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徐萌萌给栾和君日常搭脉的时候,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支吾道:“殿下,您要养虚症,不能多思,不能心情起伏太大......”
栾和君听他的话头,默默挥了挥手叫伺候的人都下去,睨了他一眼:“说呀!”
四下无人,徐萌萌于是放开声音:“就是说,您之前中过那个毒,有些事上不宜过激,您吃不消。不过话说回来,问句不该问的,白敞他不是净过身的人么?”他的声音倒是渐渐低了下去,脸上满是好奇的兴奋劲儿。
“闭死你那张嘴!”栾和君恨恨地朝他一点,好好的大夫,偏生了张没溜儿的嘴!
徐萌萌一撇嘴,敛手道:“殿下莫恼,莫恼。您生不得气。”
“你不是白敞身边的人?你不清楚?”栾和君知道他生就这样天真的直肠子,没有下流意思,换一个人,早该拉出去打死。
徐萌萌无辜地一摊手:“他付我银子,我给他做事,别的不问。”
“他这样信你?”栾和君挑眉,重新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
“是他请我来的!重金请我来的!殿下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请得动我吗?”徐萌萌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差点跳起来。
这些天他为栾和君调理下来,确实大有成效,那些方子也都找人验过存了档,是以栾和君对这个医术高明的小大夫还是挺好脾气:“是是是,你也莫恼。”
徐萌萌还是挺吃这套,坐下来重新写药方:“殿下一折腾,免不了又要改几味药。哎!”
栾和君瞧着他笔走龙蛇开出一张密密的药方:“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本宫告诉萌萌你一个妙法,只需一副药本宫便能药到病除。”
“什么妙法?”徐萌萌抖抖药方站起来。
栾和君笑道:“你给白敞开一剂鹤顶红,他那边药到,我这里病除。”
“啧啧啧,”徐萌萌夸张地咂着嘴,“果然最毒妇人心,我不掺和你们俩。”
他两人这里玩笑几句,忽听阿芷在外面急道:“殿下,霍大人在宫里出事了!”
霍鸣的事情,能传到她这里,必定事出非常。阿芷听吩咐才进屋里来,看看徐萌萌,也不觉得有什么瞒的必要:“殿下,皇上要打死霍大人,如今正在上书房前行杖刑呢!”
“他疯了!去套车,进宫。”栾和君霍的站起来,又转向徐萌萌,“请先生同往。”
四轮马车在街道上疾驰,栾和君将事情原委听了个大概。
那边丁可晟督办着龙船建造,皇帝犹嫌不足,又下诏书,要在宫中修建寻月台。圣旨颁下去,苏相那里迟迟不复。皇帝索性直接找了具体统筹内宫事宜的霍鸣,要他绕过丞相,自去库府提钱,
择日动工。
“霍大人面圣的时候,恰逢......”阿芷抬头瞥了一眼徐萌萌,改口道,“恰逢容嫔伴驾,大约两边说了些什么,皇上龙颜大怒,说霍大人欺君犯上,是大不敬之罪,要当场打死。”
容嫔。春容。阿萱。
她的位份升得飞快,已经从美人升为贵人,又提了嫔位;皇帝好歹顾着一些杨家的颜面,也是为堵塞悠悠众口,将杨幼容也升为杨妃。
“打死霍鸣,只怕大臣里有一半都要罢朝。”栾和君既愤怒于皇帝的暴虐,又惊讶于阿萱的狠毒,“现在还不是乱的时候。更何况,霍大人那般人品,怎么能落得如此下场?”
霍家是士族名流,士林里执牛耳的大家族,更奇的是门风清正高洁,偌大家族几辈人里数不出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根深叶茂深受敬仰。为了朝廷,霍家已经舍出去了长房的独子、寡媳,如今皇帝竟然听信嬖妾之言,平白地又要打死霍家二房的长子霍鸣,朝局焉能不乱?
阿芷为着这事搅和进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似平常那样话多,只是闷闷地一旁坐着。
栾和君赶到上书房殿前的时候,只见霍鸣气息奄奄地趴在长凳上,自臀至胫的衣料全被鲜血浸湿染红,苏昭正挡在他身上,花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我看今日你们谁敢妄动!”旁边两个行刑的内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非礼勿视,栾和君也不好走近,站定喊了一声:“苏相。”苏昭连忙直起身过来:“殿下啊!”
上书房前的太监又传来皇帝口谕:“陛下有旨,请苏相暂回,继续行刑。”两个内侍互相看了看,又举起刑棍。
“谁敢!”栾和君厉声喝道,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向宫里告的那些多病卧床真真假假的说辞了。
其中一个内侍年纪颇轻,似乎并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圣旨难违——”他话说到一半,阿芷便会意,上前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
“好奴才!”栾和君许久不曾这样端出嫡公主的派头,骂起人来声色俱厉,“本宫自去与皇上分说,由得你多嘴多舌!滚!”
另一个内侍年纪长些,先帝时就领教过栾和君的脾气,也晓得在场这几人的分量,忙扯了扯同伴,应声道:“是。”
栾和君又对苏昭道:“苏相,这是徐大夫,劳你二人先照料霍大人,本宫先去见皇上。”
“殿下——”阿芷担忧地跟上两步。
“无妨,你留下。”栾和君拍拍她的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只要还清醒,就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
栾和君还未进上书房,就在门口看到两列宫女也在外候着,皱眉道:“有后妃在上书房?”
一个领头的忙答道:“回殿下,现下杨妃娘娘和容嫔娘娘俱在殿中。”
“杨妃也在?”栾和君扫视一圈屏息静气的太监宫女们,殿里传来阿萱的娇喘声。
内侍们不敢再多言,只是为栾和君撩起暖帘。
殿里一片靡乱的气息,来自灰白成烬的焚香、女子的衣裳脂粉、被打翻的墨汁和地上滚落的酒杯。栾和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若是方才霍鸣看到的也是这番景象,以光禄卿大人的戆直脾气,不引经据典把皇帝骂得有进气没出气就不姓霍。
榻上皇帝衣物松垮,容嫔未着织物寸缕,杨幼容只穿着小衣跪在榻前,脸上泪痕斑斑。她双手将一个圆口方身的琮式瓶顶在头上,瓶里插了大捧娇嫩欲滴的白色山茶花,供榻上两人赏玩。那瓶中的水注得极满,幼容稍有晃动,水便从瓶中溢出,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流下来。
栾和君几欲作呕。她强忍着不动声色,从地上拾起杨幼容的外袍为她披上,接过花瓶搁在一边:“皇兄,可消气了?”
杨幼容见栾和君一到,如获大赦,立即裹紧了外袍缩在她身边。
“怎么?”此等情景,皇帝并不觉得如何,反而有意要臊栾和君,“小六也来了?你来替她?”他一指跪在地上的杨幼容。
“您罚也罚了,人也打得不能动了,臣妹替苏相来禀报一声,霍大人要随苏相一道回府了。”栾和君一只手托住杨幼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推到自己身后。
“小□□!”皇帝骂道,“霍鸣是你什么人!莫不是他们姓霍的男人都独有什么妙处,让你这样惦记!”
他骂得不堪入耳,栾和君不愿多费口舌:“皇兄想是吃醉了。”
容嫔自栾和君进来那一刻就有些不自在,此时忙拖住了皇帝的胳膊:“陛下,算了,别动气。臣妾的气已经消了,让那个姓霍的滚吧,也够他受的了。”
皇帝回过头去与她厮磨,栾和君深深地看容嫔一眼:“臣妹告退。”她拉着已经穿戴好的杨幼容,一同出了上书房。
苏相和徐萌萌已经先送霍鸣回府去了,阿芷在外头跟上栾和君。二人先将杨幼容送回居处,小姑娘拉着栾和君的手哭个不住,好容易劝慰住了出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栾和君倒不急着出宫,在御花园的梅林里去逛花。不多时,果见容嫔也来了。
她打扮得富丽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见了栾和君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栾和君亦点头:“容嫔。”
两人叙了几句闲话,渐渐将宫人们落下,走进梅林深处。
“阿萱,”栾和君冷下脸来,“太过头了。”
容嫔忙道:“殿下恕罪。奴婢也不知霍大人会来,皇帝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栾和君看着她那张脸,冷冷道:“那你又何必那样折辱幼容?”
“全是皇帝的意思,殿下,奴婢不敢欺瞒。”两人走至无人处,容嫔在栾和君面前跪下,“殿下,恕奴婢直言,皇帝杖责霍鸣,欺辱杨氏,对您并无不利呀。他们在皇帝手下越是不堪,霍家杨家就越能向着殿下您,奴婢也是一心为了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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