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富丽堂皇的皇宫内, 人人都提心吊胆。

    自从皇上与皇后不再同宿一处,宫里的人便发现这两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太好。

    接连几日下来,宫中人人自危, 即便是长期待在皇上与皇后近旁伺候的人也都受过责骂,其余被惩处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皇后开始着手筹备云月公主的生日宴后,宫中各处的人更是把心悬在头顶,每日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 生怕自己会犯错。

    人人都知道,自从云月公主因寝宫走水而受伤, 皇后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

    皇后原本便对公主宠爱有加, 如今更是因为公主的伤还未痊愈,皇后连被皇上冷落都无动于衷, 仍日日陪在公主身边。

    云月公主受伤后, 皇后还把自己的大宫女留给了公主。

    无人知道云月公主原本的贴身侍女红丹去了哪里,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那场大火后便再无踪迹。

    但有人曾隐约听说,皇后搬去与云月公主同住之前, 侍卫曾于皇后寝宫中的房梁之上找到一具尸体。

    据传这才是皇后搬离寝宫的真正原因。

    无人敢聚在一起议论什么, 但私底下也都有自己的猜测。无论是否相信那具尸体真是一个刺客,大家都在心里默默想着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

    皇后竟与那具尸体一同待了数日, 连腐臭味都忍了下来,只为等皇上去了之后一起看看那具尸体是谁。

    “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

    皇后端坐在正殿内, 神色冷漠地问俯跪在不远处的人,她的大宫女花艾。

    “回娘娘,并非是我们宫里的人传出去的。”

    花艾隐晦道。

    皇后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不是她宫里的人传的闲话, 便是皇帝身边的人或是当日那些侍卫。

    无论是谁, 应都有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想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心思深沉阴狠的皇后, 连与死尸共处一室数日都不怕,还执拗甚至病态地希望与他一同亲眼目睹那具尸体的出现。

    她的确不怕。

    活人可比死尸危险得多。

    “司礼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花艾立马答道:“一切如常,并无异动。”

    “好,你记住,一定要好好盯着韦千砚,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立马来禀报本宫。”

    韦千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皇后当初设法把自己的大宫女赐给他做妻子,便是为了能监视朝堂动向。

    “奴婢遵命。”

    花艾恭敬地应下。

    但从正殿出来后不久,花艾便在云月公主待洗的衣物中放了什么,才端着它们走出了寝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独自待在正殿内时,皇后拿出一个袖珍的玉瓶,仔细思忖着什么。

    这颗药是她近几年以来一直都在尝试研制的,昨日才终于成功。如此一来,那间暗室与其中的人便都不再有用处,到了可以清理干净的时候。

    只是近来皇帝正派人盯着她,暂时还不能弄出任何动静来。

    那间暗室的作用她与皇帝都心知肚明,但皇帝并不知道该如何进入,是以皇后目前还不担心自己会很快落于下风。

    只要那间暗室里的秘密不暴露于人前,皇帝就没有任何合理的借口来动她。

    皇后自江黎登基起便开始研制这药,原本是为了不动声色地助他最后解决江殊澜,让他可以再无后顾之忧。

    在这药制成之前,江黎似乎找到了可以给江殊澜下毒的机会,找她拿了另外一种可以迅速毒发然后逐渐将人的身体底子掏空的药。

    那药已十分难得,因为可以将毒发的反应掩藏在骤然而来的重疾之下,很难有人能察觉那是毒而非病。

    但结果显而易见,江殊澜仍然好好地活了下来。

    如今皇后终于把自己一直想制的药制了出来,却有了别的用处。

    皇后不会让江殊澜得意太久,她迟早得像范明真一样惨死,以偿她对柔柔造成的伤害。

    但皇后此时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死活。

    他小心警惕地不愿再碰任何由她的人送去的东西,换个法子便是了。

    *

    东宫中。

    “什么?!”

    太子随手将手里的茶杯摔在琉璃窗上,厉声问手下:“李风死了?”

    “回殿下,李风下午从东宫离开后,便于长街上惨死。”

    “杀他的人应是在与他错身而过时将匕首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那人出手狠绝,李风当场毙命。”

    太子怒极,额角直跳,问:“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卑职无能,并未查到凶手的任何踪迹。”

    “李相知道了?”

    “消息没能盖住。李风在长街上倒下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消息很快便传回了李府。”

    “知道了,下去接着查。”

    太子不耐烦地朝手下挥了挥手,心乱如麻。

    看着窗边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片,太子心里又惊又怒。

    李相之子李风是太子的亲信,京都无人不知。但他不仅于热闹的长街上被人刺杀,太子的手下竟还无法查到任何线索。

    之前李风从马上摔下来,腿落了残疾,李相便隐隐向太子表露过不满。为了以示安抚,太子将自己的亲卫派去了李风身边,护他安危。

    可如今李风却死了。

    恐怕今后李相在朝堂上不会再助他。

    而让太子心里难安的是另一件事——

    李风从东宫离开之前,太子曾与他密谈过一些事情。

    太子不知他们所谈之事是否已经泄露,所以李风才会突然被人刺杀。

    他是大启的太子,身边的亲卫均是绝顶高手,但他们不仅没能护住李风,且无一人能查到杀死李风的凶手。

    在京都,若要说谁能在杀了他的人之后不留任何痕迹,太子下意识想到那个自己敬了惧了很多年的人。

    如果他与李风商谈的事情真的已经被他知道了……

    不会的!

    太子很快摇了摇头,想从脑海中摈弃这个想法。

    若那件事败露,死的就不是李风,而是他了。

    但太子仍克制不住地有些后怕,只能勉强定了定心神,准备明日一早便去见一见母后,或许她能帮自己去试探一二。

    可翌日清晨,太子离开东宫后正欲往母后与妹妹同住的寝宫去,便看见他父皇身边的内侍迎面朝自己走来。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内侍在不远处停下,温声道。

    “父皇可曾说有何事?”太子强作镇定地问。

    “回殿下,您去了就知道了。”

    太子犹豫片刻,道:“吾想先去给母后请安。”

    内侍沉默不语,但仍躬着腰,保持着为太子引路的姿势。

    太子知道这便是父皇的意思,只好堪堪稳住心神,随内侍一同前去。

    进殿后见到那抹一贯威严的明黄色身影,太子如往常一般敬畏有加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见太子起身后神色犹豫,似是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皇帝淡声道:

    “近来你去看望皇后的次数,险些比上朝还勤了。”

    太子背脊一僵,连忙说:“妹妹伤势未愈,母后也日夜忧心,儿臣才……”

    “孝顺有加,当赏。”皇帝打断他的话。

    “但你似乎有些慌乱?”

    “可是因为李风之死?”

    见父皇先提起这件事,太子立马跪下道:“是。”

    “李相可有追究?”

    “还未。”

    皇帝瞥了一眼太子微低的头颅,意有所指地说:“李风是你的人,若是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李相恐不会善罢甘休。”

    “朕听闻,有人说是朕要剪除你的羽翼,才会对李风下手,以断绝你与李相之间似有若无的关联。”

    “你以为呢?”

    太子惊出了一身汗,声音已经有些不稳道:

    “儿臣绝不敢结党营私。李风与儿臣只是棋友,并无其他关系。李相与儿臣更是鲜有来往。”

    “望父皇明察。”

    殿内沉默良久,皇帝才温和道:“朕自然信你。”

    “只是李风离开东宫后便惨死街头,李相那边,你还得好好安抚,切不可君臣失和。”

    “儿臣遵命。”

    太子额角已沁出细汗。

    “朕叫你来便是问问此事。”

    皇帝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知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去陪陪你母后吧。”

    “谢父皇关怀。”

    直到已走回东宫门口,太子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父皇刚才是在敲打他,或者说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结党营私,不要再像拉拢李风那样,妄图与朝中大臣建立任何在他允许之外的关联。

    或许真的如传言所说,李风的死,是父皇为了打击他在朝中的势力,也是为了震慑那些与他关系亲近的大臣。

    无论父皇是否已知晓他与李风密谈的内容,他都已经触及了一位帝王的逆鳞。

    以往他以为父皇是默许他培养一些自己的实力,才并不阻拦他与李风等人来往。

    可如今看来,或许从一开始,父皇便十分不喜他做这些事。

    他只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太子的位子上,不要生事,不要试探,更不要在他愿意让位之前试图染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作为太子,除了等着龙椅上的人寿终正寝,他什么都不能做。

    太子离开后,皇帝看着手里的一份密报,暗自沉思着什么。

    太子将自己的亲卫派去保护李风,李风却仍惨死街头。

    是当真有人比皇家层层遴选出来的高手还厉害,还是太子有意为之,以求将传言引到他身上?

    江黎的确不喜太子与朝中大臣结交,却并不担心他能翻出什么大的风浪来。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可若是除了江殊澜与临清筠之外,这位一直惧怕自己的太子也有了反心……

    江黎放下那份密报,目光深沉地思忖着什么。

    *

    山野间没有相互怀疑的复杂人心,只有一日日的清闲舒适。

    林老夫人一早便为江殊澜和临清筠准备了一间干净整洁的竹屋,且考虑到小夫妻情意正浓,老夫人为他们选的还是最僻静的那间屋子。

    前世江殊澜便在这间竹屋内养病,斜对面是临清筠曾住过的屋子。

    今晚两人回到屋内后,江殊澜便嗅见一阵浅浅的药香。

    “又要喝药了吗?”江殊澜苦着脸问。

    临清筠点了点头,温声道:“每隔一日便得喝药,澜澜忘了?”

    “没忘,”江殊澜皱了皱眉,“只是不愿意面对。”

    林老夫人给她开的药主温补慢调,用的药材并不算很苦,但江殊澜到底还是不喜欢喝药。

    实在是前世喝了太多。

    临清筠从善如流道:“今日想提什么要求?”

    这是江殊澜第三次喝这药,前两次均向临清筠讨要了甜头才肯喝。

    知道临清筠宠着自己,江殊澜也不故作矜持地推拒,而是说出自己已经想了一整天的要求:“好几日没动过笔了,我想画点什么。”

    临清筠很快应下来,“好,明日我便帮你铺纸研磨。”

    江殊澜作画时习惯用的纸笔颜料都带到了山上,这个要求并不算难。

    但江殊澜略带深意地摇了摇头,语气柔软道:“不需要纸。”

    “明晚,我想在临将军身上作画。”

    “你答不答应?”她朝他撒娇。

    临清筠呼吸一顿,心尖微痒。

    范明真被施以烙刑那日,他曾向江殊澜提起过,想让她在自己身上也留下些什么印记。

    但江殊澜不愿让他疼,也就不愿让他身上留下烙印或刺青,便说可以用笔在他身上作画,且允许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待她。

    她还说那些印记无需示人,可以画在只有他们彼此能看见的地方。

    他原本是想拥有某些可以证明自己独属于江殊澜的印记。

    可江殊澜说,她日日待在他身侧,就已是证明。

    而江殊澜的建议更加旖旎暧昧,更加诱人,也更让他无法拒绝。

    原来她还记得。

    “好。”临清声音微哑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阿怂、Bella 10瓶;

    第七十二章

    夜晚的灯盏熄灭, 屋内与屋外是如出一辙的悠长静谧。

    自上山那日林老夫人为江殊澜诊过脉后,江殊澜与临清筠每晚都只是如此时一样默契地相拥而眠。

    相比之前,江殊澜的确觉得自己不那么疲乏了, 白日也很少觉得困倦。

    临清筠每晚在吻过她之后都能变回以往清心寡欲的模样,可江殊澜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但无奈临清筠比江殊澜更能忍耐,无论她如何撩.拨,他都只是抱着她, 轻哄着她乖乖睡去。

    林老夫人只说要他们节制一些,却没说让他们彻底禁了亲近之事, 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实在是过于克制了。

    要么就每回都要将她的体力耗尽才肯罢休, 要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做,江殊澜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 临清筠其实在某些时候是有点极端的。

    与临清筠说好了明日会一起“作画”, 江殊澜今夜就没再勾他,很快便窝在他怀里安心睡去了。

    但临清筠今晚其实变得更加难以入眠。

    前几晚江殊澜都会在睡前诱着他亲近一会儿,临清筠按捺着用温柔的吻安抚她,却也隐隐因为她对自己的依恋和欲.求而心生愉悦。

    不只是他需要她, 她也如他一般, 会想要他。

    这个事实带给临清筠的满足感,不比他与她抵足缠.绵时的少。

    可今晚江殊澜却好似不再想要他了。

    临清筠一直拥着江殊澜, 感受着她熟睡时轻缓的气息一点点与自己的气息相融,用目光认真而细致地描摹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不能不要他。

    夜深时, 临清筠不舍地轻轻松开怀抱,吻了吻江殊澜的颊侧,才悄无声息地从屋内暂离。

    不远处的山林间, 夏问正和临清筠说着什么。

    “将军, 东宫那边近几日便应会有所动作, 皇后也已相信那药制成了。”

    临清点了点头,沉静的目光仍看向江殊澜与他的那间小屋,问道:“鸣冤的百姓如何了?”

    “近几日都被压了下来。”

    夏问按照将军的吩咐,引导当初云月公主府那些惨死侍女的家人去鸣冤,状告江柔草菅人命。

    但鸣冤的人接连几日都被冷待,没有任何官员敢出面见他们,消息也都被按下了。

    “继续按原计划行事便好。”临清筠淡声道。

    “把范明真的死讯递进宫给江柔,算是提前送她一份生辰礼。”

    “卑职遵命。”夏问应道。

    “将军,和谈已结束,北武国使臣明日离京,但墨玄峤会再留几日。”

    墨玄峤给皇后献了药,江柔的伤也因此恢复得很快,皇帝便允了他的请求,让他可以在参加完江柔的生辰宴后再回北武国。

    临清筠眼底的情绪深了几分。

    “他还在探查公主的去向?”

    “对。”

    除了墨玄峤以外,京都无人怀疑将军与公主是否还在公主府中。

    夏问一直在暗中阻挠着墨玄峤的探查,是以他只是猜测,还无法肯定。

    临清筠漠然道:“使臣离京后,墨玄峤的死活便无足轻重了。”

    前世时墨玄峤便曾因在立后大典上见到江殊澜的画像,一直借机在京都逗留,暗中探查与江殊澜有关的事情。

    后来他竟还妄想从临清筠手里盗取江殊澜的画像。

    前世临清筠亲手杀死了潜入宫中的墨玄峤,即便他那时已是北武国的太子,是北武国未来的国君。

    两世他都企图纠缠江殊澜,从此以后,临清筠不会让墨玄峤再有见到江殊澜的机会。

    他一眼都不要妄想。

    临清筠迈步往江殊澜在的地方回去,低声命令道:

    “把守好上山的所有路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

    “那邢愈……”

    “任何人,没有例外。”

    山下的那些事情,临清筠不希望江殊澜知道。

    她有他便够了,不需要护卫。

    也不需要任何别的人。

    “卑职遵命。”

    *

    用早膳时,江殊澜发现林老夫人不时含笑看向她和临清筠。

    还是那种带了点揶揄和……期待的眼神?

    江殊澜几次想问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等临清筠去帮江殊澜洗新鲜采摘回来的浆果时,江殊澜才听见林老夫人问自己:

    “你知道今日他要带你去哪儿吗?”

    “嗯?”

    “他清晨时问了我百花泉在哪儿。”林老夫人笑着说。

    江殊澜面色稍顿,很快明白过来,脸颊不自觉微热。

    前几日他们一起闲聊时,林老夫人便提起过山中那处百花泉,还说了具体的位置。

    而且前世时临清筠就已知道百花泉在哪儿了,但他还是又去问了林老夫人一遍,应是为了让她知道今日他们会去百花泉。

    黎明时林谨和林老先生便都下山去为那些从暗室中救出来的人解毒了,今日山上只有江殊澜、临清筠和林老夫人。

    只要知道他们今日要去百花泉,林老夫人便不会往那边去,好让他们能独处。

    江殊澜甚至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模样应是淡然而正经的,好似真的全无深意,只是纯粹想知道百花泉的位置。

    不难看出江殊澜有些羞赧,林老夫人温和道:

    “春日好景稍纵即逝,但年轻时与身旁的爱人一同看过走过的地方,即便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也不会被遗忘。”

    “你们小夫妻就得多出去走走,别总待在这院子里。”

    江殊澜轻轻点了点头,乖顺地应下。

    这已不是江殊澜第一次觉得,林老夫人在某些时候其实很像她的母后。

    温婉,柔和,如同和煦温暖的韶光,永远能给人以包容。

    *

    春.光漫漫,山野间氤氲的雾气缓缓散去,原本朦胧的山林草木都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江殊澜与临清筠并未径直朝百花泉而去,而是牵着手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便步入了别有一番意趣的春景之中,成为这景色中的一部分。

    途径一种十分眼熟的淡红色花朵时,江殊澜难免想起了前世的某些画面。

    她轻轻晃了晃与临清筠牵着的手,明知故问道:

    “所以那时你其实清楚我最喜欢玫瑰,却假作不知吗?”

    临清筠瞥了一眼路边那些还带着朝露的花朵,微微颔首,“嗯,那时想着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所以他才会把别的花送给江殊澜,见她日日微笑着收下后,再等她主动告诉自己她最喜欢的花是玫瑰。

    他知道是一回事,她愿意让他知道便是另一回事。

    “那我告诉你之后,你是不是就确定我也心悦你了?”

    江殊澜微微侧首,脸上盈着朦胧笑意。

    男子给女子送花的深意自然不言而明。

    是以江殊澜在连续几日都能收到临清筠精挑细选的花束时,便知道他对自己应是动了心的。

    临清筠神色微顿,却摇了摇头。

    “那时只能确认你不排斥我的靠近,不敢想更多。”

    江殊澜愣了愣,心里倏地一疼。

    她想起来,那时的自己不记得儿时相处的时光,也还没有后来那些与他相爱的记忆,是以面对他未言明却不难看出的心意时,江殊澜是有些犹疑的。

    重病在身,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她会忍不住瞻前顾后。那时的江殊澜不仅没有像这一世的她一样直白坦率地向临清筠表露心意,甚至还曾一度退缩过。

    那时临清筠心里应是有不安与难过的吧,却还是日日换着法子给她解闷,耐心地等她真的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他。

    江殊澜是后来才意识到,如果能互相陪伴的幸福已确定难以长久,其实更应该珍惜当下,牵紧他的手,尽可能地留下更多回忆。

    因为即便是江殊澜离开以后,他也从未忘记过她,仅靠着那些有她的记忆孤独地过了几十年。

    她原本可以给他留下更多。

    “抱我走这段路好不好?”江殊澜忽然说。

    临清筠心里一紧。

    当年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此时此景正如彼时彼景。

    “好。”

    两世以来,临清筠已经十分熟悉该用何种力道抱起她,江殊澜也早已习惯用最舒服的姿势倚在他怀里。

    而一切的开始,便是当初两人一起走过这里时,江殊澜主动让临清筠抱自己走了一段路。

    她那时也像现在一样,微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

    “临清筠,我们成婚吧。”

    穿过岁月山海,江殊澜又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临清筠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目光微垂,看向她的眼神难掩深情与温柔。

    “好。”他说。

    江殊澜轻轻靠着他,那是个全身心信任和托付的姿势。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几乎重合,看着暖阳从树梢上流泻下来将两人笼住。

    她与他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美好的晴日。

    出门前便知道今日要去百花泉,江殊澜原本还有些旖.旎心思,但这会儿她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再也想不了别的。

    只是被临清筠抱到百花泉边时,江殊澜还是难免有些意外。

    临清筠竟已经提前来过了。

    微风轻拂,泉边的各色花朵和不远处高大的树木均缓缓摇曳身姿。泉内一处正不断往外涌着活水,清澈灵透。不时有漂亮的蝴蝶路过,在某朵鲜花上短暂停留。

    这里似乎藏着一整个春天。

    而江殊澜之所以知道临清筠已经提前来过,是因为泉水边的正放着崭新的画笔和已经调好的颜料。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殊澜勾着临清筠的脖颈问。

    “你睡醒之前。”

    “这么心急?”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嗯,是很心急。”

    “澜澜提了要求,我自然得好好准备。”

    江殊澜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喉结,声音柔媚道:“我可没说想来百花泉这里画画。”

    临清筠点了点头,“是我想。”

    瞥见旁边还放着什么,江殊澜轻声问:“那是临将军为我准备的衣物?”

    “嗯。”

    江殊澜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是衣物,但那薄如蝉翼的轻纱若穿在身上,其实与不穿也没什么差别。

    等避着临清筠的目光换上那层轻纱,见他听话地还背对着自己,江殊澜连忙步入温热的池水中,企图用氤氲着浅淡热雾的泉水遮挡些什么。

    临清筠闻声转过身来,看见江殊澜微红的脸颊,他唇角微勾,走近后故意问:

    “不等我一起?”

    “在等的。”江殊澜小声道。

    只是她实在没办法穿着这种衣服站在明亮宽敞的岸上,太羞了。

    临清筠但笑不语,下水后缓缓走到江殊澜身边把她拥入怀中。

    “不是要画画?”

    “嗯。”江殊澜强作镇定道。

    她哪儿还有心思画画。

    但临清筠却好似很认真地想要配合她昨夜喝药之前撒娇提的要求,动作随意却不乏优雅地解下衣物,又把自己亲手制好的毛笔递到江殊澜手边。

    “你先,还是我先?”

    江殊澜抬起眸子,含羞带嗔地望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我先。”

    临清筠面容正经地点了点头,应下来:“好。”

    蘸了颜料的笔尖甫一触及临清筠身上那层结实匀称的薄肌,江殊澜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心里一乱,下笔便也乱了。

    江殊澜只好掬了一捧水帮他洗去画乱的地方。

    临清筠身上的伤都已经愈合,不留丝毫痕迹,晶莹剔透的水珠凝结在他宽阔的肩和胸.膛上,是与看她自己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笔……”

    江殊澜发现下笔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是我做的。”临清筠如实道。

    自从江殊澜说起,临清筠便会每晚在她入睡后,安静守在她旁边做这些笔。

    无论是多么名贵的画笔,对于江殊澜的肌.肤来说仍算是粗糙的。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用上这些笔的时候,但临清筠不愿让她有丝毫不舒服的可能。

    也不愿让别人做的笔碰到她。

    所以他亲手做了这些笔触更加柔软的画笔。

    “那颜料呢?”

    江殊澜发现这些颜料和自己往日用的也有些不同,颜色同样丰富,但似乎更加细腻些。

    “是由各种花草的汁液调制而来。”

    担心平常的颜料会对她有损,临清筠便命人去寻了各种无毒的花草,自己从中提炼出这些可以用作颜料的东西来。

    除了颜料,他还趁此机会学着做了几盒胭脂,但还没找到机会送给江殊澜。

    “原来临将军比我还挂心这件事。”江殊澜揶揄道。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被惑了心窍。

    临清筠并不否认,低声问她:“想画什么?”

    江殊澜勉强专注了些,定了定神,继续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作画。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临清筠笑着看她。

    其实不难猜。

    他的目光虽一直注视着江殊澜,却能轻易感知到她手里的笔是在何处流连,又勾勒出了什么图案。

    是一簇盛放的玫瑰。

    仔细算下来,江殊澜虽很喜欢玫瑰,却很少把它画在纸上。

    和临清筠在一起之前,江殊澜喜画山川湖海,将她见过听过或是在游记上看过的景落于笔下。

    但后来,江殊澜便更喜欢画他。

    她以前总觉得无论如何画,应都画不出玫瑰蓬勃的生命力,便不愿把它们束缚在纸上。

    印象中,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画玫瑰。

    已经看过太多遍,江殊澜几乎不用怎么仔细回忆,手中的笔便能如行云流水般勾勒出玫瑰鲜妍的花瓣和茎叶。

    画得入神时,江殊澜还不自觉换了更纤细的画笔,为几朵开得最盛的玫瑰点上了花蕊。

    可画着画着,江殊澜发现被她作为画纸的那块地方渐渐泛起了一层浅红。笔尖经过时,他的呼吸还不自觉乱了几分。

    她含笑望向临清筠,问他:“临将军害羞了?”

    临清筠轻轻揉了揉她的湿发,不答反问道:“那澜澜呢?怎么也脸红了?”

    江殊澜用脸颊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又稍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里的画笔,欲盖弥彰道:“池水温热,这很正常。”

    临清筠点了点头,认同道:“是有点热。”

    “但我是因为澜澜,不是因为池水。”

    江殊澜假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把画笔递到他手里,轻声道:“换你画了。”

    临清筠垂眸看了看她在自己心脏处留下的那簇玫瑰,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自然可以。”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红润的唇.瓣,却并未深入,而是用长指轻轻拨开那层已经湿透的薄纱,随即在那儿轻轻落下一吻。

    江殊澜不自觉轻轻颤了颤,连忙闭紧了唇,以防有什么羞人的声音外露。

    方才直到她画完,临清筠都只是乱了呼吸,她不能太没出息了。

    但等笔尖真的落下,江殊澜才知道临清筠的定力有多好。

    蘸湿的笔尖已经十分柔软,在肌.肤上的触感却仍然很陌生,甚至是稍显粗粝的。

    比临清筠略带薄茧的指腹要粗粝一些。

    笔尖游走至何处,阵阵的酥.麻便流连至何处,偏偏临清筠还不断收回力道,提笔轻轻地描画着。

    江殊澜抬首看向他,发现他的面容上只有如平常时一样的清雅淡然。

    仿佛他只是像平日一样正在练字,只是一笔一划地写着那些他喜爱的诗句,并无旁的杂念。

    并非在描摹着她与他共同的欲.念。

    流畅游走的笔触不断刺激着江殊澜,他笔下的每一次动作都像正不断拉拽着她的神识与理智。

    几乎能触及灵魂深处的战.栗层层堆叠,江殊澜忽然想靠他更近些,便不自觉动了动,朝他伸出双臂:

    “抱抱我。”

    临清筠的手掌轻轻环着她瓷白的腕,亲昵地摩.挲着,却并不让她如愿。

    “乖,很快就画好了。”

    见他不为所动,仍称得上专注地继续作画,江殊澜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委屈。

    她想被他拥在怀里,想让他的长指和温度代替画笔,想与他做更多事。

    但他不给。

    薄薄的一层水雾盈于睫前,江殊澜赌气不再看他,还故意不时看看泉边的花与石,以求能让自己分神。

    她方才故意作怪,但他却好似要与她反着来,每回她以为笔触快要流畅经过时,他又很快手腕微动,让手里的笔继续往别处游走。

    临清筠把她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

    此时的江殊澜美极了。

    妍丽的玫瑰同样盛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其中的妖冶美感却无可比拟。

    她故意挪开了眼神,但通红的眼尾仍沾染着散不去的欲,莹白的雪肤间也染着一层淡粉。

    随着他轻而缓地移动笔尖,她的长睫也会悄然轻颤。

    一边欣赏一边不疾不徐地画完后,临清筠才微微俯身,在属于自己的这幅画旁边轻轻印下一吻。

    江殊澜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就此成了一幅属于他的画,临清筠的那枚吻便是落在她身上的印章。

    她腰肢微动,忽然靠近临清筠,在自己方才的画旁边也落下一吻。

    “刚才我忘了。”

    他也得是她的。

    临清筠温柔道:“不想看看我画了什么?”

    话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江殊澜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只顾着屏息忍耐了,完全没心思注意他画了什么。

    这会儿看清后,她也忍不住微怔了几瞬。

    他竟也画了玫瑰,且与她画在他身上那幅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簇玫瑰,既长在他的心上,也长在她的心上。

    如同那些深沉的,能跨越时光与生死的爱意。

    但因着某些起伏,他画的这簇玫瑰显得更加蓬勃,也更鲜活。

    “你……”

    江殊澜下意识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好看吗?”临清筠低声问。

    “好看。”

    临清筠温声重复她的话,又说:“我的澜澜,很美。”

    “我很喜欢。”

    一阵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悸动忽然攫住她,让江殊澜再想不了别的,只顺从自己的心意凑近吻住他。

    临清筠也很快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不断加深这个吻,时而用指腹轻按着她白皙的后颈。

    两人都渴求着与对方亲近,可也都并不急迫,有的只是跋山涉水而来却仍未曾减淡分毫的温柔情意。

    一笔一笔画下的玫瑰早已消失在温热的泉水中,不留丝毫痕迹。

    江殊澜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散落在水面的花瓣,轻轻柔柔的,只想一直沉溺于临清筠的怀抱里。

    这一处泉面向连绵巍峨的远山,周围仍开着各色鲜艳的花,有嶙峋的怪石环绕,还恰好被很多繁茂的树木遮挡。

    若非找到那个隐蔽的入口,很难发现这里面其实还别有一番天地。

    暖阳当空,澄澈的泉水漾起层层清浪,漂浮于水面的轻纱接住了自天际倾泻而来的金色光芒,又融于山野深处的美景之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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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已经好几日未曾这般亲近过, 此时的氛围也实在很好,但临清筠仍一直克制着,没让江殊澜累得太过。

    江殊澜觉得今日这个程度刚刚好, 但也知道临清筠肯定没能尽兴,便在他帮自己穿衣服时故意问:

    “临将军会不会委屈?”

    临清筠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委屈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最放纵迷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江殊澜此时说不出那些直白露.骨的话来。

    临清筠笑了笑, 轻轻在她仍染着薄红的颊侧落下一吻,温声说:“那澜澜先帮我记着。”

    “嗯?”

    “以后补偿我便好。”

    江殊澜失笑, 问他:“感觉会补偿不完?”

    江殊澜总觉得即便是以往她累得没有丝毫力气时, 临清筠也没有真的够过。

    明明看着是清心寡欲的文雅君子,但其实是有些重.欲的。

    这种太过极端的反差让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好像还有很多她未曾见过的模样。

    临清筠耐心地帮江殊澜烘着头发, 声音里的微哑已经散去, 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清润:

    “那就慢慢来。”

    江殊澜闭着眼靠在他怀里,神情惬意道:“若我们真的能像此时这样,慢慢在山里一直住下去,不问世事, 闲散度日, 其实也很好。”

    前世她与他成婚后在那座小院里也算是避世而居,但她重病在身, 总归还是不如此时这般放松自在。

    临清筠手上动作微顿,眼底不自觉有什么念头划过。

    “澜澜愿意只与我待在这里吗?”临清筠状似随意地问。

    “自然愿意。”

    “即便不再见别的任何人, 也可以?”

    江殊澜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思忖须臾后如实道:“你是最重要的那个,自然也是我最想见的人。”

    “其他人, 比如林老夫人和叶嬷嬷, 或者林谨和崔言修, 他们与你都是不同的。”

    和这些人来往时的江殊澜也会有不同的身份和模样。

    临清筠和他们一起构成了江殊澜的生活,而他在其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

    临清筠轻轻把江殊澜抱起来,神色如常地往回走,“那若要取舍呢?”

    “在你和这些人之间?”

    江殊澜习惯性环着临清筠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胸膛,调笑着问:“临将军是吃醋了?”

    临清筠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吻了吻她。

    江殊澜隐约意识到临清筠似乎并非随意提起这个问题,顿了顿,她还是认真回应道:

    “若非要取舍,自然会选最重要的你。”

    “但与你的感情和与他们之间的来往其实并不冲突,应也不会有需要进行取舍的时候?”

    在江殊澜看来,她与临清筠之间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而临清筠与这些人之间也并无矛盾,甚至可以说是相处得很融洽,自然不需要进行抉择。

    “嗯,”临清筠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重复她的话,“不会有这种时候。”

    江殊澜很快便从这段对话中抽离,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临清筠抱着她来,又准备抱着她走回去。

    “还是我自己走回去吧,”江殊澜有些不太自然地说,“若是林老夫人见我们这样回去……”

    那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就太明显了。

    知道她的顾虑,临清筠眸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让她安心:“我会避开她。”

    “可是泉边的颜料和画笔也还没处理。”

    方才两人都有些沉迷,是以泉边那些原本被临清筠摆放得很整齐的东西现在都一片凌乱,实在不像是正经画画会有的场面。

    “我先送你回去沐浴,然后就过来处理。”

    方才在泉中时起了一阵风,虽然是个晴日,临清筠也及时拥着江殊澜换了个方向为她挡风,但临清筠还是担心她会着凉,便想先带她回去沐浴更衣,熬碗姜汤给她喝。

    江殊澜失笑,“我现在没那么容易着凉的。”

    她觉得或许是习惯使然,临清筠似乎还拿她当前世重病时那样小心呵护着,唯恐她会生病。

    临清筠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却也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江殊澜带回了竹院。

    烧好热水重新为江殊澜沐浴时,临清筠听见江殊澜问他:“你想知道前世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你的吗?”

    临清筠心里微顿,这是他们未曾提起过的话题。

    “什么时候?”

    江殊澜笑了笑,被带了花瓣的热水浸得有些慵懒,慢慢地说:“在竹林里看见你时,我便知道自己动心了。”

    那是江殊澜第一次因为某个人而心跳加速,对她来说是很新奇又陌生的感觉。

    只是前世时她不知道临清筠对自己的心意,还以为她与他之间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才日久生情,互生情愫。

    “不知道第一眼的心动算不算是喜欢,但后来的确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在意你。”

    会不自觉留心他今日做了什么,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衫,又说起了什么过往经历。

    那时的江殊澜遗憾于没能在自己生病前早些与他相识,便在脑海中试着还原过他话里那个临清筠。

    前世的她因为种种顾虑和犹豫,没能早些让临清筠知道她的心意。

    即便现在两人早已过了那个时候,江殊澜觉得自己仍然应该告诉临清筠,虽然不记得儿时与他相处的经历,但再见到他时,她便因“初遇”而为他心动。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他漫长情意的一种回应,但江殊澜希望临清筠能对她的感情多些笃定,少些不安。

    可意料之外的,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乎并未因她的话而觉得开心,反而好似有些隐隐的失落。

    “怎么了?”她问。

    临清筠温柔地为她净发,温声道:“无事,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好像有些低落。”

    临清筠笑了笑,说:“没有,知道澜澜比我以为的更早心动,我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

    “真的。”

    临清筠方才在不远处点了安神香,江殊澜的心神有些放松,没能抓住一闪而过的疑虑。

    “那就好。”

    她靠在临清筠怀里慢慢阖上眸子,缓声道:“我就是希望你知道,虽然前世时我很晚才给你回应,但其实在那之前我便已倾心于你。”

    “嗯,我知道。”

    临清筠轻声劝哄道:“倦了便睡会儿,用膳时我再叫醒你。”

    “好。”

    意识一散开,江殊澜很快便因安神香的作用安静地睡着了。

    眉目低垂地看着江殊澜全然信任的睡颜,临清筠心底翻涌着很多矛盾而挣扎的情绪。

    与她在竹林的“初遇”,也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摘下了平日里示人的墨色面具,挑了最可能会让她喜欢的荼白色衣衫,用温润文雅的玉冠束发,就连单手负于身后的站姿也是他长久以来为了保持儒雅模样而养成的习惯。

    江殊澜说她第一眼时便已对他心动,可那时的他,处处都不是真正的临清筠。

    临清筠一直以为江殊澜是因为他前世的陪伴和日渐显露的爱意才慢慢开始心悦他。

    这些才是真正属于他,也是他仅有的可以捧给江殊澜的东西。

    江殊澜说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越来越在意他,可最初让她心动的,却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假的临清筠。

    临清筠日复一日地模仿着她可能会喜欢的模样,但知道那样的自己真的能让她心动时,临清筠却压不住心底某些阴暗病态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已经拥有了她,他忍不住开始变本加厉地希望,若自己不是以那副刻意伪装后的模样出现,仅凭他的爱意和陪伴,江殊澜也会对他心动。

    他希望即便江殊澜知道他处处都与初见时的模样相反,她也会爱他。

    江殊澜觉得他和她周围别的人之间可以共存,不需要做取舍,但临清筠却忍不住地渴望着,有朝一日江殊澜身边会再无任何人,只有他一个。

    友人,长者,护卫,统统都不需要。

    她有他一个就够了。

    但他不能让江殊澜知道这些,因为这不是能让她心动的那个临清筠会做的事。

    临清筠轻轻抚摸着江殊澜沉静的睡颜,目光缱绻痴迷地一寸寸描摹着她的面容。

    *

    与此同时,山下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禁军统领石森和邢愈正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

    “殿下已经上山几日了,你一直未找到法子接近吗?”石森问。

    邢愈摇了摇头,“各处上山的路都有人把守着。”

    他已尝试过很多次,均未能找到突破口。

    “亮明身份后也不行?”

    “嗯,是将军身边的夏问亲自出面拦的我。他只说殿下并无危险,在尘埃落定之前,殿下的安危会由将军负责。”

    “你不放心?”石森记得殿下十分信任将军。

    邢愈顿了顿,只好如实说:“我相信将军不会伤害殿下,但你不觉得,殿下此时的处境更像是被软禁了起来吗?”

    邢愈的人一直监视着京都各处的动向,自然知道很快便会有大事发生,殿下提前暂离的确会更安全。

    将军那日把殿下带离公主府,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让叶嬷嬷留下也算无可厚非,但不仅是叶嬷嬷,公主府里的任何人都没能与殿下随行。

    邢愈知道将军不愿让自己离殿下太近,是以他之前便选了几名身手极佳的女子以侍女的身份护卫在殿下身边。可这回将军连她们都不许跟着。

    “但将军为何要软禁殿下?”石森不明白。

    将军与殿下之前便已同住在公主府内,邢愈说将军应深爱着殿下,殿下也十分信任他,石森觉得临将军实在没有软禁殿下的理由。

    但邢愈不仅认为殿下如今是被软禁了,还专程找了石森过来,想与他一起设法上山一趟。

    邢愈沉吟片刻,仍然只能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作者有话说:

    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来,澜澜要得风寒了(文案),小临要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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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石森明面上仍受皇帝驱使, 与唯阳公主并无太多交集,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比邢愈更了解公主和将军的相处。

    既然邢愈觉得公主是被软禁了起来,石森认为他应有他的道理, 便没再多问,很快和邢愈兵分两路,各自选了个方向重新尝试着上山。

    “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成功, 都回此处碰面。”邢愈说。

    石森点了点头,叮嘱他:“多加小心, 不要受伤。”

    公主与将军之间关系亲近, 两边的手下却仍各自分属,若真到了需要对抗的时候, 或许也免不了兵戎相见。

    邢愈孤身一起, 若和夏问他们对上或许会吃亏。

    “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你也小心些。”邢愈提醒道。

    石森是禁军统领,很多时候都要在皇帝面前出现,若负了伤恐会难以遮掩, 惹来猜疑。

    如今公主的处境不明, 一切都还只是邢愈的猜测。邢愈知道若他们与将军的手下先动了手,公主应会有些为难。

    他有护卫公主安危的职责, 却不能莽撞地给公主添麻烦。

    两人的身影各自隐于茂密的树林中。

    邢愈正欲在暗处观察把守上山路口的人,却发现有人方才从山上下来。

    之前看着林谨和一位老人一起下山后邢愈便已查清, 那位老人是林谨的师父林岱。

    邢愈便猜测这位身穿素白色衣裙的妇人应是林谨的师母。

    上山的路走不通,邢愈便想借机找刚从山上下来的人问一问。

    是以邢愈一路在暗处跟着她,等离开那些临将军的手下后才很快现身, 在她身后问:“不知夫人可是林老先生的妻子?”

    林老夫人转过身来看了看他, 径直问:“公主府的人?”

    邢愈并未隐瞒, 点了点头。

    “想上山找公主?”

    “卑职是公主的护卫,请求夫人指点。”

    林老夫人说:“公主并无性命之忧,你还是想冒险走这一趟吗?”

    林老夫人知道守在山下的人都是临清筠的手下,她也很清楚临清筠为何要这么做。若邢愈硬闯上去,应不会安然无恙。

    邢愈很快道:“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林老夫人没再多问,只说:“一直往西走,看见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后可以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别的路。”

    “多谢夫人指点。”

    林老夫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她收到了林谨派人送来的消息,说那些试毒的人里有人中了一种罕见的迷香,至今意识不清。她擅制香用香,便打算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她自然知道林谨的消息能被送进来应也是经临清筠授意,否则也会像这位公主府的护卫一样被拦在山下。

    林老夫人很清楚临清筠是有意想引开自己。

    但有些事情旁人都无法插手,那是临清筠曾经的经历留在他性格里的印记,只能靠他和江殊澜一起去面对。

    知道临清筠不会伤害江殊澜,林老夫人便下山准备去林谨他们那边了。

    这个护卫或许会是一个引子,让他们尽早共同直面那些感情中的隐患。

    感情里很难容得下隐瞒,更何况临清筠一直以来隐瞒的,是他最深也最真的自我。

    此事过去后,这对相爱的人应才能走得更长远些。

    *

    京都城内一如既往地热闹,但近日来仍多了些引人议论的事情。

    一是城中各处几家店开始给大启军将士的家眷发放粮食和布匹。

    只要出示相应的文书凭证,便能在登记后领取一定量的粮食和质量良好的布匹。

    人人都知道这是唯阳公主和京都城中的一些富商共同促成的事情,公主不仅把皇上赏的银钱都拿了出来,还自己添补了不少。

    京都的言论一时有了两个不同的风向。

    有人觉得唯阳公主心系百姓,也有人觉得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实际上是想有意在军中收买人心。

    但这件实事给大多数百姓的观感仍算是很不错的。

    而且有大启另一位公主作对比,无论有心之人如何恶意引导言论,很多百姓心底也自有分辨。

    因为近来日日都有身穿白色麻布衣服的人在云月公主府门前哭。

    京都百姓大都已经听过其中缘由。

    原是云月公主为了收集乌黑柔顺的头发做发髻给自己用,便在府中挑选了一些年轻侍女取发,事后为了灭口又命人将这些侍女杀死抛尸荒野。

    这些在云月公主府门前哭的人便是惨死侍女的家人。

    他们曾去报官,想为自己身首异处的家人讨个公道。但没有任何人敢出面见他们,只让他们等却没有任何实际做法。

    受人指点后,这些人也去了不少官员的府邸门前跪求,只有纪相把他们请进了府里,耐心听他们说了一遍事情原委。

    纪相说会尽力帮帮他们,但在那之前也只能先等着。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云月公主府门口跪求,希望公主能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为何他们好好的女儿、妹妹本来是在公主府里做侍女,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可他们又听说云月公主最近都住在宫里养伤,没有回府,他们便只能继续在云月公主府门口苦等或许不会到来的结果。

    从始至终,云月公主府都没有人出面给过他们任何回应。

    平民百姓的性命在皇室公主的眼里或许一文不值,但她们的忽然离去在这些家人眼里却是难以磨灭的伤痛。

    一直不曾有人出面反驳这些人的说辞,也无人曾当众对他们做什么,便有许多人默认他们哭诉的事情应是八.九不离十。

    再加上临清筠安排的人在其中悄然引导,许多人都逐渐对这些人展露了善意和支持。

    有人日日为他们送去热的饭食,或是帮着照看啼哭的无辜稚子,还有人耐心地听他们哭诉,劝慰他们节哀。

    不过几日,跪在云月公主府门前的便不只是这些失去了家人的百姓,还有越来越多与他们素不相识的人。

    一直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百姓们听闻宫中上上下下正精心筹备云月公主的生辰宴后,更是群情激愤。

    逐渐开始有人聚集在宫门前无声地跪求,希望疼爱女儿的皇上与皇后也能可怜可怜平民家的女儿。

    但宫里得到消息后,皇帝与皇后并未碰面,却都默契地选择命人让这些跪在宫门外的百姓离去。

    禁军领命做这件事,但上面的人只说让这些人散了,没说能不能动用武力驱逐,赶到的禁军都有些进退维谷。

    态度温和了,这些人根本不会配合离开。若强行驱逐把事情闹大了,到时上面的人不好直接责罚众多百姓,恐怕遭殃的就是他们。

    是以禁军也都只能耐心劝说,见实在劝不动,便守在这些人周围,并远远拦着继续靠近的百姓,以免事态继续扩大。

    听到内侍来报说禁军没能把那些跪着的百姓赶走,江黎神色沉郁道:“都是废物。”

    “石森呢?”

    内侍连忙道:“回禀陛下,石统领家中有急事,今日告了假。”

    “让人去把他找回来处理宫门口的事。”江黎揉了揉眉心,吩咐道。

    柔柔当初做的事的确过了些,或者说,在江黎看来,是做得不够干净——

    若当初那些侍女不是被抛尸在荒野后被人发现,也就不会有如今混乱的场面。

    柔柔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外面那些人却想让他惩罚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

    江黎忽然觉得是否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仁德名声反过来束缚了自己。否则那些平民百姓绝不敢跪在宫门口,妄图以众人的微薄之力逼他出面回应这件事。

    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他迟早得给个说法,否则这件事会像个累赘一样一直跟在柔柔身后,让她难得安宁。

    江黎思忖片刻,命令身旁的内侍:“派人去云月公主府查一查,那些侍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记得柔柔的贴身侍女似乎自宫宴那日起便消失了,看看此事是否与她有关。”

    他们想要一个结果,他便让人去查出个结果来。

    内侍很快明白皇上想要什么答案,躬着身子出去安排了。

    他作为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自然知道那个名叫红丹的侍女早在宫宴那日云月公主的寝宫着火后便死了。且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死得干脆利落。

    而死人也正是最听话的人,什么责任都能乖乖担下。

    算是暂时安排好了这件事,江黎动了动酸软的脖颈,起身往后宫走去。

    近几日江殊澜又在京都各处收买人心,江黎实在有些厌烦却又不能立即做些什么去阻止。只有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这些烦心事。

    云月公主寝宫内。

    皇后的大宫女花艾垂首禀报道:“娘娘,皇上又去了那个新人的宫里。”

    如今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其余女子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没有任何名分,只以新旧划分。

    皇后已得知江黎对和柔柔有关的那件事有了安排,她一边尝着尚食局为柔柔生辰宴准备的菜色一边漫不经心道:“他想去便去。”

    “您不着急吗?”花艾有些犹豫,“皇上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您了,连公主都见得越发少了。”

    宫里已有了闲言碎语,说是皇上有意冷落皇后,就是废后也并非毫无可能。

    毕竟皇后并无任何家世背景,当初只因为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才被立为皇后。

    皇上说要为先帝守孝,所以自登基以来并未册封其他任何嫔妃。如今先帝孝期已过,朝中许多大臣都开始跃跃欲试,想把自己的妹妹或女儿送进宫来,也分一分这后宫的恩宠。

    皇后自然知道江黎如今不愿再见她,但她已经不在意这个了,便笑着说:“有什么好着急的?”

    皇后也没想到,原来心死之后再听见这件事,她真的能做到毫无感觉,甚至还能因为自己的计划正顺利进行着而觉得欢喜。

    “他愿意去见那新人才好,怕的就是他不去。”

    皇帝如今正防着她,皇后也就不往他面前去。只要他还会用手里的权力为柔柔排忧解难,她就暂时不担心别的。

    饵已经放下去了,她只需要耐心等着鱼上钩就行。

    她不出现在他眼前,等事发时,她才能全身而退。

    在这之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柔柔即将到来的生辰。柔柔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皇后想靠着这次生辰宴,让她重新变回那个骄傲美丽的公主。

    那么多人想逼着还有伤在身的柔柔去给他们一个说法,江黎却能在勉强处理这件事后便去会他那个娇美的可人儿。

    是他上赶着想找死,也实在怪不得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安全地走剧情,可以放心地晚上发完就睡,宝贝们晚安哦~

    (下章让我们把镜头切回澜澜和小临那边,看看澜澜会不会发现自己被软禁了呢~)

    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更,如果有加更就放在下午或者晚上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个;

    第七十五章

    瞥见旁边那支金簪, 皇后手执的玉箸轻顿,问身旁的大宫女:“太子今日也未曾来请安?”

    花艾很快回道:“并未。”

    “太子殿下昨日清晨时被陛下召了过去,离开后一路都有些失神, 后来便一直在东宫内。”

    “他可曾召见什么人?”

    “自昨日起,东宫并无人进入,太子殿下只遣人给娘娘送来了这支金簪,另外还遣了几人出宫采买。”

    皇后放下手里的玉箸, 面色如常道:“把簪子收起来吧。”

    “奴婢遵命。”

    出宫采买……

    想起之前她给太子的暗示以及后来太子开始日日来给她请安,皇后不难猜出太子私底下应已有了筹划。

    她原本以为应还有段时间, 可若太子近日便动手, 或许会影响她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情。

    应是李相儿子的死成了太子与皇帝之间的一个疙瘩,皇帝或敲打或警告了太子, 他才会忽然乱了阵脚。

    江黎不像个父亲, 儿子便也不太像儿子。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一直是敬畏与被敬畏的关系,也不知太子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

    但无妨,只要事情尘埃落定, 她会帮太子坐稳那个位置, 就像当初她能帮江黎一样。

    “去把太子妃请来陪本宫说说话。”皇后吩咐道。

    “奴婢遵命。”

    *

    皇帝从软塌上起身后,一眼都未再看那个浑身痕迹的美人, 很快便换好衣服离开了。

    短暂地从政事中抽离后,他仍需回到自己应在的位置。

    “宫门外的事情如何了?”

    “回禀陛下, 听闻宫里已派了人去详查那些侍女之死后,宫外跪着的百姓们情绪平稳,仍在耐心等候。”

    “人数可有增多?”江黎问。

    “禁军赶到后控制住了事态, 并未放更多人靠近宫门。”

    江黎微微颔首, 吩咐道:“让下面的人别查得太快。”

    既然他们要一个结果, 便不能给得太轻易了,否则难以让人信服。

    “东宫那边可有任何异常?”江黎紧接着问。

    内侍连忙回道:“太子仍未出过东宫。”

    “皇后那儿也没去?”

    “没有,只遣人送去了一支金簪。”

    “金簪?”江黎脚步微顿,“什么样的?”

    “风衔牡丹。”

    江黎眸色沉了沉,“太子可曾派任何人出宫?”

    “回陛下,并无任何太子亲卫出宫,只有几名负责采买的人于昨日出了宫城。”

    江黎冷声笑了笑,转而问:“昨日出宫,此时可回来了?”

    听出皇上话里的杀意,内侍的额间倏地挂上了豆大的汗珠,只能如实道:“并未。”

    还真应了他的猜测。

    江黎沉声命令道:“让临将军进宫一趟。”

    江黎想借此机会让临清筠手里的兵权为他所用,若他有任何违抗之意,江黎便有了直接收回兵权的理由。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个好儿子倒是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

    午后,明媚的暖阳于不知不觉间被层层乌云遮盖,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阴沉沉的。

    邢愈在林老夫人说的那间茅草屋里找到了一条暗道。那条路能通往山上,却有重重精妙危险的机关,邢愈已十分谨慎,但他走到出口时身上仍负了伤。

    在山上又寻觅了一会儿,邢愈才终于看到了一个简单清雅的竹院。

    这应是山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邢愈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很快便闪身靠近竹院,却在避开院门即将潜入时被一柄凭空出现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是临将军。

    邢愈竟丝毫未察觉出他的靠近。

    “临将军。”邢愈仍如往常一样拱手敬道。

    临清筠黑沉的眸子紧紧锁着眼前的护卫,手里的剑仍悬于他颈侧,沉声问:

    “上山的理由?”

    他已听夏问禀报过,邢愈一直想找机会上山。

    邢愈道:“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何事?”临清筠眸中已有了些许不耐烦。

    邢愈只认一个主子,但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他不能就此将自己的猜测说穿,以免适得其反。是以他垂首重复道:

    “卑职有要事禀报殿下。”

    临清筠不再理会邢愈,随手将长剑斜插在他脚边的泥土里,漠然道:“滚开。”

    邢愈看着那柄深深没入泥中的长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感觉得到临将军对自己的排斥和敌意,也敏锐地察觉临将军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威严要比还在公主府时重了许多。

    有一瞬间,邢愈几乎以为眼前的不是临将军,而是一位君主。

    因为他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帝王气势和不由分说的冷硬与强势。

    不过离府几日,临将军便好似换了个人,不仅不再以那副温和的模样示人,周身的戾气和阴沉也深重了许多。

    或许这才是临将军原本的模样。

    “临清筠?”

    “我在。”

    竹院内传来殿下和将军的声音,邢愈高悬着的心这才算勉强放下了些。

    殿下的声音听起来并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有些懒懒的,像是刚醒。

    邢愈很快便退守在竹院外。

    他是护卫,只要能确认殿下安然无恙,其余事情便不是他该干涉的。

    快步走回江殊澜身边时,那些深沉阴郁的情绪已经被临清筠悉数掩下。

    “睡够了吗?”他温声问。

    江殊澜点了点头,有些慵懒地问:“你去哪儿了?”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她醒来后没看见临清筠陪在自己身边。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江殊澜还有些泛肿的唇.瓣,与她额头相抵道:“刚才在做午膳。”

    若非察觉邢愈靠近竹院,他本可以在江殊澜醒来前便及时回到她身边。

    方才临清筠心底甚至曾出现过一个念头:杀了邢愈,他和澜澜便不会再被打扰了。

    但嗅到邢愈身上的血腥味后临清筠忍住了那股冲动。

    邢愈是先帝为江殊澜培养的手下,对她忠心耿耿,若江殊澜知道邢愈死在他手里,可能会不开心,也会看穿他恶劣的本性。

    但临清筠心底仍然翻涌着无法示人的恶念。

    瞥见江殊澜唇.瓣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临清筠忽然靠近,又急又凶地吻住她。

    江殊澜懵了一瞬,很快便如往常一样回应他的吻。腥甜的鲜血很快便给这个吻染上了些危险又妖异的色彩。

    江殊澜知道是自己的唇被咬破了,却并没有推开临清筠,而是轻轻缓缓地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她不知道缘由,只是能感觉出临清筠此时的情绪不算好,似乎正挣扎着什么。

    临清筠很想就此沉迷下去,但到底被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理智唤了回来。

    他不能伤了她。

    “对不起。”他收紧怀抱拥着她,声音低哑道。

    江殊澜微喘着调整呼吸,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道歉,勉强平息下来后又问他:“怎么了?”

    她睡着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临清筠珍惜而小心翼翼地吻去她唇边浅淡的血迹,低声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所以有些难过吗?”

    “嗯。”

    江殊澜抓住了心里的某个念头,下意识问他:“上辈子我离开后,你过得怎么样?”

    她与临清筠似乎还未说起过那段他一人走过的时光。

    临清筠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手指微绷,很快敛下心绪面色自然道:“后来一直住在我们那个小院子里。”

    江殊澜眉间轻蹙,“真的?”

    “真的。”

    江殊澜意识到临清筠想瞒着她某些事情。

    “那你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临清筠重新帮江殊澜绾发,温声回答她:“照顾那些你喜欢的玫瑰,读书作画,品茶饮酒,闲散地过了几十年。”

    后来那个他不会是她喜欢的模样,临清筠便隐去了部分内容。

    江殊澜离开时曾让临清筠答应自己,会替她看看那些花三十年后的模样。

    她知道他做到了,却也知道临清筠并非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在她离开后过着闲适的生活。

    那些日子分明是沉重而灰暗的,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为她报了仇,杀了很多人,还曾背上残忍弑杀的骂名。

    他也为了让大启变回江殊澜的父皇和她所期待的那样,殚精竭虑地做着一位他觉得能让江殊澜满意的帝王。

    答应的三十年一到,他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日都没有多活。

    江殊澜知道,若非有她与他的约定,临清筠或许会更早离开。

    可这些事,他只字不提。

    江殊澜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临清筠为何要瞒着自己这些,只能猜测他是不愿让自己多想。

    “你没有为我报仇吗?”

    江殊澜只能一点点试探着问。

    临清筠手上动作微顿,无声轻叹,有些无奈道:“有。”

    “但你刚才没有提。”

    临清筠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不愿让你再想起那些人。”

    已经死了的,该死的,他都会一一清理干净,不愿意让他们再出现在她脑海中。

    “那报完仇之后呢?”江殊澜继续问他,“你的前世是如何结束的?”

    临清筠笑了笑,温柔道:“应是垂垂老矣,睡着后便再也没能转醒。”

    江殊澜沉默地凝视了他片刻,见他仍一直用带着柔和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眸中逐渐蓄起了热泪,心里针扎般的疼痛也密密麻麻地弥散开来。

    “临清筠,你还在骗我。”

    她离开后虽无法再触碰到他,却知道他走过的每一步。

    他并非自然地老去、死去,而是在带着她的所有画像回他们共同的小院后服了毒,强行让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天结束。

    江殊澜忽然想起宫宴那日,临清筠曾将碎裂的酒杯紧握在手心里,好似丝毫不觉得疼。而那时的临清筠还没有前世的记忆。

    或许临清筠早在她离世前就曾有过自伤的倾向,但她并未早些注意到。

    “后来你的生活,我全都看在眼里。”

    江殊澜长睫轻眨,泪水便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在临清筠的手背上留下一阵灼痛。

    “你明明过得一点也不好。”

    本只是想引出他心底那些仍想隐瞒但她早已知晓的事情,可江殊澜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有了哭腔。

    “你总是什么都不愿说,如果我没能发现,你便全都藏在心里不让我知道。”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所以让你觉得我不值得被信任,不值得与你一起分担什么吗?”

    听着她声声带泪的问询,临清筠心神俱痛。

    他心疼地把她拥进怀里,声音里已有了慌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并非不信你,”临清筠顿了顿,意味不明道,“只是怕你会觉得后来的我太陌生。”

    “我担心告诉你那些事后,你会怕我。”

    可若江殊澜曾亲眼看着他做那些狠辣的事情,这一世仍选择走近他,爱他,是否也意味着,她并未因此而害怕什么。

    或许,她不会不要他。

    即便是那个她很陌生的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澜澜:我觉得我什么都能问出来(握拳自信

    小作者:装哭变真哭,这谁看了不心疼啊(但你还是把你夫君想简单了

    小天使们六一快乐哦~么么啾!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六章

    脸上的泪珠被临清筠温柔地拭去后, 江殊澜又牵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说:

    “可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报仇,才会对江黎他们做那些事情, 我又怎么会怕你呢?”

    方才的猜测还未来得及得到证实,临清筠便被江殊澜这句话说得心里一沉。

    “澜澜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

    “难道不是吗?”

    江殊澜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又道:“那时我发现自己虽然没办法触碰你, 你也看不见我,但我其实并未完全离开。”

    “我知道你为何会忽然性情大变, 所以有心疼, 有愧疚,却绝不会有你所担心的恐惧。”

    当初得知自己是中毒而非生病后, 江殊澜曾想过要报仇, 也怀疑过父皇与母后崩逝的原因,可受困于虚弱的身体,她终归只能是有心无力。

    临清筠把她的遗憾和痛恨都看在眼里,但共度的那段时日, 他们都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

    他是承担了属于她的那份仇恨, 才把原本那个自己生生剥离出来,成了外人口中弑君谋权, 杀人如麻的临清筠。

    听出江殊澜话里裹着心疼和歉意,临清筠的心终于还是沉入了深渊。

    原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她心疼于他的转变, 却不知道他只是卸去了那层只为她而有的伪装,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而已。

    临清筠抬手把江殊澜揽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乌发,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叹了口气。

    “不用心疼, 也不用愧疚。”

    不知为何, 江殊澜觉得自己似乎从临清筠的话里听出了浅淡的无奈和……消极。

    江殊澜下意识回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问:“你还是觉得难过吗?”

    临清筠摇了摇头,很快掩下那些无法与江殊澜言说的情绪,状似轻松地调笑道:

    “不是难过,是想着我做的饭菜还被孤零零地放在那儿,看样子是被嫌弃了,没人想吃。”

    “想吃的,我都饿了好一会儿了。”

    听出他不愿继续说,江殊澜也适时止住话头。

    要让临清筠再也不下意识向她隐瞒那些或许没那么清晰明快的情绪,或许还是应该慢慢来,她也不急于一时。

    “你做的饭菜吗?老夫人会不会以为你也和林谨他们一样,不相信她的手艺?”

    今早江殊澜原本想和临清筠一起做早膳,但林老夫人非说他们是嫌弃她的手艺,把他们从厨房赶了出来。

    临清筠轻抚着江殊澜的头发,不动声色地说:“林老夫人下山去了林谨他们那儿,帮忙解一种罕见的香毒。”

    江殊澜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只语气轻快道:“那山上岂不是只有我们两人了?”

    “嗯。”

    “那,临将军……”

    江殊澜微仰着头靠近临清筠耳畔,语气暧.昧地说了什么。

    临清筠笑了笑,垂首吻了吻她嫣红的唇.瓣,温和道:

    “老夫人不在,但她的话也还是管用的。“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的言外之意是他们还是得继续节制。

    撩拨失败,江殊澜佯装不悦,轻轻推开临清筠,问:“我要去用午膳了,你怎么还抱着我不放?”

    临清筠笑而不语,只是抱起她往屋外走。

    江殊澜故意道:“又抱我,我都快要不会走路了。”

    除了她主动撒娇要求,江殊澜发现上山后临清筠也常会抱着她走路,像是以前她生病时那样。

    那时是因为她虚弱无力,连起身都很困难,现在却纯粹是两人之间的乐趣了。

    “那也无妨。”临清筠低声说。

    江殊澜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明的奇怪情绪——

    好像,临清筠真的觉得他可以就这么抱着她一辈子。

    但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浓郁的饭菜香味吸引。

    “临将军的手艺真好。”

    前世他们成婚后,一日三餐也是临清筠在做。为了顾及江殊澜的身体,菜色常偏清淡,味道也都很好,只是那时她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

    此时江殊澜虽还未看见,却不难闻出临清筠应做了不少合她口味的菜。

    “那过会儿多用一点。”临清筠叮嘱道。

    江殊澜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偏瘦,每回也都会听他的多用一些好让他放心。

    但不知为何,今日临清筠还不让她动手拿竹箸,非要由他来喂她。

    “这是连饭都不用我亲自吃了?”江殊澜失笑道。

    临清筠未免有些过于照顾她了。

    “不愿意让我喂吗?”临清筠轻声问。

    看着临清筠蕴满了柔和情意的眸子,江殊澜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无奈道:

    “不是不愿意,是怕被你宠坏了,以后我会忍不住恃宠而骄,越来越不知满足。”

    前世除了实在重病无力时,江殊澜从没让临清筠这么照顾过她。

    那时不愿自己像个废人似的什么都做不好,她也别扭过,但后来都被临清筠时时刻刻的体贴和温柔消融了。

    “不用怕。”

    临清筠继续把菜喂到江殊澜唇边,见她乖乖吃下后才说:“澜澜是我的夫人,自然可以恃宠而骄,也可以不知满足。”

    江殊澜觉得临清筠对她无底线的顺从和宠溺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被他这么呵护着,江殊澜忽然意识到,前世她的重病给临清筠带来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所以他仍会因为曾经的失去而不安,想起前世种种之后,他便开始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江殊澜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安抚他的不安。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她会慢慢让他放下那些沉重绝望的过往。

    所以等用完午膳,临清筠又要喂她吃切好的新鲜瓜果时,江殊澜也都乖顺地配合他。

    两人坐在院子里下了会儿棋,见天色越来越昏暗,江殊澜说:“恐怕要下雨了,我们进屋吧。”

    看出江殊澜神色间隐约有了倦意,临清筠温声问:“要休息一会儿吗?”

    山雨欲来,竹院里也开始起风了,他怕江殊澜会受凉。

    江殊澜点了点头,“用完膳之后就有些困倦,左右今日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而且下雨天,正是适合睡觉的时候。”

    每回听着雨声江殊澜都能睡得很好。

    “我陪你。”临清筠收好棋盘,又走到江殊澜身边抱起她往两人的小屋内走。

    江殊澜这回没再多问,只是如往常一样环着他的脖颈,轻轻靠在他胸膛上温声道:

    “以后我们都陪着彼此,好不好?”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那么久,再也不会让他不安难过了。

    临清筠喉结微滚,微微颔首,声音不自觉有些轻哑,“好。”

    头一沾上软枕,江殊澜很快便睡着了。

    临清筠起身点好安神香,又回到江殊澜身边安静地抱着她待了一会儿。

    离开小屋时临清筠轻轻掩好了门,远远望了一眼床榻上江殊澜熟睡的身影后,他终究还是取下了门锁。

    她一定不会离开的。

    他不需要用到这个。

    迈步走出竹院后,临清筠瞥了一眼仍守在不远处的邢愈,很快收回目光走进旁边的林子里。

    “将军,卑职有罪。”

    临清筠甫一走近,夏问便单膝跪地请罪道。

    邢愈上了山,便是夏问的失职。

    “自去领军棍。”

    军纪严明,夏问知道自己该领什么责罚,临清筠便没再多提,转而问:“山下有何事?”

    若无要事禀报,夏问不会给临清筠传信号,打扰他与江殊澜独处。

    夏问拱手道:“皇帝命人去了公主府,让您进宫一趟。”

    “东宫的人拦住了?”

    “是,他也已经招认,此行的确是被太子派去清点私兵。”

    太子果然沉不住气。

    事情就快结束了。

    “你守在院外,若有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休息,你知道后果。”

    那药能让江殊澜在熟睡时调养心神,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

    在他回来之前江殊澜应不会醒来,但临清筠仍不允许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趁机接近她。

    “卑职遵命。”

    夏问很清楚,将军只给人一次失职的机会,再有便永不会再用。

    将军离开后,夏问径直走到邢愈身边,丢了一小包什么东西给他后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守着。

    邢愈感觉出那是金创药和纱布,他并未推脱,接过后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抱歉,让你受罚了。”

    他也是护卫,很清楚失职一定会有后果。

    夏问目不斜视道:“技不如人,这次我认了。”

    言外之意,邢愈不会再有下次机会。

    “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上山?你也看见了,上来之后将军也不会让你见公主。”

    邢愈正色道:“各为其主,你要完成临将军的命令,我也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他们都知道公主与将军关系亲密。将军要求过夏问,对待公主要比对他更加忠诚。邢愈也一直记得,公主曾吩咐他要听从临将军的命令。

    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主子不是同一个人。

    作为公主和将军的亲卫,两人已算彼此熟悉。但此时他们也都看得出来,将军的确把公主和别的人隔绝开来了。

    不会有危险,却也绝不算正常的处境。

    同为护卫,夏问很清楚,一旦找到机会,邢愈仍会亲自向公主禀报。

    这是他的职责。

    一个要维持现状,一个要打破表面的平静,他们两人的立场便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临清筠想早些回到江殊澜身边,便足尖轻点,身姿矫健地在山林间穿梭,很快便下了山往宫城的方向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熟睡的江殊澜额间便开始隐隐升起了热意。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七章

    宫城内。

    去见皇帝之前, 临清筠看见那些百姓仍跪在宫门外。

    见他们情绪平静,临清筠猜出皇帝应是做了些什么暂时以作安抚。

    临清筠不动声色地朝守在一旁的禁军统领石森点了点头,石森也心领神会地予以回应。

    石森寻找上山的突破口未果, 准备回约定的地方等邢愈时看见他留在那儿的暗号,得知他已经有了头绪便先回了城中。

    得知有百姓在宫门前跪求一个说法,石森便意识到,这件事还可以闹得更大。

    公主未出面, 但之前公主曾吩咐过,是以石森会全力配合临将军。

    石森避着人朝一个属下动了动手指, 那人便很快退出去, 消失在人群中。

    天上乌压压一片,眼看着就会有一场大的风雨降临。

    跪在宫门外的百姓看见戴着面具的临将军出现, 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临将军, 你能帮帮我们吗?”

    除了纪相外,此时或许只有大将军会愿意帮一帮他们了。

    他是护卫边疆的战神,应也能为那些惨死的人讨回公道。

    临清筠顿住脚步,看向这些他素不相识的人。

    这些都是江殊澜和先帝时时记挂于心的百姓, 也是他前世为君时的百姓。

    但他仍毫不犹豫地引导了他们, 利用了他们。

    “此事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外,但大家放心, 陛下定会秉公处理。”临清筠温声道。

    人群中有百姓立马顺着临清筠的话说:“对,世间一定会有公道, 陛下也定不会徇私枉法,漠视人命,大家再耐心等等。”

    “除了等, 我们也做不了别的了。”

    “刚才禁军不是说了吗?陛下已经派人去彻查此事了, 应很快就会有答案。”

    “但愿如此, 眼看要下大雨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临清筠继续迈步往宫城中走去。

    这一次临清筠没有急于杀了江黎。

    他要把江黎的所作所为都公之于众,名正言顺地替江殊澜报仇,也还那些直接或间接在江黎手里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临将军离开后不久,正为即将到来的大雨而隐隐担忧的百姓们便看见有一个面容娇好的女人带着些人朝他们走来。

    那人到了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让跟在她身后的人把带来的伞和刚熬好的姜汤一一分发给大家。

    “这是来给我们送伞的?”

    看出领头的人所穿的衣物并不普通,有人问:“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是纪府或者将军府吗?”

    “这纹饰……”

    有人想起来什么,立马道:“这是唯阳公主府的东西!我记得公主府的马车上就有这个纹饰。”

    叶嬷嬷温和地笑了笑,“我是公主府的嬷嬷。公主担心大家淋了雨会受风寒,便命人拿了些伞过来。”

    “真的是公主!”

    “多谢公主!多谢嬷嬷!”

    得知京都内还有人看得见他们,已跪了许久的百姓都有些激动。

    “多谢公主体恤!”

    见大家都面露疲色,叶嬷嬷又温声道:“公主知道大家都有想做的事,便不多劝你们,只希望大家能得偿所愿,早日归家避雨。”

    “这些伞勉强能遮挡风雨,但双腿若一直浸在水里恐怕不好,趁着雨还未下来,大家可以先喝些姜汤暖暖。”

    “公主府会留一些护卫在此,若有人觉得不适或是撑不住了便向他们示意,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多谢!”

    “我们撑得住!今日一定得等出个结果来才行!”

    “那么多人命,总得要有个说法。”

    “劳烦嬷嬷替我们向殿下道一声谢。”

    “对,劳烦嬷嬷了。”

    叶嬷嬷微笑着回应大家,等伞和姜汤都发完后,她才神色自然地带着部分护卫先回了公主府。

    公主不在府中,但听闻这里有不少百姓在跪求后,叶嬷嬷便决定过来一趟。

    江柔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唯阳公主府收拢人心的机会。

    临将军带公主离府前曾说让她见机行事,叶嬷嬷几番考量之后,觉得此事可做,便带着人和东西过来了。

    此时事情做完,她便不需要继续待在这里了,以免显得太过刻意。

    邢愈也已离府几日,不知是去查何事了。

    但愿他们都能帮公主分忧。

    *

    殿内。

    临清筠已到了有一会儿,但江黎只和他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直到殿外传来瓢泼大雨落下的声音,江黎才话锋一转,忽然问临清筠:

    “临将军近日可曾留心东宫的动向?”

    临清筠平静道:“君臣有别,臣子探查太子动向乃僭越之事,末将不曾做过。”

    江黎似是十分相信,点了点头后道:“那朕便说与你听。”

    把东宫里的人以采买为名,实际外出清点私兵的事告诉临清筠后,江黎沉声道:

    “太子恐生了反心。”

    “不知临将军,可愿助朕平此风波?”

    临清筠用一贯沉静如水的声音答道:“若真有人行谋逆之事,末将定会恪守职责,拨乱反正。”

    江黎赞赏地笑了笑,“临将军忠肝义胆,朕自是信你的。”

    但临清筠和江黎心知肚明,对方都并非真的相信自己的话。

    只是表面上,君臣之间仍是和睦的。

    江黎以为临清筠是还不敢贸然动作,却不知临清筠只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果然,江黎执起茶杯浅饮一口后又转而问道:“你与唯阳公主,近来可还好?”

    “多谢皇上挂怀,殿下一切都好。”

    “那你呢?”江黎追问道。

    “殿下安好,末将自然也一样。”

    “那朕便放心了。”

    见临清筠并不掩饰他对江殊澜的一往情深,江黎又道:“范明真已死,她暂时也没有其他人在身侧,你可以多陪陪她。”

    临清筠心底闪过浓重的不悦。

    江黎竟还把江殊澜和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牵扯在一起。

    见临清筠唇角微绷,江黎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又说:“你待公主情深,朕心甚慰。”

    “但有件事,朕不知是否应当提醒你。”

    临清筠:“皇上尽可直言。”

    “也好,你就当朕随口说说,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你领兵返京之前,澜澜曾向朕旁敲侧击地问过你手里掌着多少兵。你可知为何?”

    临清筠蹙眉摇了摇头。

    江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澜澜她啊,是想让兵权变成江家的兵权。”

    “那时她担心你常年把持着大启军,迟早有一日会动摇先帝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江山。”

    临清筠只说:“兵权属国,不属个人。”

    “朕自登基以来便十分信任你,自然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若澜澜一直对你有所疑虑,或许会影响你们交心。”

    江黎语重心长地说:“宫宴之后朕仔细想过,觉得她当初拒绝朕为你和她赐婚,或许也有此事的原因。”

    见临清筠沉默不语,江黎继续道:“朕能看出你对澜澜的深情,也希望你能照顾好她,让她对你彻底敞开心扉。”

    临清筠微微颔首,却并未说什么。

    江黎走近后拍了拍临清筠的肩膀,像是个亲近的长辈般温和道:“没人能说你们不登对,朕也盼着有朝一日能为你们赐婚。”

    临清筠终于开口道:“多谢皇上美意。”

    一路淋着雨离开宫城后,临清筠才不再按捺内心的厌烦与杀意。

    江黎竟还想挑拨他与江殊澜之间的关系。

    以为用什么兵权、怀疑,便能让临清筠背离江殊澜,为他所用。

    若非一直谨记着要光明正大地为澜澜报仇,临清筠方才会径直伸手拧断他的脖颈。

    走到无人处时,浑身戾气的临清筠不耐烦地摘下面具一手捏碎,冷声命令现身的影卫夏答:

    “今晚了结江柔。”

    “杀得漂亮些,做份大礼送给江黎。”

    夏答立即应道:“卑职遵命。”

    虽不知为何将军忽然改了主意想提前让江柔死,但夏答知道,定是有人惹了将军不悦,才让他难以忍耐心底的杀意。

    感受着将军周身弥散开来的黑沉戾气,夏答知道他心底应正翻涌着无数难以压抑的情绪。

    以往这种时候,将军都会去战场上拼杀,用敌军的鲜血消解。

    回京都以后,应只有待在公主身边,将军心里才会好受些。

    临清筠也的确十分急切地想回到江殊澜身边。

    他不再逗留,立马加快步伐往江殊澜在的地方赶去。

    回到竹院后临清筠并未理会仍守在门外的夏问与邢愈,快步回到了他与江殊澜的小屋。

    但浑身湿透着推开虚掩的门后,临清筠立时看见江殊澜脸上正透着不正常的酡红。

    他心里一紧,连忙上前探了探,却发现江殊澜额间一片滚烫。

    他没保护好她。

    临清筠心里像是倏然被人狠狠扎了无数刀,疼得他放在江殊澜额间的手止不住轻颤,仿佛转瞬间被抽空了浑身所有力气。

    “去请林大夫回来!”

    临清筠嘶吼着高声命令竹院外的夏问。

    作者有话说:

    叮咚!忽然出现的二更~

    明天就是小临一边照顾澜澜一边克制不住黑化啦~

    黑化之后大家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剧情都可以评论,在不崩人设和不被锁的前提下我尽量满足(空手套剧情bushi

    昨天7000+,今天6000+,我支棱起来了!明天的6000+可能会在下午或者晚上一起发~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第七十八章

    临清筠早已熄了安神香, 但江殊澜仍沉沉地睡着。

    看着她双眸紧闭,无论他怎么唤都唤不醒,临清筠心里的疼痛牵扯着他全身的筋脉骨血一同变得近乎破碎。

    像是倏忽间又回到了亲眼看着她病重, 他却无能为力的日子。

    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又被推回了那道将他埋葬的深渊。

    临清筠眸光幽暗,一言不发地用干净裙衫为江殊澜换下已经有些微湿的寝衣,又拧了巾帕轻轻为她拭去面庞上的细汗。

    前世因为江殊澜久病缠身, 临清筠主动跟着林老先生学过一些医术,已能在她忽然因为体弱染了风寒后及时照顾好她。

    那原本是他已经做得很熟悉的事情。

    因为那时的江殊澜身体底子被耗空, 实在太容易生病。

    可此时触及江殊澜额间的滚烫, 临清筠明知她是发烧了,却好似因为过于慌乱而不知该做些什么, 只能下意识替她拭去那些灼热得几乎让他觉得指尖疼痛的细汗。

    那句嘶哑的吼声之后, 临清筠便不再开口,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是目光一瞬不错地凝视着仍昏睡不醒的江殊澜。

    像是长久被一片泥沼吞没其中,他已不知自己还应如何挣扎求生, 只能下意识紧紧抱着他在世间唯一的支撑不松手。

    见江殊澜神色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 临清筠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灼痛了,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很轻地把江殊澜放回床榻上, 为她掖好薄衾,转而脚步近乎踉跄慌乱地往那间存有各种药材的屋子赶去。

    是他的错。

    他本该一直守着江殊澜, 及时发现她的任何不适。

    可等他从那些令人恶心的事中抽身回来后才发现,江殊澜已被高热折磨得意识不清。

    而他不在她身旁。

    若他能再小心些,让江殊澜避开雨前的那阵山风, 或是在百花泉中时不让她裸.露在温热的泉水之外, 江殊澜便不会着了凉, 忽染风寒。

    这一世江殊澜避开了那杯掏空她身体底子的毒茶,但他却仍未能照顾好她。

    他实在,不算是个称职的爱人。

    夏问带着林老先生赶回竹院时,两人俱是心神一震。

    正小心翼翼地给江殊澜喂药的临清筠像是突逢了什么巨大打击,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面无血色,看上去反而比江殊澜更像是病中的人。

    林老先生快步走近后,夏问连忙关上门退了出去。

    “让我看看。”

    临清筠无声退到一旁,林老先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小软枕仔细为江殊澜诊了脉,又端过临清筠手里的药碗嗅了嗅,点头道:

    “她应是在温热的泉水中久浸之后见了凉风,才一时染了风寒,你熬的这碗药没问题,是对症的。”

    “等你喂完药,我再给她施一次针以助发汗解表,高热很快便能退了。”

    见临清筠继续给江殊澜喂药,林老先生忽然注意到他执药碗的左手手指有几道带血的伤口,浅色的衣衫上也染上了大片血迹。

    林老先生看着那伤口蹙了蹙眉,问他:“是切药材时伤的?”

    临清筠恍若未觉,没有应林老先生的问题。

    林老先生叹了口气,温声劝慰道:“这场风寒并无大碍,烧退了之后便好了,你无需过于紧张。”

    林老先生知道临清筠是惯使刀剑的人,若非心神俱乱,他绝不会因为切药材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伤到自己。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因为江殊澜的一场风寒着急成这样,像是彻底乱了阵脚。

    很清楚临清筠在某些时候会十分固执,但等他细心喂完了一碗药,林老先生仍叮嘱道:“我来为她施针,你自己处理一下那些伤口。”

    见临清筠不为所动,林老先生无奈地把装有药和纱布的药箱递给他,问:“施完针之后她很快便会醒来,你想让她带着病反过来担心你手上的伤吗?”

    林老先生已仔细观察过,临清筠手指上的那几道伤口都很深,肯定流了不少血,此时都仍有将凝未凝的血色。

    临清筠眼神空洞地看着江殊澜,什么都没说,心不在焉地随手扯了段纱布包裹那些伤口。

    见他不仅没用金创药,连伤口都未做任何清理,林老先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却也无计可施。

    林老先生看得出来,江殊澜生着病,临清筠完全顾不上他自己。

    林老先生和夫人之前便隐隐感觉到临清筠性格里藏有一些不愿示人的东西。他对很多人都温润随和,却也都留有明显的距离。

    他们曾一度担心这样的临清筠会难以与人交心。所以见他与江殊澜情投意合,两位老人是欣慰的。

    可如今看着他这副模样,林老先生难掩担心。

    长久被压抑的某些东西和问题若要被看见、被解决,定会免不了深重的痛楚。

    但愿他们能早日度过这道难关。

    林老先生没再劝他,开始为江殊澜施针。

    纤长的银针刺进江殊澜的肌肤时,临清筠眉间下意识蹙痕骤深。

    面颊红透的江殊澜也皱了皱眉。

    “不用担心,我下针会轻些。”林老先生适时开口道。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江殊澜。

    林老先生很快便施完了针。但在把银针收好之后,他还未打算离开。

    “手伸出来。”

    临清筠已经立即回到江殊澜身边守着,闻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了。

    林老先生平日里跟他们相处都没什么架子,但不论是作为医者还是临清筠的长辈,看着临清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林老先生还是难得动了气。

    “手伸出来。”声音已又沉了几分。

    见临清筠仍专注地凝神望着江殊澜,像是丝毫无法注意到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与事,林老先生叹了口气,迂回道:

    “我听林谨说她有段时间曾忧思过度,还曾因此导致病邪入体,你是想让她醒来后又因你而心神不安,病得更重吗?”

    林老先生很明显地察觉,自己的话说完后临清筠才仿若大梦初醒,配合地把带伤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

    但临清筠凝满了占有欲的幽暗眼神仍一直看着江殊澜,不愿让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片刻。

    林老先生这才发现,临清筠左手食指处的那道伤其实深可见骨,之前只是因未触碰用力,血肉浅浅合在一起才勉强止住了血。

    此时他一开始为临清筠清理伤口,那处便重新裂开来,血流如注。

    林老先生帮临清筠将那些混乱的血迹清理好后又用干净的银针把最深的那道伤口缝合了起来。

    临清筠全程都仿佛无知无觉,任凭林老先生处理他的伤口。

    看着临清筠此时失神的模样,林老先生丝毫不奇怪他能因为切药材而伤了自己。

    处理完他手指上的几处伤口,估计着江殊澜快要转醒时,林老先生便带着药箱先出去了。

    风寒或外伤他都能治,但更深处的某些隐痛,他无能为力。

    门被带上,屋内只剩下临清筠与江殊澜。

    临清筠看着江殊澜脸上的细汗越来越多,知道她正在退热,便反复放轻动作为她擦拭。

    如前世的习惯一样,他还会不时为她搭脉。

    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

    江殊澜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了不断升温的热水里,浑身都被摆脱不了的热意包裹着。

    微湿的衣物黏在身上,江殊澜有些不舒服,便下意识扯了扯衣襟。

    感觉到些许舒服的凉意后她又继续动作,想更多地远离那些潮湿的热意。

    但有人握住她的手阻止,江殊澜挣脱不开,蹙着眉嘤咛了一声。

    还好那人很快便遂了江殊澜的意,不仅帮她把那身让她难受的衣物换下,还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

    他的怀里也有微微的凉意,让江殊澜心底含混迷乱的焦躁慢慢散去,江殊澜很快便倚着他乖顺地静了下来。

    江殊澜缓缓转醒时便知道自己正被临清筠抱着。

    因为周围都有她十分熟悉和依恋的,属于临清筠的气息陪着她。

    “我睡了多久?”江殊澜哑着声音问。

    感觉自己嗓间有隐隐的不适,口中也有药的苦味,江殊澜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什么。

    “我病了吗?”

    她记得自己吃完饭后觉得有些困倦,便想小睡一会儿,怎么一觉醒来不仅衣服换了,还喝了药。

    “是见风着凉了,林伯说出了汗转醒便好。”

    临清筠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低声道。

    方才担心江殊澜会觉得不舒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力道,此时见她终于醒来,临清筠便只想紧紧地抱着她,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江殊澜浑身都有些疲乏,但仍能听出临清筠的嗓音中蕴着还未散去的担忧和……

    惶恐。

    江殊澜心里一疼。

    她侧了侧身,抱住临清筠的腰身,柔声道:“我已经不难受了。”

    “嗯。”临清筠低低地回应她。

    “抱歉,让你担心了。”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方才他应是想起了前世她病重时的模样,所以此时才仍久久未回过神来。

    用午膳之前她还想着要慢慢让临清筠放下过去那些痛苦与不安,没想到紧接着她就病了一场。

    恐怕他心里十分难受。

    “不是你的错。”临清筠哑声道。

    是他疏忽了。

    江殊澜还未来得及接着说些什么,便听见临清筠埋首于她颈侧,声音喑哑地说:

    “不要再离开我了。”

    江殊澜心神一痛。

    他的语气卑微至极,甚至像是在苦苦乞求。

    “一步也不要。”

    江殊澜心尖像是被狠狠掐住,疼得她眸中倏忽聚起了泪意。

    “不会离开你的,绝不会。”江殊澜轻声道。

    似是得到回应还不够,临清筠急迫地吻住江殊澜,在唇齿间不断向她索取。

    接吻时江殊澜下意识阖上眸子,临清筠便一直凝望着她,以求确认她神色间并无任何不悦。

    无论他如何用力地吻她,即便是让她疼了,她也从未躲避过,抵触过,排斥过。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纵容着,承受着,回应着。

    好似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临清筠深藏于心的病态与阴暗悉数失控。

    待江殊澜有些无力承受时,临清筠才稍稍退开些,含着她的唇.瓣轻轻碾磨。

    “澜澜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江殊澜微喘着答他。

    临清筠紧接着又语带蛊惑地问:“那澜澜愿意一直与我待在一起吗?”

    “只有我和你。”

    临清筠拥着江殊澜的手悄然加重了些力道,让她更加紧密地贴近自己。

    临清筠不知道若江殊澜拒绝自己,他会不会失控做些什么。

    江殊澜没听出他话里隐秘的危险,迷蒙着眸子点了点头。

    “好。”临清筠声音低沉轻哑道。

    “我命人在离百花泉不远的地方建了个小院子,澜澜想和我一起住进去吗?”

    忽然听他提起这个,江殊澜微懵地眨了眨眼。

    她从不知道临清筠何时有了要在这座山上建院子的想法。

    “不与林伯他们一起住了吗?”

    临清筠轻轻吻了吻她水润的红.唇,轻声道:“这里是林伯他们的家。”

    “澜澜不想有个我们自己的家吗?”

    临清筠目光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眼神里掩藏着呼之欲出的狂热与偏执。

    江殊澜自然是想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临清筠:“是不是那个小院?”

    前世林老先生和林谨去各地为江殊澜寻药,这座竹院便空了下来。

    临清筠带江殊澜远离京都去了别处静养。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院里,他们成了婚,彼此陪伴着走过了最后能够共同度过的时光。

    江殊澜猜临清筠应是建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院。

    “嗯。”临清筠点了点头。

    自想起前世种种起,他便命人开始在前世那座山上搭建那个他和江殊澜都十分熟悉的小院。

    但临清筠也知道,在尘埃落定之前,他还不能带着江殊澜远离这一切回他们的家。于是他便同时让人在京都城外的这座山上建了一模一样的院子。

    同样的院子,只要江殊澜一直在他身边,即便不在同一个位置,也是他们的家。

    “我们现在便过去吗?”江殊澜很快问。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临清筠和她的家。

    见江殊澜毫无所觉地期待着,临清筠几乎按捺不住心里深不见底的暗黑情愫。

    “乖,等你再好些了我们便过去。”

    江殊澜刚发了汗,外面的雨还没停,临清筠再急切也不愿冒任何风险。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在担心什么,便乖乖应下他的话,还撒着娇转移临清筠的注意力:“今日喝了药没有甜果吃吗?”

    “有。”临清筠轻轻揉了揉江殊澜的头发,“我去端来,你等一会儿。”

    这是江殊澜喝了药之后的小习惯,临清筠不会忘。

    见临清筠起身离开时似乎刻意将左手避了避她在的方向,江殊澜心里升起一些疑问。

    等他很快端着新鲜的甜果回来时,江殊澜发现他仍神色自若地把左手负于身后。她这才意识到,临清筠不知何时也换了衣服。

    “你的左手怎么了?”江殊澜径直问。

    临清筠顿了顿,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说:“切药材的时候划伤了。”

    江殊澜立即蹙起了好看的眉。

    临清筠前世与她一起住在竹院时便常帮林老先生切各种药材,他从未因为这个受过伤。

    “我看看。”

    临清筠笑了笑,温声道:“林老先生已经帮我处理过了,澜澜不用担心。”

    但看着临清筠被纱布包扎着的那几根手指,江殊澜实在很难放下心来。

    手指上的皮肉不算多,受伤之后也大多会自行止血愈合。若非真的有必要,伤口一般不会被包扎起来。

    江殊澜意识到,临清筠又受伤了一次。

    即便伤在手指上,对于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他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江殊澜仍心疼极了。

    江殊澜轻轻托起临清筠受伤的左手,安静地凝视着那些白得刺眼的纱布。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前世重病的是她,临清筠从未有过任何病痛和伤势。

    可这一世,自从她接他回城那日起,他身上便总是带着伤。

    甚至到了今日,惯用各种兵器的临清筠竟会被切药材的刀伤到。

    她不难猜出应是因为她忽然染了风寒,他心里着急才会忙中出错。

    心底的自责越来越深。

    看着江殊澜不加掩饰的心疼,临清筠幽暗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罩着她。

    他不愿让江殊澜因为忧思过度而影响身体,却也无法克制地会因为她的心疼而越发贪婪。

    看见江殊澜俯首轻轻吻了吻他受伤的指尖,临清筠觉得她的吻顺着指尖一直烫到了他心上。

    让他心尖微颤,有什么难以言明的情绪几乎满溢。

    “疼吗?”江殊澜担忧地问。

    她见过切药材的铡刀,想到能将万般药材都切成片的刀曾伤到临清筠,江殊澜便觉得一阵后怕。

    鬼使神差地,临清筠近乎示弱般低声说:“疼。”

    深沉的钝痛狠狠砸进江殊澜心里,她眸中不知何时已蓄满的眼泪便倏地滴落。

    临清筠用一直被江殊澜看着的左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去她清澈晶莹的泪。

    “不疼了。”他轻声说。

    江殊澜摇了摇头,努力忍住哭腔和泪意,却什么都没说。

    临清筠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上的泪痕,倾身靠近她耳畔,用低低的嗓音问:

    “澜澜心疼我吗?”

    江殊澜怕弄疼了临清筠,小心地避着他的左手,点了点头。

    “可是今日江黎叫我进宫,说你是为了兵权才接近我。”

    没想到江黎还未放弃挑拨她与临清筠,江殊澜皱了皱眉,问他:“那你相信他吗?”

    临清筠低低地笑了笑,语带轻嘲道:“他算什么东西?”

    “只是,”临清筠停了几瞬,才继续说,“我厌烦他这样说,所以命人今晚去杀了江柔,做成一份大礼送给他。”

    “澜澜会觉得我做得太过分吗?”

    江殊澜顿了顿,江柔的模样在她脑海中短暂出现了一息又很快消失。

    她温声道:“不会。”

    前世江殊澜与临清筠的悲剧跟江柔脱不了关系,这一世江柔也为一己私欲让那么多人惨死,她死有余辜。

    江殊澜发现临清筠似是终于松了口气,俯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又缓缓勾起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容,声音缱绻地问她:

    “那以后呢?如果我杀了更多人,做了更多过分的事,澜澜会想逃吗?”

    江殊澜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却还是温柔回应道:“无论你想做或是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怕你,更不会想逃。”

    眼前的人是对她永远有无尽温柔爱意的临清筠,她怎会舍得离开他?还是用逃离这种方式。

    临清筠仍一直凝望着她,黑沉的目光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就连江殊澜都有些看不透里面浓烈如墨的情绪。

    “那澜澜一定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我。”

    他声音如叹,像是说着情话,又像只是在体贴地提醒着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等澜澜的风寒好了,他们便可以搬去那个属于他们的小院。

    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他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护着她,再不让她有任何病痛,也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到时他仍然不需要任何门锁。

    因为江殊澜对他的爱与纵容便能将她锁在他身边,而他也会成为这世间唯一与江殊澜有所关联的那个人。

    前世他们错失的一切,他都会与她一一找回来。其中也包括他们本可以朝夕相处,共同度过的漫长余生。

    他会渐渐把江殊澜身边的位置一一占据,让江殊澜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他,也只看得见他。

    江殊澜看见临清筠正垂眸静静思忖着什么,不知道他心底有些什么念头。

    零落的雨声里,临清筠轻而缓地喂她吃着甜果,但江殊澜却忽然在他悉心呵护的动作中看出一些称得上过分的温柔。

    有一瞬,江殊澜甚至下意识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不该是临清筠会带给她的感受。

    可江殊澜就是莫名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虽一如既往地深情温柔,却似乎多了些对她来说很是陌生的病态痴迷。

    就好像她不只是他的爱人,还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会被他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不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欣赏,觊觎,染指。

    江殊澜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她几乎不认识眼前的临清筠。

    作者有话说:

    小临:哄老婆主动去不上锁的小黑屋

    澜澜(懵):嗯?那不是我们的家吗?

    6000+双更奉上~

    最近早上要忙工作,只够写完一章三千,但想着双更的话合在一起更好断章,所以会尽量下午六点前更新~宝贝们晚安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惜 2个;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鱼渔 32瓶;小鱼 10瓶;取名字真是件让人头痛 1瓶;

    第七十九章

    江殊澜原本便隐隐感觉, 临清筠想起前世后有些过度呵护自己。

    今日她染了风寒后临清筠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什么都不让她做了,只让江殊澜待在床榻上休息。

    就连有散乱的头发让江殊澜脸颊微痒时, 临清筠都会温柔地拦住江殊澜下意识的动作,亲自帮她把那缕长发拨至耳后。

    好似除了他自己以外,临清筠不相信任何人能照顾好她。

    江殊澜也不例外。

    临清筠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脆弱易碎的珍宝,似乎只需要她安静地待在那儿, 其余事情无论大小都交给他便好。

    江殊澜知道他还心有余悸,便配合着待在屋里, 希望能让他早些放下心来。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江殊澜乖乖窝在临清筠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临清筠的头发。

    方才她作乱取下了临清筠的发冠, 让他的头发也像自己的一样散落下来, 随意地搭在身后。

    人前的临清筠总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处处完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但江殊澜偶尔会很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变得更加随意甚至懒散一些。

    临清筠也可以有不那么完美的时候,而这一面只有她能看见。

    想起方才临清筠说他曾下山进了一趟宫, 江殊澜轻声问他:“山下都还好吗?”

    自上山以后江殊澜便没再关注山下的事情, 全都放心地交给了临清筠。

    近来临清筠从未与她说起过山下的情况,但江殊澜忽然想起那些还未解决完的事情, 便想随意问问。

    可江殊澜几乎立刻便感觉到临清筠拥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

    她还听见临清筠贴在她耳畔,声音低低地问:“与我待在一处时, 还在挂怀别的人吗?”

    “澜澜分心了。”

    觉察出他话里隐隐的委屈意味,江殊澜恍惚觉得临清筠像是成了她平日里撒娇时的模样。

    江殊澜失笑,从善如流地劝哄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便随口问问。”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柔声说:“里面只放着你呢, 分不了心。”

    临清筠似是很快便被哄好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揉按着江殊澜敏.感的耳垂,耐心地和她说着山下那些事情的进展。

    他毫无保留地把江殊澜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还说了些称得上是秘密的事情。

    江殊澜也是这才知道,临清筠近几年虽远在边境,却也对京都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的手下暗中监视着京都动向,即便是难以安插人手的地方,也会有擅长伪装与掩饰的人将其中某些适合的人取而代之。

    在京都,临清筠的情报网无一处缺漏,即便是皇帝与皇后身边也都有临清筠的人。

    “你前世也有这些周密的安排吗?”江殊澜问。

    临清筠摇了摇头,如实道:“前世只额外多派了些人关注公主府的情况,其余地方则维持着先帝原本的安排。”

    那张暗探网是先帝交到临清筠手里的,临清筠前世时并未过多改变这些暗探的布置。

    但这一世,临清筠在先帝崩逝后便有了要更加全面地监视京都城中动向的念头。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或许自那时起,临清筠心里便已经隐隐有了些与前世相关的记忆,只是还埋得很深。

    直到领兵回京的路上,离江殊澜越来越近,也离前世那个巨大变故越来越近时,临清筠脑海里才开始出现那些与江殊澜共同经历过的记忆片段。

    江殊澜忽然又问:“公主府里也有你的人吗?”

    她从没想过这个。

    临清筠并不隐瞒,“有。”

    “但他们应该已经被我换了?”

    回到这一世之后,为了清理江黎和江柔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江殊澜很快便分批把公主府内的人都换了,一个不留。

    “嗯。”

    见他安静下来,江殊澜隐约有了个猜测:“后来换进府里的人,也有你的手下?”

    临清筠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殊澜的神情。

    江殊澜的确有些意外。

    那些人以邢愈为首,都是江殊澜的父皇特意留给她的手下,之前一直以十分平常普通的身份隐藏在各处。

    江殊澜没想到其中也会有临清筠的人。

    她猜应也是有人被取代了。

    “那些原本的人……死了吗?”

    被取代的人若还活着,便只会徒增暴露的隐患。

    临清筠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稍稍加重了一点揉捏她耳垂的力道,语气温柔地反问:

    “若我说为了能让手下混入其中,我杀了他们,澜澜会怎么想?”

    江殊澜有些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些人本是孤儿,自幼便被江殊澜的父皇派人养育,一直都以保护江殊澜为己任。

    前世江殊澜曾看着他们或为了保护她、或为了替她寻药而伤亡,到最后已没几个人剩下了。

    江殊澜并未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但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因她而死。

    江殊澜知道临清筠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才派手下混入其中,但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临清筠已从江殊澜片刻的犹豫中看出她的回答,黑沉的眸子在江殊澜看不见的地方暗了暗。

    他的澜澜善良心软,但临清筠却并不愿意她把这些心软分给别的人。

    他无比希望江殊澜能再也看不见其余任何人。

    她是他的,无论是怎样的她,临清筠一丝一毫都不愿与别人分享。

    “杀的是该死之人。”

    “夏问陆续查到了先帝留给你的人,也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你让人去禁军营调用邢愈他们那日,其中有几人动了歪心思,想把先帝给你留了手下一事揭破以换取利益。”

    “我的手下取代的便是他们几人。”

    临清筠无声叹了口气,有些难掩低落道:“原来澜澜以为,我会为了安插手下而滥杀无辜吗?”

    听出他话里的难过,江殊澜心尖猛地一颤,有些慌乱地说:“对不起,我不是……”

    江殊澜顿了顿,随即自责地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

    她无法为自己辩驳。

    因为她方才的确没想过,临清筠杀的人并不无辜。

    江殊澜意识到,不知为何,自己方才竟觉得临清筠会为了她抛弃原则和是非,去杀无辜之人。

    她明明应该最清楚,临清筠不是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临清筠缓缓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无妨,应是我做得不够。”

    临清筠深知自己并非什么好人,为了江殊澜,无论杀谁他都不会犹豫。

    若是没有那几个背叛江殊澜的人,他也会命人选出适合被取而代之的人,让他们彻底消失。

    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此时江殊澜对他的愧意和歉疚,更多地蚕食她心底的位置。

    “我没有往心里去,澜澜不必道歉。”临清筠低声道。

    知道自己让他难过了,江殊澜心底的自责渐深,安静地埋首于他怀中。

    临清筠越善解人意地体贴她劝慰她,江殊澜便越觉得自己方才不该那样想他。

    她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临清筠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可她明明那么爱他,江殊澜想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间为何会把临清筠想成那个陌生而冷血的模样。

    天色逐渐暗下来,雨声渐小,江殊澜仍依赖地窝在临清筠怀里。

    “早些歇息吗?”临清筠温声问。

    今日她服了三次药,其中都有些安神舒缓的药材,临清筠发现她渐渐有些倦了。

    但江殊澜摇了摇头,“先沐浴。”

    服药施针后江殊澜发了一身的汗,烧也早已彻底退了。

    虽说临清筠为她换下衣物时曾帮她擦过身子,但喜洁的江殊澜还是没办法就这么睡。

    知道江殊澜的习惯,临清筠不愿让她不舒服地入睡,又担心她会再着凉。

    他默了默,轻声道:“稍等一会儿。”

    江殊澜乖乖点了点头,盖好薄衾等临清筠。

    临清筠起身后先燃起了几个炭盆放在屋内各处,才打了算得上有些烫的热水倒进浴桶里。

    为了以免刚退烧的江殊澜又见风,屋里不能开窗。于是为了避免有炭毒隐患,待屋内的热气足够时,临清筠便把炭盆移了出去。

    临清筠试了试浴桶内的热水,确认不会让江殊澜着凉后便洒了些江殊澜喜欢的花瓣进去。

    把江殊澜沐浴时需要的寝衣等物都备在一旁后,临清筠才走回床榻边,连带着薄衾抱起江殊澜。

    被放进温暖舒适的热水里后,江殊澜微仰着头,用氤氲着水雾的眸子望向临清筠,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多事了?”

    她把方才临清筠做的事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些事情琐碎而无趣,但临清筠却总是这么妥帖周到地照顾她,不愿假手于人。

    真的如叶嬷嬷所说,有临清筠在的时候,江殊澜身边的任何事都无人能插手。

    “不会。”临清筠动作温柔地帮江殊澜沐浴,耐心道。

    “那你会觉得厌烦吗?”

    江殊澜前世未能与临清筠长长久久地同住,但她其实很清楚临清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就是想听临清筠再说给自己听。

    临清筠吻了吻江殊澜微湿的玉肩,温声回应她:“永远都不会厌烦。”

    “和澜澜有关的事,无论多久,都做不够。”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江殊澜觉得她好似从这句情话中听出了几分暧.昧旖旎的味道。

    直到和临清筠一起沐浴完,又很快被擦干水迹、换上寝衣、裹着薄衾放回床榻之上,江殊澜都未曾感受过丝毫凉意。

    无论大事小事,临清筠总会顺从她的想法,也会为她做好万全的准备。

    沐浴完周身都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江殊澜便继续安心地倚在临清筠怀里。

    为了让她休息得更好些,临清筠又点了安神香,江殊澜很快便有了睡意。

    但将睡未睡时,江殊澜仍不忘轻声俯在临清筠心口说:“对不起,今日误会你了。”

    “以后不会了。”

    临清筠轻轻在江殊澜额间落下一吻,温柔宠溺地在她耳边说:“乖,睡吧。”

    待江殊澜睡着后,临清筠才执起一缕她的头发轻轻吻过,目光痴迷,低哑的嗓音中蕴着深夜里无人知晓的深沉情愫:

    “澜澜没有误会,那就是我会做的事。”

    “你会怕吗?”

    薄唇分合间,临清筠温柔得几乎有些阴森的眼神一寸寸描摹着江殊澜的面容,慢条斯理地轻声呢喃:

    “可是怎么办?即便你害怕,拒绝,失望,也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屋内有令人舒适的暖意不断萦绕着,但临清筠唇齿间淌过的词句却像是被屋外的雨水浸透,无比寒凉。

    江殊澜一无所觉,只是嗅着安神香的味道和属于临清筠的气息惬意地熟睡着。

    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全然信任地深爱着临清筠。

    江殊澜梦到了她和临清筠在那个小院里朝夕相处时的日子。

    但梦里的江殊澜没有任何病痛,她和临清筠彼此陪伴着将四时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春赏斑斓色彩,夏游碧波清湖,秋拾遍山红叶,冬踏纯净白雪。

    他们也看着那园子由临清筠亲手种下的玫瑰一次次生出新叶,发了花苞,于枝头盛放后再慢慢枯萎化于泥中。

    这场美梦中断时,江殊澜正与临清筠在山间漫步,与一场不期而遇的清新春雨同行。

    那是前世病弱的她绝不敢做的事,临清筠也不会允许她陷于淋雨的境地。

    醒来时江殊澜先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帷幔。

    那是前世她与临清筠成婚那日,他们房间的床榻上挂着的帷幔。上面的玉红流苏是她与临清筠一起缝上去的。

    而在夜里远远留一盏烛火,也是江殊澜前世最后一年的习惯。

    那时因为重病,江殊澜夜里已经几乎完全不能视物,也丝毫看不见临清筠的轮廓。

    半夜若醒来看不见临清筠,江殊澜会心绪烦躁不安。为了让她能看见自己,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临清筠每夜都会为江殊澜留一盏烛火。

    江殊澜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却先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忽然醒来——

    有一抹温热的触感正流经她的颈项,暴露在空气中之后很快便带了微微的凉意,旋即没入她肩膀处的寝衣衣料中。

    而临清筠正无声埋首于她颈侧浅浅地吻着。

    “清筠……”

    江殊澜察觉临清筠的浑身僵了僵,很快加重力道抱紧她,却不愿看向她。

    或是不愿让她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颈间和肩侧潮湿一片,江殊澜心疼不已地回抱住临清筠。

    临清筠的体温和气息都是真实的,她知道这不是梦。

    临清筠在流泪。

    他很难过。

    “怎么了?”江殊澜声音又轻又软地问。

    “是因为今日的事吗?”

    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是梦里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江殊澜发现他正在慢慢收敛情绪,因为她颈间的清泪没入衣料后便不再有,他灼热的气息也变得越发平稳。

    她心疼地拍了拍临清筠的脊背,柔声道:“没事的,你可以流泪,也可以难过,不用强忍着。”

    “我在这儿。”

    江殊澜忽然想起,临清筠还未想起前世记忆时,便曾因为某个噩梦而惊醒过,那时她也是这样抱着他。

    “是不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江殊澜声音温婉道。

    就着摇曳的烛光,江殊澜已经能确认,他们是回到了前世那个小院子里。

    或者应该说,是到了临清筠命人在离百花泉不远的地方搭建的一模一样的院子里。

    临清筠把她带回了家。

    她方才梦到了很多与前世有关却不同的事,便猜测临清筠或许也是。

    临清筠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喑哑得几近破碎:

    “我梦到你又在我怀里睡着了,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见我。”

    他紧紧把江殊澜拥进怀里,握着江殊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澜澜,我好疼。”

    江殊澜呼吸微滞,瞬间蓄满水色的眸光晃了晃。

    临清筠的眼泪重新无声地流进江殊澜心底,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着,酸酸涨涨的,江殊澜也忍不住有了泪意。

    明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江殊澜却觉得此时的临清筠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动物,正脆弱而无助地向她汲取着安全感和温暖,不求伤愈,只是想寻求一些慰藉。

    江殊澜知道,他说的是前世她离开那日。

    原来即便后来临清筠又独自走过了三十年,那日的记忆对于他来说仍是清晰的梦魇。

    从未淡忘过。

    “都过去了。”江殊澜强压着喉间酸涩的哭腔,低声安慰道。

    “我们回到了这里,但不会再重走那条无望的路了。”

    他们不需要再数着即将分离的日子生活了。

    “我们不会再失去对方,相信我,好不好?”

    临清筠声音沙哑地“嗯”了声,随即微微起身,病态而贪婪地嗅着属于江殊澜的温软气息。

    江殊澜侧首想看看他,却很快便被临清筠顺势用牙齿含着唇.瓣重重吮吻着。

    这个吻并不温情暧.昧,反而带着让江殊澜无法忽视的,来自临清筠心底最深处的痛与恨。

    前世她的离开已经成了临清筠心底的阴影。

    江殊澜忽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让临清筠从那三十年绝望的失去里走出来。

    如果不能,他与她之间,又该如何真的往前走。

    得知临清筠建了这个一模一样的小院时,江殊澜满心期待地想回来。

    可她不清楚若真的让临清筠重新置身这个小院,让他直面那些眼看着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却无能为力的记忆,临清筠会不会在那个阴暗无光的深渊里越坠越深。

    越来越痛。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为澜澜和小临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亚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10瓶;诶 3瓶;

    第八十章

    山下, 宫门外。

    午后的那场瓢泼大雨一直下到深夜。

    久跪在宫门外的百姓很快便有支撑不住的,唯阳公主府的护卫及时将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还有很多百姓撑着伞跪等陛下派人去调查而来的答案,但他们之中其实已经悄悄传开了一个说法——

    陛下会让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来当替罪羊, 帮云月公主背下这些沉甸甸的人命。

    大家已经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开始传起的,但越等越久,百姓们心里的怀疑便越发深了。

    直到雨终于慢慢停下时,才有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到宫门外, 告知大家最终的“真相”——

    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红丹为了讨公主欢心,才擅作主张暗害了那些侍女取发, 制成发髻呈给公主后还谎称那些头发都是在民间买来的。

    照内侍的说法, 云月公主也是被蒙蔽了,错都在那名侍女身上。

    “那个侍女此时人在哪里?”有人大声问。

    内侍很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查到红丹身上时, 她已经在公主府中畏罪自杀了。”

    “公主虽仍在养伤, 但也十分关注此事。公主对此事也深表遗憾,但大家放心,陛下与公主都会好好抚恤与关怀那些无辜侍女的家人。”内侍循循善诱道。

    “那岂非死无对证?任由你们说?”

    内侍脸色不悦道:“莫非陛下还能蒙骗你们不成?也不看看你们配不配让陛下花这心思。”

    “查清的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难道还要继续大闹宫门不成?”

    很多人被他趾高气昂的态度激怒, 站起身大声质问道:“是事实还是敷衍, 可有任何实证?”

    “那个侍女哪儿来的本事杀了那么多人还全身而退,直到此时才败露?”

    “云月公主呢?府里死了这么多人, 她便一点说法都没有吗?”

    “为什么只有你这个太监出面?”

    ……

    眼看着场面愈发失控,内侍连忙退避到禁军身后, 颤声指责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来人呐!守住宫门,把他们都赶走,不许让这些刁民再扰了贵人们清净!”

    “呸!不知好歹的东西!竟还胆敢问罪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都不想活了!都不怕掉脑袋吗!”

    方才还有些人能保持理智, 这会儿听了内侍这些话, 众人便都不再忍耐,纷纷一边质问着一边朝他逼近,还有人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你们都瞎了吗!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内侍惊恐地命令一旁的禁军。

    等内侍被人狠狠推倒在地时,在场的禁军像是才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混乱,开始并排着站在一起建成人墙,把情绪失控的百姓拦在外围。

    但也仅限于此。

    没有任何一名禁军对这些百姓动手,有人不慎摔倒时,旁边的禁军还会及时拉他起来,避免他被人踩踏。

    眼看着百姓们的怒火都朝着自己而来,内侍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宫门内跑去。

    无人看见,内侍转过身后神情便已十分冷静。

    他接到的任务是让事情闹大,应还算完成得不错。

    *

    宫城中,江柔的寝宫内。

    白日里,江柔已经得知了范明真的死讯。

    江柔几次派出去的人都未对她说过实话,今日是有人在她的衣物里夹了一封信,江柔才知道原来范明真早已死了,范府也被付之一炬。

    和信一起送进来的,是一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发簪。写信的人说那是从范明真的尸体身上找到的。

    江柔还能隐约分辨出,发簪上是一朵她很喜欢的牡丹。

    那是范明真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或许是为了与她求和的,又或许是她的生辰礼。

    但无论是什么,幸好,最终她都收到了。

    江柔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十分平静地去找了她的母后。

    最终得到肯定回答后,江柔失神了很久,直到被母后陪着送回寝殿内,她都还没缓过神来。

    江柔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江柔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成了这样。

    她一直抱着希望,以为只要自己养好了伤,便能让一切都回到以前的模样。

    无论是她的容貌,她与范明真的关系,还是父皇与母后之间的关系,都能恢复如初。

    可在那之前,她最爱的人就这么死了。

    甚至在范明真离开后这么多天,她才知道这件事。

    写信的人说范明真死前被折磨了很久,最后连尸体都被烧焦了。

    能在京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江柔不难猜出其中应有她父皇的授意。

    江柔知道父皇疼她爱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但她也没有立场和身份再去问些什么。

    江柔知道宫门外有很多百姓正在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因为死在云月公主府的是他们的妹妹、女儿,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他们有足够的立场和身份来质问她。

    可她不是范明真的谁,反而是下令杀死他的皇帝的女儿。

    江柔被心里的矛盾挣扎牵扯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过了一天。

    夜里,江柔的母后不放心让她一人睡,便一直陪在她寝殿。

    等母后睡熟后,一直清醒着的江柔便放轻动作起身,提笔写下了两封信。

    一封给她的母后,一封给她的父皇。

    江柔已经决定,明日待母后去处理后宫事宜,她便会去陪范明真。

    她知道范明真也许没那么想见她,但江柔还是想和以前一样,跟着他,赖着他,陪着他。

    哪怕是一厢情愿。

    将信写好后,江柔重新躺回母后身边,久违地依赖着她,尽可能放松心神让自己入睡。

    但过了很久江柔都没能睡着。她浑身都重极了,神智却越来越清醒。

    直到发现自己想开口唤母后却无法出声时,江柔忽然开始害怕起来。

    前段时间在公主府时她便曾有过这种经历——

    整个人明明醒着,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老鼠与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这次来的不是那些恶心的东西,而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夏答慢步踱至江柔的床榻边,见皇后与她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漫不经心道:“你竟然又没睡?”

    “看来也是天意。”

    让江柔亲眼看着她自己一点点被吞食,直至死去。

    夏答将一小炷香立在床边,让它继续燃着。

    这香能让睡着的人睡得更深,却会让醒着的人在越来越清醒的同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很适合拿来做些好玩的事。

    夏答之前几次去云月公主府里都用了这种特殊的迷香,回回江柔都醒着。

    他便欣赏了很多次她惊恐万分却被迫无声压抑的痛苦神情。

    夏答走到方才江柔写信的地方,拆开随意看了看后笑了笑,又“好心”帮她把信放回了原处。

    他没想到江柔竟已有了自尽的准备。

    幸好他今晚来了,否则便错失了一次乐趣。

    回到床榻边时,夏答先洒了些淡红色的粉末在江柔身上,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两只虫子出来。

    那两只虫子很快便嗅到了自己猎物,方向明确地朝江柔爬去。

    江柔惊惧地看着那两只拇指大的虫子靠近自己,喉间压抑着巨大的慌乱却无法释出。

    待虫子爬进寝衣开始啃噬她的血肉时,江柔瞬间被那股钻心的疼痛激出了一身冷汗。

    夏答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玩味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夏答还得早些回去交差,然后看看他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今日邢愈和他哥打了好几架,一直难分胜负,夏答在暗处看着都有些心急了。

    那一小炷香还未燃过半,江柔便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感觉到了?”夏答笑着问。

    “接下来就是你的上半身,然后是脑袋,不知道它们吃到哪里的时候,你才会咽气。”

    “它们有口福了,上回吃的是具腐尸,血肉肯定不如今日新鲜。”

    江柔痛苦地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于她已经用惯了的假发髻里。

    她本想死得更漂亮些再去见范明真。

    她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比范明真上次看到的模样好看了不少。

    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机会了。

    那一小炷香燃到末尾时,几乎昏昏欲睡的夏答才醒了醒神,懒懒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那儿现在正躺着一个即便睡着了也雍容华贵的皇后,和一具大启公主的尸骨。

    夏答一直记着将军的命令,不仅要杀了江柔,还得杀得漂亮些送给江黎。

    夏答和将军一样,都觉得死人的血肉是脏污的。只有不剩任何残渣的,白森森的尸骨是美的。

    所以夏答为江柔选了这个死法。

    他很快把这具新鲜的尸骨分出一半来装好,带离这座宫殿往江黎住的地方去。

    剩下的便留给江柔的母亲好了。

    生身父母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谁也不多占。

    *

    翌日清晨。

    皇后醒来时便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她还未睁开眼便慵懒地动了动身子,缓缓转过身,想抱一抱因范明真的死讯而失魂落魄的女儿。

    但她一伸手,却只在江柔昨夜的丝绸寝衣下触及到一些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皇后心里猛地一跳,她立马睁开眼,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出了一声尖利痛苦的哀嚎。

    皇宫中另一边。

    江黎看了整夜的奏折,中途听见内侍回来禀报,说宫门外的百姓不仅并不满意查到的答案,反而越闹越大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杯盏,命令禁军强行驱逐那些蛮横无理的人。

    近日夜里他总觉得难眠,便干脆留在堆成小山似的奏折前待了一.夜。终于有了些困意后,他才俯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

    江黎醒来后正欲随手放下睡前还在看的那本奏折,却忽然看见所有奏折都散落一地,而原本应该放奏折的地方,此时正规矩整齐地摆着半具阴森尸骨。

    他还未来得及觉得惊恐,便听见守在外面的内侍低声道: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江黎皱眉沉思了片刻,才说:“让皇后进来。”

    “其余任何人不许靠近。”

    皇后手里捏着两封信步伐紊乱地走近,目光触及江黎手边那堆白骨,她才终于心神俱痛地哭出了声。

    “江黎,我们的女儿……柔柔她……”

    *

    旭日东升。

    雨后的晴天总是格外清新而不染丝毫尘埃的。

    像是正不断被洗去脏污的世界。

    江殊澜醒来时,临清筠正眼神柔和地凝望着她。

    “还困吗?”他问。

    “不困了,昨夜睡得很好。”

    江殊澜知道他是因为见她昨夜醒过来一次,担心她没睡好。

    江殊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近来每晚都睡得很熟,昨夜倒是第一次在深夜醒来。

    或许是冥冥中,睡梦里的她也感觉到了自己身旁临清筠的难过,才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醒来。

    幸好,她没有错过临清筠脆弱的时刻,没有让他独自被那些沉重的回忆缠绕着,整夜无法摆脱。

    昨晚到后来,她拥着临清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渐渐从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梦魇中抽离,回到了与她共度的现实。

    他们都不会再失去对方的现实。

    “我去做早膳,你再歇会儿吗?”临清筠温声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我想和你一起。”

    前世每日都是临清筠准备三餐,江殊澜很想与他一起,帮他做些什么,但那时的她只能有心无力。

    “好。”临清筠宠溺道。

    临清筠仍然不让江殊澜动手,而是由他来为江殊澜换上新的裙衫。

    江殊澜发现这条裙子的袖口上仍绣有她很熟悉的竹纹,且看得出来要比之前那些精致很多,便知道这是临清筠恢复前世记忆后添上去的。

    “我好像没有问过,你为何会偏爱在袖口留下属于对方的绣纹?”

    现在她和临清筠每套衣服的袖口都有竹纹和玫瑰纹饰。

    临清筠温和地笑了笑,说:“以前换季时裁制新衣,我母亲总会在我父亲的袖口上绣她喜欢的纹饰,也在自己的袖口上绣我父亲喜欢的。”

    “虽然我父亲没机会穿上那些衣服,但我知道,那是他们相爱的细节和证据。”

    帮江殊澜绾发时,临清筠继续道:“那时我便想着,等我以后有了夫人,也要像他们一样。”

    江殊澜想了想,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猜你当时想的应该是,让你今后的夫人也帮你绣?”

    临清筠知道瞒不过她,便点头应下,“嗯。”

    “但后来你才发现你夫人其实根本不会女红,是不是很遗憾?”

    江殊澜曾跟着母后学过绣活,但她没学多久便放弃了,同样是安静地待着,她更喜欢画画。

    “很多男子都会有心悦之人送的荷包,你想要吗?我可以学。”

    临清筠摇了摇头,温柔道:“不遗憾,你也不用去学。”

    他牵起江殊澜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腻的指尖,“我舍不得。”

    临清筠前世第一次拿起针线,便是想先熟练起来,再在送给江殊澜的裙衫上悄悄留下能代表他的竹纹。

    第一次被针刺到手指时,在战场上受过无数伤的临清筠并不觉得疼。但他却下意识想到,即使只是这个程度的痛感,他也不愿意让江殊澜经历。

    江殊澜不知道是否又是错觉,但她似乎又在临清筠眼中看到了温柔得近乎骇人的深情。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难道问临清筠:“你为何会用深情得过分的眼神看我?”

    只是想一想江殊澜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很不知满足——

    要他爱自己,竟又觉得他过于深情。

    天底下会有人觉得爱人给的爱意和温柔太多吗?

    江殊澜轻轻蹙了蹙眉,从脑海中擦去那些奇怪的念头。

    她很快便没了继续胡思乱想的心思,因为临清筠带着她走出了屋子,江殊澜发现这里的确和他们前世的院子一模一样。

    无论是屋前草木的布置,还是檐下素雅花灯的图样,都完全符合江殊澜记忆里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连忙提着裙摆往某个她十分想念的角落走去。但她还未来得及走远,便身子一轻,被临清筠拦腰抱了起来。

    是了。

    前世时,这条路也更多是临清筠抱着她走过。

    走入小院深处,看见那一园子开得正美,还沾染着潮湿露气的玫瑰时,江殊澜愣了愣。

    “这些也是……”

    “是我亲手种的。”

    “在我睡着的时候?”其余时候临清筠都陪着她。

    临清筠点了点头。

    “喜欢吗?”

    江殊澜笑着勾住临清筠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薄唇,“很喜欢。”

    无论是第几次,江殊澜都会为临清筠的心意而欢喜。

    只要看着这些玫瑰,即便这个小院与前世不在同一个位置,江殊澜也会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家。

    “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来?”临清筠不动声色地问。

    江殊澜毫无所觉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应下来:“好。”

    江殊澜还姿态放松地靠近临清筠耳畔,轻声问他:“临将军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

    “不对,这是木屋。”江殊澜又自己纠正道。

    临清筠温柔地与她额头相抵,似是调笑着问她:“那澜澜愿意被我藏起来吗?”

    “看在临将军如此英俊的份上,自然是愿意的。”江殊澜很快柔声应道。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捻了捻。

    他的澜澜毫无防备,甚至是如此欢喜地走入了他为她准备的家。

    这让他仅有的那一丝负罪感和歉疚也散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今天10000+我支棱起来了!

    但是肩膀好酸呜呜呜,万字果然会把人掏空

    明天的更新也在下午或晚上,我争取再肝个万更(做不到就让我悄悄划掉这句话

    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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