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峤打马离开后, 江殊澜才和临清筠说:

    “我总觉得他很奇怪。”

    “嗯?”

    “他总用那种‘我什么都知道’的眼神看你和我,言行间也有点疯。”

    听邢愈说,墨玄峤昨天下午一直待在他自己帐中, 亲自用临清筠“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给红狐剥了皮,给她做手套。

    他还把那只红狐的头割下来,放在枕边陪自己睡了一夜。北武国一名使臣进他帐中时都被吓得不轻。

    临清筠长眸微敛,不动声色地问:“若我也变疯呢?澜澜也会觉得我奇怪吗?”

    江殊澜毫无所觉, 下意识道:“你才不会变疯,你跟他不一样。”

    前世她离开后, 旁人眼里的临清筠的确有些偏执疯魔, 但江殊澜只是心疼那样的他。

    这一世她会好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再经历那么痛苦绝望的失去, 他也就不会变成那个模样。

    但临清筠却很清楚, 墨玄峤与他是同类。所以他才会因为墨玄峤靠近江殊澜而心生杀意。

    他太知道墨玄峤在想什么了。

    只是墨玄峤毫不掩饰自己那些阴暗的念头,而他藏得很好。

    临清筠沉默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怀光驱马走到两人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刚才那人过来找你们说了什么?”

    “你很好奇吗?”江殊澜问他。

    纪怀光点头,“那是自然。”

    “听说他今日在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世家子弟面前出言维护了殿下, 皇上知道这件事, 还杖毙了其中一人。”

    江殊澜疑惑道:“他们说得很过分吗?”

    “据说是不堪入耳。”

    纪怀光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着胆子问:

    “殿下, 若是这北武国四皇子当真向皇上求娶,你会如何?”

    话音刚落, 纪怀光立时感觉到有道黑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他后背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等江殊澜的答案。

    范明真之后,临清筠这么快就又有了情敌, 纪怀光实在太好奇了。

    哪怕冒着会被临清筠在校场练到死的风险, 他也想比别人都先知道后续发展。

    江殊澜看着墨玄峤越来越远的背影, 平静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去北武国。”

    “有太多人死在与北武国之间的战役中。”

    江殊澜的父皇还在时便日夜为边境安危忧虑。大启无数的好男儿赶赴战场,才换来了如今的和平局面。

    就连临清筠和纪怀光这些将军,也是九死一生。

    战事方歇,作为大启的公主,江殊澜觉得自己与北武国之间应是有血仇的。

    她做不到以北武国的人为夫,更遑论墨玄峤的父亲正是北武国那个喜好屠戮的皇帝,是近些年所有战事的始作俑者。

    若是江殊澜的父皇还在,绝不会让江殊澜嫁去北武国。至于如今这个皇帝,他还不配插手江殊澜的婚事。

    听完江殊澜的答案,纪怀光也收敛起玩笑的态度,神情正经了起来。

    原来不只是直面战事的他们,在这平静繁华的京都,也有人还记得那些浴血的亡魂。

    这位被先帝宠在手心里长大的唯阳公主或许不只享有了公主的权力,也传承了先帝身上的责任与悲悯之心。

    让临清筠倾心的女子,看来的确不会只有仙姿玉色。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深想些什么,便听见江殊澜声音放轻,柔声道:

    “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临清筠了,自然更不会同意别人的求娶。”

    纪怀光心里一顿。

    他没想到江殊澜会当着他的面直言对临清筠的心意。

    寻常女子不是都会羞于言明这种女儿家的心事吗?但公主不仅说了,当着他也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江殊澜话头一转,抬了抬下巴,提醒纪怀光,“你以后别再劝临清筠喝酒了。”

    “他酒量不好,喝了酒还会头疼,还是不喝比较好。”

    纪怀光:?

    他什么时候劝临清筠喝酒了?

    临清筠昨晚分明滴酒未沾,离开时虽拿了壶酒走,但跟他说了不会喝。

    而且临清筠虽不喜饮酒,酒量却是极好的,纪怀光从未见他酒醉过。

    纪怀光不明所以地看向临清筠,立刻明白过来——合着这人昨晚是在公主面前装醉了,还拿他当借口?

    临清筠竟也会用这种方式换取关注吗?

    “末将记住了,”纪怀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清筠,“日后绝不会再劝临大将军喝酒。”

    纪怀光故意把重音放在“劝”这个字上。

    他帮临清筠遮掩一回,定要找机会向他讨点什么好处才行。

    *

    临清筠不能从宫门口光明正大地进,便和江殊澜分开走。

    经过前世的生与死,江殊澜再回到熟悉的宫城内,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自幼在宫里长大,每一处红墙绿瓦都曾见证过她四处玩乐的身影。

    这里曾是她和父皇、母后的家,有她最喜欢的御花园,母后常会带她去那儿放风筝、追蝴蝶。

    父皇还寻来了最美的红玫瑰亲自种在御花园里,那是她和母后最喜欢的花。

    以前很多地方都有父皇命人为母后做的秋千。

    那时江殊澜和母后会一人坐在一个秋千上,父皇来回推他最爱的两个人,逗得她们欢笑不止,他也会暂时忘却繁重公务带来的压力。

    但今日江殊澜一路走来,发现原来那些秋千全都没有了,御花园里那些品种珍贵的玫瑰也全都被换成了牡丹。

    若非她出宫开府时移栽了部分红玫瑰进公主府,开始守孝之前也带走了些双亲的遗物,便是什么念想都留不下了。

    江殊澜步至当今皇后富丽堂皇的寝宫。

    若她母后放满了书画与花草的寝宫是大雅,这里便是大俗,金雕玉琢的各种物件几乎堆满了整座宫殿,华贵却冰冷。

    待侍女通报之后,江殊澜甫一走进内殿便有一位美貌妇人起身迎她:“澜澜,你终于来了。”

    “本宫担心你的身子,已让太医候着了,快过来。”

    江殊澜淡声应下。

    铭记着前世种种,江殊澜不愿与她亲近,神色有些冷淡。

    给江殊澜诊脉的是太医院院使张太医,也是她父皇与母后最信任的太医。

    如今他仍是皇帝与皇后最看重的太医,不过是因为当年他闭上了本该清明理智的眼睛,任由江殊澜的母后、父皇先后死于那些龌龊手段。

    前世作为一缕残念时,江殊澜曾听见夏问向临清筠禀报有关她母后崩逝的真相。

    原是江黎让人在江殊澜的母后惯用的香料中加了一味能致人心神恍惚的药材,最终让她心内绞痛而亡,在怀有八个月身孕时一尸两命。

    江殊澜的弟弟还未出世便和母后一起离开了。

    只因若是江殊澜的父皇膝下有子,江黎便绝不会有触及皇位的可能。

    而江殊澜的父皇并不求长寿,也从不碰丹药,最后却被太医诊断出是死于过量服食丹药。

    江殊澜并未听到有关父皇死因的真相,却也猜得出,肯定与这位张太医脱不了干系。

    甚至与她眼前的皇后也定有关联。

    江黎还是王爷时,他这位夫人便因精通药理在京都闻名。江殊澜幼时生过一场重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也是她让江殊澜活了下来。

    无论是那些香料还是丹药,再高明也会在体内留下痕迹。张太医日日为江殊澜的父皇与母后请平安脉,却从未提起过任何异样。

    江殊澜心底郁气凝结,忍不住问正在帮自己诊脉的张太医:

    “张太医如今教导后辈时,还会说‘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吗?”

    年过五旬的张太医眼神微动,“殿下为何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当年张太医提携王、李两位年轻太医时,语重心长地说起这四个字的模样。”

    张太医正在诊脉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殿下还记得。”

    “自然记得。”江殊澜意味不明地说。

    “殿下近来可还有忧思过度?”张太医蹙眉问道。

    江殊澜神色淡淡地收回手,声音清冷道:“已是前几日的事了。”

    “殿下之前那场病来势汹汹,但幸好后来调理得当,已无大碍。”

    “只是今后要忌过于忧虑伤怀,不要留下心病拖垮了身子。”

    “本宫记下了。”

    皇后适时开口劝慰道:“澜澜,你不能一直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之中。”

    “先皇后便是痛失幼妹后哀思过度,才积郁成疾离开了你,你可得好好顾惜身子。”

    见她提起先皇后,一旁的张太医神色僵了僵。

    “多谢皇后挂怀,澜澜记下了。”

    待张太医离开后,皇后亲昵地握着江殊澜的手,一副要与她推心置腹的模样。

    “本宫近日听闻,我们澜澜有心上人了?”

    江殊澜没有掩饰,微微颔首。

    “可是临将军?”

    “嗯。”

    “澜澜,先皇后走得早,有些话本宫得替她提醒你,以免你以后走错了路,辜负了先帝与先皇后对你的期望。”

    “女子有心悦之人并无过错,但大启的公主绝不能自轻自贱,有些事,合该多注意些影响。”

    有些流言越传越厉害,以后也会影响柔柔的名声。即便是场面话,皇后也得表明立场,以免江殊澜的放纵与浪荡拖累了柔柔。

    见她以这副伪善的模样提起父皇与母后,江殊澜面色沉了下来。

    她沉吟片刻,状似疑惑道:“皇后是在说云月公主与范大人之间的事吗?”

    “近日听闻小柔与范大人即将成婚,他们之间若是亲近了些,应也无妨。”

    “总归是我看不上的人和婚约,柔柔既然这般喜欢,做姐姐的也盼望她能称心如意。”

    “你……”

    皇后准备好的话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江殊澜堵了回来。

    “另外,小柔滥杀无辜的事已经传遍了,或许您该帮她想想应如何消除其间影响,否则她这位公主,恐怕真的会辜负您与皇上对她的期望。”

    荷雪的死,江殊澜一直记在江柔身上。近来舆论愈演愈烈,她只等待一个时机,让江柔付出她应付的代价。

    到那时,便不是剪剪头发这种仅让她丢人的小打小闹了。

    江柔的父亲是笑面虎,母亲是假好人,偏她如今性情古怪,喜怒皆形于色,最好引导与激怒。

    “您可得把您的乖女儿看好了,不然到时辱没了皇家颜面,谁也下不来台。”

    江殊澜淡声说完,未及行礼便起身离开了皇后金碧辉煌的宫殿,无视她难看的脸色。

    再待下去,她觉得自己要么会忍不住质问她当年的事,要么会憋闷难抑。

    现在还不是彻底与这对蛇蝎夫妻撕破脸皮的时候。

    江殊澜走到母后的延乐宫时,发现门口已无人值守,院内荒草丛生,俨然像是一座冷宫。

    她记得前世自己出城养病之前曾来看过一回,并非这副场景。

    走进正殿时,江殊澜看见临清筠正在细心清理祭桌上厚重的积灰。

    江殊澜沉默着靠近,一言不发地与他一起整理破败凌乱的大殿。

    江黎登基后曾多次亲自去皇陵祭拜江殊澜的父皇。情深义重的名声立下后,便连面子功夫都不再做了。

    临清筠知道江殊澜此时心绪不佳。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陪着江殊澜一点点仔细将先皇后的寝宫清理干净。

    许是觉得江殊澜已无足轻重,除了表面功夫外,江黎已不再顾及她的感受。他不仅让她的家成了这副模样,还打算让她去北武国和亲。

    或许那把龙椅,他也不需要再坐下去了。

    临清筠暗自思忖道。

    江殊澜一直在延乐宫的台阶上静坐到夜幕深垂。

    “我们回去吧。”

    江殊澜低声道。

    临清筠点了点头。

    “不想走路了,你抱我。”江殊澜朝他伸出手。

    临清筠双手穿过江殊澜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足尖轻点便带她跃上了屋顶,很快掠过宫城,回了将军府。

    两人换好寝衣相拥在床上躺下后,江殊澜才在深沉的黑暗里埋首于他的怀抱,声音闷闷的:

    “临清筠,我好难过。”

    听出她声音不对,临清筠忙轻托起她的下巴,果然发现瓷白的小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他心疼地轻吻她的眉眼,又小心翼翼地吻去她晶莹的泪水,柔声劝哄道:

    “乖,我在。”

    “我想父皇和母后了。”

    听见他的安慰,江殊澜忽然忍不住委屈,带了哭腔。

    “他们是那么好的人,那般信任他。”

    “他却……他却……”江殊澜哭得越来越厉害,已词不成句。

    临清筠爱怜地轻抚她的乌发,语带疼惜:“我陪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那些背叛了先帝与先皇后的人,伤害了江殊澜让她皱眉流泪的人,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4.22上夹子啦,更新挪到晚上23点~么么啾爱你们!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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