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很安静,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和凄婉的哭声。
阿谧和沈简对视了一眼,离开之前对三位内阁的肱骨老臣提点了一番。
“诸位都是父皇在生前最看重的心腹大臣,这是他亲笔所写的遗诏,做不得假。你们平心而论,抛去各为其主的心思,以沈简的心性和能力难道不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吗?”
皇帝咽气才多久,诏书上也写着沈简的名字。
沈琏和沈谨不在前殿里照顾局势,操持皇帝的身后事,却在这里带着人怀疑遗诏的真伪性。
“朝中大事,本宫一介女流的确不该插话,今夜还要为陛下守灵,本宫失陪了。”
阿谧微颔首,转身欲走。
二皇子沈谨忍不住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永嘉皇妹,暂且留步。”
三位内阁老臣皆是面面相觑,也未曾出言阻止。
她知道遗诏上的内容,怎能轻易让她出去。
沈谨的意思阿谧再清楚不过,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来这里,他根本没有扣人的道理,唯一的可能便是心虚了。
“二皇兄是对父皇的遗诏有所不满吗?”
沈谨暗自按捺住,只冷笑道:“你敢当着内阁重臣的面胡言乱语,又岂不会去外面说出什么妖言惑众的话。”
“让她走。”沈简目光紧紧地盯在阿谧姣好的面容上,紧抿嘴唇,出口的声音寒凉至极,“父皇的传位诏书如此,二皇兄也亲眼见了,你尽管要恼羞成怒,不要将阿姐牵扯进来。”
阿谧受皇帝的珍视,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沈谨没必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将自己的话柄递到其他人手上。
他狠狠皱眉,侧让了身子,并不情愿地道:“皇妹慢走。”
阿谧走到沈简身边,见到他双眼里的血丝,憔悴的面容,忍不住牵了他的手腕,轻拍了拍。
至亲离世,不能守在灵前就算了,还要在这里应付两位哥哥的诬陷和算计,委实有些糟心。
“贵妃娘娘和三公主那里有我,你且宽心。”
听着她的话,沈简难得神情放松了些,温声回道:“多谢阿姐。”
阿谧回到正殿,殿外的走廊里已经跪满了宫妃与宫人,其余的王公侯爵也收到消息赶了来。
他们目的明确,不是为了皇帝奔丧,实则心里更想听一听皇位最后会花落谁家。
踏出殿门,狂风卷着雨水,檐边雨落成帘。
正是七月最热的时候,冷风吹在人的脸上、灌进袖子里,冻得骨头都生疼。
陈贵妃不在,阿谧作为皇帝名义上的长女,提裙跪下亦作表率。
到了后半夜,薛清满面沉痛肃穆地进了偏殿,将殿里几人迎了出来。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捧在薛清的手上,他展开圣旨,对众人高声喊道:“陛下龙驭宾天,将皇位传于第三子沈简!”
这明显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无人惊奇,无人反对,个个面容肃穆地跪地应诏,拥三皇子沈简继位。
……
阿谧在长政殿守了两夜,沈简也在皇帝的灵前跪了两夜。
天微蒙蒙亮,昔日巍峨的宫殿处处布满了白绸,宫女太监脸上一片哀戚之色。
陈贵妃劝了三回,才劝得沈简回府歇一歇,见他起身时身子都打颤了,做母妃的简直心如刀割。
“本宫让人送送你吧。”
沈简眼底尽是乌青,并不接受她的好意,“不必了。”
阿谧这时也正好被纤素扶着出来,沈简走在她的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双腿迈出雕花门槛时甚至踉跄了下,让人生怕他会栽倒在回去的路上。
陈贵妃此时碰见阿谧,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永嘉,这孩子一向最听你的话了,你快帮本宫劝劝他。”
阿谧的双腿也在打颤,半个身子靠着纤素才恢复了一些气力,抬眸看了眼前面沈简挺直的背影,犹豫了下,“那我送送他?”
陈贵妃感激道:“那就辛苦永嘉了。”
阿谧放快了步子追上去,沈简本就疲惫不堪,走得不快,她和他并肩走着,轻声说道:“贵妃娘娘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宫,眼下盛齐也不在,我陪你回去吧。”
天色将青,光线有些黯淡,眼前的人和物都似蒙上了一层灰,隔着看得不真切。
沈简望着阿谧颔首,淡淡吐了一个字,“好。”
罗统领是皇帝一手栽培的人,手里握着皇城禁军,这两日多亏他镇守长政殿内外,才不至于让人闹出大乱子。
他与手下的副将交代了几句,抬头看见阿谧要陪沈简出宫,当即撇下副将跟了过去。
“两位殿下可是要出宫?”
阿谧和沈简同时回头,皱眉不解。
罗统领负手解释道:“陛下生前曾叮嘱过,务必要看顾好永嘉公主,宫里宫外如今鱼龙混杂,乱得很,请允许卑职随行,保护永嘉殿下的安危。”
沈简沉默着没说话。
阿谧刚想说是他小题大做了,转念一想,沈简在宫里根基未稳,能收拢罗统领这样的能将,也是不错的。
“有劳统领大人了。”
沈简入宫时是骑的马,如今身边陪着阿谧,着人去寻了一辆马车。
两人乘上马车出了宫,罗统领独自骑马跟在后头。
轱辘碾过潮湿的石板路,阿谧撩开车帘朝外看去,皇城内的街道在清晨里有些冷静,零落的三两行人,雨后的天边倾泻了一丝青色天光。
沈简靠着车壁在养神,双眼紧闭着,许是睡着了,阿谧轻唤了他一声也并没有回应。
“有刺客!”
车外的罗统领忽然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沈简睁开凌厉的双眼,一把护住阿谧的肩膀,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一支锋利的黑羽长箭穿过马车的木板,倏地擦过阿谧刚才坐的位置,若不是沈简拉开她,只怕已经当场一箭穿心。
有刺客?
阿谧瞪大眼睛,这时马车陡然晃了一下,她双手紧紧揪住沈简的衣襟,慌乱的小脸望着他问道:“有刺客,怎么办?”
她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才出皇宫,竟会遇上刺客。
杀她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为了沈简而来。
沈简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趴下。”
阿谧依他的话照做,弯腰匍匐在马车的座位上。
耳边只听见几支疾快奔来的箭矢钉在车壁上的声音。
罗统领在车外喊道:“两位殿下快走!”
隐匿在高处的刺客们转而将箭射向托着马车的马匹,利箭刺破马腿,鲜血四溅,马匹受惊禁不住疯跑起来。
车厢几乎腾空飞起,阿谧重心不稳差点被甩出去,还好沈简及时将她拉住。
“阿姐,别怕。”
沈简的安抚并不能让阿谧减轻心里的恐惧,伴随着车外的刀剑交击的响声,几道闷哼,不知罗统领是否还安好……
阿谧捂住了耳朵,双眼紧紧地望着沈简,脸色再坚定也盖不住内心的恐惧。
人生不过生老病死,没想到还有横死。
沈简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刀,探出车外将连接车厢的绳索砍断,马儿转瞬逃进了街道的深巷里,车厢由于惯性,重重落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阿谧扑了一脸灰尘,挣扎着爬起来,连忙去看沈简。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摔下来的时候他用身体护着阿谧,骨头砸在地面上,疼得脸色发青,后槽牙都紧紧咬在一起。
“沈简!”
灰蒙渐亮的街道上,路过的行人都吓坏了,见状拔腿就跑。
阿谧扑过去护在沈简的身前,使尽全身力气想要将他扶起,可是这具身子劳累了整整两夜,根本就使不上什么力气。
沈简支着地面站了起来,对阿谧道:“躲在我身后。”
罗统领只有腰间的一柄佩剑,不停挥剑抵挡箭雨,也还是会有漏网之鱼射向沈简。
锋利的箭矢擦过他的胳膊,轻而易举割破了衣料,殷红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出来。
“你受伤了。”
阿谧才镇定下来,就听到了沈简闷哼吃痛的声音。
远处的牌楼上蹲着一整排黑衣刺客,看到阿谧挡在前面也没有停止攻势。
他们不在乎阿谧,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沈简。
齐齐挽箭,弓箭对准了阿谧和沈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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