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算不看，他大概也能想象出盛致此刻的表情，他一定是垂着眼，用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认真地看着自己，然后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那感觉就好似在他曾经卧过的春谷，每天醒来时会有柔和的阳光如花瓣一样落在他的眼皮与鳞片上。
解辰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放在那因为自己的歌声还倒在地上的老头儿，他此时正用着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身后。
解辰不用猜，都知道梁宗光在想什么。
他肯定觉得盛致在胡说八道。
解辰也觉得盛致在胡说八道。
可是，偏偏他说的却都对了。
盛致听懂了他的歌声。
是的，不仅仅是会欣赏，而是——盛致他听懂了。
龙所用的语言并不是属于某个种族的语言，而更像是自己的符号。
每条龙都有自己的语言，同族之间凭借着神识和龙族的传承，大家都能互相理解，至于其他种族，那就得看他们有没有得到龙的传承。
倘若他们侥幸得到，他们便能听懂龙语，能够从龙吟之中窥见整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没有龙。
盛致不可能有龙的传承。
那他是怎么能够听懂自己的歌声的？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盛致见解辰难得乖巧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金色的尾巴也一动不动。
难道是他说得太夸张，小鱼儿生气不相信？
还是……
盛致那如墨一般的眼睛看向那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梁宗光。
……还是，这个人的反应对小鱼儿的打击太大了？
刚扶着椅子站起来的梁宗光还没来得及揉一揉自己那禁不起摔的腰，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活像是有人拿着刀指着他的背一样。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梁宗光下意识抬头，便猛地与盛致那沉默的视线对上。
那揉腰的动作一下僵住。
只因为，之前看着还温柔和善的俊美青年此刻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般。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嘴角还是一样的弧度，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判若两人，那双深色的眼睛冷如冰澈，用着极其漠然不悦的目光看着自己，至于那什么温柔和善，简直就如镜花水月。
就在此时，解辰用着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算你还有点品味。”
这一句话就像石子落入水中，将一池水打乱。
梁宗光发现那青年可怖的目光突然消失，再定睛看去的时候，人还是那个散漫随性的人，笑容还是之前的和善可亲。
这下子，仿佛是刚才那个冷漠的人才是一场梦境。
梁宗光晃了晃神，他忍不住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再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向那个青年。只可惜，他什么痕迹也没找到，甚至，他还看到青年冲自己无辜纯良地微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询问自己在看什么。
这下梁宗光彻底怀疑起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一切。
莫非，莫非是已经老眼昏花？
一切都是自己看错了？
在梁宗光还发愣的时候，解辰的鼻子动了动，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仔细地辨别着空气中的气息，他眉毛一耷，心里难得起了一丝挫败。
空气中的堕化气息并没有减弱，这个人类的堕化值显然并没有改变。
这什么唱歌的方法果然没用！
想出这办法的不知道是什么猪脑子！
不，很有可能是鱼脑子。
毫不客气地将责任甩到净化的方法上，毕竟小金龙从不怀疑与责怪自己。
那金纱一般的尾鳍在茶几上‘pia’‘pia’地拍打着，好似浪花拍打岸边。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花板的喇叭传来一道铃声，盛致与解辰纷纷抬头，而梁宗光却没有多少意外，他看了看时间，习以为常地介绍道：“你们不用紧张，这是，人鱼为我们唱歌的时间。”
解辰经由梁宗光这么一提，想起来之前外面那两个人类说过，在隔离区，会有人鱼定时为他们唱净化之歌，只不过收效甚微。
但也算是尽力而为。
那柔和的铃声短暂地响起后便消失，然后一道舒缓的钢琴声响起，慢慢的，有轻灵的吟唱声似流水一般淌淌流入乐声之中，两者交汇在一起，完成极其和谐的共鸣。
之前解辰的歌声是对人耳的一次挑战，而此时的歌声就是一场彻底的治愈。
无关堕化值，即便是正常人听到这样的歌声，也会内心不自觉地平和与宁静下来。
梁宗光此时听到这样的音乐，不禁默默地在内心感叹，这才是人鱼的歌声啊。
解辰看着梁宗光那沉浸安宁的表情，表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盛致，想知道盛致对这样的歌声是什么态度。
如果，如果盛致也这么一副痴态——
小金龙光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已经开始生气了，甚至在那一瞬间，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该怎么做。
别的不说，这个人类是别想获得成为他近臣的资格了。
然而解辰一转头，并没有看到盛致一副沉浸的模样，他甚至看起来都没有仔细听，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
解辰：“……”
这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解辰忽然语塞。
“又怎么了？”盛致见解辰一副憋屈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开口，完全不像梁宗光那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这歌声。
他显然对这神圣的歌声毫无敬畏之心。
事实也是如此，人鱼唱歌在盛致的耳朵中就与普通人唱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顶多是稍微好听了一点，不过也就仅此而已，毕竟他也不是在艺术上有多高追求的人。
甚至在此时此刻，他还觉得那喇叭声有点太大，吵着他跟自己的小鱼儿说话了。
盛致这幅毫不在乎的样子远超解辰的预想，以至于他都觉得有些不理解。
虽然他自己是听过许多仙乐，所以对这样的歌声不以为然，但盛致一个普通人类，眼界也能跟他一样高？
过于纠结，解辰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这歌声好听吗？”
小金龙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忽然也不知道盛致是该回答好听还是不好听。
盛致显然没这么纠结，他一边绕过沙发朝解辰走来，一边很诚实地即刻回答道：“还可以。”
“……”小金龙眉毛一皱。
紧接着，盛致的后面半句补上来，“不过我觉得还是你的更好听。”
这一人一龙的交谈声没有压低半分，本来沉浸在歌声中的梁宗光也做不到完全忽视他们的交谈，于是只能一边分心听着歌声，又一边分心听着他们说话。
甚至听到这里时，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已经不在那歌声上。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愈发有出息了。
看看，这哄对象的能力可比他当年强多了。
就这毫无停顿的回答，这自然真诚的语气，他这一旁观的老头子都要信以为真。
如果当初他也能早点学会，也不至于挨老婆子那么多顿唠叨。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那句话还不够表达自己的真心，也可能是觉得以解辰的性格喜欢比较浮夸点的，盛致思索了片刻，给自己刚才的话又润色了一番，他坐在解辰的身边，四目相对，桃花眼里满是钦慕，“曾经沧海难为水，听完小鱼儿的歌声之后，别人的歌声就……”
解辰听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挡在盛致的嘴前，“停停停，够了够了，能不能别说这么矫情的玩意儿。”龙鳞都要竖起来了！
盛致挑了一下眉。
嗯？小鱼儿原来不喜欢这样的吗？
明明他看的视频里说男人就应该多说点甜言蜜语，才讨人喜欢。
歌声慢慢落下，好似潮水褪去一般，钢琴声也隐没消退。
人鱼唱歌的时间结束了。
解辰放下自己的手，与盛致想要抬手来抓的动作完全错过。然后他再次动了动鼻子，感受着空气中的气息——
嗯，还是一样。
果然，这人鱼唱的歌也没什么用。
哼，就是唱歌这方法不对。
小金龙抱起双手，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些愚蠢人类的思维给带着跑。
他可是金龙，他动手制服过的妖邪那么多，难道他们还能比他更有经验？
他之前就不应该试着唱歌，真是蠢死了。
解辰对着那因为歌声结束而有些失落的梁宗光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的位置，然后说道：“你站过来这里。”
完全没有要体谅老人家手脚不方便自己过去的意思。
毕竟一来，他现在也手脚不方便。
二来，比年龄的话，这七十岁的人类在他眼里才是小孩。
梁宗光倒也没有拿年龄压人的习惯，只是听着这语气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坐在沙发上的精致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却不僵硬，贵气得狠，身上穿的那平价的衣服都像是王孙贵族穿的礼服。
他似乎生来就该是发号施令的人。
慢慢踱步过去，梁宗光问道：“人鱼阁下，请问有什么事？”
金色的眼瞳透着额前的碎发专注地盯着，少年那胜过世间一切颜色的容颜此刻透着一股冷肃，但却又有一种矛盾的潇洒肆意。
他眉头微微揪起，嘟囔了一句，“倒没试过在人身上用，而且现在这情况……”
梁宗光有些疑惑，没听太清，他略弯下腰，正准备问这人鱼阁下在说什么，结果刚开口，自己的手腕就被用力拽了过去。
紧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甚至没等他站稳，解辰那白皙的手指就在他那瘦削的手腕上空画起了图纹。
他的中指和食指并拢，只在离皮肤有一寸的距离处画着，他的动作优雅流畅，还带着几分熟稔于心的随意感，只是他的眉眼中却带着一股平常少有的认真。
盛致那本来松松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逐渐挺直，眸光也紧紧聚焦在那看不见的图纹上。
桃花眼略眯了眯，黑发青年的脸上褪去了一贯的懒散。
在短短的几秒之后，解辰的指尖一划，然后在虚空之中往下一按，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压下去一般。
他澄澈清冽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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