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则沉重地来到勤政殿, 进去就看到皇帝正坐在龙椅上发呆,情况跟自己比起来好不了多少,估计是林祯出事也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他走上前去, 正欲行礼, 皇帝注意到了他,便马上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林卿免礼。”
林敬则看到皇帝为林祯悲痛如斯的样子,便忍着心痛宽劝他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沈定苦笑一声:“祯儿出了这样的事, 朕还怎么保重龙体。反而是林卿, 应该是朕来安慰你才是, 毕竟祯儿是你的掌上明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朕实在愧对于你。”
林敬则低下头道:“臣……臣不敢对陛下有任何怨言, 皇后……祯儿如何, 都是她的命运使然,还请陛下不要过分自责。”
沈定从龙椅走下来,走到林敬则身边, 叹气道:“如果、如果朕当初没有那么天真, 以为放祯儿自由,祯儿就会得到幸福和快乐, 祯儿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是朕过于自负了,也许对祯儿来说,她并不需要朕为她这样做。如今害得你们天人两隔, 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朕只要一想到这一点, 就痛心不已,后悔万分。”
虽然林敬则也认为林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 但还是安慰皇帝道:“苏州那边不是说还没找到皇后的遗体吗,也许皇后已经逃出生天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露面。”
沈定叹气道:“朕何曾不希望是这样,只是朕比你们早知道这个消息,这些日子朕安排在苏州的暗卫接二连三地给朕送来消息,都说没有找到祯儿的踪影。”
林敬则又道:“也许祯儿只是去到了个好玩的地方,顾不上跟我们报信,也可能她一时任性,不告而别,有太多的可能性了,还请陛下一切往好的地方想。”
沈定见林敬则强忍着失去女儿的悲痛,反过来一直在安慰自己,就愈发觉得对不起林敬则了。林敬则忠心于自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没想到,哪怕是自己害死了他的女儿,他也毫无怨言。沈定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林敬则才好了。
他只能跟林敬则承诺道:“如果再过几日,苏州那边依旧找不到祯儿的踪迹,朕便亲自前往苏州寻找祯儿,只要一天找不到祯儿,朕就一天不回来。哪怕祯儿只剩下一根头发,朕也要将她带回你身边。”
听闻皇帝要亲自去找林祯,林敬则惊诧道:“陛下不可!您乃一国之主,万金之躯,怎能轻易离开皇城,长途跋涉去苏州?您若是不在,朝堂谁来主持?还有天下千千万的百姓需要您啊!如若您真的担心皇后,臣愿意替您前往!”
沈定义无反顾道:“这是朕犯下的错,就理应让朕去收场。这天下又不是一天没了朕就不能运转了,朝中那么多文武百官,朕养他们都是白养吗?再不济,朕会交代太子监国,总之朕一定要去一趟。朕一日见不到祯儿,朕就一日不得安宁,林卿,还请你体谅朕的心情,莫要再劝朕了。”
林敬则只好叹气。
回到家后,听闻了林祯在苏州遇难消息的林夫人和其他家眷就急急忙忙地上来围住林敬则,着急地跟他确认道:“老爷,祯儿那件事是真的吗?祯儿真的……”
说到最后,林夫人已经泣不成声,林怀织和康静赶紧扶住她,忍着哭腔安慰她。
林敬则摇了摇头,说到:“此事暂时还没下定论,只是没找到皇后而已,并不能确定她真的遇难了。陛下那边,他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现在就只能祈求祯儿平安无事了。”
林夫人这才活过来,拉着林怀织说:“织儿快,随我到城外去,我们把附近的庙都拜一拜,让各路神通保佑你小姑姑。”
林怀织擦了擦眼角,连忙道:“好,我马上就去准备,奶奶您千万要保重!”
沈定说他打算亲自去一趟苏州将林祯带回来,并不是说说而已,他马上让太子太傅还有朝中几位重臣来勤政殿议事,跟他们说了监国之事。
沈翀是后来才听说皇后在苏州出事了的消息的,他风风火火地赶到勤政殿,进去只看到父皇一个人在那里,便不管不顾地直言问道:“父皇!母后那件事是真的吗!母后真的、真的……”
“死”这个字沈翀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从来没将这个字和林祯联系在一起过,林祯还那么年轻,那么健康,死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怎么会一朝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呢?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见父皇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又走上去几步,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道:“父皇!您快告诉我,母后她只是离开了,回到了她的故乡,她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沈定像是才听到他在说话那样,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沈翀才发现几日不见,父皇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憔悴得让他都要认不出来。
他被父皇这个样子吓得后退两步,看到父皇这个样子,他也许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不可置信地摇头道:“我不相信!”
沈定这才幽幽地说道:“朕也不相信。”
“父皇?”沈翀惊喜地看向父皇,等父皇的下文。
没想到他父皇却跟他说道:“所以朕决定亲自前往苏州一查究竟,将祯儿找到带回来,哪怕只剩一捧灰。”
沈翀闻言震惊不已:“父皇!”
沈定这才正色道:“朕今日叫你过来,便是要跟你说此事。等朕出发后,你便留在朝中监国,朕会让太傅他们协助你,直到朕回来为止。”
上次皇帝去南巡,就是太子监国。沈翀倒是不担心自己做不来这事,只是为何这次又是他来监国,父皇去找林祯?难道就不能让他去吗?
而且,沈翀想到正是父皇上一次带林祯去南巡,自说自话地将林祯留在苏州,林祯才会出事的。只要想到这一点,沈翀就难免有些埋怨父皇,这次若是还让他去,不知道他又会对林祯做出什么不可理喻,让林祯再次陷入险境的事情来。
于是他马上反对道:“父皇去年已经去了一趟江南,如今又要动身,未免过于频繁了些。皇帝出巡非同小可,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劳民伤财,必会引得百姓怨声载道。若是史官将此事记载在册,将会有损父皇的贤明,若是母后知道了,母后也一定会不喜的。所以如果父皇真的不放心,可以将此事交给儿臣,由儿臣代您前往。”
没想到父皇听了他这番孝顺的话后,用锐利的眼神剮了他一眼。沈翀心中一骇,才惊觉自己刚才教训了父皇,也不知道是不是父皇看出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给他的警告。
半晌,沈定才沉声道:“翀儿,朕找你过来,不是找你商量,而是命令,难道你想抗旨不成?何况若是朕真的害死了皇后,朕在史官和百姓心中也不剩多少贤明了,就算他们将朕视为昏君,朕被天下人不齿,朕都无所谓。”
沈翀听了这话,震惊得无言以对。同时心里也颇为震撼,父皇竟然愿意为了林祯做到这个地步!
沈定见自己似乎把话说得太重了,看太子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这才缓了缓神色,语重心长地对沈翀说:“而且,皇后遇难一事是人为,目的就是除掉皇后,下一步你猜他们会不会对你下手?你若是轻易离宫,不就是给他们谋害你的机会吗?你作为一国储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天下百姓怎么办,朕又要怎么跟你母后交代?”
听了这话,沈翀更加骇然,他没想到林祯被害竟然是有人精心设计,而那人还想要他的命!他着急地问道:“父皇您可是知道些什么?快告诉儿臣!究竟是谁要害母后和儿臣?”
沈定冷哼一声:“在这朝堂和后宫里,想要害你们的人多去,目的自然是将你们取而代之。先是除掉保护你的皇后,然后再到你,这份野心,你觉得会是谁?”
想要除掉皇后和太子而代之,那想必是养育有皇子的嫔妃。沈翀快速地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可能的人选。
难道是孙贵妃?不对,孙贵妃和林祯一向交好,他和孙贵妃还有沈瑜接触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野心,应该不是他们。张淑妃倒是有可能,但是她已经在冷宫畏罪自杀了,她的两个儿子也不成气候,排除,那剩下的就没有了啊。
总不能是沈穹吧,沈穹只是宫女之子,没有外戚依靠,而且肃柔贤妃死后,他就挂名在林祯膝下,就算他真有夺嫡的野心,那也只能依附林祯,不可能对林祯下毒手。
那还有谁呢?
沈翀绞尽脑汁去想这件事,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自己还漏了个人,刚刚怀孕的林淑妃!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沈翀自己都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淑妃和外公应该没有害母后和我的理由,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沈定冷不丁地对他说道:“自古以来,多少皇帝不是踩着自己手足的血液登上皇位的,亲缘在权力之前不值一提。”
听到父皇这话,沈翀震惊不已。父皇的意思是,这件事真的是荣阳侯和林淑妃做的吗?
想到从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外公会将他视为眼中钉,一心想除掉他,沈翀就心寒不已,他们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吗,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等他说什么,太监就进来通报说太傅等人到了,沈定便停止跟沈翀讨论这个,让太傅等人进来。
对于皇帝要亲自去苏州确认皇后生死下落一事,太傅并不惊讶,也没有反对。沈定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自然知道沈定的心性,若是不让沈定去这一趟,哪怕沈定每日都坐在宣德殿上,他也不会将国事听进耳朵里,那跟皇帝不在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在其他大臣劝皇帝三思的时候,太傅还出来帮皇帝说话,说服其他大臣让皇帝去苏州。大臣们见连太傅都这样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皇帝了,只好叹气作罢。
皇后在苏州遇难的消息很快就在后宫传开,整个后宫都被震惊了。
孙贵妃当时还在跟赵充仪支招怎么让林依露出马脚,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吃惊得站了起来:“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赵充仪虽然没有见过皇后,跟皇后更加没有交集,但是听到皇后遇难了,也是惊讶不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孙贵妃马上问道:“其他宫的嫔妃都知道这件事了吗,她们是什么反应?”
宫人回答道:“德妃贤妃修媛她们都知道了,也跟娘娘一样不敢相信,不过淑妃宫里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孙贵妃闻言冷笑道:“淑妃能有什么动静,怕不是关起门来偷偷庆祝了呢。真是可笑,以为除掉了皇后,她就能上位了吗?只要本宫在一天,她就别想好过!”
赵充仪还是第一次见孙贵妃这个样子,心里暗自吃惊,看来孙贵妃和林淑妃之间的梁子也不小,只是不知道皇后一死,孙贵妃和林淑妃谁才能笑到最后了。
林依早就知道林祯被火烧死的事情了,所以当宫里的嫔妃都在为皇后遇难一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她倒没有关起门来庆祝林祯终于死了,而是在自己宫里想着怎么才能不被杨太医发现她假孕的事,只要杨太医一日不被她收买,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经过几日的奔波,林祯终于看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对耿有仁说:“我们快点进城吧,不然天黑之后就要等到明日才能进去了。”
耿有仁看着长安城庄严的城门,心里却是百味陈杂。他以为他能够带林祯远走高飞,但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这里,想到他就要送林祯回到皇帝身边,从此只能远远地注视林祯,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选择跟林祯进了城。
进到城里,林祯以为自己又能见到昔日繁荣的长安城街景,没想到进去之后,她就被街道的萧条吓了一跳。街道两边许多店都关门了,路边也没几个摊子,点缀在街上的灯笼之类的也被拆了下来,行人更是面色戚戚,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那样。
她牵着马走到一家还开着门的包子店前,一边买包子一边问道:“老板,京城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卖包子的老板一听到她这样问,好好一个汉子突然就哭了起来,抽泣道:“客官您没听说吗,皇后在苏州祈福的时候遇到了大火,昨日来报,说皇后已经、已经……呜呜呜。”
林祯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京城的人以为她死了才变成这样。看到老板哭得这么伤心,林祯想跟他说皇后没死,还好好地活在你面前呢,又怕吓着人家,只好安慰他道:“那不是还没找到遗体嘛,皇后肯定还活着,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老板吸了吸鼻子道:“我也希望是那样,只要皇后殿下还活着,我愿意给京城的乞丐免费派发十年的包子为皇后殿下积福!”
林祯为此欣慰不已,笑着对他说:“那我就先替城里的乞丐谢谢您了。”
赶了好几天的路,林祯身上又脏又臭,吃饱之后,她想着自己这个样子,说出去都没人信她是皇后,所不定连宫门都进不去,所以便打算先去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进宫。
不过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林祯也没怎么打扮自己,她把自己打扮成个小宫女的模样,入夜后才偷偷摸摸地往宫人们进出的白虎门去。
守门的禁卫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朝宫门这过来,便用长戟将其拦住,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林祯不便露面,只好将代表她身份的令牌交给耿有仁,让耿有仁去和禁卫交涉。
没想到禁卫们看到耿有仁的脸后,就惊讶道:“耿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耿有仁见他们认识自己,便言简意赅道:“我奉陛下旨意,带个人进去面圣,这是陛下的令牌。”
禁卫确认过令牌是真的,赶紧给他开了门,客气道:“耿大人请进。”
林祯跟着耿有仁,终于回到了这座久违的深宫里,看着眼前熟悉的红墙绿瓦,林祯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本她有机会永远逃离这座华丽的牢笼的,但因为牢笼里有她放不下的人,所以她又心甘情愿地飞回来了。
不知皇帝一会看到她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应该会被吓一跳吧,明明死了的人突然出现,想想就怪吓人的。
林祯还没见过皇帝受惊吓的反应呢,对此还有点跃跃欲试。
沈定已经决定南下寻找林祯,夜里就让郑华和流光给他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寝殿的宫人忙进忙出,沈定却坐在榻上,手里拿着林祯的碧玉笛发呆。他轻轻地抚摸着笛身,想象着这就是林祯,眼里满是悲痛的深情。
郑华忙得不可开交,处处监督这些宫人,在殿里走进走出的,生怕她们漏了收拾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突然眼尖,看到个穿着不属于清心殿宫女服的宫女混在其中,企图进殿,以为是哪宫的娘娘派来的眼线,便厉声喊住那人,上前质问道:“你哪宫的,竟敢私闯皇帝寝殿!”
那个宫女唯唯诺诺地停了下来,郑华走上前去正要打量她,在看到她的脸后,却突然失去了声音。
“皇、皇皇皇……”郑华震惊得都不会说话了,看着林祯半天喊不出声来。
林祯却调皮地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殿里。郑华知道皇帝担心林祯,也想让林祯快点进去和皇帝团聚,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了,就把林祯放了进去。
沈定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以为是流光进来跟他说东西收拾好了,便头也不抬地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但半天没有回应,沈定感到了不对劲,警觉地抬起头来。
站在他面前的哪里是流光,分明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林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