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敲打着窗棂,繁茂的树梢间传来几声栖鸟拍打翅膀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住寒夜里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吻拿出了血战沙场、大张挞伐的冲劲,更像是一场掠夺,不遗余力地卷走她所有的呼吸。
大手缠入她后脑的发间,十指绕青丝,掌心慢慢加深力道,坚硬的胸膛抵着女子纤细柔软的身体,不容许她有一丝退却。
渐渐地,她双眸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呼吸几度停滞,四下茫茫,找不到一个出口。
隔着晦暗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他炽热的眼眸,浓烈得仿佛快要滴出水来。
她被吻得浑身没了力气,想在他掌心写点什么,可手指虚软得抬不起来,整个人就像水底摇曳的海藻,在充盈的海浪中无所依托,只能抱紧他,依靠他。
大概隔着一个轮回那么久,他终于松开了这个吻,呼吸却似越来越沉。
薄唇擦过她面颊,缓缓逶迤往上,吻她眼尾的朱砂痣,吻去她滑落脸颊的泪水,连着额头渗出的薄汗也一起吻过。
“这么漂亮,提防一些是好的……我还记得,从前这个位置,有一道小小的红痕,涂了很久的消痕膏才淡化。”
他一边说着,一边吻她的脸,每一个角落都不愿放过。
“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方才可是你主动亲的我,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
她的唇挨着他脖颈的伤口,若有若无地触碰。
毫无意义的,她一定是喜欢,甚至是渴求的。
他宽阔的肩膀,于她而言,是可以栖息的天堂。
可是真要她回答,她也是说不出口的,这时候她又庆幸自己是个哑巴。
“默认”这个词,看起来不会显得太过迎合。
他捧起她的脸,辗转捻磨,直到抑制不住,舌尖再次深深抵入樱唇,促使她抬高脖颈,身体迫不得已弓起,手指攥紧身下的被褥。
呼吸难耐,舌根发痛,失声已久的喉咙几乎处于撕裂的边缘,恍若阒寂的黑暗中破开一个罅隙,一线天光就在眼前。
汗珠滴落在眼睛里,淡淡的酸涩蔓延,她恍恍惚惚间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辈子,总得听你喊一声我的名字,否则真是死不瞑目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身体的压迫和炙热的冲击,意识再一次濒临涣散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推着往一个方向刺激,到最后实在撑不住,指尖猛然扎进他肩背。
“将……将军……”
潮热的气息交织着,破碎的声音冲破一切阻碍地从喉咙中溢出,在彼此仅剩不多的罅隙中拨云见日地绽放出来。
谢危楼停下了动作,似乎是怔住了,许久之后,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中有迸涌而出的喜悦,“小痴,你能说话了?”
沈嫣还在方才的震栗中喘不过气,被他这一提醒也怔住了,黑夜里呆呆地眨了眨眼,连自己都不敢确定。
谢危楼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几乎让他发疯,“你喊了将军,”他知道不能逼迫她,压制住狂热的心跳,耐心地诱导,“再试着说一遍,好不好?”
沈嫣满脑子还都是乱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好像听到自己说话了,她真的能说话了!
和前世的声音不太一样,和她想象中所有的声音都不一样,像包裹在羽毛里的蛋壳破开,毛茸茸的幼兽从里面探出头来,发出第一声柔软。
越回忆,就越是清晰,那一声真的是被他激出来的,再如何模拟都好像回不到方才的情境,找不到能发声的地带。
谢危楼知道她在努力尝试,粗粝的指尖替她抹去不断滑落的泪水,“不要着急,慢慢来。”
那些眼泪都滴落在他心里去了,谢危楼在黑夜里闭上眼睛,浓浓的夜色里只有他低哑磁沉的嗓音。
“当年我走之后,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我在关外,梦到你给我写的信。”
“一愿岁岁无胡虏,二愿郎君长安宁。三千台阶,妾心赤赤,日日盼君归。”
“小痴,你有没有等到我回来?”
她摇摇头,她想不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梦中只停留在他们在将军府新婚燕尔,鹣鲽情深,那是她上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口莫名地抽搐,疼痛如江潮般涌入胸腔,铺天盖地,堵得难受至极。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几乎平波澜不兴的口吻去解释上辈子的失约。
“回程时受到埋伏,我的记忆停在那处了。”
“梦里最后一幕,漫天的流箭如蝗过境一般,顷刻就是血流漂杵。那种情形下,别说是人了,漫山遍野都不会留下活物。”
谢危楼察觉到她在发抖,手指将他的衣袍攥得更紧,甚至连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他垂下头抚摸着姑娘轻轻颤抖的纤背,“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摇摇头,濒临窒息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蜷缩在他身边,“别……别说了……我好疼……”
零碎的话语隐匿在浓稠的夜色里,却烫得他心口沸腾,难以抑制,谢危楼将她圈在怀中,揽得更紧一些,“好,我不说了,睡吧小痴,我在这陪你。”
疼痛交织着困意,她沉沉地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梦中的宫宴,她第一次随他一道入宫。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喜欢那些形形色色打量的眼光,骨子里对权贵深恶痛绝,一直躲在他的身后。
若不是他上书为她请封了诰命,她才不会进宫谢恩呢,也不用戴那么重的头冠,穿那么重的命妇袍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了。
宴席上没有人好好吃饭,几圈敬酒之后,也不知哪位娘娘提出的才艺展示,年轻的世家贵女们一个个花枝招展地跳出来献琴献舞,吟诗作对。
她才好奇地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就与座上那位雍容华贵的娘娘视线相撞。
“久闻沈将军的夫人仙姿佚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想来夫人必定也能歌善舞,今日难得进宫一趟,不如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夫人风姿?”
她手一抖,险些碰倒案上的杯盏,好在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稳住,杯中酒液才没有洒出来。
上首坐着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皇帝,竟也在此时来了兴致,他眯起眼睛扫过来:“沈安,你意下如何?”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经历,她实在畏惧这个危险的眼神,仿佛看到当初在关外遇到的那些逼她献艺的蛮夷,贪婪的嘴脸让人无比恶心。
她不由得揪紧衣摆,宽大的袍服下,双腿已经在止不住颤抖了,无助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沈安暗暗拍了拍她的手背,粗粝的指腹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然后起身,朝座上拱手道:“臣妻愚昧,自幼不曾习得歌舞琴曲,并无艳惊四座的才艺,请陛下恕罪。”
“是么?不擅歌舞,能诗会赋也可,”皇帝信手掸了掸明黄的膝襕,笑了笑:“再不行,边陲之地总有些家喻户晓的民歌吧?朕也想知道,朕远在边地的子民都在唱什么曲儿。”
竟是步步紧逼,非要她展示不成?
皇帝退步至此,似乎已经躲不过去了,她咬紧后槽牙,后背冷汗淋漓,几乎就要站出来,却听到身边人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陛下富有四海,天下伶人尽归陛下所有,想听什么曲儿没有?臣妻的歌喉,只怕污了您的耳朵。”
他说着一笑,“陛下若实在不肯放过,今日便只能由臣为陛下弹奏一曲了。”
皇帝面上沉色转瞬即逝,随即挥手,似是扫兴地一笑:“你那琴技,还是算了吧!”
众人跟着大笑起来,席间很快恢复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皇帝虽不再为难她了,可她还是坐立不安,终于挨到宫宴结束,她暗暗催着他赶紧走。
漫长宫道上,席间的酒气和脂粉气被风吹得烟消云散,她疲乏了一整日,几乎站不稳了。
他前后望了望,见宫道无人,忍不住一笑:“背你好不好?”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冠袍加起来快赶上她人的重量,顺势上了他的背。
他的背宽厚、安稳,非常可靠,可以将整个人放心交付给他。
“将军,我不喜欢宫里,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进宫了?”
“好,有我在,来日我替你回绝一切。”
“我不高兴。”
“为什么?”
“你可以同陛下说我不擅歌舞,但是怎么能说我愚昧呢?”
“好,是我不对,我们小痴最聪明。”
“而且……我其实会唱歌的,我爹娘在世时,都说我唱得好听,才不是污人耳朵呢。”
“好好好,不难听。”
“将军,我唱给你听可好?”
歌韵共泉声,间杂琮琤玉。
朱唇轻启,一曲恬静婉转的《刮骨盐》缓缓流淌入耳,丝丝缕缕地散落在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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