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龙凤烛静静燃烧,还剩一指。寝室地面凌乱不堪,水果滚了一地,还有破碎的白玉杯和被扯坏的婚服。
尹莲曦醒来时,被陆云阙抱在怀里,两人身上一件衣服都没。
他的身上很热,她也热乎乎的,身子倒是不怎么痛了,可是黏糊糊的好难受。
她动了下,偷偷看他一眼,他闭着眼睛,熟睡着。睡着的他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了,五官俊朗,棱角分明,眉毛英挺浓密,睫毛很长,鼻息很轻,心脏有力而缓慢地跳动。
在他的身边,她并不觉得讨厌。不过,这样被他搂在臂弯,时间长了会觉得不舒服。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满床跑,不喜欢被人这么禁锢着。
她小心地拉开他的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满床找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好。
可她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自己的亵裤,想着许是在被子底下,便将被子拉高,准备好好找一找。
不曾想,被子一掀开,她吓傻了。
被子底下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有一半被他压在了身底下,而露出的另一半白布上星星点点的全都是血。
怎、怎么会有血的?
她小脸煞白,恐惧袭来,浑身都在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想起自己被他弄疼的地方,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了看,这一看她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推他,气得不得了。
“你还睡你还睡!我都要死了,呜呜呜……”
陆云阙醒了。
她在他臂弯动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不过没有睁眼,一直在留意着她的举动。
睁开眼睛,看到她哭得伤心,他淡淡问道:“怎么了?”
尹莲曦掀开被子,指着那块白布,哭得情难自已:“血,好多血,我的血!我流了这么多血,一定会死的!”
陆云阙:“……”
那是元帕,大婚之日都会铺上,用于检验新娘的贞洁。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她看来竟也算多?
她可知道,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是怎样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她可知道,当她手中的刀刺入他的心脏时,他是多么的痛不欲生,血泪满面。
上辈子,她是陆云合的妃子,她的初次自然不是同他。她与他在一起时,什么都懂,是她带他品尝男女之间的□□,让他沉溺其中,为她着了魔。
他也曾嫉恨,为什么教会她情爱滋味的不是他,一想起她在陆云合的身下承欢,一想起她爱的人是陆云合,他的内心便只剩下痛苦与疯狂。
所以,这辈子,在她未及进宫时,他便将她抢来。有如白纸的她,只能是他在她的身上描绘色彩,他想要的色彩。
如今,他如愿以偿,却像是……欺负了小孩子似的,他的小新娘懵懂可怜,倒让他想笑了。
“你不会死。”他坐起身,靠着床,左手覆于脑后,凝视她,“每个女人都会经历,证明你的清白,证明你属于我。”
他平淡的解释没能让尹莲曦安心,反倒让她既害怕又生气。
她本来就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还要这样证明?她做手环送他,乖乖地同他喝交杯酒,可他呢?拿团团威胁她,还吃她嘴巴,弄疼她。现在她流了那么多血,他一点都不担心,还在那说风凉话,她要讨厌他了!
“成婚都是如此,睡一觉,明日便好了。”他耐心地同她说。
“我不信你,你最坏了,一直都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要回哪?”看她哭得伤心,他的心口又隐隐作痛,想要将她拥在怀中安抚,却无法忘记内心对她的恨,终是没动。
尹莲曦哭得更凶,吵着闹着要回家:“这不是我家,你不喜欢我,我受伤了你都不给我请大夫,我马上就要死了,呜呜呜……”
“不需要请大夫,你不会死,不许哭。”陆云阙的眉拧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
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打断:“大坏蛋,我要跟你和离!我要回家,我不要跟你一起睡了!”
陆云阙被气笑了:“好,好,我给你请大夫。”自己抢回来的人,即便是被她气死了,他也得受着。
不过,这种事情要请什么大夫?他一个大男人自是不懂。思索片刻,他穿衣下床,将亭遥唤了进来。
亭遥听罢,眼眸闪过诧异,愣怔了一会才提议:“那便请木夫人过来为王妃看一看吧。”木夫人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女医,时常为皇室贵族的夫人千金们看病。
得了陆云阙的允许,亭遥便去木府请人了。
将近子时,木夫人早已睡下,但一听说是燕王妃有疾,当下便穿戴整齐,拿上药箱出了门。
一身简约布衣的木夫人随意挽了个髻,三十出头的年纪,风韵恰好,妩媚动人。
马车上,亭遥将情况说了说,木夫人听完便笑了:“这便是燕王殿下心急了,尹家二小姐身子长得慢,自小又养尊处优的,娇嫩了些。原本我便同尹老夫人说了,让二小姐满十六再进宫,这样才能更好地服侍皇上……”
“木夫人。”亭遥不敢苟同地提醒一句。
“好好好,是了,是了,二小姐如今是燕王殿下的王妃。”燕王殿下当街抢人的事迹名扬京城,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的,“便让我先看一看吧。”
*
木夫人抵达新房时,陆云阙正坐在椅子里,撑着头,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小新娘。
他答应请大夫后,尹莲曦便不哭了,自个儿找了衣裤穿好,盖上被子睡觉。
陆云阙有一种错觉,她根本就不是担心自己快死了,而是不愿意同他睡一床。
在等待木夫人的半个时辰内,他看着她像只猴子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睡着了居然能从床头滚到床尾,被子被她卷在身上,全然不让人碰的姿态。
睡相真差。他在心里嫌弃一句,目光却是连他自己都未意识的柔和宠溺。
“殿下可要回避?”木夫人被亭遥带了进来,面对陆云阙行过礼后,问了一句。
“不必,你给她看吧,我听着。”
“是。”
亭遥走到床前,轻轻唤道:“娘娘,王妃娘娘,醒醒,木夫人来了。”
“唔……”睡梦被打扰,尹莲曦不悦地皱了下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木夫人笑了笑,道:“我来。”亭遥让了位,木夫人上前,凑到尹莲曦的耳边,“二小姐,再不醒来,我就要给你扎针了,还要给你开很苦很苦的药,让你天天喝。”
“啊?”哪怕是在梦中,尹莲曦一下就被吓醒了,看到木夫人的脸,带着哭腔坐起了身,紧紧抱着被子,“木姐姐,别扎我,我没病,不要吃药。”
陆云阙在一旁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黑眸微眯,心道:居然怕这个?
木夫人算得上是尹莲曦最怕的人。
尹兰姝年满十六未来月事,尹老夫人便请木夫人为她诊治,诊断时尹莲曦在门口探头探脑,木夫人见着她,便顺便为她也把了把脉,发觉她体质虚寒,血脉不通,便为她施了针,开了药。
又酸又苦的药,尹莲曦足足喝了一个月。
自那以后,她便怕极了木夫人上门。尹兰姝唤木夫人“木姨”,她糯糯地唤一声“木姐姐”,百般讨好,只为不吃药、不扎针。
木夫人看着她,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不疼了,不疼了。”尹莲曦急切地说道。和扎针吃药相比,那点疼算得了什么。
“王妃娘娘,无故出血可是很严重的,不能讳疾忌医。来,给我看一看。”木夫人说着,便要去拉她的被子。
“不要不要!”尹莲曦揪紧了被子往里面缩,惊惶的眼眸四下看着寻求帮助,对上陆云阙清冷的目光,娇娇弱弱满是哀求地看着,想要他帮她。
陆云阙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冷幽幽地看着她,唇畔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笑她的自作自受。
帮她?不可能的。
求助无门,尹莲曦又快哭了,她才不要让人看那么羞耻的地方。
木夫人没逼她,在床头坐下,温言软语:“王妃娘娘,那你同我说一说,怎么会受伤的?”
“我……我……”尹莲曦蜷缩成一团,哀怨地看着陆云阙,原本熄灭的小火苗又冒出了头,她伸出手指指向他,眼圈通红,“他、他是个怪物,他的身上长着又丑又可怕的大棍子……”
怪物……陆云阙的淡笑凝结在脸上,扶住扶手的双手紧握,结实的梨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一旁伺候的亭遥羞窘地低下头去,面色通红。
尹莲曦心思天真稚纯,全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如何惊世骇俗。
只有木夫人微笑地听着,直到她哭诉完,才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王妃娘娘受委屈了。”
尹莲曦双手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姐姐说……那里要是流血的话,就、就会死的,以前有个大姐姐生孩子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就死了……”
“尹大小姐惯会吓唬人,这样的话王妃娘娘听听便算了,不要放在心上。”木夫人安抚着她,又招手让她过来些。
尹莲曦慌张地摇摇头,不愿意。
“王妃娘娘,这次不需要扎针吃药,我只是有几句话对你说,快过来。”
“真的吗?”尹莲曦怯怯地看着她,半信半疑。
“真的,快过来吧。”
尹莲曦内心挣扎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耳朵凑上前。
木夫人拉过她的右手置于掌心,搭上她的脉搏为她诊脉,同时身子前倾,与她附耳低语。
陆云阙听不到木夫人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丫头时不时露出惊疑之色,还频频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面色潮红,模样娇羞。
他向来不屑听女子的悄悄话,此刻倒是好奇了。
过了许久,木夫人问了句:“王妃娘娘可明白了?”
尹莲曦咬了咬唇,杏眸湿润,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木夫人放开她:“那便好。”转向亭遥交代,“亭遥姑娘,把床铺收拾下,再打盆热水让王妃娘娘洗一洗,王妃娘娘自小便爱干净,身子不舒服,便爱闹脾气。”
“好。”亭遥应下,去张罗了。
木夫人又看向陆云阙,起身,有礼道:“燕王殿下,王妃娘娘无碍了,妾身还有几句话想同殿下单独说一说,不知殿下可方便?”
陆云阙目光从尹莲曦身上收回,颔首起身:“木夫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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