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乌雪昭去隔壁时,在廊上碰到了薛明萱,她带着仆妇,似乎是准备去楼下出恭。
天子所在的雅间,门轻轻掩着,只要推门进去就好了。
乌雪昭打算避开薛明萱进去,有意放慢了脚步。
薛明萱的帷帽早就取下来了,在和乌雪昭擦肩而过时,朝雅间里面一瞥,看到一扇屏风。
至于屏风后面的人是谁,却看不清,似乎不像女子身形。
她感觉有些诡异。
所以小孩子家,口没遮拦地喊道:“乌家的,你鬼鬼祟祟干什么——里面的人是个男子?”
廊上安静了一霎。
若无证据,这是损害女子名节的污蔑。
薛家仆妇赶紧出言制止薛明萱,又抱歉地看向乌雪昭。
薛明萱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轻浮,却并不觉得冒犯。
反正对方是小官之女,又不是什么高门嫡女。
表情上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殊不知,隔壁的锦衣卫随时准备出来清场、拿人、封口。
就等谢秉期发号施令了。
乌雪昭缓缓侧身,同薛明萱见了礼。
从容淡定地解释道:“劳薛姑娘关心,里面坐的是家兄。”
薛明萱倒也没怀疑,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私会男子?
若叫人撞见,隔日就该吊白绫死了算了。
她又急着出恭,并未多计较,转身走了。
薛家的仆妇同乌雪昭欠身致歉,临走前还说了句:“我家小姐无心之言,冒犯了姑娘。幸好左右无人,没人听见,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乌雪昭一点头,推门而入。
隔壁的锦衣卫和其他内侍,自然也退回去,同时收敛了锦衣卫血腥的气息,隔墙护圣驾。
进了雅间,乌雪昭也看到了一扇纱质的屏风。
后面有一张罗汉床,还有一副桌椅。
天子就在椅上坐着,面朝着向东的窗。
那窗打开之后,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戏台子,是梨园里看戏最好的位置。
但窗户并未打开,牢牢紧闭,将吵杂都隔在屋子之外。
这里面静谧,幽暗,还有些夏季翻云覆雨过后的潮热。
两盏纱灯立在角落里闪动,火红的烛光跳到天子冷白的脸上,覆上一层温和的玉色,却暖不了他的眼眸。
只见天子幽幽侧目过来,狭长凤眸轻敛,薄唇里的声音带着点夏夜里不该有的凉意:“过来。”
他抬手示意。
莫名心中微凛。
乌雪昭走过去,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刚要福身行礼。
又被他扼住手腕,直接狠拽到跟前。
她的大腿抵在了他的双膝上,身子微微往天子脸上倾倒。
怕摔。
乌雪昭不由自主伸手,扶住了天子的双肩。
脑袋稍低,低出浅浅的红晕,今日是一身青碧衣裙,越发衬得人如白云出岫,眼似皎月腾升。
桓崇郁松开手,揽住她的腰,往腿上带了几分。
他腿长,又故意虚虚并拢,不给她留站立余地。
这姿势她根本站不稳,努力撑着他的肩头,才堪堪能够不失态、不冒犯地他同天子相顾而言。
胳膊和腰,都颇为费劲。
桓崇郁似不觉得她腰间吃力。
左掌轻托在她后腰上,有意无意轻抚,摩挲他常戴的那枚玉扳指似的。
他挑起眼尾,游刃有余地,以坐姿逼供:“方才你说朕是你的什么?”
乌雪昭哑然。
家兄……
她真胆大,怎么敢说天子是她兄长。
可眼睫已经无法再垂,与天子离得如此之近,双眸中惶惶之色,暴露无遗。
两度轻启檀口,未出一言。
乌雪昭索性放弃,越发的沉默。
这是又不打算说话了。
桓崇郁眼中冷色不减,右掌覆上那一团。
隔着夏日薄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乌雪昭脊背发颤,眉头轻蹙,胳膊都软了几分。
有些撑不住了。
“家兄?”
桓崇郁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无意间擦过了那一点隐隐透出来的朱蕊。
轻笑着替她作了回答。
乌雪昭猛地弯了腰肢,彻底跌倒在天子怀中。
恰好与他交颈。
起起伏伏的呼吸喷在他的下颌处。
桓崇郁宽肩窄腰,手臂修长瘦劲。
金线玄衣勾勒出的身形轮廓,冷厉霸道。
对比之下,怀中人此刻就像荷风里的一支冉冉芙蕖,腰肢一捏就断似的。
叫人怜娇。
桓崇郁脸无波澜,眸色却黯了许多。
横抱起乌雪昭起身,宽袖一覆,往外走去。
男子越来越烈,而女子却越来越软。
乌雪昭已经暂时起不来了,只能攀附住他的肩,克制住不匀的气息问道:“皇上……您要带臣女去哪里?”
“朕的家。”
桓崇郁哑声说。
十王府,桓崇郁曾经睡过的旧榻上。
一室春。
桓崇郁浑身出了薄汗,眼前雪浪翻涌,而她唇齿紧咬,一点声响都没有,根本令人不满足。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俯身吻下去。
顷刻间,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声音。
-
乌雪昭醒来已是隔日清晨,醒神后,想起茵姐儿还在梨园,而她彻夜未归……
悄悄从床榻上爬起来,惊动了桓崇郁。
明明只是碰到了他的大拇指,没多大的动作。
可天子却偏偏醒来了。
桓崇郁睁开眼,冷而慵懒地往她脸上掠了一眼。
喉结轻滚,嗓音还带着清晨醒来的喑哑:“干什么?”
乌雪昭又坐回去,嗓音温和清浅:“臣女该回家了。”
桓崇郁大抵明白她的心情。
只是昨夜见她累了,未曾多言。
喊了郑喜进来,在蓝绸帘外面交代。
郑喜的声音缓缓地送进来:“乌姑娘放心,您的妹妹已经安然无恙送回去了。永宁侯府的马车在外面等着,一会儿自送您回去。”
安定了乌雪昭的心。
桓崇郁在枕头上,淡淡瞥了乌雪昭一眼。
“这下放心了?”
乌雪昭点了点头。
郑喜要是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就不会在他身边留到现在。
桓崇郁闭上眼,皱眉揉了揉眉骨,发觉手里少了什么东西,睁眼一看,玉扳指不知掉哪里去了。
随口吩咐:“替朕找找。”
乌雪昭见天子手指上空空如也,当然知道丢了什么东西……
她往床榻上左右一看,玉扳指被压在天子的枕下。
“在您枕下。”
桓崇郁也没了睡意,起身推开枕头,拿起玉扳指。
却没戴。
伸到乌雪昭面前,淡声说:“替朕戴上。”
乌雪昭去接玉扳指,碰到了天子的指头,他的手带一点锦被里裹出来的余热,虽硬却有温度,触感不差。
她拿着玉扳指,想往桓崇郁手上套。
但不知套左手还是右手好。
桓崇郁勾唇:“已经忘了?”
经天子一提醒,乌雪昭更忘不了,她拉起他的右手,轻轻握住,套上了他的大拇指,轻声说:“好了。”
桓崇郁叫了宫人打水进来。
一人洗漱后,还未换掉昨日的衣衫。
昨夜同眠只是临时起意,乌雪昭没得换,桓崇郁是单纯的懒得换,今日在王府里头,倒还住的舒服,暂时不想回宫。
两人简单用过早膳。
桓崇郁回了之前用的书房。
乌雪昭在王府里也不好随意走动,天子去哪儿,她就跟去了哪儿。
进了书房,见天子在里面执刀雕刻。
这种需要静心的事,她怕打扰,撩起帘子没一会儿,就放下准备转身走了。
里头却叫住她:“进来。”
乌雪昭又转身进去。
这座王府的书房并不大,就一把椅子,被天子坐了,她没得坐。
临窗站在书桌旁。
桓崇郁有些日子没雕刻了,有些手生,如今也不能伤了手,动作很慢。
乌雪昭像看蚂蚁爬树似的仔细。
桓崇郁吹掉石屑,淡淡一笑,问她:“好看?”
乌雪昭点头说:“好看。”
天子的手好看。
桓崇郁忽生出新的意兴,停刀问道:“朕教你?”
乌雪昭抬眸,定定看着桓崇郁,鬼使神差点了头。
桓崇郁先放下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上。
她身子软,坐下时,似乎弹了一下。
然后他才环住她的腰,重新捡起刻刀和另一块还没用过的新石料,跟她说:“试试。”
乌雪昭拿刀又拿石料。
石料贵重,刀也锋利。
她不太敢下刀。
桓崇郁便握住她的双手,教她怎么发力。
正经教学要学相石、打坯、凿坯、修光、磨光。
乌雪昭第一步相看石头都省略了,用的是桓崇郁之前就找好的石料子,这会儿又直接上手开始凿坯。
压根学不好。
但她居然学得很认真,下刀的轨迹,像那么点样子。
要不是后来掌刀不稳,差点割了手,桓崇郁不会让她停下。
乌雪昭放下刀和石料,手有些酸软。
桓崇郁见她揉了揉手,捏住她纤细的腕子,调侃道:“这么没劲儿?”
乌雪昭想说。
和您的身子比,谁在您面前有劲?
就听天子饶有深意地嗤笑道:“挠朕的劲儿倒不小。”还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腕。
乌雪昭抿了抿唇,盯着桓崇郁覆在她腕上的手掌,抱歉地说:“臣女不是故意的。”
桓崇郁也没真要跟她算账。
何况床榻上的账,那也不是这么算的。
“朕有早些年刻的料子,好像还留着,给你拿去琢磨改刀?”
早期刻的东西,更容易暴露新手遇到的问题。
倒算是个好参考。
乌雪昭敬领了,道:“谢谢皇上。”
桓崇郁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开始赶人:“你压着,朕怎么拿?”
垂眸又往怀里睇她一眼。
乌雪昭赶紧起身,走到一侧让出位置。
桓崇郁把多宝阁顶上的木匣子找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让乌雪昭自己挑。
里面石头多种多样,因保存得好,瞧着都还新亮。
乌雪昭就跟捡河边的鹅卵石似的,一块儿一块儿挑捡。
她手指细白,在五颜六色的石头间流转,举止漂亮可爱。
桓崇郁抿去了唇边的淡笑。
说是早期刻的,其实模子也都成型了。
乌雪昭低头找了半天,觉得这都是能摆出去卖的品相。
只不过……帝王不缺这点银子罢了。
乌雪昭捡了三块,抬眸问:“皇上,我拿这些行吗?”
桓崇郁已经在重新操刀了,头也不抬地说:“都拿去也行。”
要不了那么多。
乌雪昭只拿了三块儿,就把木匣子盖上,凝神看天子手里的刻刀,怎么将玉石变成另一个崭新的模样。
乌雪昭觉得,雕刻这事和女红一样,还挺适合她。
眼下看来,也适合天子。
她记得听说过,天子以前是“哑巴”。
当然现在谁都知道,他那时是装的。
装了十多年。
大抵忍下太多话,才需要用刻刀这样锋利的东西,一刀一刀将腹中言语销毁掉。
乌雪昭不禁看向天子,但见他收刀自如,轻重拿捏有度。
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举手投足间,可以轻易执掌他人生死。
显然已经过了需要费力隐忍的阶段。
可难道没有实在是忍不了的时候吗?
他会怎么办?
乌雪昭不知自己出了神。
回神过来,那双凤眸已然锁住了她的眼睛。
像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她刚想转眸错开,桓崇郁问她:“在想什么?”
乌雪昭刚张了嘴,话没说出口。
桓崇郁掌中玉石搁在了桌上,砸玉玺似的,弯着唇角,声音微冷:“少糊弄朕。”
乌雪昭:“……”
书房里静默了一会儿。
乌雪昭实话实说,她轻轻眨着眼,嗓音温和似水:“臣女是在想,您从前有没有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
桓崇郁眉尾轻挑。
这是从哪里扯出来的事儿?
和眼下的事,有一点沾边吗?
然而,他却突然凝视着乌雪昭,眼色深沉地问道:“心疼朕?”
乌雪昭微愣,抿了抿唇,竟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才意识到。
好像是心软了一瞬。
她红着脸,说:“是。”
桓崇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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