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回了祖宅之后,姜纾才悻悻而归。芝儿紧跟身边,不难看出自家小姐心情差到极点,一路上想开口安慰却又再三停顿。
待回到院中,姜纾在几案后,将案上摆置的一干东西用力一摔,彻底爆发:“瞧你出的好主意!”
——竟是拿芝儿发脾气了。
“小姐息怒!”芝儿当即跪下,生生接下朝自己摔来的毛笔。
姜纾心知怨她也无用,可一回想起裴盛的表情,她的心就堵得慌。想了一路,她才幡然醒悟过来,感情她自以为拿捏了姜知吟,却被她们姐妹二人反将一军!
她越想越愤怒,平日清雅自持的面容此刻无比狰狞。
没多久,一名小厮匆匆到来,请她到正院。
今日清风楼发生的事情就像一簇火,势头太足,只会越烧越旺。早知传到姜岱和韦氏的耳朵是不可避免的事,姜纾整理好心情,前往正院。
前脚刚进,迎来的便是姜岱劈头盖脸的大骂:“我姜岱怎会有你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儿!私会外男,被未婚夫撞破,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怒火中烧,手一抬,即刻甩下一耳光,但韦氏眼疾手快,苦着哀求:“老爷,千万不可啊!”
“好话坏话都由别人说了,父亲却未曾问过我一声,只一意孤行地以为我丢了你姜家门楣,那是不是只有那两位国公府的小姐够资格,对得起姜氏的脸面?可我看她们的下作手段,也未必好到哪儿去!”姜纾冷笑一声,难以抑制地落下眼泪,却依旧倔强着说:“既然父亲自认女儿丢脸,那女儿不如一条白绫了却此生,好过活着受尽冷眼。”
韦氏险些晕厥,赶忙劝道:“老爷!纵使纾儿有错,她也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你怎能如此对她。局面已定,眼下最重要的还得是想好应对之法,不可再让外人看笑话啊!”
“我看就是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了,让外人看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姜岱无法平静,负手在背后,来回踱步,步履杂乱,恼道:“如今你和蒋公子的婚事算是黄了,只等明日他们退还庚帖。”
韦氏说的不错,纵使他心中有怒,可毕竟是疼爱的独女,自然舍不得让她受伤。余怒未消,但姜岱强烈镇定下来,细思一番,捕捉到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你方才是国公府那两位,如何?”
姜纾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舍去她所做之事,将二人传信与裴盛、设计裴盛与她相见、又招来蒋溯的种种迹象一一道来。末了,她心如死灰道:“我将她们看做亲姐妹,却不知为何惹得她们不快,难道让我身败名裂她们才肯罢休吗!本是一家人,只因她们身在国公府,我们只是旁支,便只能低人一等?”
姜岱的面容已从怔忡转为震惊,他神情复杂地分辨话里的信息。听到最后一句,他蓦地一僵:“此事父亲自行解决,你便不用管了,你既同裴盛有情,父亲也定不会让你吃亏。”
像是下了一粒定心丸,姜纾倏然松了一口气。
等她回去后,韦氏也消停了下来,她怨恨地看了姜岱一眼,责怪道:“此事既然是那姐妹俩从中作梗,你方才这般怪纾儿又有何用!”
想到姜纾说的“一条白绫了却余生”,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后怕。
姜岱睨了她一眼:“妇人之见!你可知那姐妹二人因何作梗?难道她们不知道亲家是蒋家吗?你再想想,现在可还觉得那姜时韵当真撞坏脑子了?我看大概只是假装失忆罢了!此女不可再留,否则事情败坏,你我和蒋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韦氏拿帕子擦拭泪痕,听他继续道:“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再管,有空多安抚一下纾儿。”
–
午夜细雨敲窗,潺潺浇碧瓦。风与之缠绵,经天光云影涌现,夜雨方歇。晴空万里,纤云如洗,遣散一切风雨。
时韵晨起,洗漱后与姜知吟一同吃饭。
早上动静颇大,有如昨夜骤雨,令人猝不及防。蒋府派人来了一趟,不过并非为了退婚。蒋溯亲自登门,以昨日在清风楼多有叨扰为由,向姜纾致歉,连送了几箱礼,陪笑几炷香,排面端的很足。
据说姜纾当场闹了一回,疯狂指责他,但蒋溯一应接受,坚持那日只是闹了个乌龙,而且还好声好气地哄她。
姜知吟对此很意外。
听到这部分故事,时韵挑了挑眉,蒋溯这人不按套路出牌,这般行事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对于广看各类题材小说的时韵来说,他的心思并不难猜。
可能他在某时突然觉悟,发现被人牵着鼻子走,但不能白白吃亏。姜纾的作为不过是退婚从而与心上人在一起,而蒋溯是受害一方,被流言打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想得到这样的结局,那么他偏不想如她所愿。
简而言之,故事的走向莫名变化,时韵倒是想一句话可与之匹配: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姜纾是万万想不到,这人会当众反悔,还能说出对她钦慕已久,就算她心不在他身上,可来日方长,他总会将她的心捂热此类话。
姜纾只想吐,她恼了也闹了,可结果没有办法挽回,男方不肯退婚,父亲碍于两家世交的关系,也不想得罪蒋家。
姜纾无比心累。她毕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自然明白姜岱的计较。无非是蒋家有个当官的老爷,而裴家虽行商,但到底不胜官威。
蒋家已经送了道台阶,他只要沿着台阶向下走就行。
最终还是选择了委屈她。
她到最后关头没有办法,于是找上了裴盛。然而这次,裴盛听完所有事,只是淡淡地同她说:“明日我便启程离开,让我们昔日的情谊留在这里吧,给彼此留下些美好的记忆。你已选择了蒋公子,便与他好生共度余生,愿你们琴瑟共鸣。”
看这撇清关系的模样竟像是逃之不及。
他把那些传成各个版本的流言和破碎的感情抛在了故地,也丢下了年少时付过真心的女子。
简直是当代“玩玩就好绝不负责”的渣男本男。
姜纾悔恨交加,日日以泪洗面,可惜换不回情人的留念,换不来父亲的疼爱,换不到蒋溯的反悔。
总有些棋局,打从第一步棋起就出错,接下来的步步都是漏洞。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姜知吟和时韵启程回京的消息传来了。
这些时日歇斯力竭的呐喊让她的唇瓣异常干燥苍白,眼眶红肿,神思恍惚,像是失去了一切光彩的古旧花瓶,只剩破碎脆弱的观感。
可下一刻,她眼睫微颤,眸中掠过恨意,不知想到什么,神态更为狰狞。
-
前几日,国公府传信而来,信中无外乎写来关心二女的,若照正常时限,她们此时也该回到中都了。只不过因为流寇一事在临琅耽搁了一段时日,如今修养得宜,姜知吟和时韵不得不即刻回京。
众人在前院送别。
因为姜纾的婚事,府中上下氛围都不大对劲,也没什么心情送这两位侄小姐。姜知吟和时韵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没有多说。
来时国公府的护卫人数可观,走时却明显少了一半。姜岱大手一挥,派了几个会点手脚功夫的小厮陪同入京。他一番好意,自然不好推却。
然而,时韵却隐隐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摇了摇头,意图把杂乱的想法打消。
一路顺畅出城,直往北上。
临琅与中都相距不算远,脚程快些一个半月便可以回到。到达下一座城前还需要走一段路,路程遥远,路上不设可供休息的客栈,他们得趁夜晚降临前抵达,否则便要在宿在野外。
马不停蹄地走了半日,大伙都有点疲惫,却见官道旁设了一间小茶亭,歇脚的游客络绎不绝。他们一行人引起了不少注意,时韵和姜知吟在丫鬟的陪同下,坐到了棚下的一桌。
其余都是些国公府的护院与姜岱派送的小厮,他们或倚树喝茶,或牵马投喂,倒也不占茶亭的空间。
棚子像是临时搭建的,除了可以遮阳避雨,并无其他作用,就连美观也称不上。时韵看了看茶亭内简约朴素的布置,疑惑道:“老板,我看这一路都挺荒僻,您怎会想到在此开设茶馆?”
“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老板不答反问。
“是的,我与妹妹在京中长大,但祖籍在临琅。”姜知吟替她回言。
那老板正收拾着别桌客人剩下的茶杯,热情回话:“其实这附近不远处有座庄子,我家就住在那儿,只不过比较偏僻,常人并不知道。我与我家娘子种了些茶树,想着总不能浪费,于是便在这里立了个茶馆,好在官爷发善心由我们在此谋生。”
“原来还有这层讲究。”姜知吟莞尔一笑,喝茶时的动作都变得有些郑重。
两位丫鬟迎合着夸奖。
唯有时韵喝了口茶缓解嗓子的干哑,无端感到有些不对劲。她记得小说里女主离开临琅是为了逃开蒋溯,当时姜纾知道了她的动机,故意泄密给蒋溯。为此,蒋溯派了十来个府卫来追。
于蒋溯而言,原本该到手的美人不翼而飞,让他心的无比发痒。当然最终他也没能得逞。
故事走到这个地方,男主也该再来露个面了,于是梅开二度,他再次解救美人。
但今天是离城第三日,本该出现的男主却迟迟不到。难不成是因为她的出现,又因为没有蒋溯这层因素阻挡,所以原剧情的片段便省去了?
可这段才是感情升温的地方啊!
如今的男主隐瞒身份,在女主眼中依旧是江湖中行侠仗义的英雄形象,而不是回京后揭开面具重新相识的皇子。
进度条可得撑住啊!
她实在为男女主的感情担忧。
在她细想之时,无聊抬目看向亭外,在周围歇脚的护院都直接席地而坐,看上去甚是疲累。可方才他们还有力气站着吃茶,又何至于转眼间纷纷歇息。
喂马回来的人端着一杯茶,大口大口地喝着,仿佛杯中不是清茶,而是普通的饮水。
他喝的很快,杯子很快见底,变故也出现得很快,他粗眉紧皱,手扶着围栏,另一只手搭在腹部,用尽力气从嗓子里发出声音:“这茶,有问题……”
话毕,时韵见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地,像极电视剧里的龙套,提醒一句便嗝屁了。再仔细一看,那些坐着的护院无疑都已经还昏昏欲睡,有人几欲起身却无力瘫下身子。
她震惊之下,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兴许是她只抿了一口茶,量不大,所以虚弱感并不大。
她连忙回头看,两个丫鬟面露惊色,低呼一声“不好”,便晕了过去,而姜知吟趴在桌上,眼皮耷拉着,唇瓣张了张,却没发出字音。
“收人钱财□□,二位姑娘,见谅。”老板缓缓走过来,亮出了反派标准的笑容,奸诈非同一般。
在他身后,同样吃茶的客人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将她们围了起来,时韵意识到,这些“客人”也是乔装打扮的。
那几个小厮边走过来,边喊了句:“二小姐,三小姐!”
时韵无动于衷地看着将这桌围在一起的人,看出了端倪——
这些小厮和老板也是共犯。
所以,并不难猜真正想害她的人是谁。
他们同样喝了茶,却毫发无损,甚至好笑地看着姜知吟和时韵,像是欣赏菜狗最后的反击。
时韵无语凝噎,在脑里喊了句:“系统”。
系统:“在呢。”
时韵:“此行安全指数多高?”
系统:“中等。”
时韵察觉到身体软了下来,是药效发作了:“请求支援。”
系统沉静道:“收到。”
意识里忽然横出一张地图,她一眼认出来,处于中心的是她们所在的茶馆,包围着她们的是几道红点,而不远处有几个绿色小点正朝这边而来。
时韵:我不理解?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东南方向的深林,用手撑着桌面起身,以最大的力气撞击身旁的人,从围栏翻越而出,露出一个和反派同款的笑:“可恶,你们这群卑鄙无耻之徒!”
众人没想到沦落到这步田地,她还妄想逃脱。那老板发号施令:“给我抓住她,别让人逃了,老爷下令,人要处理的干净点。”
他明明很普通却又极其自信,看着苦苦挣扎的人,冷笑道:“人多眼杂,本来想把你们悄无声息地带走,好让你们轻松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谁想到你居然还有力气跑,那就不必怪我现在下杀手。”
小厮纷纷提刀上前,时韵却不闪不躲,除了这夸张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干杀人勾当的喊杀声,她还听见了急促而又剧烈的马蹄声。
中了茶里的药,就连站立都有点困难。在一把银刀劈过来时,时韵想弯腰躲避,却直接摔了下去,她面色不改,连滚两圈,躲开刺过来的剑锋,躺在了林路中央。因为用力过度,她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剩了。
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绿色的点与她的定位也趋近重合,她微一勾唇,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啊,我死了,救命!”
语气可谓是凄凉悲惨,却又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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