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鹊的心中蓦地一空。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苏府并没有变化,但又变了许多。似乎缺少了不少的活气。
看亭还是亭,看水还是水,看院落还是那个院落,但她的心,确实忽然空落落了起来。
她静静地喝了一口温凉的山泉水,半晌恍然。噢,原来是因为她没有个孩子。
她终究没有个孩子,这是缘分,没办法的事。
她和苏承泽都是二婚苏承泽需要她当后宅的头头,不让后宅掀翻了天——苏承泽一直后悔自己点头让女儿小名叫“慕泽”,这对他来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黑点,政敌闲着无事就可以拿这个调侃他。而她,周雯鹊,她也需要一个夫家,不使她被迟家吞得骨头都不剩。
苏承泽怀念她的嫡姐,而她对基于婚姻的爱意也失去期盼。他们互相都没有期盼,所以就算没有孩子,他们都不会伤心。
只是,周雯鹊有时候还是有些怔忪,苏承泽的孩子不少,都得叫她娘,但她如果有个她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差别不会很大,她毕竟想让苏府和乐,她自己安心养老。但或许差别终究很大,女子生养困难,一些姨娘没了孩子,又伤了身子,终日哀怨,一些姨娘有孩子,却总是不免戒备地看着她,深怕她抱了去——毕竟她没有孩子。
她也只能叹息,任她们去了。
孩子……她如果有孩子,大概会取名为宝珠,她视之为宝,璀璨若珠。不过她没有孩子。
钱姨娘和苏老太太因此得意,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得意,但她也不关心,于是她只是看着。
大姑娘苏宝灿或许要定太子,但是李家犹疑不定,苏承泽也犹疑不定,只有乐土帝比较期待这一对新人。
钱姨娘的孩子苏慕泽和孙家定了亲,孙家那个孩子看着挺不错,有不置丫鬟、行事持简的名声,人也在学府里读书,明年要预备考举人,还有个伯府要继承,瞧着也是很有些前途的。钱姨娘和苏承泽哭了很久,又小意侍奉苏老太太几年,才定下了这门好亲事。
为此,钱姨娘还很是嘚瑟了一通,被其他姨娘在背地里说小话,让周雯鹊看着哭笑不得。笑看猴戏之余,周雯鹊还是努力拦了,不让姨娘们的争斗越过底线。
然而周雯鹊很快笑不出来了……什么玩意啊,什么玩意啊!为什么孙彬成这家伙会去勾搭姑娘啊!姑娘才多大啊!
姑娘是个古灵精怪的,一面哄了孙彬成,一面就把孙彬成送的金银饰品往苏承泽面前一摆,又把孙彬成的话捏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又笑问,“我是要做二姑娘一起带去孙府的媵妾吗?”
周雯鹊当时在旁边听着惊呆了,姑娘是怎么养出的这个性子!
之后她就喝着温开水听了一场闹剧,钱姨娘不想摆脱这门婚事,就哭,哭年仅十岁的姑娘蓄意勾搭孙家大少爷,见没勾搭成就要败坏他的名声。二姑娘十四岁,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很害怕地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孙家本来还有些心虚,听说钱姨娘哭闹起来,颠倒黑白,登时乐了,跟着哭。
苏承泽犹豫又恼火,苏宝灿还在相看太子的关键时期!他虽然有犹豫但这不是其他人来搅局的理由!
此事宜速解,于是最后,苏承泽决定把二姑娘打包闺阁里,就等十五岁嫁到孙府里去,孙家给姑娘赔礼,好好娶二姑娘,此事姑且到此为止。
晚上苏承泽去正院睡素觉时,很有些咬牙,“等事态稳定下来一点,太子能安稳即位,一定把孙家处理了!到时候,二姑娘成了孀妇,难道我苏家还养不起吗?!”
这件事和周雯鹊没甚么关系,她只负责安抚姑娘,于是她看了一场戏。
之后又看了好几场。
苏老太太的黎家亲戚来做客,过了一个多月,黎公子被苏承泽客客气气送去国子监读书,而黎柳兰母女也因为冒犯苏承泽被请回潼地去。潼地没多久叛乱,她们不知是死是活。
苏府内大体很和平,她的庄子每年产出稳定,她的后宅每年稳定那几件小事,波澜不惊。
府外似乎也差不多,些许的闹剧。
隔壁宋家的宋二小姐,在婚前一个月发现了她的未婚夫晏清密和表弟私通。按苏承泽的话来说很该把这种未来女婿腿打断,但宋太太素来外荏内厉,明明也是侯府太太,非说晏清密是太子伴读的好友,前途无量,不能分。
宋二小姐下了很大的决心,闹很大了才和母亲闹翻,惹了自己不孝的名声之外,她母亲还把宋四塞去继续延续两姓之好。结果宋四更绝,直接把晏清密药翻了,丢南院里做总受去。
这下事情彻底掀翻天了,宋家被申斥,宋夫人被关祠堂,宋四被丢去西南匆匆成亲(周雯鹊感到了奇异的熟悉感),太子自查,太子伴读韦公子自请免去职务。
京城无事,光是宋家的事,就足够看热闹看个小半年。小半年后,又有了新的热闹事——
冯京令写了篇对安平公主的缴文。冯家世代是帝党,只受皇帝命令。虽然有缴文是冯京令的妹妹写的传言,但冯文一出,冯京令名声大噪,安平公主的势力一瞬间跌入了谷底。后来大家就默认,缴文是冯京令写的。
缴文出来的原因也简单,因为皇上有些担忧,对太子伴读相善的人下手,是安平公主下的手,因此要削去安平公主的势力。
也因此,郡主府一天悄无声息死了康王和驸马,议论纷纭,最离谱的猜测是:他们之间有一腿,被若城郡主暗害了。周雯鹊入宫拜见苏老太皇太妃的时候,远远见着若城郡主从承乾宫出来,红着眼。
后来若城郡主退居江南,做一孀妇,再也没有声音。
京城暗潮汹涌,苏承泽便和她和苏宝灿商议,不做这太子妃,苏宝灿点头,又不免有些淡惆,苏承泽就指了睿王,睿王挺标准一个钟情文雅风月的皇家子弟,没什么前途,但安安稳稳。
太子妃的位子因此热闹起来,又闹了小半年,周雯鹊看了不少热闹,最终见着李琇云定了太子妃的位置。不过瞧着李琇云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或许因为韦公子的未婚妻故了,而东宫新进了个美人。
大家看着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周雯鹊也无所谓,看热闹的人最高兴。
苏宝灿嫁了睿王,日子也平淡安和,能笑说自己成了太子的婶婶。
其余人,如罗姣姣、沈七七、周石、郦明生等,俱是湮没红尘中。
数年后,周雯鹊又料理了一桩庶子娶妻的好事,听闻朝廷大事——
太子倒台,乐土帝倒台,安平公主扶持年幼的二皇子上位后被囚,太后垂帘听政。
不知为何,太后请了她,让她去看安平公主。
周雯鹊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去了承乾宫。
安平公主在被囚禁中,还是有些倨傲的模样,昂头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周雯鹊认为自己是说不出什么的,毕竟不管是哪个皇帝即位都不影响苏家的地位,更不会影响她周夫人的地位,她已经看了这么多年的猴戏,听了这么多场笑话,她为什么不再多看几年呢?
但是,很难说心里头哪一簇火花被扬起燃烧,点亮眼眸,周雯鹊轻轻说道:“我来问,公主为什么不考虑自己即位呢?”
安平公主:“……为什么?”
周雯鹊恍惚了一下。是啊,为什么?理智上来说,确实自己即位更好,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才会令人安心。但是……为什么?
她怎么说出这种话的?煌朝有女子为帝,但结局十分惨淡。
不过她说出这种话,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是苏家的周夫人,说错一句两句,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安平公主的眼神罕厉起来,她站起身,有些激动地倾身,问着:“为什么?!”
周雯鹊恍惚一下,安平公主手边的桌子上,有一颗夜明珠,璀璨生光,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周雯鹊怀疑自己魇着了,呼吸有些困难,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未出生的女儿给我的想法吧。”
啪嗒!
梦中的夜明珠被安平公主甩袖摔碎,桌子上的杯子被摸黑悄悄回来的苏承泽碰碎。
苏承泽原先想悄悄进来,不吵醒周雯鹊的,结果一吵就吵了个大的,杯子摔碎,一下子来了四个婢女,小心站在门口,等着吩咐。
苏承泽便也陪着尴尬的笑,看着被吵醒、禁不住皱起眉的周雯鹊,小心道:“没事没事,我们接着睡?”
周雯鹊深呼吸,深呼吸。
今年是安敬帝年,苏承泽做点卯的凤台相,成天无所事事;安平公主做北狄的王,据说疆土已经扩到了西洲海岸。
苏宝珠依旧是北阁主,安敬帝奉她为半师,她也处事恭谨,并不焦躁,只小心谨慎,不让燕朝的这辆车散架或者偏移轨道。
其他的,宋徵昕、宋文音、冯如馨、罗姣姣、李琇云、周石……俱在朝为官,苏宝灿没为官,不过也有领亲兵,能为一处将军。
只有沈七七没就仕,因为她相当于苏宝珠的专用记事人。
她自己更不止那点嫁妆庄子,纺织、蒸汽机、玻璃……一样样东西,都带来了不同凡响的收益。
骂她们的人自然不少,但最可怕的不是在未来留有恶名,而是没有姓名。
梦中压抑的气缓缓顺了。
周雯鹊困意上涌,让了半张床给苏承泽,没说什么,只说:“睡吧。”
苏承泽屏气凝神地悄悄换好衣服,掖了一角被子,慢慢睡去。
第二天苏承泽觑着周雯鹊的脸色,小声问道:“你昨晚是不是被吵醒了,心情不好?”
周雯鹊想了半晌,摇了摇头,笑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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