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暮色中,霞色漫天,余晖吻过桥下剔透的轻水,为起伏的波澜镀上一层金箔般绚烂的光泽,掠过桥上行人匆行的踪迹。
轻水镇陷入晚夜前的静谧。
一顶低调的马车停至云水间。护院掀帘请示,将脚踏放至地面。
银白面具覆脸的男子立于一侧,待温如水烟的女子露头,他并未逾礼,礼节性地伸出手臂,供她支撑,一步一步走下来。
身后的仆从拿着一路购置的物品,随之进入客栈之内。
柜台后,何掌柜正敲着算盘。虽是在做着事,他却不敢降低警觉,注意到堂前盖下乌压压一片阴影,双目一凝。须臾,再抬头时已不见一丝诧异,唯有取而代之的谄笑。
“客官,你们回来了?”他热切地招待道。
萧怀辰一身蓝衣清朗温润,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江湖侠士的潇洒与风流。脸上的面具为他添了几分疏离凛然,却也着实更为显眼。他微颔首道:“掌柜的,备上一桌晚餐。”
何掌柜当即应下,吩咐店小二准备。
“想必时韵还未吃过。”姜知吟转头唤了一声,“荷月。”
几乎是一个眼神,荷月便悟了姑娘的意思:“奴婢这就去请三小姐下来。”
还未等她迈出步子,便听得何掌柜一声:“且慢。”
几人齐齐看向他。
何掌柜清了清嗓子,笑容不变:“二位客官可是要寻那位一同住店的小姑娘?”
姜知吟应声:“正是。”
“下午我瞧见她与那随行的小丫鬟一同出了店,至今未归。大抵是小女孩心性,出去寻乐趣了罢,姑娘公子不如坐着等上一等?”何掌柜柔下脸色,看起来格外老实和蔼。
姜知吟默了默,抿唇一笑:“如此也好。”
店小二赶忙上前相迎,预备引他们入空桌。
何掌柜的视线落在一男一女的背影上,维持许久的笑容逐渐减淡,脸上浮起一抹森然。
目光尚未离开,却见位于中心的女子回首,朝他轻声问道:“何掌柜,我三妹出门前可留有什么话?”
何掌柜低头,敛下神色,细想了下才说:“不曾。”
姜知吟笑意不消,眼里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深意。
入桌后,姜知吟眼帘半垂着,双眉不自觉地颦蹙,迟疑片刻,开口问店小二:“小二,你可曾见过与我一道的小姑娘?可知她往哪儿去了?”
店小二手下动作一顿,略略思考,摇了摇头回道:“午时那位姑娘还同我闲聊过,之后她便回房了,可能是我疏忽了,并未注意到她何时出了客栈。”
萧怀辰偏头看向姜知吟,她挂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眸里似存着丝缕划不开的愁绪。他温和出声:“在担忧姜三姑娘?”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知吟回眸相视,勉强挤出一道笑容,回言:“她外出应当会给我留下消息的。”
出门在外,不放心小妹也情有可原。萧怀辰依旧和缓,用询问的口气说:“先吃饭罢,晚点若是不见你妹妹回来,再派人去寻?”
只能如此了。
姜知吟心里惴惴,那股子不安仍是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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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玉小筑里,月影隐隐绰绰地落在地上。案前端坐着一位女子,她的脸上虽蒙着一层纱,却依稀可从清秀的眉目中想象出面纱下明艳清绝的容颜。
迎秋不敢频频打量,添了一杯茶,随后道:“姑娘,我瞧您未进过食,不如吃口茶吧,否则恐怕会不适。”
怎么听着怪像“吃完这顿就安心上路吧”。
时韵皱了皱眉,但她看得出来,迎秋是善意的提醒。
通过俪娘的说法,她一会儿大概还要走一遍不知详情的流程,为了保证进展正常,他们断然不会在这种明显的事物上给她下套。
静默一会儿,时韵没拒绝。
迎秋又道:“一会儿要同其他姑娘见面,拾意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姑娘们都是好相与的。”
时韵喝完那杯茶,感慨这丫头当真是难得。身陷囹圄,仍旧保持最初的善意。于是对她露出了一丝笑意:“谢谢。”
迎秋似是有些惶恐,忙低下头,脸上不经意浮现一抹红晕。她看着年纪要比时韵还小,丫鬟发髻上的穗子随着低头的动作微漾,显得娇俏可爱。
兴许是喝了茶的缘故,时韵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清亮明快:“迎秋,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
迎秋迟疑了一会儿,瞥见时韵面纱上的双目,那眸光澄澈得混不进一丝杂念,没有恐惧与惊慌,只存了真切与疑虑。
迎秋想,她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纯粹的眼睛。
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念头,她与旁的姑娘是不同的。
原本想找的借口忽然就止在了喉间,她垂眸说着:“今儿个是小筑里姑娘们头次梳弄的日子,但是作为头牌的晴虞不知怎地一名江湖人交好,几天前阁里走水,等疏通之后晴虞便不见了。那人是个武林高手,盗了晴虞的卖身契,而且留下了足够的赎金。是以俪娘也没有办法,只能任她远走。”
“阁里采用新的方式,一切准备都为了今晚,偏偏生出晴虞这儿出意外。俪娘尤其注重培养晴虞,将名声都传出去了,想来今夜有不少人是为了晴虞而来。我听闻就连那大名鼎鼎的平郡王也会到来……”
什么王?
时韵匆匆打断她:“你说平郡王?”
“是啊,姑娘不知道平郡王吗?”迎秋点头,大概以为她不懂,于是科普道:“说起来,平郡王和如梦阁也有一段渊源,他曾经也经常来如梦阁,不过今年还是第一回过来。”
那位远离京城的天子族弟,平郡王。
也正是与宋临羡有仇之人。
问就是原著里一笔交代过,此人是被宋临羡杀了的。
说起这位平郡王,也是个手段颇深的人。他虽常年居于平郡一隅,却始终是坚定皇帝的一党,是皇帝的臂膀,哥俩儿感情好的很。
见时韵神色怪异,迎秋想她兴许是对平郡王没什么兴趣,于是又继续道:
“拾意姑娘,你是俪娘寻来的第九位与晴虞相似之人。论契合度,应是比及其余八位,所以俪娘才决定让你出席。”迎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说出许多:“可我还是不明白,其实我第一眼见到姑娘,便觉得姑娘和其余人都不一样,和晴虞姑娘也不像。”
听闻前半段话,时韵惊了一瞬,原来她是因为相似才被逮到这个鬼地方。
替身剧本,这个她也熟。
可惜随便抓人这点,也太不严谨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韵看着迎秋,目光闪了闪。
迎秋顿了下,叹一声:“我先前是跟着晴虞姑娘的,听到过不少人私下嘲讽她跑了可惜,凭她的姿色,随便做个高官的小妾,不只能赢得俪娘的高看,还能保后半辈子无忧,跟谁不好,偏偏随了个朝不保夕的江湖人,以后还有的苦吃。虽如此,但也有不少姑娘羡慕晴虞,有这么一位蓝颜知己,愿为其铤而走险。可惜世上又有几位能做到同那公子一样呢。”
口吻难掩落寞。
走进了这个看得见触得及的世界,才会看见得失无常,荣辱更迭。有人为谋生步步算计,只图节节高升,也有人为脱离却寸步难行,囿于一方天地。
以真诚换真诚反而显得难得却可笑。
窗棂外的风潜进屋里,吹拂过秀发,水青色的面纱微微飘曳,搅得人的脸痒痒的,像是在嘲笑些什么。
似乎想起了什么,时韵眼神略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悠悠流过心尖。
忽地一阵伤春悲秋。
她没有资格点评这件事。
她也有一些不得已刻意为之的事,也有许多不真诚的时候。
那位晴虞姑娘,其实挺勇敢的。
不过时韵没时间思考晴虞的事情。她只犹豫了片刻,看着面前的迎秋,道:“迎秋,我觉得这个簪子不太好看,你帮我换另一个吧。”
迎秋应了声,正要去取桌面的饰品。她刚往那边走去,忽然觉得后颈一疼,人就晕了过去。
时韵扶好人,手腕蓦地有点酸。怪只怪当时掌柜的偷袭自己的印象太深,她记得很清楚,本来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竟然就成功了。
她在心里向迎秋道了个歉,三两下换上她的衣服。好在这里的丫鬟发型简单,她还算学的来。
因原著里,原主并没有成功活下去。在某种意义上,时韵的加盟等同于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物剧情。念及宿主路痴的特征,倘若碰上副本,系统会将其视为特例对待,于是便有了地图这一功能。
系统的识别程序需要缓冲,等它根据宿主背景检测出人为环境,完整展露信息时,已经是在一盏茶之后。
时韵推开门,边推开门,边低着头道:“俪娘有事寻我,你们好生看着。”
在两边的守卫毕竟不太正规,见是“迎秋”,便卸下了防备。
时韵立即锁上门,快步离开。她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巡视一圈,庭院回廊隔几米便站立着一个人。
她点开地图,观察情形。有时候系统还是很好用的,譬如这地图模式,具体到隐藏密室的所在地都标注清晰的程度。
密室,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私房钱藏身方位。
时韵想,如果被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功能,随时可以掌握别人的秘密,估计不出一天就得被灭口。
开着挂,时韵倒是有些无畏。她想着今夜对如梦阁来说尤其重要,若是俪娘发现了她不见,估计还得被抓回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尝试一搏,否则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时韵思索一番,决定往一个特别的方向走。
如梦阁的姑娘多是住在楼中,般玉小筑又只住着那几位重要的姑娘。而俪娘喜好僻静,也住在了后院当中。如今人手大多安置在般玉小筑,她的院子便少了不少人。
用于藏身,最合适不过。
时韵像是玩障碍闯关游戏一般,一路躲避着逃进了俪娘的院子。她的屋舍并未有人,时韵安心进了屋。
俪娘再聪明也会乱,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居处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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