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应当知晓我将你带到这儿的目的了吧?”席婳问道。
“你们表面是想找我当做晴虞的替身,其实不然,我猜得没错吧?”时韵反问。
她一脸坦诚,仿佛只是一心想知道真相的姑娘,对于自己是否真的被当做替身一事,并不是十分关心。
然而只有时韵知道,刚才躲在门后时,她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自然看出了端倪。
果然是替身梗,只不过是替身的替身。
俪娘恳请道:“可否替我们解了穴,我给姑娘看一物。”
时韵狐疑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而后回头,眨着眼睛看宋临羡。
后者会意,动作很快,手指轻点穴位,两人解开桎梏,皆是舒了一口气。
俪娘不敢耽搁,急忙从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物。
时韵定睛看去,是一画卷。
画轴铺陈,是一副美人倚栏图。
上面的年轻女子一袭青衫,容颜生动明媚,姿态明丽,像是从笔墨中活过来一般。
眉似黛山,眸如秋水,细看之下便会惊觉,那眉眼与轮廓,同时韵有几分相似。
时韵微怔,像是透过这幅画,瞧见了另一个自己。
原本以为原主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已是离奇之至,现在又见到一个几分像的女子。
此般样貌,若不是批发的,便只能是大众脸。
时韵原本对容貌有十成自信,如今却只剩五成。
她静静看着画,又察觉到些许不同。
虽然长得像,但是画里的女子明显比较温柔灵动,而时韵嘛,大概只有“动”字能具体形容。
“画中的女子是姒莺。”席婳介绍道,“如梦阁当年进的一名清倌。”
俪娘也道:“姒莺是我见过最有才而聪慧的女子,但可惜人太聪明,就容易失去很多东西。”
姒莺本是轻水镇上一位地方官员的女儿,但因为那位官员犯上重案,族内被株连,女眷尽数被发卖于这如梦阁。
她运气实在不好,在家中排行最小,出事前,其余姊妹已嫁做人妇,只有她受到了牵连。
不过姒莺很聪明,那时的如梦阁远没有今日宏大风光,是她给俪娘提供了经营方案,致使声名鹊起。而姒莺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不接客。
在姒莺的引导下,如梦阁出现了第一个艺妓班子。顾名思义,是指一群能歌善舞的妓子打造而成的团体。
不多时,她们闻名于轻水镇,除开镇上的常客,甚至有邻城赶来的贵宾。其中,有一位便是平郡王。
那是姒莺第一次在台上露面,往常她都是在幕后当个乐师。除她之外,其余姑娘都需要招待客人。
席婳当初也是楼里的一名姑娘,而且是当时的头牌。有人花高价要来了席婳,想要献给平郡王。
烟花女子最忌动心,可她却对先前的客人念念不忘,两人相约再见,席婳为此等待多日,却不料等来了平郡王。
她毕竟年轻,心性也不成熟,在平郡王面前刻意冒失出丑,想因此打消平郡王的兴趣。
如她所愿,平郡王动怒了,她假装惶恐,而姒莺却出面解围。姒莺本就能言善辩,长得也好看,平郡王身边的起哄让她作陪,若是平郡王高兴,便不治席婳的罪。
席婳与姒莺关系极好,她心知姒莺不愿接客,是以不想让姒莺被欺负。
但姒莺何等有魅力,她以一曲化解了这个危机,但也让平郡王动了心思。
平郡王在轻水镇待了一个月,隔三差五便光顾如梦阁,单单点姒莺,只为听美人一曲。
席婳听姒莺说过,平郡王尊重她的意愿,愿意等她松口。所以二人一直保持着纯粹的关系。
然而有一次,与平郡王一同来如梦阁的纨绔子弟中,其中一人借着醉酒,却是想行刺平郡王,紧急之时,姒莺为其挡了一刀。
席婳记得,那日楼阁乱成一团,平郡王将姒莺抱在怀里。等姒莺醒后,她发现平郡王花等同于苍郁香的价值,将她赎了出来。
“那之后呢?姒莺怎么了?”时韵问。
“到这里我就不知道了。”席婳摇了摇头,“姒莺对我很好,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能和云水间的老板在一起。”
念及云水间老板,席婳脸上掠过哀切之色。
“后来在一次春天,我们重新见到了姒莺,她说着自己过得很快乐,可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俪娘提到这里,脸上似乎有些不自然。
姒莺被平郡王带走后究竟经历了什么,除了他们本人,恐怕无人可知。
姒莺回来那天,俪娘和席婳都在,是个明媚灿烂的日子。
她倚着亭栏,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荷花池,清丽动人的脸上像是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她主动问:“席婳,你和周老板过得可好?”
“尚好,他待我一切都好。”席婳面上难掩欢喜。
“如此便好。”姒莺抚了抚头发。
也就是这时,袖子顺着手肘动作滑下,席婳见到了她手腕上的红痕,不由诧异出声:“这是?”
“没什么。”姒莺掩饰般将衣袖往下拉,“我也过得不错。”
席婳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只是彼时姒莺不想说,她便没多问。
在她们眼里,平郡王及冠未娶妻,却对姒莺好得不像话。平郡王作为一个郡王,却将明目张胆的偏爱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全都给了姒莺。
可姒莺眼睛受伤又的确有蹊跷。
无论她们怎么问,姒莺都没有提。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姒莺。
平郡王再来如梦阁时,将他曾与姒莺相对的流莺亭单独购置下来,并且将姒莺因病去世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席婳觉得,姒莺要是去世,总会给她们留下什么的。
现实是什么都没有。
平郡王一日比一日深情,在流莺亭一待便是整个春天,不过他不允许任何人过来打扰。
不是没有人好奇过,只是但凡探听到一丝半缕消息的人,不多时就会消失不见。过于玄乎,便教众人渐渐不敢靠近流莺亭。即使再好奇,也只能任这心思烂死在肚子里。
自那以后,流莺亭像是在如梦阁中单独劈开的一块地域,与世隔绝,除了平郡王的人,没有人可以进去。
意外发生在两年前,同年,新进来的丫鬟不知情,误入了流莺亭,怕被人发现,躲在假山池后,却恰好听见了一番对话。
正是这对话,让席婳和俪娘为之震惊。
丫鬟说,里面的护卫将树下埋着的青曲酒挖了出来,连同百合酥一起送去主屋。
青曲酒和百合酥不稀奇,都是姒莺喜爱的。平郡王爱屋及乌,思旧人,尝故物,也是情理之中。
可护卫却半吞半吐地说:“昨日送去的桃花酥不合主子胃口,琴弦都扯断了。”
另一人问:“那女的又发疯了?”
那护卫不答这话:“总之,今日你我就好生伺候着,万不可出了疏漏。”
不论是丫鬟所说,还是护卫的对话,都只是一面之词。席婳不相信这些,于是联合俪娘,明里暗里往流莺亭那处打探消息。
平郡王的防备心依旧很重,她们什么都没探查出来。
前段时间,平郡王又来了轻水镇,因在途中遇刺,住进了云水间。席婳抓住这个机会,想到一出扮鬼的戏份。她假扮成姒莺的冤魂,表面是吓唬平郡王,实际上却是想骗他说出姒莺一事的真相。
平郡王自然不可能被这种小场面唬住,席婳的目的也不在此,她无非是想看他露馅。
席婳算准了那日是个雷雨天,趁平郡王带的护卫被何掌柜支走,便于平郡王的房屋前作祟,低吟着姒莺最喜欢的曲子。
果不其然引起了平郡王的注意。
他于梦中转醒。
席婳飘然踏进房门,脸上毫无血色,弓着腰,勾唇仿着姒莺的声线喊他:“王爷。”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表演,便瞧见平郡王淡淡一瞥,幽幽笑道:“唱的很好,可惜你不像她。”
他慢慢拿起桌案的剑:“姒莺不会再唱给我听。”
席婳反应很快,袖摆一扫,将藏在袖中的药挥在他脸上,从而逃脱。
过后,她思考了许久那句话。
不是“不会再唱”。
而是“不会再唱给我听”。
平郡王为何会强调这句话。
席婳笃定了姒莺没有死,否则这么多年来,平郡王也断不会不娶妻,身边也没有其余女子。
确定了想法,原本用来对付平郡王的晴虞便显得更重要了,席婳还想用晴虞去讨好平郡王,套出姒莺在哪的消息。
可惜晴虞跑了。
后来的故事,时韵也就知道了。
“因为我猜到了乔装成女鬼的人是你,又因为我和姒莺长得像,是最适合之人,所以你们就干脆把我绑来吸引平郡王?如果我不配合,恰好可以解决了我,自此便没人会提出女鬼的真相。如果平郡王看不上我,或者发现了你们的计谋,顶多就是替代品成替死鬼,对你们来说也没有太大损害,对吗?”时韵语气很平,只有一丝起伏。
“拾意姑娘,是我们一时迷糊,才用计陷害你,但这件事情有可原,请姑娘原谅!请公子饶命!”俪娘情真意切道。
她出身于烟花之地,这种强买强卖与绑架行为看的不在少数,往常平静久了,忽然出了差池,反而有些拿捏不了主意,只得唯唯诺诺。
这也是她从前依着姒莺,如今又受席婳影响的缘故。
时韵看向了席婳,她一脸镇定,目光落在画轴的美人身上,而后又移向时韵:“姜姑娘,平郡王这般看重流莺亭,我想定有不寻常之处。”
席婳默了下,又道:“当时你发现了我扮鬼的事,何掌柜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就将你打晕带走了。我见你比晴虞长得更像姒莺姐姐,干脆把你送来。此事错在我,我诚挚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要她干嘛?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就先呆在这儿吧。”时韵站起来。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姑娘,你……”话还没说完,席婳便发觉又无法动作了,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领会她的语义,时韵说道:“流莺亭有什么秘密,去会会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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