来我们肯定是要让你弟弟去读大学的,你自己读书再好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的马静静还不理解家人的话,一直到小学毕业,她的成绩一直保持得不错,而弟弟在家人无底线的宠爱下性格变得越来越顽劣,也越来越不爱读书。
后来姐弟俩去县城读初中了,弟弟那时候才刚满十二岁,认识了一帮小混子,从顽劣变成了流氓。
县城里的老师比较负责,一通电话叫家长来谈话。
家里人知道弟弟这么不争气,回到家后先是骂了弟弟一顿,弟弟在家人面前委屈地撇了撇嘴,奶奶和妈妈便不忍心指责了,叫他去吃饭。
弟弟走后,她们又指着马静静骂她没用,连弟弟都管不住,害得他才这么小就学会了抽烟打架。
“害他的不是我!是你们!”马静静头一次委屈地对家人大喊道,“他要钱你们就给钱,他出去耍你们也不管,他成绩这么差是活该,关我什么事!他每天不去学校上课,我要上课,我怎么管他!”
本以为这些肺腑之言能够让家人明白过来,然而妈妈在听到她这些话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好,你管不住你弟弟,你就不要去学校读书了,去城里打工给你弟弟挣学费去吧。”
马静静诧异地睁大了眼。
原来他们送她去读书,根本不是为了让她去学校学知识,而是为了让她管好弟弟。
现在弟弟变成这样,她这个姐姐没用,家里人自然也就不想再浪费钱供她读书了。
老师上门来劝过两次,说马静静这孩子很聪明,是读书的料,中考的时候努努力说不定能考上重点高中,以后肯定能上大学,却被马静静的父母一口回绝,说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要供女儿读那么多书,女孩子本来也不必要读那么多书,早点出去打工赚钱给家里补贴才是正道。
反倒是不成器的儿子,他们再三拜托老师好好管教,一定要让他考上高中。
十四岁的马静静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丢到了书包,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
她一开始是在厂里打流水工,每个月赚的不多,还要给家里打钱,钱打过去剩下的就只够自己吃饭,一毛都攒不下来。
待了小半年后,厂里的几个和她混熟了的女孩子某天商量着去更大的城市找工作发展。
她们劝马静静也去,说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去吧。
马静静一听长得漂亮就能找到好工作,心动了,辞了职跟着朋友们买火车票去了更大的城市。
坐了好久的火车,她来到了栌城。
栌城是全国有名的大都市,高楼大厦层层耸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处都是点缀精巧的霓虹灯光和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
仿佛乱花入眼,马静静一整个看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繁华的都市景色,原来老家的那几亩田地、县城的平房小楼并不是世界全部的样子,原来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真的有这么漂亮的大都市。
她和所有初入都市的人一样,被都市的繁华迷了眼睛,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城市,并且决定一定要在这所城市扎下根。
她的漂亮很快得到了他人的青睐,一所KTV在招保洁小妹,面试的老板一眼就相中了马静静,说她当保洁太浪费,可以去当送酒水的服务生,并给她开出了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
和她一起来的几个朋友都没有被老板看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和马静静的朋友关系也在此刻瞬间结束了。
马静静虽然失落,但也有些忍不住的小得意,看来长得漂亮是真的有用。
头几个月她干得很开心,给家里打的钱也多了,她在电话里告诉妈妈说自己在大城市找到了工资很高的工作,妈妈难得夸了她两句,叫她好好工作。
那个时候马静静觉得自己来栌城真是来对了,不但赚的钱多,还体验到了很多自己平时在老家根本就体验不到的新奇事物。
生活正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快满十六岁的马静静也越长越漂亮,五官出落得更加明艳,服务生的制服根本挡不住她慢慢朝着成熟靠近的身体。
几个公主姐姐那天兴起帮她化了妆,还喷了点香水,就这样在送酒水的时候,她身上的香味吸引到了一位嗅觉灵敏的中年客人。
客人的眼神在她还未完全成熟却诱□□滴的脸上来回转着,一杯酒下肚,第二天马静静在楼上宾馆的床上醒来。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大叫着说要报警,然而尽了兴的客人给了她一沓钱,那几乎是她一年的工资。
客人虚伪地劝解她道:“我在警局有朋友的,你报警也没用知道么?我说是你勾引的我,到时候你辩解得了吗?小妹妹,听伯伯的,这些钱够你买很多好东西了,一晚上就赚了这么多钱,要换个长得不漂亮的,做梦才有这种好事呢。”
一晚上就赚了这么多钱。
一晚上就赚了一年的工资。
有了这些钱,她可以买好多东西,那些公主姐姐穿的用的,她也能买得起了。
而且回老家的时候,她可以穿着最贵的衣服和鞋子,告诉所有人她在外面混得有多好,她不是赔钱货,她很会赚钱。
太想向所有人证明她不是赔钱货,也太想让那个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后悔曾经的偏心,对金钱的渴望使然,马静静鬼使神差地收下了这笔钱。
她跟了这个客人几个月,客人很大方,给了她老实上班好几年都挣不到的钱。
马静静学会了打扮自己,本来就漂亮的外在因金钱的粉饰,更加明艳动人。
第一年回去的时候,她趾高气昂,最光鲜的打扮,高高扬起的下巴,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就连从来不知道尊重姐姐的弟弟都摆着笑脸讨好她,只为了从她这里多要一点零花钱。
然而她却没想到,她越显富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家人就越贪婪。
从一个月几百,到几千,甚至有次要万以上。
马静静说他们在老家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钱,却被呵斥说她赚这么多钱,不拿给家里想拿给谁。
马静静问家人,你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家人理直气壮地说存着给你弟弟以后读大学讨老婆。
“你赚再多钱也是要拿来孝敬我们的,还有给你弟弟交学费读书,你自己留着那么多钱想干什么!”
后来马静静跟金主闹掰了,有一个月没打那么多钱回家,平时都跟死了似的妈妈立刻打了电话过来,问她钱怎么少了。
马静静说最近没钱,妈妈说没钱你就去赚啊。
马静静不耐烦地说你知不知道我那么多钱都是怎么赚来的。
“这些钱都是我陪人睡觉赚来的,你每个月少拿一点会死吗?”
妈妈沉默了很久,就在马静静认为她也许正因此而愧疚无言时,电话那头的女人又开口了。
“你去找大老板认错啊,多陪他睡几觉,把他伺候好了他就自然又给你钱了嘛。”
马静静脸色煞白,颤抖的嘴角露出浓浓的讥嘲,她每每想到自己的赚钱方式,自己都觉得脏,没想到妈妈却压根就不觉得有什么,她不关心女儿的钱是怎么赚来的,只关心她赚了多少,赚的有没有给家里。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被家人吸血,不过是憋着一口气为了向他们证明,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她这个被叫做赔钱货的女儿对这个家来说才是真正的顶梁柱。
然后让他们后悔,让他们意识到她的重要,改变对她的态度,重视起她来。
这时候马静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天真和愚蠢。
然而她的人生已经走进了一条黑胡同,她没有办法再跳出来。
她绝望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却没有办法改变。
后来她换了好几个金主,工作的地点也来回地变,见到了很多同龄的女孩儿,明明一样大的年纪,她们的精彩人生却才刚刚开始,而她的已经结束了。
马静静羡慕她们,也嫉妒她们,甚至无数次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不求多富裕,只要家人能给予她足够的爱,那她一定会比这些女孩子都更加珍惜人生。
见到喻检察官的那天,她想,面前的这位检察官就是她最嫉妒、也最讨厌的那种女孩子。
高知高学历出身、稳定又有前途的工作,是光明又正义的那一方。
她以为自己和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打上交道,就算有那也是她抓她为民除害。
然而在她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是喻检察官第一个鼓励她打掉这个孩子。
是喻检察官告诉她,她自以为已经无望的人生其实还有救。
马静静之所以愿意帮助喻检察官查案,一方面是为了报答她,一方面也是为了争取自己新的人生。
明明卧底游戏进行得那么顺利,为什么偏偏跳出来一个周斐?
她原本是很讨厌这个男人的,奸诈阴戾、冷漠自私,再英俊的皮囊摊上了这样一个内在,都是暴殄天物。
就和她一样,看起来漂亮的躯壳,实际上内里已经脏得不行。
不过周斐比她还是好点的,起码他有个有钱的爸,读过书肚子里有墨水,就算要东山再起,起点照样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大截。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说服自己待在他的身边,悄悄搜集着一切能把他送进监狱的证据。
她十六岁来到栌城,跟过不少男人,从来没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不是没有渴望过□□以外的情绪满足,她可以喜欢上任何谁,哪怕是喜欢上喻检察官变成同性恋,或者是喜欢上贺警官被他冷眼无视都好,唯独不能是周斐。
这种关系让她恶心和抗拒,却又让她不知所措。
这样极端的情感转变听上去荒唐至极,可就真的发生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苗头,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偶尔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很晚睡过去,周斐应酬完回家看到沙发上睡着的人,很不耐烦地啧了声,却还是没吵醒她,抱起她送回床上。
即使怀着孕,马静静依旧很轻,周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门一关,因为怀孕而只能浅眠的马静静睁开眼,神色复杂,手不自觉抓紧了床单,睡不着了。
因他明明不耐烦却还是没忍心吵醒的行为,也因他有力的手臂轻轻松松抱起了她。
明知道周斐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暂且忍受她,可这一刻真实感受到了他冷漠下的那层温柔的是她而不是孩子。
暧昧已然生根,彼此其实也能够意识到。
但没有人敢说出口。
也没有人敢对未来有任何想象。
她怀过他父亲的孩子,就算孩子没了,她跟他父亲的过往也无法抹去。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释怀这样的关系。
周云良是他们永远越不过去的隔阂,踩着道德底线上产生的情愫,该要怎么去打破自己内心的那层介意,又该怎么去面对旁人的目光。
她想不到任何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的理由,周斐也想不到。
在得知是马静静将他的犯罪证据交给警察的时候,选择保护她的同时,他也选择放弃了自己。
因为死了就不用再被这份不应该萌芽的感情折磨了。
同样的马静静也很清楚这点,就算他们今天都可以活着从这些人手里逃脱,他们也没有未来。
哪怕她真的很想活下来,哪怕她对自己之后的人生已经有了很多美好的想象,可是相比起她,周斐和沈语更值得活着。
如果不是被逼着做选择,以命换命,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伟大。
原来自己能和喻检察官还有贺警官一样做正义的事。
至于和周斐的未来,本来就没有,当然也就谈不上遗憾,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更早一点遇见他。
过量的胰岛素打进身体里,她先是浑身无力,接着身体抽搐,然后渐渐在痛苦的抽搐中失去了意识。
她听到沈语大哭着叫她的名字,而周斐也在叫她的名字,而且还掉眼泪了。
真是稀奇,冷血无情的奸商居然为她掉眼泪了-
马静静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惊出一身冷汗,浑身的疼痛无力感还在。
她这是被抢救过来了?
马静静赶紧打量四周,眼前的却不是医院熟悉的一片白,而是普通的一间公寓卧室。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她之前住的公寓,但早就已经被检察院查封了。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静静,醒了没?”
敲门声响起,马静静下意识回应了一声,门口的女声又说:“我和朋友约好了今天出去玩,先走了哈,晚上我请假了,你晚上上班千万别迟到哈。”
“……上班?”
她都要坐牢了还上什么班?
“对啊,酒吧啊,忘了?”
酒吧不是早就被查封关门了?
门外的女人见马静静半天没有回应,了然一笑,调侃道:“就你这样昨晚还说对上一个金主爸爸没感情呢?这不因为跟金主爸爸分手都直接选择性失忆了么,亏我今天晚上特意请假,把勾搭新金主的机会让给了你。”
“什么金主?”
“真忘了啊?许总啊,人家之前对你那么好,不过是跟你腻了找了个新人,分手费也给你了不少,结果你转头就把人给忘了啊?”
许总?
她在遇见周云良之前的那个金主?
马静静懵懵地问:“那周总呢?”
“嗯?周总就是今天晚上你打算要勾搭的新金主啊。”
马静静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碰上了一件用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事。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日期显示在一年前,她遇见周云良的那一天。
等室友出门走了,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寻找家里一切可以用来证明时间的东西,后来还出了趟门,问路人现在是哪年哪月。
路人用看神经病的目光告诉她今年是哪年,这个月是哪个月。
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做梦也不是整蛊之后,马静静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还是不敢置信时间竟然真的倒退了。
她立刻打了辆出租车去医院,想挂个脑科检查一下脑子。
结果出租车走到半路,她突然又想到无论这种事是不是真的,无论医生信不信,她估计都得被扣留在医院里,不是被研究脑子就是被送进精神病院。
于是马静静立刻跟司机说要更改目的地,可当司机问她去哪儿时,她暂且迷茫了。
思索片刻,她说去市检察院。
先去找喻检察官吧。
然而等到了市检察院,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问她是来干什么的,她说来找反贪局的喻幼知检察官,工作人员查了下,告诉她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检察官。
“怎么可能!”
时间倒退把喻检察官给倒退没了?
马静静跟工作人员纠缠了好半天,工作人员再三肯定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叫喻幼知的检察官。
她没办法,再纠缠下去就是妨碍公务了,只能暂时离开。
又打了个车去警局,喻检察官不知怎么没了,贺警官总该在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刚到警局门口,马静静正好看见贺警官坐上警车正要出去哪里执勤。
还是那副熟悉的全身黑的便装打扮,高挑挺拔。
马静静想也没想就立刻朝刚起步的警车飞奔过去,张开双手牢牢挡在警车面前。
警车一个急刹,负责开车的警官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质问:“小姐,你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然而马静静只是紧盯着副驾驶上的人,脱口而出:“贺警官!贺明涔警官!”
听到她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男人从警车上下来。
马静静感动地看着这张帅得不行但又冷漠得不行的脸,没错,就是贺警官!
贺明涔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儿,淡淡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喻检察官呢?我刚刚去检察院找她,那里的人告诉我没有这么个人。”
贺明涔愣了愣:“谁?”
“喻幼知啊!喻幼知!”
在她说出这个名字后,男人狠狠一怔,脸上神色顺瞬变,沉声问:“你怎么会认识她?”
马静静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暂时敷衍道:“额,我是她朋友。”
贺明涔眉眼怔松,声音突然又变了,变得低哑而不可置信。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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